《钥匙》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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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0-11
ISBN:9787532750948
作者:(日)谷崎润一郎
页数:104页

交缠着失形

有一种紧张感顺着页数蔓延,越来越危险、刺激,结局又利落又讽刺,看完后仿佛像运动过一般心突突跳,浑身发热。丈夫和妻子像螳螂一样交缠着,更为阴险沉静的妻子最终啃下了丈夫的头,而始终隔着一段距离的木村是在两人卧房外窥探游移的影子,等待着妻子起身去迎合,最为神秘令人费解的是女儿。看的过程中就对女儿的心态和动机很好奇,早先似乎事事不关心,待全部终结之后像一个含着悲怨的杀手,时而慢慢地布局和折磨,时而忽然对父母来一刀,最终却成为了男友与母亲阴秘欲望的掩护,一个道具。从头至尾其他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淡淡的,是四人中最边缘的一个,她的怨恨和阴毒是来自于这样的忽视吗?于是丈夫和妻子的阴险,在女儿身上结合之后浓度更高了。并没有感受到官能感的煽动,反而在多处地方觉得一种模糊的恐惧,不愧是恶魔啊,对我来说这书像恐怖小说一样。

出轨的羁绊

女朋友考日本文学,该书不慎落入手中,由于篇幅较短,一直有信心一口气读完,在往返于北京和成都的飞机上读了大半,发现读起来没有想象中容易,作者想展现的东西过于庞大,而载体空间是如此的萧条。初步感觉是年轻貌美的妻子与老弱但并不想承认的老公之间的马拉松,看谁撑到最后的俗套小说,但是木村的出现,让这个白富美得生活变得有那么一点,一点的期待,续写绝望的日记,开始与木村产生一种神奇的感情,所谓的“羁绊”,那种床笫之事淡然掠过,留下的是在日记中不断反思与觉醒。现在还没有看完,还剩一点点。希望最后能有个稍微平缓点的结局。

“和风”的《钥匙》——日本传统的变态心理

从题目开始,钥匙:全篇因一个故意遗漏的钥匙开始。同时也是一个象征,这把钥匙,打开了欲望之门。先说形式方面,体裁是日记体。日记体一般都是第一人称,善于表现人物的细腻心理。日记体几乎是日本假名文学散文的开山体裁,最开始是由没有社会地位的女性撰写的。这些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深居闺中,自然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由此引发了日本文学一个总体特征,即女性化,细腻化,抒情化。谷崎润一郎是极为崇尚“和风”的,有说法认为他比川端康成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谷崎运用这一日本传统体裁实际上表现了一个传统的日本家庭的故事。然而,又在欲望探讨的层面上,上升到了普遍高度。就我个人来说,我写日记的时候经常会有一种矛盾的想法,即,我既想表现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与自己真心地交谈,与此同时,又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我展露内心。这种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就是在写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所以,我们自以为写作了真实的日记时,往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偷偷的掩饰。每次写日记都是这样一种心态,一种斗争。同时,也是一篇不可靠的叙述。谷崎这部日记体小说不同于日本古代日记体散文的地方,就是掺入了西方的一些有关潜意识的心理因素。这部小说中的日记,是处在有可能被人偷看的前提下写的,于是上述的那种内心斗争更加明显。意识想揭露潜意识中变态心理,而潜意识又不断对这些隐秘心理进行掩饰。在这种日记文字之下的心理斗争之中,既可以窥见人物更深一层的心灵(或潜意识),又制造了一层扑朔迷离的推理气氛和真实感,我个人非常喜欢。当然,要创作这样真实的日记,是需要很强的谋篇布局功力的。再说内容方面,通过日记,表现了一个上层家庭中的夫妻关系,以及性爱和肉欲,还有嫉妒的问题。这些大家一眼都能看明白。我所想强调的,是谷崎在内容上的“和风”。首先是郁子个人的身份问题。郁子是传统豪门家庭的大家闺秀,教养颇好。而丈夫则是大学教授,常阅读外国文学(如《圣殿》)。这是一个表面上知书达理的家庭。而两人也通常是传统日本文学的主要角色:才子佳人。在表面上看来,丈夫为满足郁子的要求,最终欲火烧身而亡。妻子是强者,丈夫是弱者,符合谷崎小说中男女关系的一般规律(如《春琴抄》中春琴与佐助,一师一徒)。然而实际上,丈夫与妻子(郁子)的关系仍然是日本传统式的所有与被所有的关系。丈夫将第三者(木村)当作兴奋剂,以妻子对木村的爱所引起的嫉妒来点燃自己对妻子的占有欲,再通过这种占有欲来点燃性欲满足妻子的渴求。丈夫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甚至协助)让妻子与木村勾搭,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中已经将妻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而妻子也在日记中不止一次地提到“贞操”,她本人也是承认这种所属关系的。但是对于妻子来说,“贞操”不但没有成为她精神出轨的束缚,反而为其精神出轨扫清了罪恶感,成了她出轨的合法借口。这其实是日本传统女性的一种“受难”心理,以男人的需要为借口,牺牲自己(也许其实是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从而获得一种快感。这种强盛的“贞操”观念,实际上引发了东方人特有的一种对“背德”的渴求。过分的压抑导致了偷尝禁果时的极乐。从而引发出一种变态的“背德美”。这是东方式的,也是“和风”的。妻子郁子在与第三者木村的勾搭中充分展示了这种美,而丈夫诱导妻子从一个保守的传统女性,逐渐堕落为一个淫妇,明知妻子背叛,却在占有中消除嫉妒,显然也是在欣赏这一“背德”之美,在东方,强盛的道德与礼法的压制下妇女追求这种禁果之乐是很好理解的,然而男人也对这种贞操压制下的“背德”进行欣赏,这却是受到忽视的。妇女的“背德”的同时,意识中却仍然保持着贞操的观念,在形式上绝不越雷池一步,并且时刻告诉自己,自己的背德是为了让丈夫从嫉妒中得到满足,这恰恰体现了丈夫对妻子的完全占有。(在《春琴抄》中,男女的关系大致也是如此,表面上看是春琴奴役佐助,而实际上,春琴仍然是佐助的所有之物。佐助可以离开春琴之后活到83岁的高龄,但是可想而知,春琴离开佐助之后是无法生活的。)同时,妻子郁子也是谷崎多次推崇过(见《阴翳礼赞》)的“和风”式的美人。深居闺中,缺乏运动。所以皮肤和身体都呈现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人的东方病态美。这种女性的病态美,与上述的背德美是相辅相成的,同样是受礼法与道德压制之下产生的。丈夫发疯地欣赏妻子的这种病态美,并从中获得极大的快感,一是因为妻子本身的不允许和秘密主义,造成一种偷尝禁果的极乐感。二则是因为,谷崎将女人的肉体奉为美之极致,在文中着力表现。文中三人,包括女儿敏子,都对这种肉体美产生了不同程度地痴迷,并因此做出了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最后谈一下敏子,我个人认为,敏子是这部作品中最神秘的人物。她在功能上担任的是一个帮助有夫之妇与外人通奸的媒婆式的人物。然而她在人物关系中的地位却与之功能极不相称。她是丈夫与妻子(郁子)的女儿,还与第三者(木村)似乎有着暧昧的恋爱关系(木村曾经追求过敏子,而敏子似乎内心也隐约喜欢木村)。其实敏子与郁子是同一类的日本女性。我个人是这样理解的。敏子爱着木村,而木村爱着敏子的母亲。所以敏子为了让木村高兴,于是为木村与自己母亲郁子的勾搭不断牵线搭桥。其实是为了满足木村的需要,仍然是女性为男性提供满足。而同时她自己也深陷于这一漩涡之中,她以观看这一背德事件为乐趣,同时自己又嫉妒母亲的美貌,憎恨父亲的卑鄙行为。她既充分展示了日本传统女性的“受难”之美(即女性为满足男性需要而做出牺牲),又可以充作西方佛洛依德心理学的注脚。这个人物着墨不多,却是整部作品中最值得探讨的人物。而谷崎在结尾时,写敏子实是四人中最惨的人,其中也是大有深意的。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么

第一次看谷崎润一郎,也没有太多对他的了解就直接翻开看了。看完这个故事虽说不至于颠倒了三观,还是有种,艾玛怎么这样的微妙感。前面的部分两个人的日记里都写到察觉到对方有日记,并且表示不会看。我就天真的认为两个人真的不会去看了,还替他们可惜了一下:如果看一下,或许彼此就能了解更多呢(完全不是作者的思路么)。然后夫人说自己和木村没什么,我也挺相信的,夫人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其实很喜欢丈夫吧(此为少女漫的节奏)。然后丈夫死了,我还心里暗暗的想,夫人这下可能会意识到自己很爱丈夫了(少女番也看多了)。最后看到结局终于发现我以为的“只是受传统束缚所以精神出轨但还是很善良的夫人”其实是顺水推舟居心叵测的甘心与女儿共事一夫的女人。而这不是一个夫妇相互误解然后最后“王子公主快乐生活”的故事其实看到后面部分开始慢慢醒悟,哪里有人会只看字体不看内容的。夫人后面的日记冷冰冰的称丈夫“病人”,明显是没有感情了。两个人后面的日记也多少都有透露其实自己是知道对方日记的。只是这种猜测在夫人最后的日记里得到确认后还是让人背脊发凉。这故事里的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说不上哪个最阴险,哪个笑到了最后。看似因了这争斗而亡的丈夫最纯真,可是他利用女儿的可能性男友来刺激自己的欲望实在变态。看似夫人人生赢家般间接的致死了丈夫,未来可能利用女儿的婚姻来和喜欢的人共同生活,可实际上木村和女儿或许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我相信人心中有这样的恶,为了达到自己的欲望不惜牺牲自己最亲近的人,如同《钥匙》中展开的这个家庭。但我认为这种恶在普通人群中只是偶尔出没的深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夫妻之间吵架时或许会有一瞬间想要对方消失的冲动,母女之间也会有那么一些时刻彼此之间感到嫉妒,但是这种想法也都只是一瞬而已,它们消失在正常的人间温暖之中。作者笔下营造的这个家庭,一个日本中产阶级家庭,夫人深受传统的束缚并不那么情愿的嫁入这个家庭,丈夫由整日潜心学问转移至整日潜心夫人,想必看似和睦,实则分崩离析。女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变得自私而阴险也是在所难免。只有在这种极端的情境下才会让那些本该一瞬即逝的恶的种子开花结果。同时阅读期间也让我想起《山楂树之恋》上映之时关于”处女“的讨论:什么都做了,只要不做到最后那一步就是处。夫人一再写自己没有和木村跨越那条界限。而这种迫于传统而不肯跨越那条界限,而从和丈夫的coitus里找出轨对象的影子的做法,却像是对传统教育的固化的一种讽刺。嘛,总言之就一路都抱着人心还是好的的想法读到最后发现自己以为的最纯真的居然也那么腹黑。岛国真是多阴霾。以后多多拜读。

激情迷宫里的爱与死

有这么一种说法,当你经历过绝对的黑暗,就将不再迷恋肤浅的光明,这也是日本文学一直孜孜不倦试图探索穿越的隧道。黑暗的背后不再是毁灭和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生生不息的欲望漩涡以及从未被逃脱的,沉浮于此的命运。三岛由纪夫的美总是面临着被摧毁的危险而太宰治的颓废也并非完全的堕落,那么,谷崎润一郎的情欲,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尽官能之所能。谷崎的小说总被冠上“变态”二字,阴暗扭曲的人格、纠缠混乱的人际关系、畸形不洁的恋情、匪夷所思的癖好,连他自己都称自己为“恶魔主义者”,但是,如果这就是“变”态的话,那怎样的一种状态能够被称为“常”态呢?其实人类的进化,带来的反而是道德的后退,谷崎小说中的人物,不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便是家教严苛恪守妇道的家庭主妇,但是,越是这样体面的身份,越是衍生出骇人听闻的故事,谷崎润一郎不过是彻底揭开了自我的面具,将本我暴露在阳光之下,无论是自我还是本我,最终都是那一个“我”。《钥匙》是一个周密得滴水不漏的故事,对于两人之间的“性”绝口不提的丈夫和妻子,却各自在日记里大胆而露骨的道出内心的隐秘欲望。丈夫更是暗中撮合朋友木村同妻子发展恋情,再通过对他们的嫉妒激发自己的性欲,来满足妻子异于常人的欲望。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没有过渡,没有铺垫,从翻开的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谷崎润一郎想要讲的全部,就是这样一个赤裸裸的关于感情和欲望的,关于四个阴险的成年人如何玩火自焚的故事。“而最最罕见的,应该说是阴险的四个人正在一边相互欺骗,又一边同心合力地朝着一个共同目标迈进。”这就是谷崎给我们的,关于本书最直接的概括,而且不管结局是喜是悲,他们最终可以说是达到了各自所期望的目标。我能想象谷崎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就如同丈夫生病后问及妻子日记本的事情时被妻子一口否定时的笑容那样,那是一种冷笑,事情已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各种不堪入目的勾当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妻子却任然选择带上虚伪的道德面具,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也不愿和自己坦诚相待。丈夫的死,不仅仅是妻子和女儿联手策划的阴谋,同时也是他本人的心之所向,一旦踏上探索情欲的道路,他即变成了一个“整日沉迷于声色的废人”,书也不能看,学问也无法做。他虽是一个勇于探索黑暗的人,但此刻被困在黑暗隧道的中间,既无法后退,也不能前进,于是只有一死了之。而看似得偿所愿的妻女,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两女共侍一夫”的局面,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所以无论是丈夫、妻子,还是身为女儿的敏子和身为第三者的木村,皆是阴谋的筹划者,也是受害者,是令人憎恶的人,却也是值得同情的人。作者带着这样一种中立的态度,用手术刀一样的笔触,一丝丝的剖析人物的每一个内心变化,是冷酷的,同时又是充满怜悯的。不得不说,谷崎润一郎对于描写人际之间的微妙状态是非常在行的,《钥匙》不是一本“官能”小说,却能给人带来官能的刺激,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些人内心世界里的各种阴谋诡计,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得逞之后大言不惭的自我辩解,千疮百孔之前的故作镇定,这些东西放到无厘头电影里是能引人发笑的包袱,而放在这样一部严肃的文学作品中,其令人脸红心跳的程度,不亚于一段活色生香的情色描写,你知道文中人的脆弱就是你的脆弱,他们的伪善也是你的伪善,当他们在床榻之间放纵享乐的时候,即使你心怀厌恶,却还是翻开了下一页想要一探究竟。人永远都羞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那里的景致与美好无关,于是才有千千万万的被我们称为“变态”的作品出现,它们是一架架被发射到外太空的探测器,下场往往都是有去无回,毕竟从来都没有人能够走到黑暗的尽头。《钥匙》中的人们很卑劣,但也勇敢的上路了,他们走的比我们远,于是以更少的道德迎来更早的毁灭。最后我看到网上有人问,妻子和丈夫,木村和妻子,他们之间有爱吗?答案是肯定的,有。但是爱分太多种,占有的爱,掠夺的爱,欲望的爱,你要说它们不是爱,那就太狭隘了,这就和他们所选择的道路一样,虽然不是最好的路,但好歹也算是一条路。

《钥匙》&《卍》:破坏与重建

刊于《文汇读书周报》2011-02-25 文/陈嫣婧作为一位毕生摒弃一切追求官能之美的唯美主义文学大师,谷崎润一郎的存在被认为是最日本的、也是最彻底的。从他的少年成名作《麒麟》开始,到过世前三年创作的《疯癫老人日记》为止,古崎一生信奉官能的至美,甚而当他发现美与善,与体制,与各种社会关系不能并存时,不惮用最反叛的方式去抨击毁坏之。于是恋母、恋物、虐恋、以恶为美,以丑为美等种种非理性的不能为世俗所接受的极端主题出现在他的作品中,所以除了“古崎色彩”较淡的《细雪》之外,谷崎润一郎一生的作品都极易被人冠上“变态”二字。然而,随着性观念、性意识的不断开放,当今的很多读者也许已不再会对古崎的作品题材产生太强烈的抗拒感,特别当作品中那些“变态”的东西多多少少也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时,可能读者会认为古崎只是一个超前的现实主义作家罢了。那么,谷崎润一郎作品的冲击力,它们的文学价值是否因此被冲淡了呢?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名作家,谷崎的意义并非用文字去构建或者反映一种现实,而是以相对现实的创作手法去挖掘一个理想的美的世界,看上去是现实的,事实却是审美的,这两者相互对抗又纠缠不清的关系构成了古崎文学作品中最大的意义,而其中最能体现这纠结关系的,则是在文学研究领域长期被人忽略的两部作品:《钥匙》和《卍》。《钥匙》讲述了一对夫妻通过相互偷看对方的日记来刺激自己的欲望,摸索彼此的心理。这些日记用语忽而大胆忽而隐晦,真假难辨。丈夫为了满足妻子,不惜挑唆女儿的男友木村来诱惑妻子,并从嫉妒中获得快感,增强性欲。而妻子虽接受传统的妇德教育,表面隐忍内向,实则却对隐秘之事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顺着丈夫对木村的利用勾引他,并进一步利用丈夫急于满足自己的心态与之频繁性事,最终导致丈夫死亡。女儿敏子因渴望与木村结婚,在得知父母事后,便善加利用,与木村一起勾引母亲,力求形成稳定的三人关系。《卍》的故事则更为复杂些,丈夫孝太郎与妻子园子夫妻生活不和,妻子爱上了绘画学校里的女同学光子。这段隐秘的同性恋性被光子恋人棉贯得知后,他密谋与园子签订协议,使其促成他与光子的婚姻,条件是他将不会过问她们间的交往。之后棉贯又拿这份协议去威胁孝太郎,令其管好自己的妻子,企图达到独占光子的最终目的。不想棉贯竟是个丧失性能力的中性人,光子意识到自己受骗后,便假意利用园子搞出同性绯闻,却渐渐假戏真做。在得知棉贯威胁孝太郎的行为后,园子设计假装与光子私奔自杀,以此震慑丈夫,使他被迫同意她们的交往。光子却意外因服药剂量不够而在园子昏迷时与孝太郎发生关系。从此园子,光子与孝太郎开始了相互猜忌,暗无天日的生活,彼此疑心对方与第三人发生秘密感情,抛弃自己。随着棉贯的进一步报复,园子三人在绝望之下服药自杀,相约阴间重逢相爱,而园子却在阴差阳错之下独活了下来,怀着对“光子与丈夫孝是否密谋故意抛却她于人人世”的无限猜度度过余生。总的来说,《钥匙》和《卍》不约而同地以人与人,特别是发生在相对稳定或约定俗成的某种社会关系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心理碰撞,作为构建叙事的基础。《钥匙》的人物关系图由丈夫、妻子郁子、女儿敏子及女儿的男友木村构成,《卍》则由丈夫孝太郎、妻子园子、园子的同性爱人光子及光子男友棉贯构成。这些人物关系表面上一目了然,无非夫妻、恋人或母女,而在看似脉络清晰的表层关系背后,却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各种阴谋与危机。夫妻之间的性事,恐怕是全世界最理所当然,最合乎伦理道德的事了,可恰是这样的事到了古崎的笔下却最难以启齿。夫妻间不仅需要借助偷看日记这种“不道德”的方式向对方袒露性需求,甚至要冒着乱伦的危险通过女儿的男友来催发性欲。夫妻之间最合理最常态的性在这里成了滋长最不合理最变态的苟且之事的温床,这是何等的荒谬。在《卍》中,正常的夫妻关系,恋人关系都是不和谐的,孝太郎是入赘的女婿,以至于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家庭地位上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棉贯则更糟糕,竟然性无能,成了彻底的“去势者”(古代称“阉割”为“去势”)了。相较而言,园子与光子这非正常的同性关系,倒像野生植物那样自由健康蓬勃地发展着。古崎之所以如此安排,很明显,他觉得在他的作品中,最不可靠的就是那些普遍被认同的社会关系,但这又不等同于简单的背叛,背叛和拥护都是相对稳定的,并非作者所追求。在小说里,每一个人的话语都真假难辨,每一个行为的目的都暧昧不明,每一个叙述环节都仿佛是在质疑或者推翻前一个环节,所有的人都可能被出卖,被欺骗,读者越往下读,越不知道该相信谁。古崎始终在制造一种“雾里看花”的气氛,竭力营造朦胧暧昧的叙述格调,这当然是很“日本”的,但这更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为了把读者从现实生活中引开,并且反过来质疑现实,这些关系是稳定可靠的吗?这些看似合理的社会体系是否真的坚不可摧?谷崎润一郎认为,抛却现实是感知美的前提,读者一旦摆脱了现实的束缚,就如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反而会有豁然开朗之感。事实上,一旦置身于一个“去现实”的文本环境,我们会发现古崎的叙事技巧委实高超绝妙:严密的逻辑性,很强的节奏感,视角转换果断,语言精确,通过文本,谷崎润一郎游刃有余地建造着一个只属于他个人的意念的世界,在这里,乱伦,通奸,同性恋,窥阴癖都是合理的,它们都只体现赤裸的本质的情欲,都合乎人性的自然发展。我们读不到一丝一毫逻辑上的别扭,也看不到任何一处有悖于我们思维习惯的细节。好像无缘无故的,我们就是在赞同乱伦,赞同窥视和虐恋了。在谷崎润一郎的笔下,情欲是至美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官能美。因为情欲是人性的体现,所以美亦即是人性,这是文学创作的根本追求,也是谷崎润一郎作品的最大意义。用美来摧毁遮蔽人性的现实,破坏无处不在的体系束缚,并最终在现实世界的废墟之上建立另外一个审美的世界。《钥匙》和《卍》体现了作者从破坏到重建这一世界的整个过程,但是这个世界也并非是一个可以永存的理想的世界,美是一把双刃剑,在毁坏的同时也在自毁。《钥匙》中丈夫的死亡,《卍》中光子和孝太郎的自杀,是对情欲直截了当的反诘。园子虽然机缘巧合地活了下来,但她终生被困于对光子与丈夫的揣度之中,其根本也是在对情欲进行拷问。其实,所谓美的世界无异于海市蜃楼,它的破坏力让它无法长时间地存活,更无法用它去拯救什么。好在文学本身并没有拯救现世的功能,所以即便谷崎润一郎被很多评论者认为是消极病态的,他仍然牢牢掌控了文学作品的力量:颠覆、破坏、重建、灭亡,极其带来的伟大的悲剧意义。(刊出文有删节)

从一端到另一端

谷崎润一郎的书算算也看了有六本了,第一本2010年看的《细雪》,感觉非常唯美。后来2011年陆续看了三本,《疯癫老人日记》有点不能接受,口味偏重。《阴翳礼赞》是散文,至今还记得里面写倪瓒上厕所的故事。《少将滋干之母》感觉还行,对里面提到的不净观一直印象深刻。最近一连看了两本谷崎润一郎的书,一本是《卍》,一本是《钥匙》。本想找到点《细雪》的感觉,但这两本书却让我想起了《疯癫老人日记》的感觉,重口味,极端加一点变态。感觉日本作家很多都是如此,同一个人写的书风格完全不一样。三岛由纪夫也是,《潮骚》写的那么纯情,《假面的自白》和《爱的饥渴》却是完全相反的感觉。如果说之前几本看完还没什么太多改变,但看完《卍》和《钥匙》,《细雪》留在我心中唯美的感觉已经彻底被颠覆了。

无题

夫妻在各自日记中自我坦白解释,又自我辩解掩饰(尤其是妻子)。有趣之处在于,双方都在日记中怀疑对方的偷窥,却又似乎是为了被偷窥而写下的日记。利用第三者引起的嫉妒来刺激情欲……膜拜如此强大的夫妻情趣。其中扭曲显而易见。变态说不上,倒是因一种性压抑而愈加对此蠢蠢欲动的病态。(越是禁忌的事越想做。)日记这种体裁很能满足人的窥秘欲,更何况是夫妻间的性事。令人最为好奇的,也是书中隐去了的,关于女儿敏子及木村先生的所谓阴谋和想法。他们两人的态度反而是最扭曲诡异的。(干脆四个人都写日记来个奸夫淫妇阴险日记大全吧!)听说日本人崇尚残缺美。不知是否因此,目前我所拜读的为数不多的日本文学作品(包括本作),总是缺乏一种(故事的)完整性。对事件暧昧的态度,似乎也是美学一种。

杀戮之心

虽然大概已经猜到了个中关窍,可是看到最后一页妻子在丈夫去世后才写下的“真实”日记时,还是有一种“哇,真是难以想象”的惊愕感觉。“——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淫荡的血,这是确定无疑的,可是我怎么会埋藏着谋害丈夫的心呢?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产生的呢?难道说被那样乖戾、变态、邪恶、执拗的丈夫不断扭曲的话,无论多么朴实的心也最终会被扭曲吗?不是这样的。我给人贤惠守旧的感觉,这都是环境和父母造成的,其实我天生就有一颗冷酷的心吧。这个问题一下子还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最终的结局不能不说是,我作为妻子对丈夫尽了忠,使丈夫度过了他所希望的、幸福的一生。。。”《钥匙》是谷崎润一郎小说中较短的一篇,所以先挑来看了,本来以为不外乎是如同《失乐园》那种中产阶级男女的婚姻危机,结果竟如同《感官世界》一般又糜烂又疯狂。对妻子的肉体觊觎已久但力不从心的丈夫,外表传统实则欲望极强的妻子,在母亲和女儿的诱惑之间摇摆的青年,以及一边嫉妒着一边又极力促成母亲与男友好事的阴险少女,这样的四个人组成的一个在外人眼中再正常不过的家庭,每天却上演着藏匿、窥私、勾引、乱伦的各种戏码,不由让人深深感慨,岛国上的居民是有多么压抑,才能将人生的变态展现得这样淋漓尽致。丈夫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也知道自己的妻子一直都在偷看自己的日记,却故意要写下“但是从今年开始我不想顾虑这一点了”,要把自己的性生活,以及和妻子的关系都记录下来;妻子明知道丈夫知道自己在偷看他的日记,却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反正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即便他是这么想的,我也决不会看的,我不想越过迄今为止自己划定的界线,进入丈夫的内心。。。”他们在各自的日记本中设下种种防止偷窥实则鼓励对方赶紧来偷窥的小机关,用藏匿钥匙、换地方收藏日记本的方式引起对方的好奇心,甚至到最后发展成在日记中写下谎言误导对方的可怕做法,让身体状况已然不佳的丈夫第二次突发脑溢血死去。在他死去以后,妻子才吐露了实情:自己并没有生病,那些“ 病入膏肓”的小动作都是为了刺激已经再经不起刺激的丈夫的欲望,逼他更快地在“极致”中死掉罢了。至此,妻子便认为自己尽了忠,依据丈夫的心愿让他“永久地幸了福”。女儿和父母一样古怪,女儿嫉妒母亲,因为虽然自己年轻,但容貌、身材都不及她;更令人烦闷的是,自己喜欢的木村先生恐怕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母亲,只是为了接近母亲才来到自己身边。然而相比起更讨厌的父亲,倚仗自己是个男人就对“孱弱”的母亲为所欲为的父亲,帮助木村先生一遂心愿也不是没有乐趣的。基于这样令常人无法理解的思维逻辑,女儿敏子促成了木村和其母的好事,她就像个躲在黑暗角落不出声只睁着骇人大眼的巫婆,时常露出不明所以无声无息的笑容。而木村,他也许是这四人中相较之下还稍微正常的一个,他喜爱母亲完美的肉身,也喜欢女儿年轻的肉体,于是当他知道父亲有念头但无法得逞的时候,大方地借出了宝丽来相机;他把母亲的裸照夹在书本里,故意让女儿看到,是一种寻求同谋的暗示,也有着得到好处不会亏待你的诱惑,他清楚女儿对他的着迷,因此要利用这一点,完成他对母亲的占有。想一想,他才是最后的赢家,多么聪明的男人,同时得到了两个女人,而那一对倒霉的母女,一个“谋杀”了自己的丈夫,一个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也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包括最近看的角田光代的《空中花园》和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告白》,还有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五木宽之的《青春之门》,完全扭转了从前我认为日本文学只是绝望但不疯狂的印象。现在想来,柳梅里姐姐因为自卑和自闭造成的“连绵不绝的死的念头”,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现代都市的节奏太快,亲缘隔阂太深,所以每个人都罹患疾病,单纯的冷漠还不是最可怕的,自暴自弃一跃而下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罕有稀奇的事件,更令人发指的是连带无辜人的生命也不放在眼中,可以因为简单的不如意、不顺眼、不开心、不被重视便随意收割,顺手一丢没心没肺。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汉尼拔博士将被作为典范树立,毕竟这个会吃人的优雅医生最后还是爱上了小羔羊克拉丽丝的。

开,闭,开?

上大学时候读的文联版《疯癫老人日记》中就有这篇《钥匙》,并且翻译也是相同的人。可如今再次看一遍的时候我发现其中的情节几乎已经忘却,可以说这是一次全新的阅读。小说的篇幅很短,个把小时就能读完,情节也不复杂,完全没有阅读上的难度,而叙述采用的日记体也是作者在《疯癫老人日记》中就已经使用的手法,因此也不算有新意。因此对待这本小说,我大致是把它当做一部中篇小说的单行本,抱有太大希望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小说延续了谷崎一贯的特征——变态、扭曲、心理、细腻、性。具体的故事内容小说的介绍已经讲的很清楚了,而如此短小的小说如果在搞出一个故事梗概来那就完全不需要阅读了。小说采用日记体的手法有两个好处:一个是能比较好的去表达人物的内心,让读者看上去自然一点。有时候小说在细微之处的创作用第三人称往往力不从心,而用第一人称又未免有些穿凿,而采用这种日记的方式,让书中的人物自己去叙述,自己去臆想反而更加细腻。另一个好处就是作家刻意采用这种方法去引导读者的判断,让书中人物带来错误的信息,这样读者的思维就会被带动,不管是顺着文章内容思考还是有自己的看法,总之这都是作家乐意见到的。小说中在日记方面的内容让我想到东野圭吾的《恶意》。书中的人物都是通过日记的方式传达出错误的信息,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本书虽然没有写成悬疑的形式,但是读到最后读者之前心中的一些不明了之处也逐渐清晰,在这里不得不感叹谷崎先生的匠心。故事的人物很少,但是人物关系十分复杂,人物之间的情愫、心态都一直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谷崎很好地驾驭着这些元素,在这么短的篇幅内讲述了一个简短但是复杂的故事。书中用详尽地描述了一家人近乎变态的内心世界及行为,似乎在用一种反面教材的形式鞭笞书中经常提到的封建伦理,以及以这种伦理作为掩饰的虚伪。这种思想上的表达也能很好地反映出谷崎在那个时期的创作方向。小说的名字“钥匙”也明显是个寓意。书中虽然有钥匙的实体,但是它所代表的不但是打开抽屉能取出日记本的钥匙,还代表着打开书中人物内心世界的钥匙,亦即是他们的日记,当然他们的日记就像他们受到的教育一样是虚伪的,因此即使拿到了这所谓的钥匙,他们的心灵之门还是无法打开。谷崎笔下描绘地人性虽然扭曲、畸形,但作家却用这种夸张的笔法,将现实中常见的东西提炼出来,这样反而更加鲜活,更加能触动人性。不过话说回来,谷崎这些重口味的小说我还是不太适应。

开启欲望与死亡的钥匙


开启欲望与死亡的钥匙
赵松

一位五十几岁的大学教授,有个小他十来岁的出身传统家庭、在性方面保守无趣却又欲求强烈的妻子。为了抵抗精力日益衰退导致的颓势,让自己重新振作,教授设局,诱使妻子通过互相偷看日记达成某种默契,将自己的学生加女儿的男友木村引入局中,与他的妻子发生不伦之恋,以让他因妒忌燃起欲火。结果沉湎偷欢的妻子利用了这个局,在明知他得了严重高血压时仍不顾医生的告诫,不断诱使他纵欲,直至他中风瘫痪,不久死去。在小说终了之际,在妻子、女儿与木村之间,新的三角乱伦关系已然露出端倪。
一九五六年,这部名为《钥匙》的小说发表在日本的《中央公论》杂志上之后,在风气还比较保守的日本社会自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卫道士们一眼就能看出它的“道德丧失”、“伤风败俗”,以及“假借文艺之名”的猥亵,甚至还有邪恶——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却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设不伦之局,把保守的妻子变得淫荡放纵,是为恶夫;在家中纵欲却不顾忌女儿,还把自己的学生、女儿的男友木村引入局中,共为下流之事,是为恶父,更是恶师。把这样一个诸恶集于一身之人的欲与死、把他妻子的纵欲与不伦之恋写得如此从容淡定、曲折有致,这谷崎润一郎无疑是个毫无道德底限的恶魔艺术家。实际上,即使放在今天,这样的情节也是重口味的,会让很多人觉得非常变态。如果这样的小说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被置于顶级艺术殿堂之上,那么还讲什么道德、说什么廉耻、谈什么人性呢?显然,卫道士们根本无法理解,谷崎润一郎所关注的,本来就不是道德廉耻这些表层的东西,而是隐藏在“人性”之下的那个与欲望有关的深渊,以及小说的艺术。
卫道士们的激动恶评,当然并不影响《钥匙》在出版后立即被当时一些重要作家视为谷崎润一郎的经典之作,甚至被认为是即使放在世界文学中也是当仁不让的杰作。这些都已然被时间所验证。这本充满欲望与“邪恶”感的小书,确实是有着非常独特的魅力。它在形式上采用的日记体,教授夫妻二人的日记轮流出现,逐渐展开叙事。但是与一般的日记体小说非常不一样的是,两个人的日记不只承担着叙事功能,还分别是教授设局与妻子反设局的主要工具,同时也为读者构建了两个时而坦白倾述、时而暧昧莫名的视界。因为设局与反设局的矛盾共存,使得这两部分日记形成很大的反差,尤其是妻子的日记,几乎是自白、伪装、掩饰与很多空白的混合体。这种反差,使得整部小说在平静的叙述表象之下,隐藏着莫名的暗流与漩涡。
在教授那里,主要是企图通过自己的日记向妻子传达他对她的身体的迷恋和各种欲求,并希望通过偷看妻子的日记来实现以妒忌催发欲火并让自己能浴火重生的目的。因此教授的日记内容里尽管也隐藏着一些小伎俩小花招,但大体上是并不虚伪的,这一点连他的妻子也承认。相反,妻子的日记则显得颇为狡猾,表面上是在顺应配合着教授的安排,实际上却参杂了一个又一个谎言,用天真无辜的状态包裹着狂热、虚饰与冷漠。以至于教授自作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并尽情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性爱乐趣时,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已然被妻子悄悄地套上了绞索。尤其是教授中风瘫痪之后,妻子的那些日记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貌似自省的免责辩护。
吊诡的是,在教授准备设局的时候,让他处境尴尬的,并不是妻子在性方面的了无情趣,而是她的强烈欲求:“我的体力逐年下降。近来,我在房事之后总感到十分疲劳,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几乎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显然,导致他陷入应付不来的困境的,主要就是年老体衰造成的精力不济。这个对于很多老男人来说可能都会有所经历的窘境,在向来热衷性事的教授那里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危机,于是他开始反思:“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讨厌和她做这事呢?事实正相反。我绝不是出于义务,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她的要求的。我很爱她,不知这是我的幸福还是不幸。”他的反思焦点,投在了妻子那里,而不是自己身上。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让他知天命地接受年老力衰的现实,不再去为欲望而折腾,在很大程度上或许比让他去死还要难以接受。或许他就像日本武士那样,宁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愿逃避,更不用说投降认输了。尽管在开篇时他就已然隐约预感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但他仍然坚持实施自己的计划,这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么?特别是当他明知医生的告诫——严重的高血压要避免性事——是应该无条件遵守的,却仍旧一意孤行地顺应妻子的引诱,走上不归路,这是因为“爱”么?
在日记里他多次谈到了对妻子的“爱”。但随着情节的展开,我们不难发现,他所谓的“爱”,其实混杂了很多“恋物癖”式的成分,以至于会让人觉得,与其说他爱的是妻子这个人,不如说他爱的是她的身体,是她的漂亮双足,是她那“百里挑一的、极其罕见的器官”。也正因如此,我们在教授的日记里所看到的“爱”,实际上时不时的被阵阵汹涌的恋物欲所淹没,即使偶尔浮出也显得苍白无力。因而让人怀疑,在他们夫妻之间好像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可是,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这部小说深处的悲剧性、那种充满黑暗感的震撼,也就无从说起了。事实上,他对妻子的爱,的确在很多时候都被恋物癖式的爱欲所掩盖了,但是并没有真的消失。妻子也感觉到了它的存在,不然的话在他死后她也无需写下那么多的日记试图做出那些自辩式的解释了。
那么,妻子爱他么?在日记里她写得很坦白,她从未爱过他。因为她完全是糊里糊涂地被父母嫁给他的,还在新婚之夜就被他那难看的身体吓到了,而且在性方面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她……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她嫁给他,就是一个错误。她那个非常传统的家庭不仅给了她一个荒谬的婚姻,还给了她循规蹈矩的习惯,以及虚伪的性格,唯独没有教会她如何理解爱、遵从自己的意志去真实地爱,对于她来说,爱是个太过虚幻不具体的东西,根本无从说起,远不像身体欲望那么具体深切。可是她在丈夫死后写的日记里却说自己曾经爱过他:“我希望他能明白当初我也是很爱他的。虽然‘新婚旅行时,看见他摘掉近视眼镜的脸,不寒而栗’,‘看来我选择了最不适合我的人’是事实,每当看见他的脸就‘不由得想上’也是事实,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不爱他。……每当我‘不由得想也’时,总觉得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父母,深感自责,我压抑那种感觉,努力去爱他,并且真的爱他了。……我虽然叹息他的精力减退,但不仅没有因此而厌恶他,反而更加燃起了爱情之火。”就算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对他的爱,也不过是二十多年平淡婚姻生活里逐渐形成的某种带有古怪责任感的气息,有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
在教授的眼中,或许她就像个光滑透明而又密封的瓶子,他只看到了她诱人的样子和微不足道的虚伪,却不知道里面还封着要命的妖魔。他精心设局,终于实现了重燃欲火的目的,可是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打开的瓶子里,放出的是欲望的妖魔。随着故事的推进,最初给人留下老谋深算印象的教授,似乎渐渐暴露出其致命的天真的一面,就如同一个非常典型的老文青,尽管活到了五十几岁,经历丰富阅人无数,可是竟然毫无洞察人性的能力,好像完全没有“人心险恶”的概念。真是这样么?他知道妻子的虚伪,却不知道她的冷酷无情与残忍?他知道女儿的孤僻冷漠,却不知道她对他的深切怨恨?他知道弟子木村也是个不安份的家伙,却不知道他还是个心机极深的坏蛋,是螳螂捕蝉时躲在后面的黄雀?显然不大可能。当他像个老男孩似的天真而又不知死活地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几乎不可能不知道妻子的刻意引诱他纵欲很可能会把他送到死神那里。但他还是继续了下去,直到把自己变成了献祭的祭品,献给了妻子,也献给了死神。或许,“视死如归”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在苟且无力地活着与纵情尽兴而死之间,或许他宁愿选择后者。
妻子的淡然表象之下的冷漠与残忍,就像她的欲望一样让人诧异而又不寒而栗。以通常的思维,很难理解这个生于传统家庭并且被教育得极其循规蹈矩甚至很古板的女人的行径。事实上,这个女人身上所呈现的,既有人性扭曲后的复杂善变,也有动物性,或说是昆虫性的一面——就是交配之后,雌昆虫会吃掉雄昆虫那种。她所经历的传统教养,给了她一个仿佛恪守规矩的古板外壳,而在那个外壳里,则充满了火药般的悄然酝酿成要了她丈夫命的无情业火的原始欲望。在日记里,随着她借丈夫设的局一步步地开始了欲望的冒险,从身体到自我意识都开始迅速地觉醒,虽然在日记中她仍在不时装糊涂,但在行动中她似乎已是越来越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她仿佛活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实,更像个活人,而不再是个空壳。但在最后的日记里,她这样写道:“几乎是同时,我也对抗地写起日记来,所以对照地看一看这个时期我们的日记的话,就能够明了我们是怎样互相爱恋,互相沉溺,互相欺骗,互相引诱,最终一方被另一方所毁灭的经过,没有必要再翻阅以前的日记了。”这段话其实是试图通过貌似准确概括整个故事进行自我辩解。而在另一段里,她的自辩达到了极致,但又并不能令人信服:“我的身体里是流淌着放荡的血,可是怎么会埋藏着谋害丈夫的心呢?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产生的呢?被那样乖戾的、变态的、邪恶的、执拗的丈夫不断扭曲的话,无论多么朴实的心也最终会被扭曲的。也许我的貌似贤惠、守旧都是环境和父母造成的,而我本来就有着一颗冷酷的心吧。这个问题一下子还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最终的结局应该说作为妻子对丈夫尽了忠,使丈夫度过了他所希望的幸福的一生。”
值得注意的是,在与木村的偷情过程中,她除了有肉欲的满足之外,还有对木村身体之美的沉迷,这一点,跟教授的状态其实恰恰是一样的,至少也是非常相似的。教授设局让自己重燃欲火的方式和内容,其实很像艺术创作的过程。没有欲望,当然不会有艺术,但如果只有欲望而没有想象与形式的参与,同样也不会有艺术。而当想象与形式最终都成了欲望的助燃剂时,那种近乎艺术的平衡状态就会随即被打破,就像吸毒一样,留给作为体验者的主体的,就只有毁灭了。正像把妖魔封入瓶子里,是艺术,而把瓶子打开,放出妖魔,就是灾难。从这个意义上说,妻子并不是妖魔的化身,她的欲望也不是,真正的妖魔,实际上是失衡。这个妖魔不但会吞噬她的丈夫,将来还会吞噬她本人。说到底,他们夫妻其实是同路人。在小说的结尾处我们可以看到,那个貌似恭敬实则居心叵测的木村的构想,是与她、她的女儿住在一起。我们不难做出这样的想象:在这个三角关系里,她将为因为欲望和对女儿的妒忌,而在越来越狂热的燃烧中被木村榨干能量。她难道不会有那么一丝不祥的预感么?在小说的后三分之一部分,在失去了丈夫这个设局的同伴和“底线障碍”之后,她在略显释然地完成了自辨的同时,已开始对木村和女儿的行为多有怀疑了。她没有发现,木村的思维方式其实跟她丈夫是非常相似的,所不同的,是木村这个人阴险而又无情。
再来说说这部小说的名字。谷崎润一郎用“钥匙”为题,其意图是耐人寻味而又显而易见的。作为实物出现在小说里的钥匙,不只是用来找到日记的工具,它还开启了整部小说。当然不言而喻的是,它还象征着男性的生殖器和释放的冲动。它还是开启欲望的象征,更是开启死亡的象征。读罢整部小说之后,细心的话,就会发现里面所有的人物其实都没能拥有另外一把钥匙,那就是能够打开人心甚至打开灵魂的钥匙,更进一步说,即使有了也没有用,因为对于小说里的所有人物而言,相关的他者看上去或许都像是空心人。尤其是在始终让人摸不清心思并充满游离感的女儿眼里,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男友木村,都是除了欲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她恨他们,但是后来,参与到了父母设的局中之后,她在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也被改变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在新的三角关系里,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让母亲走向崩溃,甚至也让木村这个新的设局者彻底成为失败者。
最后不得不说的,是谷崎润一郎的写作艺术确实令人赞叹。这样一部残酷的小说,他竟能用如此淡定的调子来处理,即使是情节已然发展到了触目心惊、令人窒息的地步时,他的叙述仍旧是不动声色、从容不迫的。作为间接心理写法的高手,谷崎把自己擅长的日记体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对各类细节的选择是那样的准确精到,对于虚实的转换把握微妙自然得如同呼吸。在小说整体结构的设计上,虽然表面上看是以两个人的日记来轮换叙述,但在视角上却不只是夫妻二人的,还隐含了木村与他们的女儿敏子的两个处在不同层面的视角,两明两暗四个视角的存在,加上谷崎润一郎的巧妙穿插嵌合,就使得整个小说在层次感上显得特别的丰富,结构的纵深感、叙述的节奏感也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而且前半部分内容那种充满设计感的戏剧性,与后半部分那种高潮过后的缓慢弥散感所形成的对应也显得别具匠心。
在一些小插件的设计与运用上也很能体现谷崎润一郎的功力。比如小说刚开始时,教授在读的那本福克纳的小说《圣殿》,写的是个冷酷残忍的变态男人金鱼眼对谭波儿姑娘的反复强奸和性扭曲,其中有个叫鲁碧的女人告诉她,女人跟男人之间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性关系,嘲笑她不懂真正的男人。这本小说的存在让人不免要想象,不仅教授读过它,妻子也很可能会读过。只不过他们所对应的角色恰恰是颠倒的。对于福克纳这本“充斥着性梦魇”的小说,教授关注的可能主要是“变态”刺激的可能性与残酷的悲剧性,而妻子领悟到的却可能是“男女之间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性关系”以及冷酷与残忍的必要性。再比如,教授开始设局时,让弟子木村带他的妻子和女儿去看的电影,是《红与黑》,读过司汤达这部小说的人都会知道,它写的是年轻的家庭教师与女主人通奸、最后却差不多相当于同归与尽的故事。他推荐木村带着他妻子和女儿去看这个电影,显然是要暗示木村可以尝试与女主人通奸的可能,但又不要越过最后的底线,让事情失控变成悲剧。
另外,在教授中风瘫痪之后,女儿的房东太太特地从院子里的丁香树上摘了一束丁香花送来,教授躺在床上很痴迷地长久注视着它们的场景,让他妻子一阵心惊,因为她跟木村曾在丁香树旁边的房子里私会偷情。特别是女儿故意在拿来花时告诉父亲,“这是房东夫人从院子里摘来的丁香花。”一束象征着纯洁无邪的丁香花,出现在因纵欲而陷入如此境地的这对夫妻面前,无疑是莫大的反讽,但或许还意味着教授那近乎无望的期望——他在这种时候其实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妻子能保守那道最后的底线。它只是存在了那么几小时,却营造出极为微妙复杂的气氛,妻子当然读懂了他的眼神,同时异常的尴尬,她随即悄悄将这束丁香花换成了玫瑰花,这个举动或许有着双重意思:一是暗示他,她对他仍然有爱,一是她也在暗示自己:她跟木村之间发生的,才是爱情,但这一点,恰恰已经瘫痪废掉的丈夫不可能看懂的了。
(刊于《外滩画报》微信版2015.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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