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天堂》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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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重庆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11
ISBN:9787562469971
作者:(美)杰克·吉尔伯特
页数:126页

拒绝天堂 选读 又11首

博物馆我们是里面的居民,和那些机械,是一阵微光传遍那些仪器。我们存在,伴着里面低语的风和低垂的月。在那些管道间,在骨头的廊柱大厅里。肉体是一个近邻,但不是生命。我们的身体并不擅长记忆和保存。是精神,紧紧抓住我们的珍藏。那个意大利黄昏,渡船经过贝拉吉奥,在寂静中驶过科莫湖1,到达我们准备上岸、开始攀登青山之处。和她一起度过十一年之后,那些生活身体保留的如此之少,而嘴保留的甚至还没有那么多。但心却不同。它从没有忘记那片松树林,月亮每天晚上在树林后面升起。我们一次又一次把我们的甜蜜的灵魂放到小纸船上,让它们驶归死亡,每一只都慢慢移动,驶入黑暗,渐渐消逝,一如我们的心寄居而享受,受伤但充满渴望。【译注】意大利的科莫湖(Lake Como)是欧洲最深的湖泊之一,湖水来自阿尔卑斯山融化的积雪,冰凉清亮,晶莹透彻;贝拉吉奥(Bellagio)是湖边一个闲适幽静、飘荡着田园牧歌的古镇。挽歌,给鲍伯(让•麦克利恩)只有你和我仍然站在高地街的雪中,在匹兹堡,等待跌跌撞撞的铁制街车。它一直没有来。只有你知道多么强烈的风暴在阿利加尼河和孟农加希拉河上才是我渴望的。除了你没有人记得皮博迪高中。你分享了我的青春岁月,在巴黎,在科莫湖畔的山上。后来,在西雅图。是你,一遍又一遍演唱着《浪子唐•乔望尼》中的咏叹调,用音乐充满普吉湾的森林。你在前厅里而我在楼上和你离弃的妻子在我床上。你的孤独的声音泼洒在我们快乐的身体上。你有了第三任妻子,当六个月之后我在意大利的佩鲁贾,但已经爱上了别人。我们在慕尼黑到处找她,又是大雪飘落。你试着决定什么时候干掉自己。这一切最终把我们带到了圣弗兰西斯科。那座巨大的颓坏的白房子。再没有莫扎特的音乐从那儿传出。你没有了哈利路亚。往事不再你曾经跳着华尔兹,在巴黎沙龙里的枝形吊灯下醉于香槟和那个希腊女孩,而其他人站在镜墙边。那些男人盯着你面带怒气,女人们眼神捉摸不定。再没有人用那些年月的语言讲话。没有人记得你是位男爵。街车已经跑完最后一班,而我正走路回家。思索着爱情无可辩驳,因为它已到达终点。越来越虚弱:午夜到凌晨四点十一年来我一直为此后悔,后悔当时我没有做我想做的事情,当我坐在那儿四个小时,看着她死去。我多想从那些器械中间爬过去把她抱在怀中,我知道她弥留之际的那一点点意识将依稀认出来是我正带她去她将去的地方。失败与飞行每个人都忘记了伊卡洛斯1也飞行。同样,当爱情到了尽头,或者婚姻失败,人们就说他们早知道这是个错误,每个人都说这永远不可能。说她这么大了应该更明白才对。但任何值得做的事,哪怕做得糟糕也值得去做。就像那个夏天在海边在岛的另一侧,当爱情从她身上消逝,那些夜晚群星如此熊熊燃烧,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说它们不可能持久。每天早晨她在我的床上熟睡像圣母降临,她的优雅像羚羊站立在黎明的薄雾里。每天下午我凝望着她游泳归来走过遍布石头的灼热旷野,海的光在她身后,寥廓的天空在海的另一侧。我们吃午饭时听她讲话。他们怎么能说婚姻失败了?像那些人从普罗旺斯回来(当时那儿叫普罗旺斯)说:那儿很漂亮但食物油腻。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时并没有失败,而只是到达了他胜利的终点。【译注】伊卡洛斯(Icarus):希腊神话中设计师代达罗斯的儿子,跟随父亲使用蜡和羽毛制作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蜡被太阳融化而落水丧生。燃烧(不太快的行板)我们都在时间里燃烧,但每个人都以他自己的速度消耗。每个人都是他的精神折射的产物,他的心智变调的产物。是我们生活的步幅让世界触手可及。无论是身体的狮子怒吼还是丛林等待,不管是心灵的硕大胃口,还是我们的灵魂远离上帝和女人时悲伤的控制力,总是我们生存的步态决定了能够看到多少,知道什么秘密,那颗心能够从风景中嗅到什么当那列墨西哥火车每天都继续向北小步跑着。宏伟的意大利教堂覆盖着细节,人们用散步的速度才能看到。巨大的现代化建筑一片茫然,因为没有时间从车上细看。一千年前,人们建造京都的园林时,许多石头斜放在溪流里。无论谁走得快就会摔跤。当我们慢下来,园林就能选择我们注意的地方。就能改变我们的心境。在岩泉,一处厕所的墙壁上许多年前有一个自动贩卖机,卖管装的让男人生殖器麻木的药膏。名叫“逗留”。罪过他在想这罪怎样事关重大,在仅仅活着之中他有多少股份。比如懒散。无所事事,浪费的日日夜夜,积成了这些心爱的年月。又长又热的下午观看蚂蚁,当知了在中国榆树上哀怨生命短促。没人注视时常常这么懒散。在四处泥土的歌唱中,浪费了六月的清晨。秋日的下午一无所事,只是谛听溪流的诱人歌声,而云朵把他引入甜蜜的快乐,一切听之任之。用尽我们拥有的些微的时间,品味我们的凡俗生命,悠闲而缓慢地跳着华尔兹。不在意未来。乐于让园子荒废,让房子继续平时的零乱不整。是的,又垂涎邻居们的妻子。她们干净的头发和温柔的声音。六翼天使他确信就在楼上某个房间里。自豪感犹豫的场合,感觉着自己的感觉。夜里醒来,就躺在那儿。察觉过去在美妙的寂静里。其他的,更旧的自豪感。看着救护车拉走那个被他打碎了喉咙的男人。尤其是他的贪婪。贪婪时间,和存在。这个世界,松林——它在冬日的黄昏里延伸着铁轨两侧所有的棕色或裸露。他感觉着寒冷,没有被赦免的罪。人迹罕至的山谷你能理解如此长久的孤单吗?你会在夜半时候到外面把一只桶下到井里这样你就能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绳子的另一端使劲拉。正在发生的,与它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关十一年的爱情栩栩如生,因为它已结束。此刻希腊历历在目因为我住在曼哈顿或新英格兰。如果正在发生的,是围绕着多发事件而上演的故事的一部分,那就不可能知道真正发生的是什么。如果爱是激情的一部分,是美食或地中海别墅的一部分,那就不清楚爱是什么。当我和那个日本人一起行走在山中,开始听到水声,他说,“瀑布声是什么样的?”“寂静”,最后他告诉我。那种静我没有注意,直到水倾泻而下的声音,使我听了许久的寂静变得明显。我问自己:女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该用什么词来称呼让我那么长久地在其中追寻的那种安静的东西?深入欢乐雪崩的内部,那东西在黑暗的更深处,还要更深在床上我们迷失之处。更深,更深地下到一个女人的心脏掌控呼吸之处,身体里遥远的某物在那儿正变成我们无以名之的东西。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渴望,在欢乐之内。心的饥荒在精神的喜悦之内。高兴地醒来而现实总是让人不满。看到贫乏在尽善尽美之中,但仍然渴望它的严厉。想起一个希腊农民在果园里, 白色的杏花洒落,洒落在他身上,当他奋力拖动木犁。 我记得荒凉而珍贵的巴黎冬天。 战争刚刚结束,每个人都又穷又冷。 我饥肠辘辘,走过夜间空荡荡的街道, 雪在黑暗中无言地落下,像花瓣 在十九世纪的末期。壮丽而空阔的林荫道上, 实在性看起来是如此切近, 而那只出名的铜钟讲述着时间。 剥去一切,直到存在显现。 古老的建筑和塞纳河, 小石桥和华丽的喷泉欣然盛现 在空虚里。什么样的美食在这贫困之中。 怎样的新鲜在我的孤独之中。 在这儿!在这儿!又没了!(显现的性质)白马非马,琳达写道,她引用二千三百年前惠施的话。事物不是它的名字,也不是词语。画上的笛子并不是笛子,不管怎么起名字。在爱荷华一个聪明的诗人因为想到我们是由电子构成而惊恐。我爱过的吉安娜•乔尔美蒂光彩熠熠,出现在一团活力中,但活在那宅第中的灵魂并不是那幢建筑。意识也不是正做梦的物质。即使所有的星星加在一起,它们仍然不会知道它的根源。大山的寂静不是我们的沉默。大地的声音也永远不会是“美好的一天”1。我们是偶然的出现。白马在月光中比它站在阳光下更白。而即便此时也取决于是否有一只铃铛丁丁作响。我知道的瓦莱丽的亲密的身体,不是我的朋友知道的那个秘密的身体。她乳房的光辉随情况而不同:是否穿衣,是被渴望还是太熟悉,这些事实被沉思是在早晨还是在瓢泼大雨的夜深时候。我们不能两次进入同一个女人,也不是因为能量之网紧绷。它是一个不解之谜,与物质和电子无关。它不能解释为什么在爱琴海上眺望的琳达,不是在肯塔基吃着甜瓜的琳达,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生活在雨中的头脑却不是它的一部分。去世的野上美智子小姐如今只活在我的头脑里,随我转瞬即逝。她的纤白在我心中是冬季天光里淡淡的琥珀的颜色。[译注]“美好的一天”(Un Bel Di),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唱段。回到年轻时候又一封美丽的情书试图赢得她归来。写完,像每个夜晚,正好是黎明前。沿加里波第街1下来,到福特伯拉奇奥广场。经过巨大的伊特鲁里亚门,沿乌利斯罗奇街而上。到主广场。经过大教堂,经过尼科拉•皮萨诺喷泉。和精致的十一世纪的市政厅。到了邮局,这封信就能在三天内到加利福尼亚。然后去小广场,总是站在那儿半个小时,仰望吉安娜正在沉睡的地方。思念她,梦想另一个。【译注】这首诗的背景是意大利中部省份翁布里亚的首府城市佩鲁贾。

他的诗曾挽救了他们的生活

诗比别的文学形式更紧紧地贴近真实,这对诗人本身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也是终身事业。高纯度的人生几不可得,诗人的首要问题并不是写诗,而是如何长久保持自己的诗性。这需要很大的运气和技巧。 因为幼年丧父和高中辍学,杰克.吉尔伯特(美国诗人,1925-2012)的人生底色犹如“诗歌界的卡佛”。他曾上门推销刷子,在钢铁厂做工,还帮人用难闻的氰化物除虫。五十年代嬉皮士运动期间,他在旧金山与金斯堡等人成为朋友。除了《嚎叫》的开头部分,吉尔伯特对金斯堡的诗并无特别欣赏,他也不像后者那样成为一名垮掉的瘾君子。吉尔伯特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朝圣之路——“我的生活都致力于认真地去爱,不是廉价地,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我重要的那种,对我的生命真正重要的,是真正地恋爱。”这是一条普通,又不寻常的存在之路。他不太关心自己的财政状况,习惯于隐居和漫游,这一爱好的根源来自于中国唐朝诗人王维和李白。年轻时吉尔伯特就浪迹天涯,跑到欧洲过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37岁才出版处女诗集《危险观察》。对随之而来的盛名,他避之如瘟疫。而最好的躲避方式就是自动消失。吉尔伯特只结过一次婚,却至少有两三段刻骨铭心的罗曼史。和列侬相似,他最后娶了一位日本妻子:雕刻家野上美智子。相伴11年后,美智子病逝。于是有了其后那些感人至深的怀念之作,试摘录几首:我躺在床上倾听黑暗中它在歌唱短暂爱情的甜蜜,和种种可能存在的爱之完美。精神珍视那被漠视的。因为身体仍然没能回忆起美智子的气味,所以她的身体在我心里总是那么清晰。有一种特别的快乐,当回忆起她勺子上的光泽渐渐消融在远处她从浴水中起来时微弱的声响里。——《不足为人道也》大脑死亡了,身体就不再被精神传染。如今只是机器和机器在交谈。在帮它返回它纯粹的旧旅程。——《无暇:为美智子而作》她去世后,他被巨大的好奇心攫住,想知道她生前感觉如何。不是说他怀疑她多么爱他。而是说他知道必定有什么事情让她不喜欢。所以他找到她的密友问:她曾抱怨过什么。“没关系的,”他不得不一直说,“我真的不介意。”那位朋友最后让了步:”她说,有时候你喝茶声音好大,如果茶水很热。“——《也许非常幸福》诗应该是人性之友,它赋予读者坚实、丰富的存在感。情诗若不建构在日常生活的体验上,很难走得更远。再发达的想象力也会枯萎。主宰诗人灵感的是除了经历,还是深刻体验之的经历。《在这儿!在这儿!又没了!》一诗中,吉尔伯特对他的三段爱情(意大利少女吉安娜,诗人琳达,妻子美智子)做过历史性的描绘,“我们不能两次进入同一个/女人,也不是因为能量之网紧绷。/它是一个不解之谜”。在吉尔伯特笔下,爱情从来都是显著标签。但那几乎不是雄性的呼唤,而是一种自然属性的平等对视。他的诗不粗野,而是温柔。爱就是爱了,无关道德的热烈和坦白是否也属于吉尔伯特俗世情怀的一部分?他赞美女人,不光因为她们曾是尤物。这些有关情爱的诗句出自他笔下,因为摸到了命运无奈和绝望的叹息之门,而变得异乎寻常地高贵起来:“我们以为激动/就是爱,那种热烈就是一段姻缘。/我们无意伤害,但只能看到那些女人/一星半点,在激情和仓促之际。”(《曾几何时》)“我依稀知道/她的大腿多么有力,和她的美。/但我不会忘记的/是她两手撕开烤鸡,又/拭去胸前的油腻的样子。”(《魔力》)除了性爱,吉尔伯特的诗歌主题还总是围绕着孤独、公正、自然展开。在抒情之外,是精神的思辨与活跃性,狂野和静谧常常出现在同一对页中,戏谑与嘲弄更是丰富诗味的佐料。难得的是,这本诗集的翻译异乎寻常地出色,让我们可以一睹世界优秀诗作的汉化版本。2012年11月13日,吉尔伯特在加州伯克利一家护理院去世,活了87岁。而84岁时,他还在为出版诗集忙碌。中文版《拒绝天堂》是吉尔伯特在世时倒数第二本诗集,我很喜欢开篇的《简单的辩护》:”我们必须顽强地接受我们的快乐,在这个无情的世界的火炉之中。让不公成为我们注意力的唯一尺度,就是在赞美魔鬼。如果上帝的机车让我们筋疲力尽,我们就该感激这结局的庄严恢宏。”这首诗中有一种挺拔自然的力量,这是人在发怒,在宣泄,或称之为“生命的荷尔蒙”。难怪在今日美国,有很多男女读者衷心感谢吉尔伯特,因为“他的诗歌曾经怎样挽救了他们的生活”。与其说是吉尔伯特的诗艺打动人,不如归功于他身体力行的生命哲学,以及面对自我时心灵的高度纯洁。

拒绝天堂 译后记

在翻译这本诗集的过程中,译者得到美国朋友沃利•斯威斯特(Wally Swist)的帮助,幸运地联系上了杰克•吉尔伯特的好友亨利•莱曼(Henry Lyman)。亨利是一位诗人,又是一位诗歌译者、编者,更是一位负责而幽默的朋友。杰克曾在他家居住多年(2000-2009),而且杰克的这本诗集就是他帮助整理出版的!有了他的相助,译者的努力才最终结出了值得信赖的果实。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与亨利多次交流,而他对于这本诗集、对杰克诗歌的熟悉让我倾慕不已。通常是我提出问题或说明我的理解,他作答或确认。当然也有些时候只是想听听他的想法。我前后提出了七十多处问题,他一一作答,有些回答其周详细致实在让我赞叹不已!如那首《起初》,他回复了半页多纸,而我最终从《兰亭序》中选用了“品类”这个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居然发现了诗集的两处文字疏忽并得到确认。一处是那首《隐秘的耕作》倒数第三行中“糠堆成山”,原文误成了“粒堆成山”,整个意思就反了(后来亨利发来的确认信件中还把倒数第五行“淡黄色的饭”更正为“淡黄色的粒”)。另一处是那首《亚拉帕》(YELAPA),原文写作YLAPA,让我很是疑惑,原来是漏掉了第二个字母。当然,亨利并非全能,他有时候求助于琳达•格雷格(Linda Gregg)——她经常去看望杰克,像《隐秘的耕作》中的这种更正,最终需要杰克的确认。当然,我们的交流经常超出这本诗集,超出杰克•吉尔伯特的诗歌而延伸到诗歌翻译,延伸到诗歌本身;尤其是同为诗人、同为译诗者,他的帮助周详而切中,包括他对译诗的处理方法和思路,都让我受益良多!让我心怀感激。柳向阳2011年6月/2011年9月

杰克•吉尔伯特:作者简介、作品清单

作者简介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美国当代诗人。1925年生于匹兹堡,幼年丧父,挣钱养家,高中辍学,开始谋生;阴差阳错上了匹兹堡大学,开始写诗。毕业后远走巴黎,开始浪迹天涯。曾在世界各地漫游和隐居,曾经历多次爱情,又曾在多所大学任教。著有《大火》、《拒绝天堂》、《独一无二的舞蹈》等五部诗集。曾获耶鲁青年诗人奖、全国书评界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等多种诗歌奖项。2012年3月《诗全集》出版。杰克•吉尔伯特作品清单《危险观察》(Views of Jeopardy), 1962《独石》(Monolithos), 1982《大火:诗1982-1992》(The Great Fires: Poems 1982-1992), 1994《拒绝天堂》(Refusing Heaven), 2005《独一无二的舞蹈》(The Dance Most of All), 2009《诗全集》(Collected Poems), 2012

拒绝天堂 选读

拒绝天堂 选读简单的辩护悲伤无处不在。屠杀无处不在。如果婴儿不在某个地方挨饿,他们就在其他地方挨饿。苍蝇在它们的鼻孔里。但我们享受我们的生活,因为是上帝想要的。否则,夏日曙光之前的清晨就不会创造得如此美好。孟加拉虎也不会这般威武非凡。那些贫穷的妇女在泉水边一起笑着,置身于他们已知的苦难和未来的凄惨之间,微笑又大笑,尽管村子里有人病入膏肓。每天都有笑声在加尔各答令人恐怖的街头,而女人们在孟买的牢笼里笑着。如果我们否认我们的幸福,抵制我们的满足, 就会使他们遭受的剥夺变得无足轻重。 我们必须尝试喜悦。我们可以没有消遣,但不能没有喜悦。不能没有享受。我们必须顽强地接受我们的快乐,在这个无情的世界的火炉之中。让不公成为我们注意力的唯一尺度,就是在赞美魔鬼。如果上帝的机车让我们筋疲力尽,我们就该感激这结局的庄严恢宏。 我们必须承认,无论如何都会有音乐响起。 我们又一次站在一只小船的船头深夜抛锚在这个极小的港口遥望沉睡中的岛屿:水边三家咖啡馆已经打烊,一只裸灯燃着。 寂静中听微弱的桨声,当一只划艇慢慢驶来又返回,这真的值得用以后许多年的痛苦换取。万圣节有一百个野蛮人在艾伦1的三层楼住宅里。而他正安静地坐在厨房里一张小桌边吃东西。一个人,除了奥尔洛夫斯基的小弟弟——他睡着了,脸抵着墙壁。艾伦戴一顶红色无檐便帽。赤身披着一件宽松的浴袍。及肩的长发和及胸的,油乎乎的长须。每一个都至少比他小十五岁。毁掉了像那个集团中的其他人。他杰出的天赋毁掉了。他良好的心智变得越来越简单。佛教的唱颂,枯竭的诗歌。在孩子们的绘画里没有中间色调。契诃夫说他不想让听众哭喊,而是看见。艾伦给我看他秃顶的老头皮。一种爱。亚琛大教堂是一幢平庸建筑的好拷贝。建筑师尝试了两千年,寻找把圆顶放在方形地基上的办法。[译注]1. 艾伦,即大名鼎鼎的艾伦•金斯堡(Allan Ginsberg),杰克•吉尔伯特的好朋友;下面提到的奥尔洛夫斯基(Peter Orlovsky, 1933-2010)是俄裔美国诗人,又是艾伦•金斯堡的同性恋人。简历复活节在山上。山羊吊起来烧烤加上柠檬、胡椒和百里香。那个美国人劈开最后的肉块,从脊背上扯下剩下的一撮。油涂上了胳膊肘,他脸上抹脏了但心里开了花。那些知足的农民注视着他的热情,满是惊讶。当白日开始变冷,他沿小路而下。从节日的那种活力下到他真实生活的沉寂里——他通常就着煤油灯在冷水里洗,快乐而孤单。未来,一寸接一寸,石头挨石头,挨着绿麦子和以后的熟麦子。挨着罗勒和鸽塔和晴空中盘旋的白鸽子。他来世的诸多灵魂群集四周,他的自己围绕着他。番茄挨着番茄,每日炖菜的鱼罐头。他坐在外面葡萄园的墙上当夜色从焦干的土地上升起,大海在远方变暗。坚定的星星和他在安静中唱歌。精神的肉体和身体的灵魂。那么多的伤害历历在目。超过六十手头没钱,所以我坐在农舍的凉荫里清洗在储藏柜后面发现的小豆。一边聆听无花果树上的蝉鸣混合着屋顶上鸽子的咕咕声。我抬起头,当听到一只山羊在远处下面山谷里受伤,我发现大海与我儿时用水彩画它的时候一模一样地蓝。又能怎样,我快活地想。又能怎样!曾几何时我们偶然地年轻过,磕磕绊绊撞上快乐,他说。我们身体的那种甜美自然而然,一如太阳每天早晨从地中海升起一样新鲜。我们是偶然地活着。一种形体没有定型。我们是由旋律构成的一段音乐,没有合弦,只在白色键上演奏。我们以为激动就是爱,那种热烈就是一段姻缘。我们无意伤害,但只能看到那些女人一星半点,在激情和仓促之际。我们年轻无知,他说,我们困惑,当她们让我们亲吻她们柔嫩的唇。有时她们回吻我们,甚至主动地。真实希腊太阳的强光1照在我们的石屋上并不像暗淡的月光照在上面那么白。[译注]1. 希腊地处南欧,一年四季光线充足,希腊之光(the Light of Greece)在过去几个世纪一直是许多人去希腊旅游的一个重要原因。被遗忘的巴黎旅馆上帝馈赠万物,又一一收回。多么对等的一桩交易。像是一时间的青春欢畅。我们被允许亲近女人的心,进入她们的身体,让我们感觉不再孤单。我们被允许拥有浪漫的爱情,还有它的慷慨和两年的半衰期。当然应该悲叹为我们当年在这儿时那些曾经的巴黎的小旅馆。往事不再,我曾经每天清晨将巴黎圣母院俯视,我曾经每夜静听钟声。威尼斯已经物是人非。最好的希腊岛屿已加速沉没。但正是拥有,而非保留,才值得珍爱。金斯堡有一天下午来到我屋子里说他准备放弃诗歌因为诗歌说谎,语言失真。我赞同,但问他我们还有什么即使只能表达到这个程度。我们抬头看星星,而它们并不在那儿。我们看到的回忆是它们曾经的样子,很久以前。而那样也已经绰绰有余。只在弹奏时,音乐才在钢琴中我们与世界并非一体。我们并不是我们身体的复杂性,也不是夏日的空气在那棵大枫树里无目的地游荡。我们是风在枝叶间穿行时制造的一种形状。我们不是火更不是木,而是二者结合所产生的热。我们当然不是那片湖也不是湖里的鱼,而是为它们所愉悦的某物。我们是那寂静当浩大的地中海正午甚至削弱了坍塌的农舍边昆虫的鸣叫。我们变得清晰当管弦乐队开始演奏,但还不是弦或管的一部分。就像歌曲它只在歌唱中存在,而不是歌者。上帝并不住在教堂的钟里面,只在那儿短暂停驻。我们也是转瞬即逝,和它一样。一生中轻易的幸福混合着痛苦和丧失。总在试图命名和追随我们胸中扬帆的进取心。现实不是我们所结合的那种感觉。而是走上泥泞小路,穿越酷热和高远的天空,以及无尽延伸的大海。他继续走,经过修道院到旧别墅,他将和她坐在那儿的露台上,偎依着。在宁静中。宁静是那儿的音乐,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寂静如此完整1寂静如此完整,他能听见自己内心的低语。大多数名字是女人的。已离去的或死去的女人。那些我们轻易地爱过的女人。怎么回事,他疑惑,我们当时拥有,而今不再拥有,我们曾经那样,而今不再那样。似乎活着回到当时,是那么自然而然。很快就只剩下浣熊的足迹在雪地上沿着河流渐渐消失。2[译注]1. 本诗原题为“Winning on the Black”,亨利•莱曼解释是指下棋时“执黑而胜”(杰克擅长下棋)。一般而言,执黑是后手,赢棋的难度更大,正像杰克喜欢在困境中生活。2. 让人想起唐代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山回路转不见君,雪地空留马行处。”一次感恩起舞他的精神跳起很久以前,和以后。星光照在破旧的宾夕法尼亚西部一条乡村路上。嗅到青草和铁锈。和快乐。他的精神迎接那个意大利新年在一个山中小镇,鹅卵石街道上到处是悦耳的碰杯声。香槟和初吻。太害羞,不敢看对方,他们之间没有语言。他独自起舞,跳起那以后。此刻他们坐在沉甸甸的罗马阳光里,谈论如今他们结婚的人。他悄悄地跳起华尔兹——她在令人讶然的美之中,饮葡萄酒,欢笑,她身后窗子里积满了冬雨。而且我们被赠予树木,这样我们能知道上帝的样子。还有河流这样我们可能理解他9。我们被允许拥有女人,这样我们能在床上与主在一起,无论多么片面而短暂。激情,然后我们又孤身一人,而黑暗继续。他住在马萨诸塞的树林里两年之久。在月光允许的午夜,赤身裸体出来到夏天的松林里。他观察山杨树,当下午的微风将它们吹动。倾听雨声打在他窗边的灰胡桃树上。但他最终离开时,它们并不在意。那个难侍弄的花园,他曾做它的助产士,也无动于衷。那八只野鸟当两个冬天的大雪让它们挨饿,他喂养了它们,转眼就忘记了他。还有那三个女人,当时和以前,曾经让他吃、让他完全进入,是他着陆的广袤无边的新世界,如今只是普通朋友或者已经去世。我们被赠予的又被带走,但我们仍然设法秘密地拥有。我们失去一切,但我们收获它们给我们带来的结果。记忆凭借碎片和近似值,建立了这个王国。我们是拾穗人,为即将来临的冬天填满谷仓。[译注]9. 他(Him),原文Him首字母大写,指代上帝,译文用黑体。

拒绝天堂 译序 杰克•吉尔伯特:他的女人,他的诗,他的漫游和隐居

杰克•吉尔伯特:他的女人,他的诗,他的漫游和隐居柳向阳 /文我们不能用通常的眼光看待杰克•吉尔伯特。他从小受苦,但成年后对世事漫不经心;他凭处女诗集一举成名,但他避名声如瘟疫,一离诗坛就是十年二十年;他一生中有过许多亲密的女人,但大多时间是孤独一人生活;他在匹兹堡出生长大,但长期在希腊等地漫游,在旧金山等地隐居。更有甚者,刚过完八十岁生日他就宣布:“我还不想过平静的生活。”这就是杰克•吉尔伯特!2005年,诗人莎拉•费伊(Sarah Fay)对八十岁的吉尔伯特进行了长篇访谈,在序言中说:“在杰克•吉尔伯特参加公共朗诵的少数场合——无论是纽约,匹兹堡,还是旧金山——并不意外的是,听众中有男人有女人告诉他:他的诗歌曾经怎样挽救了他们的生活。在这些集会上,或许还能听到关于他的野故事:他是个瘾君子,他无家可归,他结过几次婚。”费伊专门替吉尔伯特做了澄清:“现实生活中,他从未吸毒成瘾,他一直贫穷但从未无家可归,而且,他只结过一次婚。”一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1925年生于匹兹堡,十岁丧父,开始与叔叔一起帮别人家薰除害虫。高中辍学,开始挣钱养家:上门推售“富乐”牌刷子、在钢厂上班,还继续帮别人家薰虫。“氰化物闻上一口就能把你薰倒,几分钟你就死了,”他几十年后感叹说,“这样长大真是让人恐怖。”他在《拒绝天堂》一诗中讲到匹兹堡河流沿岸的工厂,他曾在那儿工作,“并长成一个年轻人”。后来,由于校方的笔误,他被录取到匹兹堡大学。吉尔伯特在匹兹堡大学遇到他的同龄人、诗人杰拉德•斯特恩(Gerald Stern),于是开始写诗。吉尔伯特1947年毕业即开始了他的浪迹天涯之旅:先到巴黎,并为美国《先驱论坛报》工作。《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回顾了这段生活:    我记得荒凉而珍贵的巴黎冬天。     战争刚刚结束,每个人都又穷又冷。     我饥肠辘辘,走过夜间空荡荡的街道,    雪在黑暗中无言地落下,像花瓣    在十九世纪的末期。后来他又去了意大利;在那儿遇到了吉安娜•乔尔美蒂,他生命中的第一场伟大爱情。但没有结果:女孩的父母对吉尔伯特能否为女儿提供经济或家庭保障产生了怀疑,劝他主动放弃。于是吉尔伯特收拾行囊,回到美国——旧金山——他的诗人生涯或者说隐士生活正式开始。吉尔伯特后来为她写了多首诗作。这本诗集中收录了题献给她的一首《拥有》、写她的一首《一次感恩起舞》,另有几首诗中提到她。五十年代的旧金山,一场反传统的文化运动正方兴未艾。吉尔伯特在旧金山一住就是十年(1956-1967),经历了“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运动。其间参加了杰克•斯帕舍在旧金山学院举办的“诗歌魔术”车间,还与金斯堡等人做了朋友。据说,吉尔伯特开始一直不大喜欢金斯堡的诗,后来有一天金斯堡在吉尔伯特的小屋里大声朗读了刚写完的两页诗,吉尔伯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就是《嚎叫》的开头部分。这本诗集中《被遗忘的巴黎旅馆》一诗讲到了他与金斯堡关于诗歌的“真实”,也就是诗歌存在的意义的看法,颇堪玩味:    金斯堡有一天下午来到我屋子里    说他准备放弃诗歌    因为诗歌说谎,语言失真。    我赞同,但问他我们还有什么    即使只能表达到这个程度。在旧金山,吉尔伯特的浪漫史中出现了两位女诗人。一是劳拉•乌列维奇(Laura Ulewicz, 1930-2007),与他同为“诗歌魔术”车间成员。另一位就是琳达•格雷格(Linda Gregg,1942-),当时旧金山学院的学生,他的生命和诗歌中最重要的女人;也是他终生的好朋友。琳达本人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诗人,他们的诗歌有诸多共通之处,包括对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的描述,类似的写作技法,以及诗作中的相互指涉和引用,对照阅读,别有一番滋味。二1962年,37岁的吉尔伯特出版了处女诗集《危险观察》,转年获耶鲁青年诗人奖,一举成名;并与罗伯特•弗罗斯特、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诗集并列获得普利策奖提名。《纽约时报》称吉尔伯特“才华不容忽视”,西奥多•罗特克和斯坦利•库尼兹赞扬他的直接和控制力,斯提芬•斯彭德夸奖他的作品“机智、严肃,富于技巧。”他的照片甚至上了《魅力》杂志和《时尚》杂志。1964年,吉尔伯特又获得一笔古根海姆奖金。当此时,吉尔伯特俨然是胜券在握,前程不可限量;他该是怎样地酬躇满志呢?——他消失不见了!一去二十年。原来,他是要主动地放弃,正如他说的:“我不为谋生或出名写诗。我为自己写诗。”其实,读一读那部诗集中的《非难诗歌》一诗,你就会明白吉尔伯特从诗歌生涯一开始就具有的主动和自觉——这正是他的非比寻常之处。吉尔伯特讲过一件事:在旧金山时,斯帕舍经常和他在一起下棋,但老是输,有一天斯帕舍嘀咕好久,最后说吉尔伯特作弊,说得吉尔伯特摸不着头脑:下棋怎么作弊?总不能把你的棋子给拿掉吧。最后斯帕舍说:“你作弊——你在想,你死认真。”其实,“死认真”是点到了吉尔伯特的核心!他一生中一直是“死认真”地过着他自己认定的生活,不为世俗所动。他去了希腊,和他的伴侣、诗人琳达•格雷格一起,生活在帕罗斯岛和圣托里尼岛,中间曾到丹麦和英国短住。“杰克想知道的一切,就是他是清醒的,”格雷格说,“他从来不关心他是不是很穷,是不是要睡在公园凳子上。”吉尔伯特后来回忆他们在希腊的时光时说:“最美好的就是她的金发和雪白肌肤与碧海的辉映、她准备午餐时忙碌的身影。”两人在岛上伊甸园里的徜徉,但他们的爱正一步一步走向尽头。《失败与飞翔》一诗用伊卡洛斯的故事隐喻了他和琳达的恋情。六年的海外生活之后,这对伴侣回到旧金山,劳燕分飞。吉尔伯特旋即与日本女孩、雕刻家野上美智子(Michiko Nogami, 1946-1982)结婚;吉尔伯特在日本立教大学教书,一直到1975年,他与美智子一起开始了周游列国。1982年,也就是他的处女诗集出版二十年后,在他的朋友、著名编辑戈登•利什的支持下,吉尔伯特出版了第二本诗集《独石》,又一次获普利策奖提名并进入终评名单。同年,十一年的婚姻之后,美智子病逝。吉尔伯特两年后出版了献给她的一本纪念册《美智子我爱》,收诗九首,并附美智子的四首诗。此后一去十年。三美智子去逝后的十年里,吉尔伯特在各地任教,继续写诗,其中许多诗作是对美智子的怀念;这些诗作收入他的第三本诗集《大火:诗1982-1992》,1994年出版。这本诗集包括了《大火》、《美智子死了》、《在翁布里亚》、《罪》、《被遗忘的内心方言》、《起舞的但丁》等诸多名篇。其中《美智子死了》、《起舞的但丁》自不必多说,即是《在翁布里亚》这首短诗,一个有些茫然失措而又风致楚楚的少女,“不管怎么说她很得体”,也实在让人动心。《大火》备受好评,获雷曼文学奖。在1996年雷曼基金会举行的一次朗诵会上,有人问到他长期消失的原因,他只是简单地说:他爱上了琳达和美智子。但他没有告诉别人:他接下来又是十年的消失不见。十年过去,八十岁的吉尔伯特又浮出水面,出版了他的第四本诗集《拒绝天堂》(2005),献给陪伴他最长时间的两位女人:琳达•格雷格和野上美智子。这本诗集收诗87首,包括了他的一些最强有力的作品,被诗人自己认为是他至今最好的一本诗集。其中名篇,在译者看来,《简单的辩护》、《曾几何时》、《拒绝天堂》、《被遗忘的巴黎旅馆》等自不待言,其他如《公鸡》、《失败与飞行》、《罪过》、《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天堂末日》、《三十种最爱的生活:阿玛格尔》、《只在弹奏时音乐才在钢琴中》、《一次感恩起舞》、《起初》等等,也都是非常优秀的诗作。当然,这只是译者的偏好,每个读者都会找出自己喜欢的篇目。《拒绝天堂》出版后受到欢迎,获全国书评奖诗歌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诗人接受了《帕里斯评论》等刊物的访谈。“杰克像一条泥鳅一样跳起来了。”《纽约客》诗歌编辑爱丽丝•奎因说。杰克这次跳得有多高?我们只要读一读第一首《简单的辩护》这三行就知道了:    如果上帝的机车让我们筋疲力尽,    我们就该感激这结局的庄严恢宏。    我们必须承认,无论如何都会有音乐响起。事实上,吉尔伯特是愈老跳得愈来劲:2006年在英国出版了一本诗选《越界》,又出版了一本诗册《艰难的天堂:匹兹堡诗章》,2009年出版了诗集《独一无二的舞蹈》。四吉尔伯特身上有一种明显的浪子情怀,不事世俗,但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式浪子不同,吉尔伯特是别有所求——“我想要某种为我自己的东西。”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甚至不愿为诗歌而改变自己。“我想以一种我能够真正体验的方式活着。”为此,他走过欧洲、亚洲、南美洲许多贫穷的地方,许多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甚至一个人生活在树木里两年之久……他一直过着另类而认真的生活。他在2007年授受访谈时说:“我过的生活如此丰富,在许多方面。依靠陷入爱情。依靠保持贫穷。我在这么广的地域内过的生活都保持了本然的自己……我过了非同一般的生活。”但我们要问:他看到了什么?他经历了怎样巨大的孤独,怎样的考验?包括“道德”正确性的考验?他怎样挣扎,怎样反思自我,怎样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读者透过这本诗集中一再触及这些问题、回答这些问题的诸多诗作,或许能深入吉尔伯特的广阔的内在世界。吉尔伯特的诗,更多的是依靠“具体坚实的细节”或“实实在在的名词”,用笔偏疏偏碎,语言突兀,富于冲击力。他反对修辞化的诗歌。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的诗大多是关于洞察和认识,关于知识和理解,甚至他的爱情诗也往往是关于爱情或婚姻的一些洞察。他曾专门提到中国古典诗歌对他的影响:“首先对我的诗产生影响的是中国古诗——李白、杜甫——因为它有这种非同寻常的能力,让我体验到诗人正感觉着的感情,而做到这一点没有任何凭借。我对此着迷:以少少胜多多。”吉尔伯特曾说:“我的生活都致力于认真地去爱,不是廉价地,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我重要的那种,对我的生命真正重要的,是真正地恋爱。”甚至,在他假想的生命结束、随天使离开这一场景中,“他所说的只是他可否留个便条”给三个女人(《天堂末日》)。他关于爱情和女人的诗作,如评论所说,“是悲伤之爱的闪光,为这个偶然的、受伤的世界而闪现。”智性,纯粹,堪称完美。有时纯粹之极,美得让人揪心,像下面这首《爱过之后》:    他凝神于音乐,眼睛闭着。    倾听钢琴像一个人穿行    在林间,思想依随于感觉。    乐队在树林上方,而心在树下,    一级接一级。音乐有时变得急促,    但总是归于平静,像那个人    回忆着,期待着。这是我们自身之一物,    却常常被忽略。莫名地有一种快乐    在丧失中。在渴望中。痛苦    正这样或那样地离去。永不再来。    永不再次凝聚成形。又一次永不。    缓慢。并非不充分。几乎离去。    寂静中一种蜂鸣之美。    那曾经存在的。曾经拥有的。还有那个人    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即将结束。生命偶然,青春短暂,这个世界充满了悲哀、死亡甚至屠杀。吉尔伯特在诗歌中直面这些问题。他曾特别举出了《简单的辩护》一诗的开头几行,加以解释:“我们一定不能让悲惨抢走我们的幸福……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继续保持幸福或快乐;不是要忽略其他那些事情,而是要认识到我们必须在这个糟糕的平台上建设我们的诗歌。”反过来说,就像他在诗中所说:“如果我们否认我们的幸福,抵制我们的满足,/ 就会使他们遭受的剥夺变得无足轻重。”说到这里,我想到赫塔•米勒,她“以诗歌的浓缩和散文的坦率描绘了被剥夺者的风景”。我们该怎样理解被剥夺或被驱逐(者)的生活的意义或重量?琳达•格雷格有一首诗写到米莎和约瑟夫•布罗茨基,或许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一问题:    他们坐在一起,两个被驱逐者     用俄语谈论着怎样设计     他的《胡桃夹子》。米莎时不时站起来    跳上一两段,然后坐下     继续聊。他们已经知道     生活是悲剧的。那是他们的重量。几十年来,吉尔伯特主动选择了漫游和隐居的生活,但他作为诗人,连同他的诗歌,却让许多人着迷。按费伊的说法:“对于吉尔伯特的着迷,说到底,是对他的诗歌魅力的回应,但也反映出一种完全不考虑其文学命运和名声等惯例的人生的神秘之处。”因此,即使在美国,不仅有人支持他出版诗集,更有人不断地呼吁“重估”、“抢救”吉尔伯特。最后,要提到他的第一本诗集,《危险观察》,如今已经成为爱诗者收藏的珍品。多年来,吉尔伯特断断续续地居住于麻省北汉普顿、旧金山、佛罗里达。在2007年接受访谈时,他住在北汉普顿他的好朋友亨利•莱曼家里,过着一种朴素、孤独的生活;他在莱曼家住了十年(2000-2009),近年因为健康原因,已经转到加州伯克利的一家护理院居住。目前,他的诗全集正在编纂中,拟于2012年春季出版。2009年6月/2011年9月

他是诗人、隐士和情人的一体

柳向阳|文《新世纪》周刊 2012年第46期 出版日期:2012-11-26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11-23/100464511.html  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于11月13日在加州伯克利一家护理院去世,终年87岁。他的诗集《拒绝天堂》曾获美国书评奖诗歌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等。有评论说:“吉尔伯特是美国当代诗人里最令人喜爱的一位。他是诗人、隐士和情人的一体,他的一切诗都是关于生命的孤独存在与爱的壮丽。”  2005年,诗人莎拉•费伊曾对八十岁的吉尔伯特进行了长篇访谈,在序言中说:“在杰克•吉尔伯特参加公共朗诵的少数场合——无论是纽约、匹兹堡,还是旧金山——并不意外的是,听众中有男人有女人告诉他:他的诗歌曾经怎样挽救了他们的生活。在这些集会上,或许还能听到关于他的野故事:他是个瘾君子,他无家可归,他结过几次婚。”费伊专门替吉尔伯特做了澄清:“现实生活中,他从未吸毒成瘾,他一直贫穷但从未无家可归,而且,他只结过一次婚。”  吉尔伯特1925年出生于匹兹堡,幼年丧父,高中辍学,后来阴差阳错被录取到匹兹堡大学,大学期间开始写诗。1947年大学毕业后,他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旅程:先到法国巴黎,随后去了意大利。  在意大利遇到了吉安娜•乔尔美蒂,经历了生命中的第一场伟大爱情。但女孩的父母对吉尔伯特很是怀疑,劝他主动放弃。于是吉尔伯特收拾行囊回到旧金山。  上世纪50年代的旧金山,一场反传统的文化运动方兴未艾。吉尔伯特在旧金山一住就是十年,经历了“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运动。  有一天艾伦•金斯伯格在吉尔伯特的小屋里大声朗读了刚写完的两页诗,吉尔伯特一下就喜欢上了:那就是《嚎叫》的开头部分。吉尔伯特后来在《被遗忘的巴黎旅馆》一诗写道:“金斯伯格有一天下午来到我屋子里/说他准备放弃诗歌/因为诗歌说谎,语言失真。/我赞同,但问他我们还有什么/即使只能表达到这个程度。”在旧金山,他还遇到他生命和诗歌中最重要的女人琳达•格雷格,当时旧金山学院的大学生,后来也成为一生的朋友。  1962年,吉尔伯特出版了处女诗集《危险观察》,次年获耶鲁青年诗人奖,一举成名,并与罗伯特•弗罗斯特、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诗集并列获得普利策奖提名。他的照片甚至上了《魅力》杂志和《时尚》杂志。1964年他又获得一笔古根海姆奖金。前途无量的他此时却消失不见了。原来他与琳达•格雷格一起去了希腊,生活在帕罗斯岛和圣托里尼岛,两人在伊甸园般的海岛上徜徉,一去六年,可惜回到旧金山后便劳燕分飞。  吉尔伯特旋即与日本女孩、雕刻家野上美智子结婚,转到日本立教大学教书,一直到1975年,与美智子一起开始周游列国。  1982年,在朋友支持下吉尔伯特出版了第二本诗集《独石》,再次获普利策奖提名并进入终评名单。同年,十一年婚姻之后,美智子病逝。吉尔伯特两年后出版了献给她的纪念册《美智子我爱》。  1994年吉尔伯特出版了第三本诗集《大火:诗1982-1992》,获雷曼文学奖。  又过十年,八十岁的吉尔伯特再次浮出水面,出版了第四本诗集《拒绝天堂》。这本诗集收诗87首,被诗人自己认为是他至今最好的一本诗集。  2012年3月《诗全集》出版,题献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封面上部是乔尔美蒂木刻的吉尔伯特年轻时的肖像,仿佛时光回到了几十年前。  爱情构成了吉尔伯特最美的诗篇。但他的诗歌题材远为广泛。青春短暂,生命偶然,世界充满了悲哀、死亡甚至屠杀,吉尔伯特的诗歌直面了这些问题。  有评论说:吉尔伯特的强力之处在于他的稀有,尤其是当今时代——他作为一个诗人站在自己的时代之外,在一个日益聒噪的世界里实践着一种纯粹的诗学——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抒情的灵魂,他来自从不曾存在过的文学史。  吉尔伯特身上有一种明显的浪子情怀,不事世俗,但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式的浪子不同,他是别有所求:“我想以一种我能够真正体验的方式活着。”为此,他走过欧洲、亚洲、南美洲许多贫穷的地方,许多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甚至一个人生活在树林里两年之久。他的一首诗可以作为他一生的挽歌:“你们的美/之凋零及其残留。/你们像是列国,我的爱在其中/发生。像一只钟在林中/在每一阵风里发出你的音乐。/一种音乐包含了那些你已忘记的。/它们将随着我的死亡而终结。”■  作者为杂志编辑、诗歌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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