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等生集》书评

文學亂曰（10）：〈我愛黑眼珠〉與〈垃圾〉－－兩場七等生的洪水

這裡要提到七等生兩篇寫及洪水的小說，而〈我愛黑眼珠〉絕對是一篇不能不讀的小說。我很少會在文字上寫得如此絕對（我也許應該讓自己在文字上更獨裁），但七等生在小說裡設計出的震撼佈局，成為一副極為精緻的思辯模型。屋脊上的李龍第／亞茲別一具兩難的形象，活像畢卡索畫像中的一體多面。一水之隔的晴子眼中的主角是李龍第，被救活的妓女眼中的主角是亞茲別。身份、對象與角度相湊的一個兩難畫面，不能不使妓女保持求生意志的主角，眼見晴子對自己怨恨的升溫，展示複雜的傳統道德思辯，一場洪水分隔成的兩岸，讀者可以將「孺子將入於井」及「大禹過其門不入」等相類故事加以對比，思考大愛背後的忍耐與犧牲精神。這是一部哲學小說，故事簡短，在此不用多說，留待更多思考空間予讀者。〈我愛黑眼珠續記〉寫李龍第尋回晴子的故事，多年不見，小說焦點放在政治思辯上，意識形態的矛盾，改變了讀者眼中的〈我愛黑眼珠〉基模（Schema），是完全獨立於前作的作品。若讀畢〈我愛黑眼珠〉，有意知悉原來形象朦朧的晴子多年以後的模樣，可翻來一讀。另一篇七等生提到洪水的小說是〈垃圾〉。〈垃圾〉主要講述作為知識份子的主角有意改善地區的垃圾處理問題，但在上呈意見過程裡，因欠缺政治上的人脈關係，故未能通過地方政府的接納。文本顯示作者的政治批判，政權交替不過是貪腐的接力。主角有志難申，無奈得像卡夫卡《城堡》中的測量師，一輪徒勞的等待。結尾以一場主角想像中的洪水如何淹蓋整個社區，反映主角作為知識份子的識見與無奈，他本可以阻止這場未來的洪水，但他的知識卻被政治所扼殺。如果知識是求存之道，政治在此就成為滅族元兇。七等生這種對官場黑暗的有意放大，表現知識份子在這場預見的洪水中，成為垃圾。知識的無助，以致無用，莫不使人唏噓。洪水在《聖經》故事裡是一場道德過濾的故事，上帝將人類過濾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挪亞的純潔。作為自己小說的上帝，七等生要在洪災中，或測量或過濾了人類的價值，作為展示道德或淹沒失德的模擬片段，而真實的我們在過濾後，有多少還存在？我們是被救活的妓女，是被沖走或被犧牲的晴子，是即將被淹沒於社區裡的一人？還是，我們能夠是亞茲別，是有意改善社會的知識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