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清兵卫》书评

黄昏下的武士

清兵卫下班后径直回家，在路上顺便买菜。到家后烧饭，煮汤空当中还要打扫卫生，还有日复一日照顾病妻的日常起居。因为黄昏时的忙碌被人送外号“黄昏清兵卫”。这简直就是家庭妇男的形象，谁又能想象这是一位堂堂的武士呢？ 下层武士虽然为“统治阶级”，比农民、商人有着更高的地位但是生活贫困却无法避免，面子与里子无法兼得。很多武士和他的家人不得不放下架子做一些副业来补贴家用甚至向商人借款度日。 作者并不着力于描写上层武士之间的政治斗争，也无传统意义的武士们之间的大规模厮杀而是着眼于下层武士这个不起眼的群体，有“陌生化”的效果。描写的八位武士中，有的是管仓库的，有的是土木工程队的，有的是“跑乡下”的。他们有的长的难看，有的爱拍马屁，有的不爱说话，有的却咋咋呼呼，都有着生理或性格上的“缺陷”而招致他人的嘲笑。他们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有着无人出其右的剑术。 他们平日里安分守己、与世无争，艰难地维持家庭。上层斗争却将他们裹挟，胡萝卜加大棒式地要求他们站队，成为刺客变成棋子。即使平日不展露武功，行刺时拔刀、落鞘，干净利落、不着痕迹。他们是上层实现野心的关键，事后他们简单地就被打发甘心归于沉寂。这似乎是藤泽周平的这本短篇小说集的唯一套路，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重复而是作家用群生像立体地构筑了幕府时代末期这个阶级的点滴。《黄昏清兵卫》中的黄昏暗示着已经式微的武士时代即将落幕。这些武士更像是大隐隐于市的隐者，一切都是那么风轻云淡。他们虽然落魄依然保留着武士的精神，隐忍、坚韧和荣誉等等，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最后的尊严。由这本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有着山田洋次+真田广之+宫泽理惠的强大阵容算得上经典之作。我还要提《武士的家用帐》这部堺雅人主演的电影，这位武士腰里虽然插着长短两把刀但是擅长的却是算盘。电影的剧情与他家的生活一样寡淡但在这平淡中可以体会到真味。

黄昏清兵卫，武士群画像

原来，藤泽周平先生是画家，小说家中的大画家，尤其擅长人物素描。他用干净利索的线条，寥寥数笔，就让武士的形象跃然纸上。贴切，鲜明。《黄昏清兵卫》正是这样一幅武士群像画卷。八位武士，八张面孔，八种性格，八样人情。长着一副生瓜面孔的与右卫门，一直不让人待见。好“色”之风，自古有之，没有国别之分。只是人不可貌相。面对挑衅，拔刀相向与半十郎决斗的与右卫门，让众人刮目：工夫好生了得——敬畏之心顿生。但这只是表象。真正让人敬畏的是与右卫门对朋友助藏的情谊——为朋友两肋插刀。与右卫门做到了，以一种智慧的方式。这才是关键。赋闲在家的万六，日渐遭到儿子跟儿媳妇的嫌弃。每天吃上可口的饭菜，是他最大的心愿。人老没用遭人嫌，的确有些悲哀。但万六的烦恼是时断时续的，因为他的记忆力正在退化，很多事情记不住。享用美食不需要记忆，有味蕾就够了。也正因为如此，万六的形象多了些许喜感。当他忘记下达“打开水门”的通知而狂奔的时候，当他忘记年事已高决然与威胁儿媳妇的片冈决斗而扭伤腰的时候，当他享用糖醋鲫鱼而说不出菜名的时候，一个可爱的上了年纪的武士老头儿形象渐趋明朗。在藩派改革中保持中立的与次郎，对政治不热心，但对卑鄙下三滥的手段不能容忍。正义，正当都在他的心中。另外，忠诚也是他所看重的品质——他一直忠于自己的爱情——对表姐的爱慕之情。所以，当表姐一家暗遭毒手的时候，与次郎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查明真相，找出真凶，以武士的方式捍卫了正义与忠诚。只是，当他了断对手之后，那一种迅速包围过来的苍老之感让人叹息。成长的代价往往令人不忍直视。咋咋呼呼的半平聒噪得让人心烦。一个男人，还是武士，一点忍耐都没有。武士的那些训诫都还给师傅了。这样的半平居然很有血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半平救下了一对遭人毒打的母女。虽然后来因为与母女的一次来往而被人要挟暗杀了妨碍改革的石采，但半平的刀法是值得肯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决斗而受伤的半平依旧大惊小怪地嚷着，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性格决定命运，半平给出了另一种注释。清兵卫认真照顾着卧病不起的妻子，料理家务，由此得了一个“黄昏清兵卫”的诨名。黄昏是个细腻的字眼。人的情感在黄昏时分格外地纤细与柔美。如此形容清兵卫与妻子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很合适的。为了给妻子看病，清兵卫接下了刺杀的活计。在他眼中，妻子是排第一位的。家国大义，当然重要，只是在寻常武士眼中，眼前的实际问题才是必须要面对的。清兵卫接了地气，脚踏实地地站立在天地之间，与爱妻携手共度一段烟火人生。寡言少语的弥助，是武士中的谦谦君子。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弥助用实际行动恪守着身为武士的本分。当家老与商人勾结危害藩府利益的时候，弥助挺身而出，揭穿他们的阴谋；当妹妹含恨自尽的时候，他暗自查清真相，为妹妹报仇。这样的弥助让人信服，但还不是“温情”。当弥助温柔地将手放在妻子的肩上，用温和的话语安慰妻子的时候，“寡言的男人有温情”才真正落在了实处。溜须拍马的甚内让人不齿。是的，谁会喜欢一个阿谀奉承的人呢？只是又有谁真正明白甚内的难处呢？大众的判断往往流于表面。因为眼见为实。可惜眼睛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甚内是冤枉的，因为岳丈的过失而承担过时的惩罚。不公平。哪有那样多的公平呢？好在老天开眼，甚内寻了一个机会结束了惩罚，算是“将功折过”。事情以甚内继续点头哈腰为结局，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不妨将甚内的行为理解为一种喜悦——毕竟俸禄涨了五石。浑身脏兮兮的助八，一个人过着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之前的婚姻实在是让他吃够了苦头，“助八在和宇根的生活中多少窥见了介于男女之间的地狱”。可是，因为波津的到来，事情起了微妙的变化。说到底，谁不渴望温暖的生活?谁不渴望有爱的生活？当助八决斗完毕拖着受伤的腿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一种以前不曾感觉的强烈的孤独感紧紧裹住他”。好在波津懂他，在等他。当助八站住，“黑影便跑了过来，木屐声声”。好一个“木屐声声”，急切、盼望、牵挂的感情都在里面了。助八的感情圆满了。在描绘武士群像的时候，藤泽大师非常讲究光线。因为光线对整个画面的布局都会有影响。书中武士的生活全都置身在阳光之下。或清晨，或黄昏，或傍晚，或黎明。阳光总是不远不近地追随着武士。因为光线的原因，武士的画像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色调。凛冽，温和，定力，决断，这些不同的质感巧妙地调和其中。武士们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