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评

高田好胤的两个师傅

高田好胤的两个师傅 新刊《情——日本妙语和尚佛理随想集》（唐鉴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年3月第一版），其作者高田好胤（1924-1998）是日本法相宗学僧。法相宗又名唯识宗、慈恩宗，是唐代玄奘、窥基所创立的佛教宗派，奈良时期传入日本，与三论宗、成实宗、俱舍宗、华严宗和天台宗并称“南都六宗”。由于三论宗和成实宗早已失传，俱舍宗只是法相宗的附庸，所以法相宗实际上已经是日本乃至亚洲现存最古老的佛教宗派。日本的法相宗又分兴福寺、药师寺、法隆寺等几个系统，药师寺一系在年代上最为古老，高田好胤正是药师寺第124代管主。细心的读者可能还有印象，上世纪90年代初，高田的书已有两种翻成汉文，就是《心——日本佛教文化丛谈》（张琳、成同社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0年3月第一版）和《心——日本佛教文化丛谈续集》（成同社、张琳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5月第一版）。新出的《情》与两本《心》一样，都是高田的通俗教化集。法相宗素以术语复杂、教义繁琐为其特点，虽然历来为学者所重视，但却不免于有远离民众的弱点。高田这些书虽然都是为普通民众写的，但是由于宗派的特质以及个人的读书经历（高田年轻时耽读西田几多郎、田边元和高坂正显等人的哲学著作），依然保留有不少值得学者注意的内容。高田在药师寺是接的桥本凝胤（1897-1978）的班。桥本是日本著名的唯识学者，1904年在法隆寺出家，随佐伯定胤（1867-1952）学习法相宗。1905年，他移住药师寺，后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印度哲学科，1939年担任药师寺第123代管主。说起来，桥本和中国还有一些渊源。桥本年轻时学过藏文，编过一小册《藏文和文译〈唯识三十颂〉〈大乘百法明门论〉》（奈良县：法相宗大本山药师寺，大正十五年四月第一版），将法相宗根本论书《唯识三十颂》和《大乘百法明门论》的藏文译本和他据之翻译的日文（和文）译本对照刊出。书中所收《唯识三十颂》藏译本，据桥本说还是他1924年旅行中国时从南京内学院吕先生处得到的。南京内学院即支那内学院，吕先生就是吕澂（1896-1989）。另外，在《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42册（第783-784页），还收有桥本凝胤寄给胡适的一张明片。与师傅桥本不同，高田好胤上的是龙谷大学（属于净土真宗的著名佛教大学），专业是佛教学科，1946年毕业。他在龙谷的老师是著名佛教学者深浦正文（1889-1968）。深浦的《佛教研究法》（1923）和《佛教圣典概论》（1924），曾是吕澂编写《佛典汎论》（1925）和《佛教研究法》（1926）的主要参考书。深浦对唯识和因明（佛家逻辑）之学很有研究，在给学生讲解这些学问的内容时，常能以生动的譬喻和通俗的语言，加以透彻而清晰的说明。高田在《心（续集）》里举过三个例子（第134-136页），我来介绍其中的第一个。在经文的诵读和解释上，法相宗严格遵守印度和中国的祖规，这种保守的学风就被喜欢自由发挥的天台宗嘲笑为是一种泥古不化的癖好。据说天台宗僧人曾立下这样一个因明三支论式：南都之癖好应改（宗）是癖好故（因）如世间之癖好（喻）“南都”即奈良，这里代指法相宗。法相宗学僧乃将天台宗因明论式中的宗支（因、喻二支不动）加上一个“不”字予以还击：南都之癖好不应改（宗）是癖好故（因）如世间之癖好（喻）法相宗对天台宗的回击，实际上是指出对方的因支“是癖好故”犯了“不定”的过失。因为同样一个“是癖好故”的因，既可以成立“癖好应改”的宗（比如世间所见的抽烟、喝酒、狎妓、吸毒等癖好，是应该改正的），也可以成立“癖好不应改”的宗（比如世间所见的唱歌、听曲、养花、打猎等癖好，就不一定改正）。这种通过改变对方论式中的一个字，使其陷于犹豫不定境况的驳难方法，叫做“鹦鹉答”。《情》里也保留了一些有关深浦正文的材料。比如第91-92页，高田讲到深浦由于不吸烟不饮酒，保持了较好的健康状况，虽在晚年遭遇车祸，头骨破裂，颅内出血，最后竟能顺利康复。在第144 -145页，高田还谈到深浦当年授课时，喜欢把高深的唯识学讲义编成诗歌口诀的形式。这些材料也是别处不易见到的。深浦正文的《佛教研究轶话》，就是以高田的听课笔记为基础整理而成的，希望有心人能把它译成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