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雀》书评

沉重主題被結局出賣了

故事發生在現代，但卻不是一個現代故事，或說，它可以發生在任何時代。一場意外，偶然又必然，在席歐內心埋下一顆種子，也即現實中的金翅雀。從恐怖襲擊的現場，博物館32號展廳，帶走的名畫，是一個秘密，至少對席歐來說是個秘密。這個耀眼的秘密把席歐代入一個自我封閉的空間，不對任何人開放，慢慢變質，腐朽，潰爛。正因這幅畫過於耀眼，以至讓席歐認為這就是世間全部的光明，而其他一切都蒙上一層灰，儘管內心充滿矛盾，但不論是琵琶、安迪、巴波太太、霍伯、父親、鮑里斯，實際上都被他拒之門外，既想擁抱，又無法敞開胸懷。整本書就是想要訴說又無法真正開口，所以只能寫在唯獨自己才能看到的日記中的結果。那幅畫支撐著席歐的世界，在這整個過程中席歐都被它牽著鼻子走，無法挽回，他在孤獨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向不能回頭的處境。當那唯一的光明，那副金翅雀，最終被抽離之時，席歐才真正獲得了重新面對現實（而不是抱著畫墜入孤獨的深淵）的機會，但是他最後真的抓住這個機會了嗎？塔特的文字，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用漠然厭棄的語調進行場景的描寫，意象的堆疊，建立席歐與環境的邊界，不可調和的矛盾。而通過巴波一家、琵琶、霍伯特、鮑里斯、凱西等等角色，塔特試圖以這些普通人都會擁有的正常人際關係，親情、愛情、友情等等，來特寫席歐非正常（相對）的內心世界。所有那些冗長的內心獨白，全部都是經過災後創傷放大扭曲的情感展現，那些孔洞、苦澀、絕望。只有像母親、韋堤、父親這樣死去的人，才能真正在無意識中進入席歐的世界，融入他的精神。其實我不太喜歡故事中命運由人的展開方式，當然，這正是塔特想要表達的，從無常到無常，一切都脫離席歐的掌控，他就像是唯一的局外人，受到意外的喪母打擊之後便一蹶不振，被各種人各種事溜來溜去，自己一天到晚就嗑藥自憐，生活在陰影中，不能說沒有倫理觀，但心裡的道德界限的確變得模糊不清，最後逐漸走向萬劫不復之境，卻又被他人來了個完美拯救，超級大團圓。經過這一切，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力挽狂瀾式的醒悟，而是一路走到黑，發展出一套類似存在主義、虛無的、無意義的美學世界觀。這就像是一則浮於表面的寓言故事，正當主人公貌似領悟一切準備獻身之際，上帝從天而降，來個大逆轉，讓所有問題得到徹底解決，一切重歸正軌，然而主人公內心卻並未因此改變多少，僅僅是得到一個對現存問題亡羊補牢的機會。席歐內心控訴命運對母親、韋堤、安迪的不公，但到頭來當自己被命運拯救的時候，卻似乎並未表露不滿。塔特矛盾地用這樣一個看似完滿的結局來包裹這個機械論、宿命論的消極故事，最後還要畫蛇添足地用十多頁以席歐的口吻自述這些文字的起源、意義或者無意義，順帶歌頌超脫意義和命運的美，實在不能說是個聰明的結尾，反而像好萊塢類型片（獲得超能力，一時的快樂，超能力產生副作用，巨大的痛苦，醒悟，回歸現實）的鏡像複製（失去常態，強烈的痛苦，導致自我放縱，瘋狂毀滅，醒悟，被現實拯救，回歸虛無）。當然，並不是一定要悲劇收場才能震撼人心，也不是說宣揚純粹耀眼的正能量才叫好小說，這不是文學的責任，而且席歐最終的自白也並不一定代表塔特的觀點，或許那恰恰是塔特想要擺在世人面前供大家審視的一個案例。另外，我也不得不歎服塔特對細節（不論事物環境還是人物內心）的描寫和感悟是如此深入和鉅細靡遺，讓很多本身不太合理的情節都能給人現實般的緻密感。我不知道普利策評委會是出於什麼考慮發給《金翅雀》小說獎，不過實話說，儘管這部作品已足夠優秀，但始終給人感覺缺少點什麼，使它無法達到一部真正偉大作品的水準。最後，我必須得對唐娜·塔特說，真的沒必要這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