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诰》书评

读后感

一直觉得，陶弘景的《真诰》是古代的后现代主义文本。其复杂的多重叙事结构，使人联想起博尔赫斯的小说，或者索莫萨的《洞穴》。《真诰》本身是历时数年的“神启”记录。这些记录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完整的天界，其中的仙真们有着自己的居所、历史、地位、关系乃至性格。然而，这一切却是“扶乩降笔”。这个堪称精妙的神仙世界是杨羲这一凡人的虚构。杨羲以一个依人篱下的神媒身份，一手缔造了凌驾于其供养人许穆之上的天界。他要同时扮演十数位不同的仙真，而他本人又是这个自己虚拟的天界的一员，并与其中一位女真结成了仙侣。这些神启既是凡人杨羲虚构的，因而在圣洁而隐讳的“真诰”之中，杨羲又要巧妙地将其作为凡人的私人目的隐藏其中，并根据人间事态的发展，因势利导地对许穆进行传教、鼓励、斥责。而许穆的文字，也同样复杂，他心中向道却又碍于人事而意志不坚，每每不能顺应杨羲虚拟的神启的旨意——有一次许穆甚至对神真必须借助杨羲的手笔才能与他沟通这一点发出疑问，以至于杨羲扮演的一位仙人在长篇回应之后仍然“色气犹不平”。然而，杨、许的这一世界（包括他们的天界），实际是存在于流散民间百余年的一条条碎纸之上的。这些本来就是隐晦的宗教活动残余下来的碎片，进一步脱离了原来的语境，更为费解。这些碎片经过陶弘景的搜集、甄别之后，编辑成书。陶弘景是一个极为热心好事——或者说严谨细致——的编辑者。其细心程度以至于我们今天看到的《真诰》，依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还原成陶弘景所面对的一条条碎纸。通过陶弘景的描述，我们依然可以了解原本每一条割裂的内容、存世数量、书写者、字迹、纸张，甚至原本的误字、俗字、涂抹情况。陶的这种编撰方式，使得在没有他对内容解读的情况下，我们也能独立的对《真诰》原本进行复原和分析。我们和这位一千余年前的编辑者地位平等地面对这些文本，可以自己去重建文本间的联系。陶弘景的注释又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世界。在中古史中，陶弘景留下材料之丰富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甚至可以知道他在天监十四年每天都干了些什么。这得益于他对长篇注释的热衷。陶弘景口语化的注释非常有特色，在枯燥的《道藏》中，你可以单凭语感就毫不费劲地指出他的手笔，完全不用其他帮助。陶弘景对《真诰》的注释远远超出了校勘活动的必需，不如说是在创作，是在书写自己。陶弘景在用自己的知识和想象对真诰碎片进行弥合的过程中所泄露出来的信息，使得他自己的世界完全可以独立地脱颖而出。他是在通过碎片还原杨、许的世界，我们也可以通过他分散的注文去还原他的世界。以上这些不同的层面，都显示出《真诰》独特的复杂性。我觉得这就是它的魅力所在。附：勘误表对于日本20余位学者费时15年整理出来的《真诰校注》（《真誥研究（譯注篇）》），如何称赞都不为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中文本排印错误非常之多）。中华书局出版的这本是在《真诰校注》的基础上整理而成，更正了日本学者的不少错误，后出转精。不带注释，便于翻阅。最大的特色，应该是根据文意重新分条，而不是完全按底本分段。这样使文脉更加清晰，我还没有看出有分条不妥的地方。阅读中觉得点校可商榷处：第11页 鬼道亦然，但书字有小乘违耳。按：“乘”字当作“乖”。印刷错误。第131页 虞昭为其兄子（此二字……本犹可识。事），文书牵连…… （括号内为小字注文。）按：“事”字本为正文，误排作小字。第136页 “福和”似是李夫人贱时小名也，今《晋书》名俊容。按：《晋书》卷32作“陵容”。第178页 三魂七魄，天關地精，神符榮衛，天胎上明。按：“神符榮衛”，《三洞珠囊》卷1引作“神府營衛”，是，當據改。【按荣卫不误。中医书中多作荣卫。12月16日补记。】第178页 唐覽今在華山，得虹丹法，合服得不死。按：此句當為錯簡，《珠囊》卷1引在第38條之後，當從。第180页 然衝氣欲散，作考漸歇，鎮塞之意，未為急也。按，“鎮塞之意”，底本作“鎮塞之宜”。誤排。第180页 我今墓有青龍乘氣，上玄辟非，玄武延軀，虎嘯八垂。按：“青龍乘氣”，下頁作“青龍秉氣”，未知孰是。審底本似“秉”字。第186页 夫叩齒以命神，咽氣以和真，納和因六液，以運入制神，須嗚鼓而行列矣。按，斷句有誤。《真誥校注》作：“夫叩齒以命神，咽氣以和真，納和因六液以運入，制神須嗚鼓而行列矣。”是，當從。納和者，吐納和津也。六液，精淚唾涕汗溺（見《元氣論》）。“納和因六液以運入”與“咽氣以和真”相對應。鳴鼓，即叩齒之一種，指牙齒中央上下相扣。制神即命神。“制神須嗚鼓而行列”與“叩齒以命神”相對而言。第188页 東海聖母口訣按，“東海”當作“東陵”。誤排。第193页 昔乃名术墟，今是良民。按：“良民”不當加專名線。此處似誤解“良民”為地名，實則“良民”與上文“兵帥”相對而言，即字面意思。第261页 《七聖玄紀》 中云：“赤君下教，變跡作沙門，與六弟子俱。”皆顯姓名也。按：《真誥校注》第464頁標點同。實在看不出爲什麽要將“皆顯姓名也”五字標在引號之外。宋譚嗣先《太極葛仙公傳》引南朝《葛仙公別傳》中引《七聖玄紀》： “赤君下教變跡，與六弟子俱皆顯姓名也。”《御覽》卷659引《七聖紀》：“南嶽赤君下教，變跡為道士（道士二字為妄改），與六弟子俱顯姓名。”語義本甚 明白，指下凡作了和尚的南岳赤君与他六个弟子的姓名皆可得而知。目前可考者，如《無上秘要》卷83得九宫道人名品：“仙伯辛彥雲，胡姓安，名法曇，赤君弟子。||石（右）仙公王遙，有胡姓竺，名石賓，赤君弟子。”二人为赤君弟子，从姓名看很可能是胡僧，应该就是“變跡作沙門”之所指吧。第279页 許長史為南彈方侯按，當據《道跡靈仙記》所引，作“許長史父為南彈方侯”。第280頁 為吳興十山王按，當作“卞山王”。項羽稱卞山王，見《宋書•孔季恭傳》等處。第284頁 曹仁為盧龍公。曹仁，字子孝，魏武從弟……黃初四年病亡，年五十六，諡曰忠侯也。按，自“曹仁字子孝”至段末，為小字陶注。誤排作正文。第303頁 許主薄按，底本作“主簿”，是。第303頁 彥云“欲得長生飲太平”按，底本“云”作“曰”。第320頁 紫文制魄經按，底本作“紫文制魄祝”，是。此誤排。第354頁 按二錄“泰和二年丁卯，時年二十七”，則是咸（康）[寧]七年辛（丑）[卯]生也。此處從《真誥校注》，將底本“咸康七年辛丑”改為“咸寧七年辛卯”。按，泰和二年367，倒推27年，為咸康七年辛丑341。底本無誤。而咸寧七年辛丑281（實際咸寧無七年，為太康二年），顯然不符。改字不知何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