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魔者》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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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9
ISBN:9787513308069
作者:陈雪
页数:386页

我是糙汉

我是在某个女人的推荐下读陈雪,在此之前,邱妙津的书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再版,如数收录。读她俩的书,很艰难。基本上每天能读上二十页已算神速。每每放下他们,再读起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甚至被我无数次扔掉看不下去的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都会发出文风与内容酣畅淋漓、行云流水的赞叹。我总结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糙汉的缘故。尽管人类进化了数千年,但我这一支的情感神经尚未进化完全。以致于无法理解这其中纤发如丝的感慨。先读的是邱妙津,当我不得不逐字逐句忍受那纤弱细微的情感,试图从中触摸理出人类类似的颓唐与毁灭时,读了陈雪。于是,我合上附魔者哈哈大笑。邱妙津还是高出陈雪几层山。看来文采还是有比较才能分高下,真是冤枉了邱妙津。只怪我读女性作家情感文学比较少,以至于被吓住。关于附魔者,我曾经在微博上感慨,这情节这笔风,一句话,台湾乡村不伦多角忘年乱伦畸恋。够炫,够丰富,够层次。也够低浅。一度曾经想放弃读附魔者。我总觉得浩如烟海的图书,即便抛弃工作每天投身文字的海洋也无法撷取所有的瑰宝,更何况每日有工作、人情、娱乐、苦恼之限。在这如斯宝贵的时间里,为什么不用来做更喜欢更值得读的事情。卑鄙的是,作为一个金牛座,花了钱买了书,弃之就有着内心无法遏制的自我批判,以及心里对自己的质疑:我能写出来这种东西吗?如果写不出来,为什么如此低贱别人的作品,难道它一无是处?是不是确实有值得的地方?但是读的过程依旧非常挣扎。我不知道是因为文学作品必须有符号性的人物,才必须创造出神经质的女人,还是台湾女人的情感进化到如此丰富的地步,所有的都要纤毫毕现,但是我完全没有办法体味那些因为感情而几近疯魔、吃安眠药、内心自残、呓语的人物形象。更何况作为情感类的作品,女性作家如此丰富的内心加上天赋的才华,将种种心理用笔端无限放大,更是加重了我的无法理解和无法认同。就我感觉,分手的伤心、想爱不能爱、想爱必须要忍耐、贪恋的情感等等,是存在的,但是它还没有重要到这种比天还要大的地步。我们每天忙着生存,忙着赚钱,忙着吃下各种防腐剂和农药,忙着用我们的嘴我们的脸我们的肢体为自己糊上重重的壳以隐藏自我,忙着在丛林里骑在树枝上藏在树叶后睁大眼睛躲避猎取并准备猎取。我们有这么多的白花花如银子般的时间去哭泣去挥霍去犯病么?反正我不会。好吧,也许你会。那么,我是糙汉。我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每个人都不是别人的中心和光芒。你让别人痴醉一生,你毁了别人的一切,你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你永远年轻美貌帅气,等等。开什么玩笑!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时间,尘归尘土归土,都是卑微的蚂蚁,悄悄去见马克思。但是陈雪这一点尤其为甚。她笔下的女主光辉灿烂,是魔鬼般致命的吸引,所到之处迷惑人心吞噬灵魂。就像萨冈一样。即便她笔下的女人七老八十了,也是男人追逐依赖无法摆脱的太阳。于是,我只能像受不了萨冈一样,受不了陈雪。有时我想,这是不是女性作家的通病,甚或是源于女性心理的通病。女人渴望被爱,希望自己赢过所有,备受瞩目,随手给予某人或多人一生无法摆脱的羁绊。于是,因之生活里的体会,心里无限的意淫,加上文学的升华,成就了夸张的塑造和矫情的形象。到底是我们有那么重要?还是我是糙汉?我讨厌因身份的认同而任可一个人,最糟糕的是拔高一个人。就好像何韵诗,就好像邱妙津和陈雪。今年在朋友的要求下跟她去看何韵诗的红楼梦。我听说过何韵诗是个同,但没当回事。等真正到了北展,人山人海的女人,无数非常明显的T,非常非常让我震惊。一个个稚嫩的脸庞,叽叽喳喳的呼朋引伴。我知道我不能从外表和年龄来衡量人的内心,也不能将外在和年龄作为看表演的限制。我只是质疑。前来的人是为了认同,还是为了这个剧本身。当然,认同也是足够的理由。因为类似的原因,我拒绝邱妙津。我讨厌封面腰封的广告——“最绚烂传奇的女同作家”“震惊台湾的同性爱情物语”“同性情欲的纠结”“拉子”“女同世界一座高山”“邱妙津是我的神”……二指长的破玩意上缀满了类似的字语。一个文字世界需要一个凡俗的世界凭借认同才能进入?是认同诋毁了文字,还是文字需要认同的救助?真是糟糕。我倒挺感激自己坚持把这两本书看完了。因为这避免了我的偏执和不公,当然,即便对个别的评价仍然不高。但是如果有人知道,在读邱妙津的时候,我感慨她的才华但无法忍受那典型性的神经质人物形象和过于破碎放大的内心;在读陈雪的时候,我无法忍受那低浅的情节和过于细腻的描摹开脱,那么就知道读完这两本书是多么不容易!最大的不容易是!我从这两本书快结束的地方都找到了快~感和高~潮。鳄鱼那本里,从小凡的那三四页里读到了心酸。陈雪则是最后一章,完全燎烧了前文的平庸。她仿佛回答了我一直的疑问:我们没有那么重要,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平静后终于从自己内心的焰火外看到了整个世界。从这个角度来看,陈雪好像从烂菜叶里赶出了金马车,让我惊喜又震撼般的微微颤栗。但是,糙汉同样自嘲地表示:看看,这真是矛盾,还不是认同感造就一本书?只不过是符合了糙汉的认同感。最后,糙汉还是要嘴贱地说,历时这么久才找到高~潮,而且短短几页就结束了,真是讨厌。最讨厌的是,如果不看前面,后面的高~潮实在无法领会。女作家还是要努力,哼~

谁不是附魔者

那应该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雨滴滴答答打在树叶上,懒懒地发出一些声响,对面“云川台球”字样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像是不自知的小孩在捉迷藏,又像是彷徨的路人不知去往哪里。我看到琇琇离开,阿雁内心纠葛,写给彼此的信件,仿佛那句话是真的,“因为太爱,所以不得不离开”,多俗不可赖的句子,好矫情好不沉稳的举动,一语成谶,应了好多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开始和结束。陈雪真是好细腻,细腻到让人感觉受虐,更可怕的是,你享受其中。我原本以为琇琇会跟阿豹在一起的,小院子里的花草,一起养的狗,安稳而不像与阿鹰那般的剧烈、剧烈到激情但不踏实,愉悦仿佛只是在海绵上一两次蹦跶,不能长久,但阿豹那么胆怯,内心脆弱不堪,却又坚韧固执,好矛盾的集合,似乎人都是如此,在某一个时刻呈现完全不同的面向,他可以不问所以静静等待内心所爱再回来,但拥有又太过害怕失去,所以他无法与琇琇走下去,哪怕内心是最为认真和无杂念的。而琇琇,她那么孤独,孤独到只有用身体去寻找温暖,尽管阿鹰的宽大和浪漫可以温暖她,阿豹的贴心和执念可以温暖她,阿雁的真诚迷恋可以温暖她,但她内心最深处那把锁,任谁都无法真正打开,那些人总是以最大限度自以为是的爱来爱她,实际上却把彼此拉扯到极限,最后崩坏,离开,归于尘土。人童年时候经历的种种伤痛,总是那么精准地在某一处某一个时刻切中事情发生的要害,不偏不倚,终其一生,似乎我们都在与那一场那些年的往事纠缠不休,挣扎在其带来的阴影之中,琇琇如此,阿鹰如此,阿豹如此,琇琇爸爸如此,每个人都逃离不了自我的捆绑,看这本书像经过一场炼狱,每个人,都有不可说出的隐秘内在,每个人,看似你来我往彼此紧密相连,却在心底里又疏离难以坦诚,而偏偏人人都那么需要找到延续,爱的,不安想要得到安放,到底是什么成为阻碍,是童年的一次伤害,或者是个性里面毫无起眼的一种叛逃,那某一处蝴蝶扇扇翅膀,未来人生即被改变,唯有唏嘘感叹。如予她超过她承受能力负担的父亲,视力因童年事故变得很弱,所以他选择看不清某些东西;如她沉默看似冷静的母亲,负债的家庭让女人坚韧,但家庭更让女人把隐忍这门功课,学到优秀;如又羡慕她又嫉妒她的妹妹,姐姐总是那么优秀,其实我也可以,于是她拿走姐姐曾经的男人。突然之间,琇琇不是琇琇,阿鹰不是阿鹰,阿豹不是阿豹,他们成为千千万万个你、我、他。做一世人,还一世的债,自己的,他人的。记得第一次看到陈雪的作品,是麦婉欣执导的根据她作品改编的电影《蝴蝶》,我没有看原著,借着麦婉欣的镜头,穿着校服的蝶和真真在阳光下的样子,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人,关系,自我,夹杂在男女,女女的三角恋爱里面,反复隐忍着纠葛,艰难又不决绝,所以我最爱还是真真,她最终将自己放到宗教的大幕下,安静聆听内心的声音,找到命运的解释和节奏。而蝶,可能内心最为清晰的,除了与真真躺在草地上随意幻想在天台上说命运是场预谋,就是母亲牵着她的手,绝望地走进海里。这里真和蝶,或者说另一个女人和蝶,像极了阿雁和琇琇,女人和女人,多一份柔情,她不会歇斯底里地说,你不要只是哭,或者只是不声不响然后为接下来的行动准备,但偏偏,女人和女人中的某个女人,总不自觉地用男性自居,我不需要你的方法论,我只要你懂得更关心我的感受。但事实上常常不能如此,你们还是融洽地生活,而自我,只得在隐秘的内心里面慢慢获得修复。我想真真和蝶的开始与结束,最能体现陈雪对情感的细腻呈现,超越情爱本身,你找到自己多少,生活就会延展到什么地方,同性也好,异性也罢,陷入情感,便是寻找自己回归自己的开始,至此无退路,只得一直往前、往前,遍体鳞伤也好,豁然开朗也罢,都是上天毫无理由的赐予,只得接着,然后承受,好多无奈,但无奈、无力,即是生活的常态,而常态,往往残忍,但又那么令人心悦诚服,想说:“嗯,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这之后,还得继续过日子。

着了魔

陈雪写爱,倒不如说,她只写爱,但若读陈雪,相反会觉得,世间的爱,离我们都是很遥远的。初读陈雪,是一篇收录于《恶女书》中的短篇《寻找天使遗失的翅膀》,文章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全篇小说给我一种阴翳的色调,仿佛是在暗访狭小的空间中播放着一则不被世人理解,也不被人原谅的禁爱故事,坐在观众席的人,受到了茫茫召唤,盯着一部灰暗如默剧的屏幕,透明的眼睛里折射出光影的变换,但却看不见任何情绪与波澜。那毕竟是一个从未贴切过自己的故事,人们要欣赏的,不过是蔓延过别人肉体的梦与潜藏其后的悲欢。大约我也是如此,所以全篇下来早已遗忘了草草与阿苏究竟在最后是怎样的结果,包括期间又发生了什么,那些宛如落在世间尘埃一样的故事,不被人记得,也不会有谁提及,一阵风就可以吹得不留痕迹。但奇妙的,我却记下了一句话:“我写作,因为我想要爱。”这是草草所想的,但更多让我觉得的是这个人物与作者陈雪本身的重叠。因此再翻看很多陈雪的小说,就会渐渐发现她笔下的人物(或者说作者本人)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来填补自己内心巨大的空缺的,也许这与作者隐秘的,不为人道的过往有关,又或者每一个在社会边缘孤独的写作者都需要某些东西来弥补这世界对自己的亏欠的。忘记是谁说过一句怎样的话,大意是,有的人的内心不断压缩,宛如一个细小的黑洞。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黑暗,有时是需要别人倾尽一生的爱与缝补拼凑,或许一个人还不够,需要几个人,或更多人。这篇《附魔者》中的琇琇是如此,需要阿鹰,阿豹,阿雁不断累积不断重叠的爱,即便将彼此都弄到遍体鳞伤。直到近来《迷宫中的恋人》里的鹿月亦是如此,小津也好,念念不忘的阿撒也好,不停更换的陌生男子也好,都只为填补爱与内心的空缺。只是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人能懂,有时太沉重的爱会让人窒息,失去自我,于是就会变成不断的逃离,像是琇琇逃离时阿雁所说:“琇琇,你不知道,爱上你很容易,但深爱着你却不让你感觉到束缚太困难了。”不知道需要经历多少事情,不知要将爱划分成多少分量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才能让那些事情变成只愿为一个人而停留的美好,大多时候,爱情的本质是温暖而轻盈的,它该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但加注在琇琇身上只能成为一个困住她的牢笼;它该是背后给你支撑的砥柱,但在琇琇看来,只能成为终日忧心的惶恐。她期待它,却更多会失望于它。于是她叛逃了,从一个人逃到另一个人身上,希望能找到不同,也祈祷一份自己理想中的爱。但是她在这三人之间纠缠了十几年,也终究没有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结果。常常我在想,也许她追逐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一份可以拯救她内心孤独的力量。而这样的爱,往往不被理解,只能在唾手可及之间又渐渐变为遥不可及。在我看来,《附魔者》最核心的一句话,不是一个女子知道丈夫的背叛后,歇斯底里的内心呐喊“其它女人看见的只是你的优点,唯有我看尽你的缺点而仍选择你,这才是爱。”亦非阿鹰得知琇琇与阿豹的缠绵之后的痛苦“……他们心里都另有挂念,都是背叛,这个噩梦不会醒来,不会有出路,会一直重复循环下去,直到将他们的爱消磨殆尽。该怎么办?”更不是阿豹一边在内心嘶吼“别抛弃我”一边风淡云轻的说“不要再找我了,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没有你,我不会死。”而是那一句,那一句不属于任何人的话,不在任何人的叙述中,印在黑底白字上浅薄的很容易被人跳跃忽视的一行:“地狱在后头追赶,我们终于转身,伸出微弱的手抓住那条绳索。”全文给我的就是这样一种基调,每个人都仿佛身在地狱边缘,听悬崖底下贯穿身体的风声,他们都渴望得救,却只能在反复的折磨中粉身碎骨。那是着了魔的爱,那是如蜥蜴承受断尾之痛又重新生长出来的爱,那是宛如深入探索迷宫的爱,那是找不到出路的爱。这样沉重得让人不堪重负的爱,就如苏伟贞所说:“说来,感情像心智不全的人,总是走极端的多,若非大爱便是大恨;能行以中庸之道的,简直少见。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感情也实在适合暴起暴落,给世界平添几分颜色,它像一道起伏线,纤细、敏锐、又太充沛,若非有来有往,只好含蓄或爆发。”就算爆发之后,彼此炽热焚烧的世界只剩一篇荒原,道不尽的古道西风与天涯断肠。故事的最后多少有些凄凉的味道,当我们发现原来拥有辽阔之爱的阿鹰,变成了开了工作室的平凡父亲;让琇琇缠绵的阿豹,成了一个卖鱼的潦倒苍老的人;以及不再年轻的琇琇和新交的女友。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就像陈雪所描述的:“他曾以为那已是万劫不复了……但竟没有毁灭。到底是什么在绝望时刻拉住了他拉住了所有相关的人,没有将他们全数摧毁?”我想,大概也只能是穿插在故事中,用了全部心血来描述且若隐若现的爱了吧。

转载骆以军跋记:《镇魂曲:不存在的女儿和她的疯魔情人们》

镇魂曲:不存在的女儿和她的疯魔情人们文/骆以军这是一个困难而恐怖的经验。困难处不在阅读本身,反而是那剥洋葱般一瓣一瓣摘下包裹身世迷雾的每一张呻吟的、颠倒嗔痴的、为爱而变貌成魔的群脸。恐怖的不是那伤害最核心的“父之罪”──这几乎已成为陈雪成熟期之后所有小说技术、叙事迷宫所封印镇魂的那张恶魔之脸──那比所有的伤害史更蒙昧浑沌的史前时光,恶魔的脸其实孤独、软弱,被生命的不幸和社会的剥夺损坏而微弱打光重建出一张暗室中五官融化剥塌的“可怜人”。恐怖的不是作者如女祭司召唤所有原本静置冻结于往昔时代,所有被那一场核爆般“爱欲之魔”所附、炸得尸骸碎裂的亡灵,再一次像剧场演员在废墟中支撑站起,重演一次当时那(所有)高烧的、呓语的、想杀掉对方的,把有限之爱之能量一次挥发炽亮到极限的那种慢速倒带睁大眼睛、不放过当时咒困其中每一角色内心微细叶脉绒毛,其实追忆之摄影镜头对着的,是像高温焊熔枪对着眼球喷出的氢焰……是怎样的心灵可以承受这样“整座地狱燃烧得如此辉煌”的全景素描──而非洪太尉揭开镇魔铁板放出一百零八天罡地煞之魔物瞬刻的轰然汹涌──作为小说同业,我畏懔佩服的是,从剥洋葱起始,层层屏障回廊,陈雪如何能以一种小说家的绝对专业,像藏密唐卡老绘师,一层一层镶嵌叠套,每一细节填色、描花、精密繁错地占领局部,绝无晕染泼洒?如何能在娓娓旁白时,拿镜头的手从未抖过?如何能,不为最初无辜置放至少女躯体内的核废料之毒液腐蚀、扩散,被愤怒与疯狂吞噬?或相反地,被遗忘机制或心理治疗话语体系保护,将那一切噩梦封箱沉入最深之海底?是怎样强大的心灵,可以不虚无、不进入憎恨冰冷之境,不为画面里“所有人都疯了”至爱之人全变身成鬼形、猪形,在油锅刀山刑架上哀号哭泣的暴乱全景所惑,如目犍连以锡杖击地,坏肉身入冥府,引渡、释放、以泪水滋润,那些槁槁恶臭困在伤害地层冻土里的亲人与爱人之怨灵?如何能?我们总在想:灵魂的盒盖掀开后,里头能藏有多少可能?这部小说朦胧让我想起王安忆的《小城之恋》,二者毫无相似处,只是一个“性进入离群索居的二人小世界”的寂静与悲伤,“只有我俩”的一种疯颠与朝必然之半衰期耗竭。其实推进叙事唱盘旋转的声纹形式,以我们这世代的小说技术选择而言,甚至可算古典:多声部内心独白之轮奏,譬如福克纳《喧哗与骚动》、芥川《竹林中》,或如伯格曼那些静置剧场里脸孔没入暗影的聚会之人,汩汩吐出各自纠结埋藏之恨意与伤害:、阿鹰、淑娟、阿豹。每一部里像精准组合的小女孩玩具“甜蜜家庭模型”伤害版:芭比和她的爸爸、妈妈、男友们、妹妹、男友的妻子……当时,墙在这里、沙发在这里、床在这里、电视播放的是哪一部片子、谁谁谁在哪个时刻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另一个人脸上表情是怎样细微之变化……每一部里像上发条的蜡雕傀偶以三人或四人一组,一动对位一动地跳着把自己机械拆掉、慢速地毁灭的探戈……或者,我们看这位作者在展示一种奇异、冷静的游戏:一座由无数片长方薄积木垂直堆架而上的、巍巍颤颤的高塔,每次从塔身各处抽走一片薄积木,在一种高度危险的焦虑中,那脆弱之塔在各部位似乎致命处被抽去仍保持不倒,直到造成最后崩塌的那片不知在何时被抽掉……琇琇这个女孩,是书中所有男人之所以附魔、狂情荡欲、颠倒疯狂的核燃蕊棒,将性欲与极限美感渴求带至一光爆的形貌。她既是洛丽塔,又是以处女身被缚绑上刑架承受“父之恶”的牺牲。她摧毁了那阴郁、苦闷、不擅描述自身感性的典型台湾底层男性的“婚姻”、“结拜兄弟”、“长嫂如母”、“叔叔与侄女”这种种细微索索的性之经济、权力、与伦理网络。那其实是本土女性版的《家变》。只是坏毁的剧场趋力非王文兴式的“时间”(或曰卷轴画式的全景、慢速时间,静置镜头对着一活物记录其败坏、塌陷、溃毁之长时间过程的哀感),陈雪是以“性”,或这个“被超现实、超越社会伦常能承受之性而永远摘除掉‘正常’晶片”的女孩,因为女童时期为父所玷污,而封印在一永远纯真(帮痛苦父亲治病的小女孩,或用意志将胯下闭合成一无孔穴状态的超现实自我想象)的疗愈处女神,作为那引发这一切“大人扮家家酒”、“所有人伪装成幸福快乐”的这一群其实良善、卑微的几个家庭剧场的恐怖大爆炸之液态炸药。我想台湾小说或不曾有将“性”展演得如此纯粹、妖异、美丽──除了舞鹤之外──却有具有毁灭之神狰狞之脸的恐怖力量的书写了。我记得二○○八年初,在农历年前,我与陈雪、颜忠贤君、杨凯麟君四人同游台南,在大天后宫前庙埕,目睹了一场奇异诡丽之出巡神偶朝拜黑脸妈祖的“神拜神”场面。我曾将这段经验写在自己的小说之中:那是八尊两层楼高的巨型傀偶,各自穿着白银蟒鳞锦织绣袍,关节僵固不动,但双臂长袖曳摆摇甩。他们是范谢甘柳四将军,春夏秋冬四大神,踩着颠倒梦幻的舞步绕着圈子,像是八个得了巨人症的长脚大个儿相聚欢喜又焦虑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腹脐部各有一潜艇般的舷窗,让躲在巨神身体里面下方的蛮勇汉子眼神凄迷地看着外面炮仗锣鼓喧天,纸醉金迷一张张畏惧却又迷醉的凡人的脸。“大仙仔。”他发现这几尊在发光的房间金漆巨影的女神注视下跳着神之呆傻舞步的巨人们,脸部不如印象中这种绕境傀偶漆着俗丽肉色漆红色漆或黑色漆,而是长须长眉,脸如焦炭或枣木,瘦削拉长的下巴、深凹的大眼、高耸的鹰钩鼻──完全是中亚人或阿拉伯人混血的人种轮廓。他想:搞了半天,原来这每每在巡神幻丽之境孤独于半空中挥着长袖的大个儿判官或瘟神将军们,根本就是几个忘了回家之途、陷困于矮小汉人梦境中的八个外国人。八个胡人。老外。每尊盔顶红珠乱颤,背插旌旗,他们不敢回看身后那銮殿中目光灼灼的天后。摇头晃脑,孤零零进不了这包围住他们的汉人梦境。一脸滑稽悲伤,找不到回去当初被甩出神之梦境的路径。他们每一尊的头顶,木雕层瓣而上,非常古怪地戴着如一座金漆凌霄殿的奥丽之冠,一个想法深深震动了他。神把他的旅馆顶在自己的头上。这几尊大仙仔、异国神,即使最后混迹于一座汉人之城里,从事驱邪压煞,捕捉恶鬼的游巡武职,在汉人的集体阴怖梦境里挺着四米以上的高个儿,穿着华丽汉服东奔西走,但他们,仍像那些非法外劳在地下工厂、餐厅、面包店地下作坊间流窜躲避移民官员,得把铺盖随身携带。即使那些神的旅馆建筑得如此幻丽繁复,让人目眩神迷,他们还是得把它们顶在头上随时可进行迁移中的迁移。于是,跟在大仙仔之后列阵摇头晃脑踩“虎步”前行的八家将,就像是一整批从那些巨神头顶神的旅馆里歪歪跌跌摔出的不成形小人儿。他们矮小(或因跳八家将的都是一些十三四岁,身体尚未发育完熟的青少年男孩)精瘦、背膊刺龙刺凤,个个一脸酣迷、双眼怒睁,绘了京剧孙悟空白菊花绽放的脸谱后面,带着仔的腾腾杀气,那脸谱使他们的脸,绽裂开一个以鼻尖为圆心的黑洞,或如旋转中的彩色风车。他们左手统一执一把蒲扇,右手各自拿着鱼枷、蛇杖、戒棍、火盆、黑旗、瓜锤、判官笔……这些蜕化成神失败、被从神的旅馆逐出的少年神差们,知道此刻自己正在这被善男信女一层层包围的神之剧场的正中央,他们像梦游者附魔者神之胚胎被用针尖挑刺过的畸形怪物,有人类少年的胸肌和乳头,却穿束着最低阶之神(不是天界之神,是冥界之神阴司之神的衙役)彩衣官服招摇街市。蜂炮和烟花在夜空炸开,广场群众外圈有至少二十支白铁打铸的长螺号,单调却邪魅地冲着他们发出宰杀鲸鱼时被海涛一阵一阵盖过的呜咽悲鸣。“神在拜神了……”人群中有人低喊。──《西夏旅馆》下册,《神之旅馆》是夜,在凯麟君家客厅,我第一次听陈雪娓娓陈述、阿鹰、阿豹及环绕着这整个恐怖剧“所有人都疯了”的附魔故事,那非常像一千零一夜某个最关键之夜的启开封印群魔嗥鸣窜出的说不完故事,我记得我听得泪水漫面,除了说故事的陈雪像降灵巫祭起故事中每个角色被自己“因爱而入魔”的变形毁灭脸貌而惊吓之画面,我们每个人都噤默无言,只能浑身发冷地抽着烟。当时我便预感《附魔者》这本书一旦写出,将是陈雪进入成熟期最重要的一部小说。那个晚上我们在天后宫前看到“大仙仔”与八家将以一种台湾男子的阳刚、暴烈,但又妩媚之舞步,在炮仗与锣钹的迷离衬响中,摇头晃脑不知如何是好地绕圈朝拜那尊黑脸女神,那恰像后来听到阿鹰、阿豹们痛苦进入以自身为潘多拉之盒而开启的“大强子对撞机”──所谓的末日实验,当这个小女孩曾受到的伤害被拆封,一旦这些雄豪男子心中掠过“以爱为救赎”之念头,你立刻听见故事中一座一座个人宇宙次第崩毁坏灭的巨响──整个夜晚恰形成一相吮相扣、颠倒迷幻之华丽隐喻。本书书名挪借自陀思妥耶夫斯基之《群魔》,实则书中诸人在狂爱之漩涡中扭曲、呻吟、恐惧之脸,反而让我想到陀氏另一本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三种对应“父之罪”的爱(或失爱、无爱)、惩罚或救赎:米佳、伊凡、阿廖沙·谢意三兄弟。如同他所有小说对“激情”的迟疑:良心的折磨、悔恨、永远被地狱之火灼烧。在陀氏《卡拉马佐夫兄弟》之中,父──杀掉那个卑鄙丑恶的父亲─以伊凡(具有《罪与罚》以降,高等智力之“超人”,拥有无边界之自由可以杀掉劣等人种的附魔者)引诱他的兄弟米佳(像狄俄倪索斯那样的动物本能型男人)去执行杀父的行动。在陀氏典型的“附魔者”与“白痴”之钱币两面,时常缠祟着一个巨大、恐怖的提问:人可能把自己拉高到神的视域?僭越进入神的纯粹时间?包括伯格曼《第七封印》里和死神对弈的中世纪武士;包括《银翼杀手》里那个博士按自己智力之理想典型打造之复制人,在捏爆自己的创造者(对比意义之上帝、父亲)前,说:“我将要做一件令人困惑的事。”不论“惩罚”或“负轭受苦”,其实皆是篡夺神之权柄,那样的自我意志扩张,注定如宫崎骏《风之谷》那帝国打造之巨大战斗机器人,站起以恐怖力量口吐光焰暴风将遍野王虫瞬刻烧成焦烬,但终因体骨身躯无法支撑那巨大能力之挪借,在下一瞬立刻溶解垮掉。“上帝的裁判并不和人类的裁判一样。”在陈雪的《附魔者》中,“父之罪”在伤害起始的神秘时刻,在那人间伦理惨不忍睹的光影蒙昧暗室,她并不是将之放置在一精神分析式的辩证(这早在《恶魔的女儿》、乃至后来的《桥上的孩子》《陈春天》,已经以不同的小说引渡“宽恕”过那个被自己所犯罪行永恒钉在核爆时刻的不幸父亲了),而是进入一神秘主义的摄影:那个扮演了女性版阿廖沙(《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具备基督之爱的那个老幺)的,以神性之哀悯包裹救赎无数时光返复的卑微、损毁、犯错之父亲,但这样作为其他小说结尾的升华与宽恕是可能的吗?于是在《附魔者》这个故事里,裸身吞食了父之噩梦的童女神,反而启动了“附魔”:因为在一纯真无告的“处女机器”自我修补自我净化的程式内键过程,在将父之罪的暗影翻印成“女儿之爱”的极限强光,像与真实世界漂离断裂的一只“玻璃瓶中帆船模型”的精巧灵魂之内向小宇宙,使得在真实界与人间男子遭遇时,形成一种爱之形式无从建立、爱必须被拉高到不可能之强度才可能盖过那恶魔父亲包覆于温暖子宫内的童女神的“纯净的性”。否则任何的爱欲行动皆重演强暴(奇异的是,阿鹰与阿豹掉进对之洛丽塔狂魔迷恋,场景皆是在KTV小包厢─那父之罪密室的复制)。爱之神光降临在阿鹰与阿豹身上时,变得痛苦、阴郁、折磨、扭曲。于是一种奇异的腔肠式叠套魔术出现了:在陈雪的《附魔者》里,既是那无比温柔承受父之玷污的神之子阿廖沙·谢意;却同时是操控傀儡悬丝让米佳(雄性动物本能的阿鹰与阿豹)去父的伊凡。她揭开、让他们看见那极限光焰,一旦附魔无法重回人间义理秩序,无比妖艳无比纯真,却又在像骇客植入病毒软体将他们原本运行无碍之男性程式完全炸毁、瘫痪之后,最后那张底牌上画的却是一个早将自己倒退回女婴纯洁时光(故而无能回赠同等激情、牺牲、世俗时间的“人之爱”)的“不存在的女儿”:永远的逃跑者、失神者、离开现场者、遗弃者。“阿鹰的爱太辽阔,阿豹的爱太缠绵,大家都疯了。”作为同世代小说创作对手,陈雪的这部小说让我畏敬之处,并不完全在她以“万花筒写轮眼”般的乱针刺绣,展演了不同声部诸人在这个恐怖剧场中,各自抓脸哀号的“喧哗与骚动”、“哭泣与耳语”;也不只在小说时间竟同步人世沧桑的忏情体幻术──故事的最后,所有人都“变平凡了”:他曾以为那已是万劫不复了……但没有毁灭……他们都变平凡了……我们在痛苦之中壮大、强大,扩大到无限大,以至于我们只看见了自己造成的毁坏,自己身上的痛苦,我们的眼睛、感官、情感都如此细致能将任何情绪体验到无穷……但生命之中还有生命,生命之上还有其他,那垂危之际,有人伸出一条绳索垂向我们……地狱在后头追赶,我们终于转身,伸出微弱的手抓住那条绳索。读至此我热泪盈眶,犹如重回那个我们诸人目睹巨大神偶在妈祖神龛前踉跄踩舞步的晚上,那第一次听这个绝望故事的魔幻之夜。我佩服的是,陈雪进入小说时光将这个“所有人都疯了”的艰难剧场一个章节一个章节翻写上稿纸时,那仿佛瑜珈修炼的严谨与稳定,并未被小说中的狂魔激情给吞噬。像博尔赫斯小说《环形废墟》中在河岸火神庙于梦中造人的炼金术士,沉静的工作途中,手没有抖过。没有狂谵妄语,没有掉进恶之华的狂欢引诱,没有闪躲与虚无。那让我在阅读时刻再一次被提醒小说书写以其抄写僧之枯寂工作这件疲惫劳动,可以镇魂之庄严。祝福这本小说。

先写一点,以后有时间再补充。

至此,陈雪的三部自传体小说读完。最后一本《附魔者》尤为震撼。涉及面较广,兄弟情义穿插在多角色爱恋中。在描述爱的过程里,精准地刻画了人物在一场甚至几场爱恋里的疼痛感、负罪感、当然还有渴望。语言平实,却直抵人心。读后酣畅淋漓,又残余爱的余温似一杯热度适宜的茶,清腹暖胃。我主要是想说同时70年代 的台湾小说家,陈雪,比起大陆的安妮,不知好了多少倍,简直不在一个水平上。都是奋浴在爱的痴情男女,都是从少年写到成年,跨度20多年。然而,陈雪的小说通俗易懂,一点不晦涩,不花哨,不摆弄语言 ,不做客观的评判。想起黄碧云:不见得我比你更痛些,只不过我比你更会表达。

【zz】马家辉评论两篇:《读书拒爱》《附魔》

《读书拒爱》/文:马家辉 在年初一遇上情人节的夜里狂热做爱,固然幸福,但这毕竟是有情人的专利,如果纯为肉欲上床,倒不见得能比平常寻得额外快感。肉欲就只是肉欲,若有需要,即使只当娱乐或健身,不分时节,不必择日,毋须等到五十七年一遇的双喜临门。 唯有以情爱打底的肉欲享受才算是高潮中的高潮,而在年初一兼情人节的夜里享受,简直不止是双喜而是“四喜”了。但当然谁都不会忘记活地阿伦在《安妮荷尔》里的提醒。老活地曾在老片里半吐舌头、叹气感慨:empty sex is still better than no sex。鬼佬犹如是,唐人犹如是。 可这又总要有sex 的对象才行呀。如果不幸没有,在年初一遇上情人节的夜里最适宜做的一桩事情恐怕是看书。不妨找一本把情爱之苦刻划得深刻入骨的小说读读,然后,读完,在苦涩的字海里庆幸自己能够独坐床上,不必受到妒情恨爱的悲惨折磨。在人间诸种愁苦里,或许“寂寞”已是最好最淡的一种。身边无伴,苦,但若身边有伴,说不定更苦。 如果你要找一本书而又不怕厚不怕深,陈雪的《附魔者》应是很好的选择。陈雪是台湾女作家,写过《恶女书》、《蝴蝶》(还被拍成电影)等,擅写同志奇情,笔下众女是圣亦是魔,互相探索身体深处的隐藏秘密,如在波浪汹涌里泛舟,能把读者引入春潮漩涡,激烈地,刺激地,终至没顶。 《附魔者》是陈雪近作,写的是少女琇琇的成长故事。她和父亲之间的,她和叔叔们之间的,她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噢对了,还有她的妹妹珍珍,以及叔叔们的妻子们,亦在纠缠不清的床上和床下亢奋和迷失;种种不伦、背叛、绝望、伤痛,皆在其中,谁都逃离不了,似在暗喻世人,是的,你跟她和他一样,都是逃离不了。“为什么以前你爱我后来你不爱?为什么原本你最理解我后来不肯理解?为什么一样的生活本来你很快乐后来说很痛苦?”种种问号令你在合上书页时忍不住干脆从此拒绝种种爱念情根。 无爱纪,无爱一身轻。年初一遇上情人节至此并非双喜而只是悲上加悲。终究是单身的好,恭喜,你不必背着沉重的包袱如同别人不必背负你。两不相欠,这个虎年,你如旧地快乐。 ******************** 《附魔》/文:马家辉 陈雪《附魔者》收录了骆以军的跋,记录两年前他们同游台南,在天后宫前观赏了一场庙会神舞,魔幻气氛如梦似疯,把每个人深深镇住。 骆以军说, “是夜,在杨凯麟君家客厅,我第一次听陈雪娓娓陈述琇琇、阿鹰、阿豹及环绕着这整个恐怖剧『所有人都疯了』的附魔故事,那非常像一千零一夜某个最关键之夜的启开封印群魔嘷鸣窜出的说不完的故事,我记得我听得泪水漫面,我们每个人都噤默无言,只能浑身发冷地抽着烟”。 小说家朋友们的交往方式总是深沉而且颇有古意,通常是坐在一个幽静的空间,由其中一人说着他或她正在构思或撰写的故事,其他人都在听,说的入迷,听的人更入迷,一起超越眼前时空的局限世界,进入另一国度,在看不见的空间飞翔。那就像,嗯,昔人围坐于荒野火堆前,就着热暖的柴火,在间断响起的劈哩啪嘞的燃烧闹声里互相交换听来或想来的传奇。 小说迷人;写小说的人,亦是。陈雪写小说,她自道是每天不写超过一千字,可是仍然觉得太多,今年将减至每天五百。《附魔者》写了四百页共廿多万字,节奏缓慢但任何一位不惯阅读的人抱着耐性读到第卅页左右便能被吸进阴沉离奇的故事里跳不出来。文字叙述采用“多声道”的混音策略,分别从五六位关键人物的视觉看待世界,故能就同一桩事情道破不同的思考和感受。像周旋于肉体与肉体之间的阿鹰,自视坚强,但在陈雪笔下,他妻子想的却是“其他女人看见的只是你的优点,唯有我看尽你的缺点而仍选择你,这才是爱”;另一位女子想的更是“她终将发现他只是个极其普通的男人,那些因为痛苦、费解、无可奈何,甚至是因为恐惧而造成的幻觉她全都理解成爱。但很快她就会看穿他以男子汉保护者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但骨子面他却反而渴望着她的拯救,真实的他柔软易碎,她只消轻轻伸手一推,就会粉碎倒塌”。 我从没因听小说而哭。但读了小说而想哭,倒是有的。《附魔者》难免令人附魔。

陈雪三部曲,从个性到共性

刊于《晶报》2013-01-20 文/陈嫣婧评论者普遍认为,陈雪的“自传体三部曲”——《桥上的孩子》、《陈春天》和《附魔者》,象征着她作为一个严肃文学写作者的成熟,这三部小说都在关注和阐释文学话题,而不再过多地牵涉时尚表演与现代人生活的表层状态。其实,自传对于陈雪,特别是渴望转变的陈雪而言,并不是容易把握的题材。女作家经常会因为过于关注自身而陷入一种自怜自艾的写作中去,跌落到某种回忆或者幻想里头无可自拔。往往,作者本人的往事阅历越丰富,越容易犯这样的错误,反之,如果能成功地处理好自我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那么对于作品主题的开掘也将随之更得心应手。在所谓的“私小说”(即以“我”为基础文本内容)的写作领域,在大幅摒弃了广阔的社会及历史背景的前提之下,作品的成功完全依靠作者对“我”的挖掘深度,这就好比要走一条细而长的栈道,选择很少,只有不断前行,这是十分考验作家心性和控制力的工作。让人欣喜的是,陈雪笔下“自我”的定义并没有停留在挖掘自己的陈年往事中,虽然,“三部曲”里的很多情节,如父母破产,摆摊卖衣,兜售手表等等基本来自于作者的亲身经历,但它们在小说中的意义却一再被削减。在《桥上的孩子》里,作者通过大段的回忆来重构自我的知觉与身份,回忆的内容成为记叙的重中之重。通过对往事的清算,“我”开始思考什么是真实的,发生过的,什么是假的,臆想的;“我”是谁,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意味着什么,而“我”的感受与情绪又代表了什么。这是内化的第一步,将自己从表象的人群之中抽离,分析自我的独特性。到了《陈春天》,回忆成了一种阐释,更形成一种障碍,把陈春天与她身处的现实世界隔开。从自我认知到自我放逐,这是一次飞跃,陈雪开始放眼自己与社会的关系,发现了自我与族群的矛盾。她尝试去塑造一个处于异类中的“我”,这个“我”是“疯魔”的,是被困在记忆城堡之中,陷落到一种没有出路的自我暗示里的。“起肖”(疯狂)是这部小说的主题,它告诉我们隔绝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终极原因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意识上的。因为疯狂而被关禁闭或放逐在外被唾弃的肖仔,只是这种隔绝最显而易见的形式;母亲肖仔的身份就相对隐匿些,她的疯狂暗藏在生活的正常表象里,隐藏在往事和回忆中,只有在想起夭折的弟弟时,母亲才会疯狂。这类疯狂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引爆,将我们引向不可预见的可怕领地。最后一种疯狂是陈春天自己的疯狂,这疯狂可以说是物理性的,但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自我暗示和放逐的结果,受到母亲的影响,陈春天自小就认为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正常人的世界,一个是肖仔的世界。她游离在这两个世界中,时常迷失,时常彷徨,并最终无可避免地堕入那个肖仔的世界里面去了。这种主动的,自发的疯狂,让陈春天(作者)有机会窥探到个体存在异于群体的种种表现,从而将自我的独特上升为个体的独特。至于《附魔者》,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热爱,这是一部完全内化的作品,对“自我”的挖掘可以说达到极致。从现实层面上说,琇琇不再是陈雪,虽然她们也有成长经历上的相似,但琇琇并不是依靠着这些经历来完成对自我的塑造,往事只能成为外部诱因,而不是主体。但在人性层面上,琇琇仍然是陈雪,或者说,她是我们每一个人。作者以情欲、爱情、创伤为关键词构造了一幅人性冲突的全景图,阐释了个体是如何在欲望的彼此纠缠与消解间存活下来的。小说以主人公们的内心独白构成,同时又使用第三人称叙述,用最“全能”的语言阐释最私密的内心情感,给阅读带来一种巨大的压迫。其实,小说处处都在制造压迫,琇琇年幼无知时成为父亲的性发泄对象,从此被欲望的魔鬼附身,成为附魔者,这让情节从一开始就充满压抑。长大以后带着童年伤口出现的琇琇,又将这魔附着在了她爱过的男人们身上,让他们彼此伤害背叛成为另一份罪恶(魔鬼)的载体。而琇琇作为最初的承受者,如骆以军在后记中所说,又是一个纯洁的少女神,始终渴望着得到爱与宽恕,渴望着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拯救。然而,没有拯救,只有一个个被魔附着的陷入痛苦癫狂的人,爱裹挟着性欲的原始面目席卷着小说里所有的人物。她们的独白自相矛盾,她们的内心自相残杀,急于辨明是非,却从未曾挣脱是非。事实上根本没有是非,只有心魔和梦魇,他们最终都陷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成为了附魔者。在《附魔者》里,人们从未停止自责,如同他们从未停止犯罪。在犯罪与赎罪的循环往复中,人和人有了联系,成了家人,情人和朋友,也在这循环往复中,人们饱尝分离,背叛和决裂。但是,最后大家都存活下来了,曾以为已经山穷水尽但最终存活了下来。在对活着的真相不断追问的过程中,我相信陈雪已经意识到,其实所谓“自我的个性”最终将演变成“个体存在的共性”,人类的共同点,人性的共同点和生存最基本的运行轨迹。从《桥上的孩子》到《附魔者》,陈雪不断在颠覆,颠覆记忆(社会生活),颠覆文明(疯癫与野蛮),颠覆宗教(神性与魔性),通过最剧烈的挣扎与反抗去试图回答"我是谁"这一文学永恒的命题。然而,这样激烈的姿态并没有让文本显得残酷肮脏,作为女性写作者,陈雪的思考起点自始至终是情感,或者说是爱情。《桥上的孩子》和《附魔者》中最让我感动的,就是在最绝望和晦暗的文本叙述之间,我们仍能探寻到爱情的鼻息,那强烈而丰富的呼吸声就如同生命本身的韵律,始终支撑着那些充满摧毁力量的拷问。陈雪是写爱情小说起家的,她早年的小说里几乎每一个都是或悲伤或凄艳的爱情故事。而现今很多追求技巧和思维深度的小说家,却似乎已经摒弃了这个古老而柔软的主题了。陈雪没有,她是透过爱情看待世界,看待人心的,没有什么比爱欲的决绝和残忍更摄人心魄了,谁说卧室里的小说不能是好小说呢?也许对于床笫之间柔弱又刚烈的迷恋,让她最终坚信以这样的角度去看待解释一切,是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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