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微回忆录》书评

文字的蒋小姐

前半部分读得仔细，到情书一节还是不能忍。王鼎钧在《文学江湖》里写道“我与道藩由章君谷执笔”，看不出有何必要，蒋小姐自己的文字能力一流。若说我与悲鸿也是代笔，情书也可称某种自证。但迄今未读过任何一份情书，可为艺术作品。沐浴爱河的人，那生花妙笔呢？而原本笨拙的人，偶尔写下的几笔，却十分富于兴味。

从此看“奔马”有阴影……

蒋碧微的自传，号称“中国第一女性自传”，书名，台湾版为《我与悲鸿，我与道藩》，大陆版《我与徐悲鸿，我与张道藩》。此一字之加，平白让我脑中闪过句话：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书由两部分构成，蒋碧微自述和徐悲鸿名义上28年的夫妻生活，还有她和张道藩2000多封通信（登载出来的）的感情生活。按顺序，我先看的是蒋徐之姻。 说实话，这一部分的阅读，我打了好多次退堂鼓。开篇宜兴和蒋家的介绍最富华彩——也似乎是不需要作者动脑子的，宜兴方志和蒋家族谱上肯定都有么。蒋小姐18岁与并非深交的徐悲鸿私奔是第二好看的部分，堪称惊心，康有为老人家很有意思，还伸手帮忙。然后，由北京再日本再法国就是流水账了，尤其是法国以后的纪行，亏得蒋女士记性好，都还记得那天吃过什么见了什么人——说实话，我勉强看完，掩卷方觉得不对劲：这是自由恋爱啊，怎么都么有提到丁点两人的感情呢？如此客观冷静（当然看完通本，我意识到“客观冷静”正是蒋女士自己也很得意的品质），难道当时只是想要逃脱娃娃亲的逼婚么？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或者有，蒋女士没有写。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情节，徐悲鸿在日本每每为书店中的画册之类着迷，蒋碧微说她一点兴趣没有，在门外等，苦闷地很，而且那时候还只是苦在心里，并不敢抱怨。10年以后徐悲鸿功成名就回国，好像这个时候蒋碧微的抱怨就开始了，怨他没有如约在码头等她，不能一血私奔前耻。对了，这时候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我除了知道两个孩子一名“伯阳”一名“丽丽”，居然真的没有看出“孩子”对蒋碧微有什么重要性哎——我以为，“母亲”这个身份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极其重要的，原来，有例外。）又有了一座带画室的豪宅，徐悲鸿有了大学教职又名动公卿——蒋这时的怨愤溢出纸外，因为徐恋上了学生。再往下徐悲鸿的“丑恶嘴脸”表露无疑呼之欲出，愿意跟我以前一样对于徐大师仅仅有印在“中国人民邮政”发行的邮票上美好印象的，可以不看以下这些仍存在我脑中的“鳞羽”：徐跟那个学生郊游亲热被拍了照片、跟了她跑到桂林去又接来她老家人同住、登报脱离与蒋关系、向学生求婚不成又去追一个地方戏花魁，求婚未果后想回心转意遭蒋拒绝奔南洋、欲与一“极普通”华人女子结婚被劝阻、回国欲重修旧好仍遭拒、全国招选美术图书馆管理员徐亲自面试最终挑出一个年方19湖南女子、又登报脱离与蒋关系三天后登报与管理员结婚、更甚的是，蒋的病中老父在前来探望的徐面前说过时局艰难日子不好过，徐稍候即要求取走老人房里他赠蒋的画，此事让老人心中梗梗（也让我这旁人最不可原谅），24小时后逝世……虽然心中一贯秉信“夫妻关系的维系是双方的责任”故而对于蒋之叙述存疑，但看完这些（这些叙述方始让我领略蒋之文采——那种丑态呼之欲出啊）不能不让我难过良久，为我心中“一代宗师”转向一个“狗男人”的过程。还有，为了我一点没有看出的“爱”。是的，我一点都不怀疑蒋对徐没有爱——对他们的孩子，也不见得有。轮到我苦闷了——这上册若此般“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下册还有必要看么？得亏一纸之隔，我看到了仿若高中生情书交流的一段——一个旁敲侧击辗转试探心曲，一个义正言辞慧剑斩断情丝……是了，从一开始，蒋笔锋便陡然一转，那种与上册截然不同的柔情奔腾洋溢，追述她和张道藩在巴黎的初识和相知。但是罗敷已嫁使君有妇，两人并未怎么样——直到徐与蒋公然交恶，两人自此开始长达十年的通信和交往。那股字里行间浓烈的感情……怎么说呢，如果说王小波的情书集让人觉得，“看看，这才是情书应该有的样子！”他们俩的通信（泰半是张写给蒋的啦，蒋的或者略了，登出来的也只是寥寥数语）只让人觉得：（吸一口凉气再说）“天，干柴烈火啊，原也不限于年龄和境况的！”那种认为自己的感情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举世无两的天真、并且双方极其郑重为全部通信认真手抄备份以待以后出版的举动，纵然让人觉得当真有些幼稚，也是憨态可掬情有可原。一口气看完两千多封信（如上所述，大多数是张写给蒋的，大多洋洋洒洒一纸万言）后我真的开始，从心底里希望他们俩在一起了——原也不用我希望，蒋开出离婚条件：100幅徐的画，100万元钱还有多少徐的藏画以及孩子的学费抚养费之后，离国去台，开始了与张的10年同居生活。对了，至于孩子，她寥寥两笔提到，男孩子背着她参军抗战，胜利后去了北京跟徐在一起，“洪流吞没大陆”后五年听说徐逝世，儿子则并无消息；“最疼爱的”女孩子在他们辗转上海杭州时忽然失踪，“找不到”，倒也并不怎么伤心自责，到了成书时，说她辗转听说她“生了一堆孩子”……一句话，这一本自传，我看到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其中，一个灵魂丑恶行为低俗举止粗鄙的艺术大师，一个为国为民任劳任怨又深情款款令人动容的好男人，还有一个忍辱负重全无过失的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和好情人——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