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的演进博弈》书评

历史是漫长的妥协与协商

在中国当代人文科学研究中，真正经得起国际学术领域品评的成果并不多，如果说我们确有一些好东西的话，那么以人类学研究居多。人类学研究需下苦功夫，需深入观察，它的理论框架与研究工具已基本固定，所以中国学者容易后来居上。毫无疑问，本书就是一本颇有高度的作品，为读者带来多方面的启迪。本书聚焦于中国图瓦人，他们生活在新疆喀纳斯一带，共2000多人，以往多将他们看成是蒙古族的一支，可他们使用的却是突厥语系。通过对历史的梳理和口述史分析，作者倾向于中国图瓦人来源于两支，一是成吉思汗时的军队，留在此地，另一是清代受俄罗斯的压迫，迁移至此。两支图瓦人，如何形成共同的身份认定？随着学界对图瓦人历史越来越多的揭示，今天不少图瓦人认为他们并非蒙古族，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却毫不犹豫地认定，成吉思汗是他们的祖先。这是本书最有趣的地方，即：基于具体的个案分析，展现了历史形成的过程，人类通过对超级精英的推崇，形成自我身份的认同，然而，当这个认同与现实出现裂痕时，人们往往根据现实需要重新建构历史，他们把有利的元素贴合在一起，以获得新的身份。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我们为自己划出的边界。一个民族在没有外来者时，是不需要自我认同的，当别人加入时，为了和他区分出来，就需要说明“我是谁”。在初期，语言、身体特征往往是区分“我们”和“他们”的关键，因为很直观，清人嘲笑西方人留胡子，西方人嘲笑清人留辫子，其实都是在强调我们是谁，你们和我们不同。然而，人和人都是差不多的，当直观的区分失效时，我们需要新的标志物。于是，我们发现彼此的记忆呈现出的鲜明不同，于是，历史诞生了。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纠纷与摸索、碰撞与屈服，当环境改变时，我们往往要对历史进行重新阐释。比如炎帝与黄帝，本是征战的双方，可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我们就都成了“炎黄子孙”。历史是一连串的妥协与协商，于是，它可能并非真相，它不过是一代代人基于当时需要而建立的共同解释，随着时代的变迁，后人甚至已经无法理解前人的具体需要是什么了，为什么要建立这样的解释路径，但我们只能接受历史的结果。所以，对于历史我们需要反思：五千年中华文明，真的是一成不变的吗？儒家传统，真的是传统吗？而古人说仁与道，意思真的和今天是一样的吗？历史共识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每个民族的历史都是演进博弈的结果，如果我们忽略了这个过程，历史就成了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