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

出版社:曉園
出版日期:1990-9
ISBN:9789571202358
作者:蘭陵笑笑生
页数:23開平裝全二冊1680頁页

内容概要

蘭陵笑笑生,明代文學家,《金瓶梅》的作者,蘭陵即今山東省棗庄市嶧城區,作者當為山東人,書中大量運用山東口語。蘭陵笑笑生為化名,至今尚未發現其他直接證據可說明此人為何人,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則說是「嘉靖間大名士手筆。」目前普遍的說法是王世貞,清代宋起風、顧公燮、李慈銘、梁章鉅等學者也認為《金瓶梅》作者應是王世貞。有傳聞說王世貞之父被嚴世蕃所害,而嚴世蕃好讀奇書,王世貞乃著《金瓶梅》,書裡寫了很多淫穢的內容,看的人愛不釋手,又在書角蘸以砒霜毒液,然後將書賣給嚴世蕃,嚴世蕃嗜讀此書,不停的嘴上沾點唾液,把那一頁再翻過去,讀完此書,遂毒發身亡。這個傳言並不可靠,魯迅認為過於牽強附會:「後人之主張此說,並且以苦孝說冠其首,也無非是想減輕社會上的攻擊手段,並不是確有王世貞所作的憑據」。許建平《金學考論》與霍現俊《〈金瓶梅〉發微》再次認定是王世貞作,許建平認為「21世紀《金瓶梅》研究應從王世貞研究作為新的突破口和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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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金瓶梅》,也稱《金瓶梅詞話》,是中國小說史上第一部文人獨立創作的長篇白話世情小說。作者署名為明代蘭陵笑笑生。
小說從《水滸傳》中引出,根據《水滸傳》中西門慶勾引潘金蓮,殺武大郎,最後被武松所殺的情節展開,略加改動,描寫了西門慶從發跡到淫亂而死的故事。《金瓶梅》的書名從小說中西門慶的三個妾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的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成。也有人認為,實際上有更深一層涵義,即「金」代表錢財,「瓶」代表酒,「梅」代表女色。
本書由山東齊魯書社約請專家學者,據崇禎本存世的幾種主要版本(以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本為底本)全面校勘而成,共二十卷,一百回,附插圖二百幀。正文用四號宋體字排版,字大清晰;另照原書行款排出眉批和夾註;每回有校記。作版本研究或文學欣賞均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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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1条)

  •     绣像本的描述比词话本温和些。温和也就更接近慈悲了。 潘金莲坐在帘子底下磕瓜子儿,逗得浮浪子弟们整日间在门前叫唱。她憎嫌武大是自然的,老实猥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着紧处锥钯也不动,只知一味吃酒。这不是她想嫁的男人,无奈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世事大抵如此。那些个浮浪子弟原本也不在她眼里,宁愿典卖了钗梳帮着丈夫搬家。那日见了打虎英雄,有千百斤力气的人,方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 武二郎原是来寻哥子的,不意中打死了猛虎。知县抬举他做个都头,我以为他会拒绝:“小人先得寻访兄长,不敢受赐。”谁知却不是这样。欢欢喜喜做了巡捕都头,却将访兄的念头淡了。武大理应知道醉来打死景阳虎的是亲弟弟,却也非得等到街头偶遇方才相认。妖娆的嫂嫂实在是太妖娆了,妖娆得令二郎眼里不仅仅只是嫂嫂,于是几次三番将头来低着。大雪日与嫂嫂火旁对饮,几杯下肚,二郎心里“也知了八、九分”,又有“五、七分不自在”,“八、九分焦燥”,何不径自离开? 二郎踩着乱琼碎玉进门时,脱下毡笠,“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子上。金莲伸手欲接的动作,与道理、贤慧、殷勤、讨好更接近些,与调情无关,二郎是有些见外了的。西门庆嫌热,脱下外衣,央金莲帮忙搭在王婆的坑上,金莲不肯。此时搭了倒是正经,不搭却是调情。与西门庆初见,时时低头的是潘金莲,问一句,答一句,红脸,微笑,弄裙子,咬袖口,柔媚妖俏,却非放荡粗悍。毕竟此时廉耻尚存,还不是久惯牢成的。到了被王婆拿下,“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就不再有回头路了。 金莲初嫁武大时,张大户是常常要来光顾的,武大不敢声言,一来因为大户于房租、讨媳妇的妆奁、做炊饼的本钱等方面照顾着武大,二来是因为他知道金莲“原是”张大户的“行货”。邀武松搬来家住,始终是金莲的主张,对此武大沉默不语,然当金莲谎说武二欺负她时,武大信兄弟而不信妻言,却是难得。武大嘱咐金莲,去王婆家针线时,不该搅扰人家酒食,须还了人情,也可见出他为人的周到与实在。一直被金莲斥骂惯了,当金莲因与西门庆有染而自觉“无礼”,对他好些,他却觉得不够亲切欢喜了。挨了一脚后,如果金莲能伺候得他好起来,武二回来,想必他也是不会声张的。 端阳日为九毒之首,有雨则鬼旺人灾,那一日武大的阴魂也在雨中曝药,曝那个治不了心疼病的砒礵。西门庆与潘金莲在室中取乐,绣花鞋儿内放置小杯酒盏,擎将起来,轮番饮着,奢侈地享用这代价高昂的私情。壁上琵琶,应是许久未用之物,金莲轻舒玉笋,款弄冰弦,唱了一曲“烧夜香”。这曲子,未必不是谶言。 薛嫂提亲,先提孟玉楼的财物,再提孟玉楼的人物,算是很懂得西门庆的。“这人家不嫁,待嫁甚人家。”收了好处的杨姑奶奶如是说,而见过西门庆的孟玉楼也如是想。舅舅张四欲破这门亲,一番恶损西门庆的话,句句是良言,玉楼一句也听不进。张四说西门庆房里人多,嫁过去有的气受,玉楼说富贵人家哪家没有四五妻妾;张四说西门庆最惯打妇熬妻,玉楼说男子汉再厉害,也不打勤谨省事之妻;张四说西门庆家有未嫁女儿,免不了惹气,玉楼说只要待得孩儿好,不怕男人不欢喜;张四说西门庆行止欠端,一味眠花卧柳,玉楼说少年人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果真是想煞嫁人。果真是“姻缘谁想是前缘”,“说破咽喉总是闲”。 叉竿打在头上时,西门庆眼里的金莲是希罕物。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待西门庆两三月不来金莲家,连西门府上门首的小厮,见着金莲使来的人问讯,都不理不睬了。若不是武二捎来的书信,不知金莲入西门府,会待何时。------------------------------若干年前人龙兄将《金瓶梅词话》寄放在我这儿半年有余,尝试着翻阅,终究没有能够看下去。那时候还不喜欢读单是听曲喝茶就能写上几十回的东西,于是也记不清那个用一根柴禾就将猪头烧得烂烂的巧手,是宋蕙莲,还是孙雪娥。 原来孙雪娥出场得比宋蕙莲要早。由陪房丫头,做成了男主人的第四房妻妾,总归是有一些让人惦记的佳处,但即便如此她大多也只能在厨房里伺侯那些厅堂里的人。这毕竟是让人尴尬的。旁人与自己,如何拿捏得身份?春梅看她,不过是“小院儿里的”,如同她看春梅,也本不是什么“娇贵”的料。金莲初进门,恃宠生骄,颠寒作热,挑唆西门庆踢骂了孙雪娥,雪娥气愤不过,往吴月娘房里告状:“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这话月娘未必爱听,更不得要领的是,当月娘埋怨她何苦拿春梅丫头撒气,她回说:“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轮到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春梅原本是月娘的丫头,以前雪娥作践她时,月娘不言语,却未必不反感。此时提起这话头来,雪娥自讨没趣。在外偷听的潘金莲却是利用了这话,进房说:“论起春梅,又不是我的丫头,你气不愤,还叫他伏侍大娘就是了。省得你和他合气,把我扯在里头。”雪娥的呆,可见。 书中写潘金莲,也常常有一些画意,有一些诗意。为娶孟玉楼与嫁西门大姐,西门庆两三个月里未去潘金莲处。金莲坐在小杌上,无情无绪,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打起了相思卦,正应了“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潘金莲输了棋,扑撒乱棋子儿,跑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掐花儿玩,西门庆寻到那里,金莲睨笑不止,将手中的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这些,岂不是有些画意?有些诗意?潘金莲还写有几首诗呢。一次是未嫁西门庆前,久候西门庆不至,好不容易逮着玳安,听说西门庆娶了孟玉楼,“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写了一首《寄生草》,交玳安带给西门庆: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只是这一首词去,如石沉大海,后来还是王婆出马,将西门庆请到家来。再一次是潘金莲已入西门府,西门庆贪恋李桂姐姿色,妓院里呆了半个月不曾回家。金莲依旧是央玳安捎了一首《落梅风》,词中道: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这首词的结局是,李桂姐夺了递给祝念实,让祝念实读给她听,听后恼了,撇下酒席,西门庆将词稿撕得稀烂,踢了玳安两脚,并扬言回家要将那“淫妇”打个臭死。诗情画意,到了这里,全然不是地方了,呵呵。 诸女子中,孟玉楼无疑是相当聪明的。不受宠,也不被忽视,不惹事,还常常当当和事佬。但她却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也并非全然不吃醋。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别人表演,偶尔也不动声色地添一把柴。院子里遇上刚跟孙雪娥呕气的潘金莲,偏生笑嘻嘻地问人因何闷闷,还告诉说自己打厨房那边过来。而当金莲问她雪娥说了什么,她又表示没说什么,使得金莲有恨说不出口。 绣像本的好处,在于写世情百态宛然如真,写人写事立体自然。书中虽说也有作者的道德评价,但主要还是在人情事理上做文章,使读者很难以恶人俗人简单地看书中人物,因为他们的复杂,也因为他们的真实。潘金莲与琴童一节,不仅牵带出了诸人的情态,如孙雪娥、李娇儿的挟机报复,潘金莲的胆颤心惊,吴月娘的息事宁人,春梅的机智与撒痴,西门庆的由暴怒到猜疑、再到巴不得的任人开脱、最后含糊了事,一概写得栩栩如生,而且,也不影响表现潘金莲在西门庆身上的用心用情。在西门庆众多妻妾以及其它有过周旋的女人中,潘金莲是与之彼此知晓最深的人。------------------------------李桂姐年纪虽小,却已是典型的娼家作派。久惯花柳巷陌的西门庆,知道桂姐们是贪他的财势,却又自觉地被她们牵制与操纵。为了桂姐的激将法,他回到家里去绞潘金莲的顶上秀发,先是作腔拿势,嚷着取马鞭子,继而呵呵笑了,哄着向人讨要。得手后在桂姐处炫耀,却忘了该炫耀的不是头发,而是威风:“你看了还与我,他昨日为剪这头发,好不烦难。……我哄他,只说要做网巾顶线儿,径拿进来与你瞧。可见我不失信。”这话说得倒有些天真烂漫了。不过,桂姐还是将金莲的头发絮在鞋底里,日日践踏。 千呼万唤始出来,说是的李瓶儿。第一回里瓶儿的名字就出现过,接着隔三差五地与西门家有些礼尚往来,但亭亭现出真身,却是在十三回后。不现身则已,一现身就与西门庆撞了两个满怀,首撞令留心已久的西门大官人“不觉魂飞天外”,再撞即约定搭梯越墙事宜。两上有心人,一拍即合。说起来,瓶儿投奔西门庆,境况与潘金莲有些相类,包括对丈夫的态度,以及丈夫的丧命。从某个角度讲,瓶儿的作为,比金莲的砒礵还要狠。花子虚遇上官司,李瓶儿将三千两银子、四箱子细软金银先行转移到西门庆手里,丈夫病重时都不肯拿出些钱来为其医治。然而对旁人,瓶儿的礼数,又何其多也。“给大娘做双鞋儿”,“给五娘做双鞋儿”,话头儿提起的场合虽说古怪,可听起来又分明不是假意儿。替潘金莲祝寿那日,金寿字簪儿将几位姑娘一一打点,连孙雪娥都不曾怠慢,还很有识见地特意给了春梅一副金三事儿。 祝寿那日,李瓶儿留宿西门府。七嘴八舌地邀挽时,孟玉楼的一句凑趣,可谓毒矣:“等他爹回来,少不的也要留二娘。”西门庆玉皇庙打醮回来,见瓶儿在,重新开宴饮酒,二人的醉态令吴月娘也失了平素的温文,与西门庆关于安排宿处的对答中含着嫉忌与不满。作为当家的娘子,月娘在劝谏丈夫、宽待众人等方面,还是颇有妇德的,但对瓶儿的态度,一开始就有些怪。两家走得热络时,她也曾不失礼仪地往来应酬,花家惹了祸,她向西门庆出主意将瓶儿的箱笼财宝暗夜里从墙头偷运进自己房中。读到这里,原以为月娘是在替花子虚遮掩,可当花子虚放了回来,她又不主张西门庆帮衬他。她喜欢李瓶儿的财物,却轻视李瓶儿本人。西门庆将李瓶儿欲嫁的事告诉月娘,月娘开口就是反对,理由倒是冠冕,朋友妻,惹人闲话。潘金莲当初嫁时,月娘可曾考虑过闲话? 瓶儿思嫁西门庆,满心满意,不曾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单在第十六回里,她就有五、六次向西门庆提出“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的要求,一次比一次急切。有了这样的铺垫,读到瓶儿招赘蒋竹山,总觉得不可理解。为财吗?瓶儿本不缺财,而蒋竹山贫乏潦倒;为人品?蒋竹山轻浮狂诈,不比西门庆好到哪里去;为情意?瓶儿称西门庆是“医奴的药一般”;惧祸?瓶儿并不确知西门庆遇到的麻烦,自然也无从预料这麻烦一定让人过不去。因而觉得,这情节若非出于作者观念上“戒淫”的目的使读者对人物产生否定性评价,则在现实逻辑性上是难说通的。再者,蒋竹山一个落魄的医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抢夺在清河县称霸一方的西门庆娶定了的女人。如果瓶儿不是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转换心意,我倒相信另一种逻辑,那就是“极热”之后的“极冷”。“深情人必冷”,对方的冷遇所产生的挫败感,容易引起一种将生命毁灭的冲动,冲动的方式,包括找个蒋竹山嫁了。 当初潘金莲嫁西门庆之前,西门庆有过一段情怠的日子。这次,西门庆同样是大不经意。大概是认为李瓶儿与潘金莲一样,都已是到手了的,所以脱祸之后,并不急着给瓶儿通个音讯,依旧日日花酒。直到听说李瓶儿已嫁人,方懊恼不已,甚至迁怒吴月娘。这种懊恼,有情份的缘由,也有伤了自尊的缘由。找人打了蒋竹山,急急地将李瓶儿娶来家,又几日里乔张做致,同样有情份的缘由,也有伤了自尊的缘由。  当然,西门庆等并非诚挚深情之人,不独男女相处上,结义兄弟之间同样是虚情假意的多。也正因为他们习惯于这种交往相处,西门庆明知那帮兄弟们攀着他是为了“白蹭”他,也并不很在意。 ------------------------------十兄弟里,卜志道死了,立马有花子虚补缺,花子虚死了,又凑了个贲四出来。这些有名有姓,又常常联袂出场的人物,读到眼下,大部分尚是印象模糊。隐约中,祝实念厚道,谢希大促狭,而应伯爵,倒是颇有神采的。他懂得帮闲,懂得凑趣,懂得保持怎样的距离与分寸。结义那日,在玉皇庙吴道官处,应伯爵就向西门庆明言“我们这等七、八个”是“要吃你”的人,将“白嚼”表白得坦率而真实。西门庆因杨提督的事儿闭门一月有余,事过后路遇应伯爵等,应伯爵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还问娶了李瓶儿不曾,抱怨不请兄弟们吃酒。连蒋竹山都知道西门庆遇事,这帮结义弟兄岂能不闻?然而一番问答里虽说能见着些些世故与炎凉,但却又真真恰到好处:双方都从台阶儿上走下来,不这样便不能使彼此自在如常。西门庆恼了李桂姐接客,头晚将丽春院的场子砸了,应伯爵等受了桂姐儿的好处,第二日一早即说动西门庆回去,与桂姐儿言和。无论是劝说西门庆的一番辞令,还是言和酒席上为免除尴尬的调笑打诨,应伯爵的表现都精妙极了。 替古人担忧、谈论书里人的聪慧蠢笨,差不多是读书者惯常的一厢情愿的傻气,同时还带着一些自以为是的旁观者的优越感。吴月娘浅吗?拙吗?将陈敬济往牌桌上引,结果引出了一大串的后患,不能不说是败笔;为西门庆娶李瓶儿的事儿,反了夫妻的目,搅了女人间的复杂关系,还让爱揣摩挑拨的钻了空子,总之也好不合算的。李瓶儿傻气吗?背时吗?花轿抬到西门府,半日里没个人去接,屈辱得三更里上吊寻死,却为甚来;每与上房及姐妹们相处,总遭七嘴八舌的奚落,有时连丫环们的口齿都伶俐得了不得,想来也好生窝囊。然而,如果注意到吴月娘雪夜烧香的举动,注意到李瓶儿询问众人是否有九两重的金丝鬏髻,大概能够理解,正在发生中的事情,很难说个是非成败的。 西门庆喜欢潘金莲的聪明伶俐,如同喜欢李瓶儿的老实温厚。而若说灵犀相通,西门庆与潘金莲方可谓知己知彼。冷战了四个月后的西门庆与吴月娘和好,除李瓶儿以外的其他几个女人多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宽厚如孟玉楼,来金莲房里告知此事的口吻儿也都带着不悦。而唯有潘金莲,不仅看出了吴月娘在此事上的心机谋略,而且敲敲打打地把话儿递出来。跟孟玉楼说的是:“一个烧夜香,只该默默祷祝,谁家一径倡扬?使汉子知道了,又没人劝,自家暗里又和汉子好了。硬到底才好,干净假撇清!”更夸张的是,在为和好的二人置办的庆贺宴席上,金莲令春梅等四个女孩儿弹唱《南石榴花·佳期重会》,影射吴月娘有心烧香,私下相会。也唯有西门庆听出味道来,笑骂潘金莲“胡枝扯叶”的。西门庆一早跟应伯爵出门,潘金莲就知他非去桂姐处不可,而且将前枝后蔓都掐算得分毫不差,这点儿,没有人能够做到像她那样。而西门庆之了解潘金莲,也如同了解他自己。那边黑黝黝的仪门口潘金莲嚷着李瓶儿踩了她的鞋,而这边玉楼房中的西门庆就知道是潘金莲绊倒了李瓶儿反而赖上人家。他太了解潘金莲的“单管咬群儿”,也太了解李瓶儿的“没些嘴抹儿”。  用一根长柴禾就把猪头烧得皮脱肉化的宋蕙莲,不仅手巧,貌美,更是心气高。原名叫金莲,还真跟金莲是一个气性。学金莲的妆扮,抢金莲的风头,处处想将金莲比试下去。按说仆人的媳妇,如此不自量力,只能让人当笑话而已,然而金莲却是真正感受到这种威胁,不得不用全力与之较量。金莲因“缠得一双好小脚儿”闻名,蕙莲当着西门庆的面嗤之,还说大些没啥,样子周正才好;元宵节赏灯,蕙莲在自己的鞋子外面套上潘金莲的鞋子,还走一路掉一路,一路“扶着人且兜鞋”,轻狂的样儿使金莲恨恨得不行。蕙莲在槅子外窗眼里瞧见潘金莲与陈敬济暗地里调情玩耍,当晚就与陈敬济大庭广众下打得火热,令金莲醋意顿生。秋千架上,金莲等在他人的推送之下翻飞如蝶,可再也比不上蕙莲“手挽彩绳,身子站得屡屡的,脚跐定下边画板,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确实,她要做个飞仙,她相信自己能做成想做的任何事。她要掌握西门庆,靠的不是情意,而是魅力,这一点,跟金莲,跟玉楼,跟瓶儿,都是有区别的。每次跟西门庆在一起,她都是明着要钱要东西的,西门庆不仅给得爽快,而且真是有些迷恋,并且也打算了替来旺另娶一个,买对门儿乔家的房子,收拾三间让蕙莲住。潘金莲预见到了宋蕙莲成功的指日可待,也感觉到了这个对手于未来竞争中的咄咄逼人,她不像眼下玉楼、瓶儿那几个。金莲发誓:“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就把‘潘’字倒过来。……拚着这命,摈兑在他手里,也不差甚么!” ------------------------------若不是对手太强大,宋蕙莲差不多是可以赢了的。将西门庆给的银子成两成两地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跟平安儿斗嘴,拿门闩儿绕着院子追骂;差使玳安替她出去买合汁,还要大碗的;高兴起来瓜子四、五升地买进去,分与各房的丫鬟并众人吃,不高兴起来,全无忌惮地与人掐架;元宵节西门府家宴,丫头小子们忙得不可开交,她却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子上,口里磕着瓜子儿,吐得一地的瓜子儿皮,还不断地吆喝抱怨着小厮们。是的,这位卖棺材宋仁(天晓得作者怎么想出来起这样个名字)的女儿,是有些浅露轻浮,庸俗不雅,但又不能不说是她有意端出的一种姿态。西门庆也好,陈敬济也好,对她表现出来的着迷,令她对发生着的事情非常有信心,她需要告知身边的人们,事情正如此这般地发生着,她理当享用事情发生过程中的美妙感受,也希望人们在见证事情走向的同时给予她一定程度的在乎。她显然比春梅、小玉的前程要来得快,不唯潘金莲担心她做“西门庆的第七个老婆”,孟玉楼也在向潘金莲抱怨:“就和你我辈一般,甚么张致?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儿!”她就是要和金莲、玉楼辈一般,至于孙雪娥辈压根儿就没在她的眼里。她冲着孙雪娥嚷:“我养汉养主子,强如你养奴才!” 正缘于这种胜算在握的心态,她跟西门庆讨论丈夫来旺的安排问题:“随你去近到远使他,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寻上个老婆……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事实上西门庆也是一步步听从蕙莲的意思,只是每当关键时候,高度警惕并高度强蛮、高度狡谲的潘金莲,努力控制住了局面。蕙莲自缢了,因为她发现事情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并非不能接受来旺儿解递原籍的处罚,而是自己被瞒得“如合在缸底下一般”:“你如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好面子的她,如此失面子,她不能接受。西门庆听说她死了,说了句:“他恁个拙妇,原来没福。”淡淡的,似乎又不十分淡。 玉楼酸酸的那种不对劲儿,在蕙莲的事情上表露过。来旺酒醉,嚷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却未必是真有胆子杀主子,月娘在来旺被押送提刑院时就说:“如今这屋里乱世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不知听信了甚么人的言语,平白把小厮弄出去了。”而玉楼怂恿金莲向西门庆处使劲,惩治来旺,也并非出于家庭安全的考虑,说到底是要搅了宋蕙莲的事。对金莲,玉楼自然也是有醋意的,只是表现得比较委婉,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她明白西门庆并不懂得赏识与珍爱自己,因此不如平和洒脱些。但她愿意看着金莲急,愿意看到金莲与他人的纷争,愿意看到金莲受挫。金莲因花园里丢失了红绣鞋,挑唆西门庆打了小铁棍儿,铁棍娘一丈青在后面厨下骂骂咧咧。玉楼不仅将一丈青骂的话学给金莲听,还绘声绘色地搬了一遍吴月娘的抱怨:“大姐姐好不说你呢!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气得金莲对月娘的怨恨,结得更深了。 作为主妇,吴月娘不算是很有条理的一个。仆人小子,并不以她为忌惮,甚至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是嚣张。宋蕙莲与西门庆的事也好,孙雪娥与来旺的事也好,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看得明镜似的,因而事先她不可能一点儿听不到风声,但却疏于察问,等事情大了又控制不了。而她本人在某些场合中的言语,也不得要领至甚。比如荡秋千时跟众人说的关于旧邻周台官女儿的那段笑话。吴神仙相面,月娘不服春梅将来“戴珠冠”一说:“就有珠冠,也轮不到他头上。”这话也显得很不大气。 关于春梅的运笔,作者是渐走渐深的。之前多用金莲对她的关照、褒扬来撑起她的声价,以烘托她与小玉、迎春等丫头的不可同日而语,继而又通过她恶骂李铭,显示了她的心高气傲,也显示了她的心计。吴神仙算了她的命后,她明知吴月娘对此不以为然,偏说:“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各人裙带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令人不能不对其另眼看之。  吴神仙相面,预示书中若干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读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十二册的预言。当然,还有一些情节,也令人想起《红楼梦》来,诸如元宵赏灯,各类家宴,扫雪烹茶,投壶行酒令等等。------------------------------某兄曾言,男人都有做帝王的梦想,威震天下,宠幸三千。这种帝王之瘾,难免也在家庭里实现一把。似乎帝王都是感性的,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判断多于相信别人的,因此,论起帝王,少不了“专行”、“孤行”这样的字眼;同时帝王又是容易轻信的,于是帝王周围也总少不了“佞臣”。总之,这些平常人的平常之处,在帝王身上,带来的影响就要大得多。西门庆的轻信随处可见,极宠金莲时,孙雪娥、宋蕙莲、甚至吴月娘都曾在金莲三言两句的挑唆里吃过大大小小的亏;西门庆的独断霸道更是无须理由,即便是情感倾向上的厚薄,也带有权势与蛮横的意味。金莲与瓶儿入门之初,都挨过一顿鞭子,但细看起来,这鞭子里面传达的情绪又分明带着对这两个女人不同的需求与嗜好。西门庆在这个屋檐下,就是君主,就是帝王。帝王是不允许外力来改变他的。而金莲与瓶儿的不同,就在于她有改变别人的企图,她在变着法儿求宠的同时,也变着法儿尝试将自己的意志加于对方。但却是不成功的。夏日的花园,翡翠轩,葡萄架,风光旖旎,在这里,金莲明白了西门庆对瓶儿,有体谅与怜惜,而在自己身上,却不曾有过。较之于瓶儿的财富与生育,恐怕这更是让金莲自卑的吧。 玉箫暗地里拿了一壶酒并几个水果送与书童儿,见其不在,悄放在床底下。琴童觑见,偷偷地提到瓶儿房里,叫迎春藏了。小儿女间的一桩恶作剧,牵来了诸人的一番恶心思。先是玉箫诬赖小玉以掩饰自己,接着又是金莲言语刻薄地讥讽“头醋不酸,到底儿薄”,拿瓶儿头个替西门庆生孩子说事。听说银壶是琴童儿拿的,金莲撺掇西门庆寻小厮来“问他个下落”,免得“走杀金刚坐杀佛”,不料西门庆听后大怒:“依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是李大姐他爱这把壶?”西门庆这话说得够狠,金莲自知失言,飞红了脸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简单的一来一去的话语,金莲心里却已过了三江六海。读瓶儿生养时金莲在门外的那一番言论,曾觉恶毒得好是过份,回过头来想,一切都还是缘于西门庆。 西门庆孝敬蔡太师的生辰担礼,换来个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的官衔,居五品大夫之职。一时,送礼庆贺的人来人去,终日不断;官哥儿满月那天,刘公公、薛公公二位内相,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地方官员,亲临到贺,喜气洋洋,权势与钱势达到交换后的完满结合。《金瓶梅》的可贵之处,在于写出了金钱对国家机器难以遏制的巨大腐蚀。 金莲抱着官哥儿去后边寻妈妈,仪门首将孩儿举得高高的,结果晚上孩子发热惊哭。李瓶儿与吴月娘都没把原因告诉西门庆,大概是出于省却是非的考虑吧。说到瞒着西门庆的,还有一件不小的事情,孟玉楼怂恿几位姐妹往新买的对门乔大户家房子看装修,月娘在楼梯上滑了脚,扭了腰,服了刘婆子的大黑丸子药后,将五个多月的男胎打了下来。这事月娘与玉楼,一个字儿也没向西门庆吐露,一是怕男人责怪,二是不愿遭金莲之类的搬唇弄舌。  书中的有些人和情景,恍然相似。那个世故的李桂姐,见西门庆有了官,立马拜了吴月娘做干女儿,当初因接丁二官人被西门庆大打出手的事儿,仿佛从未发生过。她当着吴银儿、郑爱香、韩金钏几个昔日同行的面,坐在月娘的炕上,乔张做致,一会儿令玉箫倒茶,一会儿使小玉递水,延宕着不去席面上唱曲侑酒,令人想到宋蕙莲得宠时的模样。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呈着身材与面皮,搽脂抹粉地常于门首睃视街坊的浮浪子弟,也令人联想起做武大老婆时的潘金莲。巧了,因着排行,金莲也叫六儿。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有私情,被人捉了奸,韩道国去求应伯爵央西门庆为其疏通官司,也多少让人连带着想起武大武二兄弟俩的事,虽然情况很不相同。西门庆为韩道国之事所做的周旋,显示了权力的要紧,书的评点者于眉批里写道:“有权有势,想起来官真要做。”切中肯棨。其实,更可怕的却是西门庆对夏提刑的批评。虽然之前西门庆未做官时,几次三番贿赂夏提刑办事,没有不成的,但这回,刘太监的兄弟出了案子,花一百两银子求夏提刑,夏提刑嫌少不给痛快办,刘太监转求西门庆,西门庆一文不收,替他消了灾。西门庆向应伯爵评论夏提刑的贪滥蹹婪:“有事不论青水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什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西门庆财富充足,反倒可以不十分在意别人的贿赂,就像韩道国案子上被收监的四个人犯,“知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这种“体面”,在官场上,竟也少得可怜。------------------------------读《红楼》时,不耐烦细看里头的美味佳肴,因为看不明白,无法由文字而通感至味觉;“金瓶”则是俗人俗物,容易逗引出与馋瘾有关的联想来。用一根柴禾烧就的猪头与蹄子,就着姜蒜碟儿,想必是很有滋味的;就连那些个汤汤水水,诸如“木樨芝麻薰笋泡茶”、“胡桃夹盐笋泡茶”、“蜜饯金橙子泡茶”之类,家常经验里的讲究也颇让人生出暖意。西门庆送了两条鲥鱼给应伯爵,应伯爵将其“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字面上就将色儿、形儿、香儿、味儿呈于人前,仿佛已然咂其鲜美。 作为帮闲者,应伯爵是懂得凑趣的;然而作为兄弟与朋友,此人却缺乏诚意。尤其是别人央及他来讨西门庆的人情时,他多是先为自己寻好处,然后是尽量为所托者圆事,至于西门庆的利益,几乎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吴典恩随来保上京替西门庆向蔡太师行贿,假说是西门庆舅子,得了个清河县驿丞的差使。为摆酒置衣并参官贽见之礼,欲问西门庆借七、八十两银子。央及应伯爵做说客,许给他十两银子作为酬谢。应伯爵唆弄吴典恩开口借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日。”这就为二人心领神会的赖账,作好了铺垫。西门庆包养的李桂姐,私下里接了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的儿子丁二官人,被西门庆及众帮闲砸了场子。鸨儿及桂姐不敢得罪西门大官人,求应伯爵代为周旋。应伯爵收了人家的烧鹅瓶酒之后,一番花言巧语,将鸨儿家说得毫无过失,第二日就将西门庆拉回了巷子。应伯爵岂信桂姐母女的清白?不过是将谎言当真话说说罢了。最有心计的是打点韩道国的事。韩道国跟应伯爵讲的是“端的”,是实话,应伯爵则教韩道国如何对西门庆说虚话。之后西门庆与县官胡弄了一下法律,将车淡等四人押入大牢。继而车淡等四家父兄凑了四十两银子也来请应伯爵去求西门庆,应伯爵又居然仍能以他的办法使西门庆从牢里放了四人。读至此,不免觉得此人可怕。 说到应伯爵的奸诈、可怕,从他与贲四的应对上更可见出。只是,读到贲四封了三两银子到应伯爵家磕头,应伯爵拿了对老婆说:“……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且买几匹布,勾孩子们冬衣了。”一句倒也映出这类人的辛酸。 王六儿初与韩二有私,后来又与西门庆搅在一起。前前后后的一番事儿,丈夫韩道国几乎没有不知晓的,非但不是不知,甚至有些默契在里面。她不似潘金莲,对武大有歹毒之心;也不似宋蕙莲,对来旺颇有轻视与不屑。她爱女儿,为女儿的远嫁担忧牵挂;她也爱惜丈夫,丈夫回家能令她满心欢喜。这夫妻二人说着西门庆,一个道:“他到明日,一定与咱多添几两银子,看所好房儿,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一个言:“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二人对于财物的欲念显然胜过了对“廉耻”二字的在意,然而,读到此时,觉得也唯有这二人,有着“夫妻”的家常味道。尤其是王六儿,端茶时抹去盏上水渍的意态,棒槌怒打韩二的举止,与西门庆讨论买房子时说“咱行得正”等,这些有可能夸张作态的情节,在作者的笔下,却几乎不显得夸张作态。  潘六儿的若干场景有着经典的画面感,瑞香花,葡萄架,绣鞋起卦,雪夜琵琶。鸩杀武大,然尚未嫁给西门庆时,她曾为西门庆奏琵琶助饮,唱自己“打扮的是西施模样”;瓶儿生子后,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风雪夜金莲的琵琶声,不独酸,甚至有些凄厉了。休说瓶儿大度,金莲的心理,瓶儿是难以体味得出的。------------------------------月娘虔敬,若非她的督促,因生官哥儿许下的一百二十分醮,西门庆不知何时才会记起。月娘说:“谁家愿心是忘记的?你便有口无心许下,神明都记着。”于是索性在吴道官庙里将官哥儿寄法名的事,也一并办了。当家执事的风范,此时月娘全有。寄名仪式完毕,经疏送到西门府,金莲见西门庆名下同室人只签着月娘与瓶儿,心中忿忿:“你说贼三等九格的强人!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都把到赘字号里去了。”“俺们都是刘湛儿鬼儿么?比那个不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月娘在旁大大地和了一把稀泥,安抚金莲的同时,顺带也安抚了左近的玉楼。然而有意思的是,在另一个场合,如金莲般嫉忌酸溜溜的话,月娘本人也演说了一回:金莲扮丫鬟,与瓶儿一同赚月娘及众人,哄说是西门庆新买的会弹唱的姐儿,月娘怨恨道:“你禁的有钱,就买一百个,有什么多?俺们都是‘老婆当军――充数儿’罢了!”此话说得,一点都不温柔敦厚。 酒席宴上,吴月娘做主,将官哥儿与乔大户的女儿长姐结了娃娃亲。西门庆不喜,只因乔大户身上没个官衔,不般配。又说,前日荆都监要求和他做亲,他还嫌人家女儿是小老婆生的没答应呢。潘金莲原本就不开心,听了这话,接道:“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正是‘险道神撞着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长,我也休嫌你短。’”这话主要是嫉妒着瓶儿来的,尖里带酸,但还不乏真实。被西门庆怒骂后,哭着跟玉楼抱怨,话里头就很有些泼脏水的意思了:“我不好说的,他不是房里,是大老婆?就是乔家孩子,是房里生的,还有乔老头子的些气儿。你家失迷家乡,还不知是谁的种儿哩!”这番怨毒的话语,在瓶儿生孩子的那一日,金莲也跟玉楼说过。当时金莲误记瓶儿是八月里的产期,结果被月娘抢白了几句。金莲与玉楼说:“若是八月里孩儿,还有咱家些影儿;若是六月的,‘踩小板凳儿糊险道神――还差着一帽子头哩,’‘失迷了家乡,那里寻犊儿去?’”显然这话,除了玉楼,金莲也不敢跟别人讲。至于借打秋菊指桑骂槐,气得瓶儿“两手冰冷”又“忍气吞声”,则表明金莲的不甘心,一如烈焰般。 自然金莲有金莲的巧,金莲也常常能用好自己的巧,只是嫉意满腔时她无法做到从容。西门庆将四锭金镯儿交官哥玩耍,结果失了一锭,于是乱将起来。金莲跑到月娘房里饶舌,还当着西门庆的面讥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惹得西门庆急了,把金莲按在坑上提拳要打。此时想来月娘也愿意这拳头下去的。可金莲的一番乔妆哭闹,嘴硬中的软媚,引得西门庆呵呵笑起来。这张致,也只有金莲做得出味道。月娘不快,也颇无奈,只好待西门庆离开后,教训金莲几句:“不见了金子,随他不见去。寻不寻,不在你,又不在你屋里不见了,平白扯着脖子和他强怎么!”  女人间的矛盾,往往是斗得微妙,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暗地里针尖与麦芒早就碰折了。你争一口气,我较一把劲,那心机里的智慧绝不输于布兵排阵的指挥家。李桂姐拜了月娘做干女儿,在吴银儿众人面前卖弄她的得意,看得众人都眼睁睁的,不敢言语;吴银儿于是拜李瓶儿做干女儿,到底也令桂姐不爽了一下。桂姐抱官哥儿玩,月娘说“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嫖头儿”,桂姐与瓶儿听着,都应该不算是个好话;玉楼却道,若是做了小嫖头儿,岂不被“大妈妈”打死了,这话,“捍卫”月娘的嫡母地位,舒解心底的压抑,也打击了瓶儿;瓶儿则对官哥儿说,休溺了桂姐衣衫,不然“我”可就打死你了。读着,神情口吻历历。------------------------------李娇儿的丫环夏花儿偷了金镯子,发现后受了一顿拶。娇儿脸孔上十分过不去。她恼的不是夏花儿的品行,而是自己事先不知情,蓦地里来不及安排。房里的丫环当众受责罚,等于当众自己受了欺负。她骂夏花儿说:“你就拾了他屋里金子,也对我说一声儿。”侄女李桂姐更是如此教训夏花儿:“这里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里悄悄交与你娘。就弄出来,他在旁边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他题一字儿?”倚着桂姐言语,总算没让西门庆将夏花儿撵出去,挽回了些面子。 书里都第三次写元宵节了,这才注意到“走百病”这回事儿。往前翻翻,第一次的元宵节是在第十五回,花子虚刚死,西门庆送礼物与李瓶儿过生日,李瓶儿在狮子街做东,请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等,来家作客。花灯围屏,珠翠白绫,楼上的佳人惹得楼下的浮浪子弟们,指指点点,热闹非凡。但来回似乎都是轿子,未提及“走”字。第二次的元宵节是第二十四回,银河清浅,珠斗烂斑,皎月团圆,李瓶儿、潘金莲、孟玉楼带领一簇男女,游走于街市之上,路人以为公侯之家的女眷,莫敢仰视。此时宋蕙莲得宠,炫耀小脚,鞋子外面再套上金莲的绣鞋,一路与陈敬济打情骂俏。只是这里用了个“走百媚儿”,敢是“走百病”的谐称。抑或指,这场合也是女子服饰与身姿的展示,千娇百媚儿地走着吧?第三次的元宵节,从第四十二回写到第四十六回,场面大,描写详,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盛得有些令人担忧。但“走百病”的场景,这次写得却是有些萧条,许是有些盛极而衰的暗示。天下着雪,沾在衣上都是水珠儿,月娘与瓶儿等人从吴大妗子家出来,有打伞的,打灯笼的,放花炮的,却少了路人的喧闹,加上月娘心情不好,灰暗背景下一群活动着的影子,并无鲜活的气息。民俗里说,这一夜病魔鬼怪都离开洞穴到街市的泥土中来,女子们穿着绣鞋把病魔踩在脚下,一年里便百病不生了。逛街观灯里,居然有如此讲究。 看相算卦的事儿,一直不缺,这里又搞了个老婆子卜龟儿。算得很准,说吴月娘“往后只好招个出家的儿子送老罢了”,说孟玉楼“你恼那个人也不知,喜欢那个人也不知,显不出来”,正是玉楼的城府,说李瓶儿“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有些诡异。一匹红罗,明而艳,丽而娇,无奈尺头太短,系不住帐里深情,挽不回玉殒香消。这些卦辞,当事人听后不知是否耿耿,还是金莲明白:“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行’……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广陵城内的苗员外,命中有煞,僧人明言劝他:“员外左眼眶下有一道死气,主不出此年当有大灾。……今后随有甚事,切勿出境,戒之,戒之。”然而苗员外还是携金银,走水路,奔东京的诱惑去了,途中被家人苗青伙同两个艄子,谋害了性命。  “戒之,戒之”,凡有此二字,往往是覆灭的预言,因为这二字,明摆着狂欢后的代价与危机。宋御史与蔡御史作客西门府,标志着西门庆政治荣耀上的极盛,之前由苗青案受贿带来的虚惊烟消云散,钱权交易之固守联盟似牢不可破,再没有什么厄运能撼动得了西门庆的富贵与威势。然而请看,胡僧,这个西门庆的催命无常,将百十丸药递与西门庆时,郑重分付道:“不可多用,戒之,戒之!” ------------------------------不知月娘想要求证什么。金莲玉楼,娇儿瓶儿,都是月娘在位期间陆续出现的女人。那个宋蕙莲,若不是心气忒高,短命而死,也迟早是娶进家里的。而这回,西门庆行为古怪,玳安儿讳莫如深,月娘的猜忌亦盛,却许久都没想到是王六儿。难道是韩道国勤勤谨谨地替西门庆做事,夫唱妇随家庭和睦,未让西门庆家原有的那些女人疑心?还是韩道国王六儿夫妇以服务获取报酬作为经营家业的手段,毫无跻身西门妻妾的企图,与西门庆相处得从容不迫,从而缓冲了惯常容易产生的流言与嫉妒?元宵节晚上,歌妓董娇儿、韩金钏儿在狮子街宅子里见着的王六儿,整洁清淡,神采安详,一副令人敬重的模样。西门庆与瓶儿纠缠时,未曾瞒着金莲;与宋蕙莲有染,也是在金莲的全盘知晓之下;而与王六儿的事情,西门庆却未告知金莲。说明金莲知音的角色已不复从前,而金莲本人也因与陈敬济的私情,分心久矣。 月娘是越来越觉出无子嗣的利害,对西门庆行为的猜忌也越来越具功利的味道。如果说早先,月娘月夜烧香感动西门庆,还有着温柔旖旎的情感内容在,而此时服了薛姑子的药与西门庆缠绵,则纯粹像是企划一桩攻城掠地的阴谋。 陈敬济在西门府,享受不到娇客的尊贵,行迹混同管些事的高等奴才,不完全是陈家落魄的世态炎凉。岂不见西门大姐也缺衣少钱?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称《金瓶梅》第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为“陋儒”补出的“赝品”,原书中的这几回已缺失,“遍觅不得”。此说可否成立,众说不一,只是阅读时,确也觉出有些蹊跷处。比如五十一回写西门庆接王姑子来家,并对她唯唯诺诺,与其向来鄙薄姑子的言行有差异。第五十二回应伯爵请西门庆郊游饮馔,言谈间也全失了往日的伶俐善辩和诙谐得体,诚惶诚恐,还险些“溅了一脸子的尿”;至于席间行酒令的作派,则令人联想到大观园里的雅士佳人。再就是潘金莲因嫉妒之骂骂咧咧,以及与陈敬济的偷偷摸摸,因缘虽俱有,却又似乎光景不像。  西门庆入京为蔡太师祝寿一节,写得妙绝。煌煌京城太师府,那景致气派,自然令西门庆顿时矮将下去,市井土气瞬间而生,脚步放轻,“挨挨排排”上前,朝着虎皮交椅上着“大猩红蟒衣”的老爷叩拜,大气都不敢出。而蔡京,这位“除却万年天子贵,只有当朝宰相尊”的了不起人物,见到西门庆携来的二十扛礼物,也瞬间矮将下去,不仅痛快地认了西门庆作干儿子,而且于生辰的正日单请西门庆饮酒,“出轩下迎”,“两个喁喁笑语,真似父子一般”。在这里,“钱”见了“权”,“权”见了“钱”,相互将谄媚的脸儿贴上去。与之相类,西门庆对吴月娘另有一番话说得淋漓:“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姮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玉楼与金莲是极为亲密的,虽然二人性情不同,彼此也往往互相玩些心机,但在嫉妒瓶儿等的“霸揽男人”这一点上,二人是一致的,而且越到后来,玉楼的表现也越不含蓄。这不,刚揶揄完孙雪娥因西门庆眷顾了一夜之后的“花哨”,又开始数落瓶儿于财物上的不会算计。瓶儿为保佑官哥儿捐资造一千五百部《陀罗》经,玉楼居然说:“李大姐像这等都枉费了钱。他若是你的儿女,就是榔头也摏不死,他若不是你儿女,莫说舍经造像,随你怎的也留不住他。”与金莲头里说“你孩儿若没命,休说舍经,随你把万里江山舍了,也成不的”一个声腔。原先那个宽容大度的玉楼,哪里去了? 春秋晋灵公时的屠岸贾,养神獒害赵盾,扎个草人,紫袍玉带,腹中悬一付羊心肺,每饿三五日,牵出神獒扑咬,饱餐一顿,这种训练,本是志在必得的。潘金莲养个“雪狮子”猫儿,“终日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按《金瓶梅》作者的说法,“就如昔日屠岸贾养神獒害赵盾丞相一般”,是“潘金莲见李瓶儿有了官哥儿,西门庆百依百随,要一奉十,故行此阴谋之事,驯养此猫,必欲吓死其子,使李瓶儿宠衰,教西门庆复亲于己”。这话大致有理,因为官哥儿成日穿红衫儿,小小的身子恰如“红绢”裹着似的;而逗引猫儿吃食,原是不须“终日”如此麻烦的。在此之前,因着潘金莲,官哥儿已然受过几回惊吓,比如第三十二回潘金莲在仪门首“一迳把那孩儿举的高高的”,遭月娘一阵埋怨;第四十八回,潘金莲与陈敬济借着斗耍官哥儿打情骂俏,使得官哥儿夜间惊哭吐奶;第五十八回,潘金莲打狗打秋菊,打得狗“怪叫起来”,打得秋菊“杀猪也似叫”,以致于官哥儿到了晚上“一双眼只是往上吊吊的”。这一次,官哥儿真的死了。“雪狮子”的扑挝是缘起,直接的死因则是刘婆子“把官哥儿眉攒、脖根、两手关尺并心口,共灸了五醮”,“艾火把风气反于内,变为慢风”。读到这一回,总在想一个问题:潘金莲真的是像屠岸贾训练神獒一样训练“雪狮子”,意欲置官哥儿死地而后快吗?由嫉妒心引起的恶意最终能歹毒到这种程度吗?我倒是宁愿相信潘金莲的“训猫”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的。 人不能正确认识周边,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在潘金莲身上,表现到了极致。西门庆待潘金莲与待李瓶儿,原是有着不同的情感特征的,而且随着时光流变,早已不是起先的状况了,并不是死了官哥儿,西门庆就真的能“复亲于己”。 李瓶儿自进了西门府,基本就锁定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形象特征。随和,大度,委曲求全。若不是官哥儿的夭折,几乎令人忘了曾经还有花子虚一档子事。官哥儿病重,李瓶儿守在夜里,似睡不睡中,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厉声骂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官哥儿死了,李瓶儿又做一梦,还是花子虚,抱着官哥儿叫她,说是新寻了房子同去居住,李瓶儿舍不得西门庆,不肯去。读来,难免不让人想到前因后果,久债还钱之类的。  《金瓶梅》写人,果然不是扁平的,简单的。西门庆,还可以是一个不错的父亲,只要看看官哥儿咽气前西门庆的“不忍”,“走到明间椅子上坐着,只长吁短叹”,读着也是令人“不忍”的。他还可以是一个慷慨的朋友,惦记着官哥儿病重时来借钱的常恃节,主动赠予五十两银子用于买房和开铺子,细致周到,心肠极热。同时,他还可以是一个不坏的丈夫,李瓶儿病危时他的慌乱求医,以及瓶儿死后他的那份持久而深刻的思念与悲哀,证明……证明什么呢?------------------------------未读此书前,从来也不曾想到,西门庆也会有如此动人的光彩。即使是一路读下来,在读到这一回之前,也未曾想到,围绕着瓶儿之死,西门庆身上所绽放出来的痴情与勇气,竟也有如此震撼的力量。纵观全书,说西门庆这人,贪婪,好色,浅薄,粗鄙,是一些儿也不过分的,他跟若干女子的关系,征服占有的欲望多过其他,用心往往也难长久。即便于瓶儿,他也并不是体贴入微的。他知道瓶儿的好处,却不知道瓶儿的心思。不然,在瓶儿病重时,也就不至于跟瓶儿一会儿提及“潘六儿”,一会儿又提及“王六儿”的。但不容易的是,他却知道瓶儿的憋屈,知道瓶儿的隐忍。瓶儿死后,他磕伏在她身上,挝脸儿那等哭,只叫“天杀了我西门庆了,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这话,让月娘,让玉楼、金莲等人,极其不受用;但这话,平心而论,就瓶儿来说,却是极其公允的。 潘道士三更作坛祭禳,一阵怪风,二十七盏本命灯尽数熄灭。获罪于天,不可救矣。潘道士告知西门庆:“今晚官人切忌不可往病人房里去,恐祸及汝身,慎之,慎之!”西门庆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掌着一枝蜡烛,心中哀恸,寻思着:“法官教我休往房里去,我怎生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厮守着和他说句话儿。”于是进入房中见李瓶儿。“宁可我死了也罢”,此间并无犹豫与顾及自身。为日常的得失而忧患着的人们,在生死祸福之际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不知需要多少情份方可?西门庆此举,令人喟叹。  从官哥儿之死开始,书中进入重重叠叠的衰败与死亡的描述。而李瓶儿之死,作者的恻隐与同情尤其明显。作者究竟想告诉读者什么呢?是一报还一报,法网难逃?潘道士明言:“此位娘子,惜乎为宿世冤愆诉于阴曹,非邪祟也,不可擒之。”花子虚的死,当然是西门庆与李瓶儿的一桩罪孽,恶有恶报。小说是想告诉读者,人自始至终是孤独的?瓶儿病重到死,王姑子也好,冯妈妈也好,身边的如意、迎春、绣春也好,以及其他往来探视的人,有几个不是从自己的现实问题、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好恶来思想言谈?几人能从瓶儿的角度,感受她对生的无尽依恋、对死的恐惧与无奈?瓶儿将衣裳钱物,一样样嘱咐着留与他人,受者的悲哀与感激,施者的悲哀与遗憾,如此不能对接。小说是想告诉读者,与自然宇宙相较,人生实在短暂,而不能从死亡的切近,认识生命的意义,乃一大悲?西门庆在李瓶儿死时表现出来的悲哀,尽管迸发出人情人性上的一些些暖意,但西门庆以及其他人,今后的人生,依然热热闹闹地与罪恶相伴。  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小说关于“黑书”的两个情节颇令人无语。官哥儿死时,阴阳徐先生翻看阴阳秘书,说其前生“曾在兖州蔡家作男子,曾倚力夺人财物,吃酒落魄,不敬天地六亲,横事牵连,遭气寒之疾,久卧床席,秽污而亡”,“今生为小儿,亦患风癎之疾”,“托生往郑州王家为男子,后作千户,寿六十八岁而终”。李瓶儿死时,也是这个徐先生查看黑书,说她“前生曾在滨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怀胎母羊,今世为女人,属羊,虽招贵夫,常有疾病,比肩不和,生子夭亡,主生气疾而死”,“托生河南汴梁开封府袁家为女,艰难不能度日。后耽阁至二十岁,嫁一富家,老少不对,中年享福,寿至四十二岁,得气而终”。人之三生,“黑书”如此简淡说来。人生之无能为力,由此见出。  不唯如此。人生之无能为力,人生之挣扎于境遇、沉沦于贪嗔嫉痴而不可自拔,更于书之第六十五回被深刻道出。西门庆宴请六黄太尉,将办丧事的棚子用作盛待贵客,花钱使力,有多少愉悦在里面?李瓶儿的灵堂,物在人亡,床下的一双小小金莲,令西门庆心生酸楚,然而夜间,奶妈如意儿的端茶递水,就可以轻易走入西门庆的孤独寂寞,沉浮于欲望的漩涡。------------------------------陈敬济是很能识路的。第四十六回的元宵节,吴月娘携众位女眷往吴大妗子家吃酒,雪夜回,路上陈敬济欲送吴银儿回丽春院,月娘问及住地,陈敬济谙熟地道:“这条胡同内一直进去,中间一座大门楼,就是他家。”第六十八回,西门庆欲寻媒婆文嫂,玳安不识路,找陈敬济问,陈敬济告诉了一个详详细细的走法:“出了东大街一直往南去,过了同仁桥牌坊,转过往东,打王家巷进去,半中腰里有个发放巡捕的厅儿,对门有个石桥儿,转过石桥儿,紧靠着个姑姑儿庵,旁边有个小胡同儿,进小胡同往西走第三家,豆腐铺隔壁上坡儿,有双扇红对门儿的,就是他家。你只叫文妈,他就出来答应你。”若非常出入其间,能有如此稔熟?想来不长进的陈敬济,在岳丈家里直不起腰来,烟花柳巷的倒跑得够勤。不过这番对话,伶伶俐俐,声口毕肖,煞是好看。 李桂姐与王三官纠缠不清,郑爱月告知西门庆,并教其打林太太与王三官娘子的主意。这一回合里既可见出风月圈中人的阴险与恶毒,又充分显示了西门庆的狠。他使了个小小的计略,辑捕了张小闲等五个光棍,表面看起来既没委曲王三官儿,又没动李桂姐并祝实念、孙寡嘴几个兄弟,之后王三官母子还对他感恩戴德。一贯奉承的应伯爵此时也说:“此是哥打着绵羊驹骡战,使李桂儿家中害怕,知道哥的手段……如今就是老孙、祝麻子见哥也有几分惭愧。此是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休怪我说,哥这一着做的绝了。”说这话时,应伯爵该是也有些讪讪的,有些兔死狐悲吧。兄弟又如何?翻起脸来,还不是照样。 中书府,太师府;礼帖,宴席;何太监,朱太尉;乌纱皂履,紫花玉带;谈笑起干戈,吹嘘惊海岳;更有着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的皇帝,朝欢暮乐,爱色贪花,俨然孟商王与陈后主。随着夏提刑与西门庆上京参朝,小说极写了国家政权的种种勾当。这哪里只是一部描写闺房私情的书呢? 夜宿何千户家的书院,满窗月色,花阴寂寂,依稀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西门庆披衣启户,却是淡妆丽雅的李瓶儿。瓶儿说,在不远处“迤东造釜巷中间”寻下了房子,早晚便搬去了。西门庆送至大街,月色如昼,“果然往东转过牌坊,到一小巷,见一座双扇白板门”,瓶儿指说此即是也。原来南柯一梦。然奇则奇在翌日,西门庆从造釜巷经过,果见双扇白板门,与梦中所见一般,人曰:“此袁指挥家也。”梦境,托生,这里写得流动华丽,读来却觉冷气森森。 读李瓶儿,常常惦着她的痴与柔,即使是死后的灵魂,她对西门庆都是一往而情深,于是淡忘了对花子虚而言,她曾经的凶悍与荒淫。读潘金莲,常常记得她的妒与毒,加之与陈敬济的一本帐,冲淡了记忆里当初她与西门庆相亲相爱时的那一种单纯。“抠打如意儿”之后,她问过西门庆“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的心儿如何”,西门庆答曰“这一家虽是有他们,谁不知我在你身上偏多”,二人的话,是实话,可也是一时的话,正如金莲自述:“老娘如今也贼了些儿了。”不过奶妈如意儿,毕竟还不至于影响到金莲的地位,不像李瓶儿与宋蕙莲,曾经是金莲的劲敌,一个富而有子,一个美而好胜。如意儿只是得了好处,张扬了些。与金莲斗嘴,金莲骂道:“你背地干的那茧儿,你说我不知道?就偷出肚子来,我也不怕!”如意儿回道:“正经有孩子还死了哩,俺每到的那些儿!”都是强悍得很。不过对西门庆的曲意应承,众人中没一个比得过潘金莲的。夜里西门庆欲下床小解,金莲竟能用口接着一一咽下,并云“略有些咸味儿”,也真是闻所未闻了。著书者说:“大抵妾妇之道,鼓惑其夫,无所不至,虽屈身忍辱,殆不为耻。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大,岂肯为此!”------------------------------此书上说:“古妇人怀孕,不侧坐,不偃卧,不听淫声,不视邪色,常玩诗书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聪慧,此胎教之法也。”认为月娘有孕在身,不该听僧尼谈死生轮回之说,以至“后来感得一尊古佛出世,投胎夺舍,幻化而去,不得承受家缘”。这话有些不通。出入西门府的几位师傅,薛姑子、王姑子之类,说得一通好佛法,却又常常有口无心,自己身上的贪嗔痴三毒都未消尽,能不能消得别人身上,很值得怀疑。这样的演说,能否“感得古佛出世”,当然是一个问题。而月娘此时不该做的,恐怕更有宴游、忌嫉、动气、与人争执吵闹等,可惜值此西门府上下内外,乱象叠生,人的交往与性情,也不似当初光景了。 金莲与月娘有隙,是早已生成的事。但搞到二人翻脸破口,一个在地下打滚撒泼,一个气得胳膊软手脚冷,却不能不说是稀罕。这场直接的、大的冲突,就月娘言,是必须发生的吗?似乎未必。尽管之前金莲的许多表现很不像话,西门庆自东京回来后一直拦在自己房里,要了李瓶儿的皮袄也不跟月娘说;春梅撵走了申二姐,惹得月娘不悦,金莲则在旁护短;其他或许还有关于金莲与陈敬济的风言风语,开始让月娘有所留意,等等。但这些,并非一定会引起爆发。一来,金莲的某些作为,不是一朝一夕才有,二来,月娘也早已不在乎西门庆于谁的心意多些少些,横竖动摇不了她正室娘子的地位。事实上,早晨月娘房里摆下茶,是让小玉请潘姥姥与金莲一同来吃点心的。然而从金莲一方言,这一架则是势必要吵起来的。薛姑子与了金莲安胎气的衣胞,嘱她拣个壬子日服下,而二十九日这晚正是要紧日,月娘却将西门庆安排到了玉楼处。经历过些许事儿,尤其是李瓶儿、宋蕙莲、如意儿之类的威胁,潘金莲认识到,要维护好自己的得宠,容貌不是第一要紧的,财富也不是最关键的,打紧的是生一个儿子。因此,面对身子已不便的月娘,这一架非干不可了。 玉楼早先看起来是大度的,虽然也失意,但大约是认同分得一杯羹的现实利益原则的。也许,她还明白自己的好处,当西门庆想清静时,往往会找上她,而那时,她又总是不温不火,从从容容而又清清淡淡的样子。然而到了后来,她显然也是越来越心灰了。西门庆分心处数不胜数,不说妻妾丫环中的几位,其他尚有王六儿、如意儿、郑爱月儿、林太太、王三官娘子、贲四嫂子、来爵媳妇,以及崔本口述中“十六岁名唤楚云”的千户家女子等等,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赏尽天下风物的气势。玉楼生日时的含酸抱病,隐约令人忆起,从前的某些生日里烛光下的笑语。 记忆的复出,也未必都是好事。比如王婆与何九,冷不丁地出现在西门府。虽然是顺理成章的拜请,但怎么看都是凶兆。凡因都有果,离得再远也躲不过。 表面上,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西门庆升了提刑正千户,越发的尊荣富贵。眼前的女人们,也走马灯似的,王三官娘子黄氏琵琶犹遮,何千户娘子蓝氏风华惊人,她们如同从前的瓶儿、蕙莲,俨然为西门大官人而存在。无论仕途、商途,还是其他的什么途,西门庆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抗拒。他无法不相信,美景将无穷无尽,正如爱月跟西门庆说的:“慌怎的,往后日子多如树叶儿。” 然而西门庆死了。潘金莲喂了他三粒胡僧药,正如当初喂武大砒霜。生死本有定数,胡僧有过劝诫,吴神仙早时更有预言西门庆的呕血流脓之灾,不过当初谁又将其当一回事儿?西门庆,以及西门庆左右的人们,谁能够料得到一个生命瞬间的完结?此书的第七十九回,写得极冷极冷。读过红楼的冷月葬诗魂,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没有此书这一回里的冰冷入髓。西门庆得病到死,几日光景,前几日还觉得大不了什么,跟着就要让他接受将死的现实,分香卖履,嘱咐生意上的事,嘱咐妻妾们守在一起不要分开。明摆着落花流水的结局,这种嘱咐读着令人心寒。更有,一边咽气的同时,一边是,棺材尚未预备,李娇儿偷了月娘的金子,玉楼又因月娘的话多了心,李三藏下从宋御史处讨来的批文,应伯爵等投奔张二官去了。无人悲悼,连表面的奢侈都省却了。------------------------------之前,一直在尝试理解书中设置情节的合理性,以及书中人物言谈行事的合理性。也确实在书中读到现实世界的方方面面,读到活动着的你、我、他。这是一部让人常常难堪的小说,读者在自己不满、不屑、甚或鄙视的人物身上,清清楚楚地发现着自己的某些影子。 然而读至七十九回之后,不能理解的东西渐渐多了。细想来,不是因为书中人物的善恶程度,也不是因为那些善恶的相互纠缠,而是看不清楚不断发生着的事情的逻辑与理由。也许,看上去的断裂与无逻辑,才是人生最终的合理之处? 一不懂潘金莲与陈敬济的那一段。以为西门庆在世时,二人之间的往来,源于西门庆对金莲的冷落和对敬济的苛刻,源于无休止的欲望,而金莲对西门庆,还是倾情的。传简,鸣琴,大体可作为例证。即使是西门庆死后,李娇儿、孟玉楼辈陆续开始考虑改换门庭的事,她却是没有想过要离开西门府的。月娘叫王婆领金莲出去时,她死活不愿意,临了还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然而,八十回后她与陈敬济的关系,却又不能不说是有情分在的,那种相思相念,堪可与初识西门庆时的情状相比较。而且,也有诗啊词的照应着。最有意思的场面,是潘金莲到陈敬济房中,见陈敬济醉眠,推不醒,于是挥毫题了四句诗在壁上:“独步书斋睡未醒,空劳神女下巫云。襄王自是无情绪,辜负朝朝暮暮情。”甚是潇洒,亦有着不同于往日形象的趣味。似乎是陈敬济重塑了一个新的金莲。这一段交往,如果仅从淫欲上去解,会遗漏些什么的。这样,不懂的问题就来了:由西门庆而陈敬济,这样的两段感情是可信的吗?如若这种转换可行,那么当陈敬济已被逐出西门府,潘金莲又为什么不愿意出去呢? 二不懂吴月娘的若干行为。月娘不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对眼皮底下发生的不少事情觉察不到。治家,与其说宽容,不如说迟钝。早先的拜月焚香一出,使了些巧心,却又掩盖不住“秀场拙意”,让潘金莲一眼就看到了底子里。对于财物,她倒是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往往表现得也不含蓄。对她而言,刻意邀宠似乎不必,家产与子嗣应该让她有看得到的未来保障。因此,她按说不会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人。可是,西门庆临终,交待她“六儿从前的事,你耽待他罢”,她听后放声大哭,悲恸不止,已令人觉得她的悲恸里有恨着西门庆到死还偏心金莲的意思。西门庆咽气,月娘产下一子,苏醒过来,一不问孩子好不好,二不问西门庆那头的情况,而是骂玉箫未将她的箱子锁住。之后,“把李瓶儿灵床连影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叫来薛嫂儿十六两银子领走春梅,并“教他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去了”;继而要王婆来家,领走潘金莲,“或聘嫁,或打发,叫他吃自在饭去”,多少交回点银子即可。如此,西门庆喜欢的这三个,一一打发干净。最为心狠的一事,是王婆将卖金莲的二十两银子交月娘,月娘听说是武松娶了金莲,与孟玉楼说:“往后死在他小叔子手里罢了。那汉子杀人不斩眼,岂肯干休!”预见灾祸而不与金莲王婆通气告个警,旁观冷眼,未免太毒,不似往昔印象了。 三不懂武松复仇的方式。想当初武松欲为哥哥报仇,满街里寻西门庆,狮子街酒楼上拳打李外传,揪起人“隔着楼窗儿往外只一兜”,摔在当心街里,接着又是两脚,瞬间令其断气身亡,何等暴怒,又何等利落。此番回来,找到王婆说:“敢烦妈妈对嫂子说,他若不嫁人便罢,若是嫁人,如是迎儿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儿,早晚招个女婿,一家一计过日子,庶不教人笑话。”这“一家一计过日子”的话,让金莲惊喜万分:“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武松因何要以这等方式赚得金莲来家?难道是需要一种血染嫁衣的仪式方才过瘾?  四不懂应伯爵后来的恶行。势利与凉薄,尽管令人心寒,某种程度上却是可以被讨论着理解的。无理由的恶意,是真正的可怕。应伯爵无疑是一个出色的帮闲者。虽然清客有清客的酸楚,但他与西门庆当是投缘的一对,甚至可以说是西门庆的知己了。西门庆死后,急急地投靠他人,这倒不稀奇,生存的一种需要罢了。至于打西门庆妻妾仆人主意,拐卖的脑筋都动上,就未免太恶了。以为这些描述,是作者为了向世人宣讲酒肉朋友的不可靠,故意添加的吧。------------------------------肚量与操守有联系吗?读着吴月娘待庞春梅的种种,心里着实不舒服。春梅在西门府,自是不同于其他丫环,倚着西门庆的宠爱,主子们对她也颇有顾忌,骂李铭、撵申二姐、责如意儿、欺负秋菊,仆人们中间她俨然是半个主子。春梅原先是月娘的丫环给了金莲的,后来又因着嫉恨金莲,月娘也恼了春梅,赶春梅走时,月娘连衣服钗环都不许她带。可是,风水轮流转,西门庆死后,春梅成了周守备娘子,尊荣富贵,气势炫赫,而吴月娘等则成了冷落闭塞的一群过时人了。清明节于永福寺故人邂逅,吴月娘的卑躬屈膝竟不是“势利”二字所能够涵盖。她见着春梅客气,欢喜得要不得,口口声声称对方“姐姐”,自称为“奴”:“怎敢起动你?容一日,奴去看姐姐去。”相形之下,春梅以前的心高气傲,此时的不忘旧谊,尤其是对金莲的情同手足,更令人敬重些。  玉楼在金莲的坟前大哭一场,确实有惺惺惜惺惺的意思了。在这样一个缺乏宽容、缺乏尊严、缺乏情感的环境里,玉楼还能存活多久?李拱璧尚未出场,面对“一堆黄土,数柳青蒿”,玉楼后来的故事也就开始了。 何谓爱情?大约很少有人敢说是懂了的吧。也许很复杂,也许,不那么复杂。一些相知,一些相惜,加一些担当的自觉,也许就差不多了?只是,相知的,未必相惜;能够相惜,又未必有着担当的意愿,有多少人不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呢?而走在一起的,能够担当即好,知不知、惜不惜的,似乎也不必考究地去问了。玉楼与李衙内,是书中最为美满的婚姻。衙内晓得玉楼欲嫁,玉楼也弄明白嫁过去可做个正头娘子,于是这个“知”字,也算是有个一点一滴了;衙内爱慕玉楼的风流俏丽,蓦然动心,玉楼有意于衙内的风流博浪,“惜”字上也就不能说完全没有一撇一捺了;而“担当”二字,更有可圈点的地方,从二人待玉簪儿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从陈敬济到严州骚扰玉楼、而衙内宁死也不肯舍弃玉楼这一事上,可以看出。 书中的人情往来之事,受闲言离间的颇多,而且离间挑唆的话没有不产生效果的。当然,离间挑唆也不都是无风无影、没根没据,只是,其心不良善,欲置人死地而后快,如此循环往复,人间也就差不多如地狱一般。这样读下来的一种惯性,也使得我懒得推究故事中人的是非真假,因为传言中的事,哪怕是揣测中的事,大凡都是有那么些理由的。可是,读到陈敬济归诈孟玉楼簪子一段,差点犯了个错误。在第八十二回里,潘金莲去找陈敬济,陈敬济醉后酣眠,金莲从他袖中摸出一枚金头莲瓣簪子,上面鈒着两溜字:“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金莲问及,敬济解释说花园里拾的,金莲吃了一回醋,过后也就了了。到了第九十三回,陈敬济往浙江严州去找玉楼,带了簪子,“要把这根簪子做个证儿”,且直对玉楼言:“你敢说你嫁了通判儿子好汉了,不采我了。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第三个小老婆,没曾和我两个有首尾?”这几行字读得有些疑惑,纳闷之前读书漏看了什么。再往下读,原来是陈敬济这个混帐的胡搅蛮缠。连读者都有可能疑心,令人感叹的是李衙内丝毫没有怀疑。他的父亲责打他,分付“与我把妇人打发出门,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节”,他也是誓死不肯。玉楼真是绝好运气,最终遇上了这样一位充分信任她的真人。许多人在这样的时候,会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与判断,去寻求别人的主意,而他人,也乐意索隐探幽,这样一来,再从何处去寻“担当”二字?  至于乐于助人者,最终做成的则未必是好事,王宣王杏庵老者,将陈敬济领入晏公庙,不曾想却害了任道士的性命。------------------------------盛衰无常态,因何偏写由盛入衰?“金瓶”如此,“红楼”亦如此。水与月,生与死,造物之无尽藏也,盛而衰,衰而盛,谅无休止,既非止于盛,也不止于衰。只是读了诗人与小说家的文字,变得悲观伤感起来。这一想,还真不如高鹗的某续书,兰桂重芳,倒是好的。 绣春出家,令人想到惜春的出家。涉世未深、伶俐娇憨的丫头,一下子掠过了人世的沧桑。春梅重游旧家池馆,恍恍然如一梦。“但见:垣墙欹损,台榭歪斜。两边画壁长青苔,满地花砖生碧草。山前怪石遭塌毁,不显嵯峨;亭内凉床被渗漏,已无框档。石洞口蛛丝结网,鱼池内虾蟆成群。狐狸常睡卧云亭,黄鼠往来藏春阁。料想经年人不到,也知尽日有云来。”一亭一阁,一花一草,都是曾经的故事,曾经的繁华。此时的春梅,富贵如中天的日头,却又透露着无尽的破败。 然后一步步,细枝末梢都顾着,将未了的事一一了断,看似轻描淡写处,也有着深深浅浅的因果。应伯爵死了,他的第二个女儿二十二岁,春梅嫌没什么陪嫁,不同意做亲给陈敬济。李三、黄四、来保儿,死的死,监的监,流落的流落,也给了读者一番交待,顺带也影射了一把善报恶报。 陈敬济起落折腾的幅度最大。惹了官司,败了家业,做了乞丐,成了道士,未曾想又变为守备府里的贵客,有春梅宠着,娶了葛翠屏,再遇上韩爱姐的痴心相待。却还是免不了泰极否来,被张胜血淋淋地夺走了性命。 第一百回,普静和尚在永福寺喝醒吴月娘、点化孝哥,将如梦幻泡影的金瓶世界作了最后的终结。各路亡魂受和尚荐拔,一一转世托生,使得衰败的意味得到遏制,清明之气渗透弥漫。 秋水堂说:“《金瓶梅》,只是一部书而已。一部书,只是文字而已。然而读到后来,竟有过了一生一世的感受。” 秋水堂再三说《金瓶梅》是一部大慈悲的书,因为它对它笔下的人物,流露出深深的哀怜。这种慈悲,阅读中时有所感,却也“感”得不是十分深刻。倒是比较有感于她的这样一段话:“《金瓶梅》里面的人物,男男女女,林林总总,我个个都爱――因为他们都是文字里面的人物,是写得花团锦簇的文字里面的人物,是生龙活虎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我知道倘使在现实世界里面和他们遇见,打起交道来,我是一定要吃亏的。现在,他们被局限在书里,在我从小便熟悉的文字里,我可以爱得安心。” 书里的人物,我倒不是“个个都爱”,甚至可以说几乎都爱不起来,但却是可以“安心”欣赏着的。现实里的人与事,能如此“安心”的倒是不多。

精彩短评 (总计4条)

  •     慈悲与怜悯。
  •     不错,西门庆没有那么坏,至少在对女人方面。潘金莲太坏了。还有陈敬济也是。西门庆的女人进而面,孟玉楼和李瓶儿还算不错。古代中国要比现代的中国人现实和风流许多。在道德方面真的是不相上下。
  •     我必须坦诚,我主要挑了下里面的黄段子。oh,my God!我佛慈悲!
  •     古往今来第一流的最伟大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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