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滩记》章节试读

出版日期:2015-8
ISBN:9787541140678
作者:龚静染
页数:248页

《桥滩记》的笔记-坐船去桥滩(代自序) - 坐船去桥滩(代自序)

坐船去桥滩(代自序)
龚静染
当年,母亲曾经告诉我她参加工作时,是从泸州坐船到的五通桥;后来父亲去世后,我清理他的日记,看到他第一次从乐山到五通桥也是坐的船。可以说,我的家最初就是两个青年男女从不同的地方坐着船到五通桥来安下的,当然,他们后来成为了我的父亲母亲,而我的童年也多出了些风浪的摇晃。
过去的五通桥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呢?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小城有不少的井架,井架矗立在山间,枧管里的卤水如脉络一般流淌,好像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咸的味道。当然,五通桥不止是个产盐的地方,也是个春天里遍地落满了黄桷苞儿的地方,还是个可以让我望着江中的漩涡沉迷下去的地方。
五通桥旧称桥滩,相对于相距两百里水路的成都来讲算是个边城,当时从九眼桥坐船去那里要用两三天时间,这还是顺水下行。五通桥位于岷江边上,唐宋以来不少诗人都在这一带留下过诗篇,来抒发江上的孤怀与愁绪,所以五通桥具备了很强的文学地缘意义,值得文人墨客们驻留。很多年前我准备着手以五通桥为背景写部小说,便开始查阅大量的文献档案资料,也走访了不少老人,不经意间也留下了些琐碎小文,经年积累也有了一点模样,里面的小故事可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本书以桥盐和永利黄海为主要脉络,意在呈现清、民时期川南小城五通桥的全貌,我认为这一时期是五通桥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时期,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盐业资源的优越以及抗战带来的人文荟萃,成就了这座小城一段辉煌的历史。就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综合而论,说四川是北有华西坝、南有五通桥并不为过,而这样的历史如果不是因缘际会,恐怕再难找出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不是本学术专著,并非要刻意论证某种说法,最多仅仅是为历史这座大房子捡几颗榫头和楔子而已。
但是,当我把这些零散的稿子重新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有些恍惚:我笔下的是不是过去的五通桥?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川南小城?不知道谁说过,每一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我想五通桥也难逃其中。世间的变迁早已击碎了温热的情怀,此时非彼时,此小城已非彼小城,所以在书稿既成之际,更加惶惑这一本薄书实无多少用处。
当年,民国教育家候鸿鉴先生在五通桥时写下过一段日记:“闻舟子解缆摇橹呼唤声……迨曙光已透,觉滩水声盈耳,舟且摇动不定。”这正是水乡五通桥的韵味,而这样的文字让人怀旧。我想,如果要回到过去的五通桥,就只能坐船回去,像候鸿鉴一样,像我的父母一样,而这船也一定是满载着乡愁。是的,坐船去桥滩,坐船去我们的童年。
2015年元月21日于成都

《桥滩记》的笔记-江如璧玉盐似雪1 - 江如璧玉盐似雪1

江如璧玉盐似雪
五通桥是岷江边上的一座小城,榕树成荫,白鹭纷飞,远处的二峨山时时涌来苍茫之气,而若天气晴好,它就会变成了天边一根细细的银线。
去过五通桥的人总会对它有独特的印象,清人吴省钦过江时就曾写下一诗:“盐井冬留策,渔家霁著蓑。果然风物好,有女亦曹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山清水秀、女人淳朴善良的地方,在古代舆图上却是个空白。
这事得慢慢道来。1950年以前,五通桥境域一直在四川犍为县的辖地内,这其间也穿插有几个历史上曾经出现后又废弃的遗县,如大牢、应灵、玉津等,可以说是几经变迁。但在历史上出现的区划更替中,最能跟现在的五通桥重叠的是玉津县,它是隋朝大业十一年(615年)从犍为县里分出来的一个县,“分县地置玉津县”(《嘉定府志》)。由于这个县覆盖了现在五通桥的大部分境域,可视作五通桥的前身,也就是说,小城五通桥在一千三百年前就独立存在过一次,只是它的名字叫玉津。
为什么取名叫玉津县呢?“玉津者,以江出璧玉,故名。”
为什么要出璧玉呢?清人张传耜的诗句可作一解:“成都城外濯锦江,岷峨雪消初滥觞。嘉州以下合黎雅,入犍为境尤汪洋。”(《玉津观涨》)
到了唐代,玉津县的建置基本没有变化,仍然是一块紧邻夷区的边地,“犍为玉津之间地旷而人稀,民良而俗朴。”(《元志》)但到了宋代情况就变了,北宋干德四年(966年),改玉津县为玉津镇,重新并入犍为县,玉津这个名字也从历史的版图上消失了。
玉津虽然不存在了,但当年的玉津县令宋白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学问宏博,后来官至吏部尚书,被誉为“北宋五凤”之一,可以说史书里记载他的比记载玉津县的还多。宋白好酒,是个性情中人,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他也好游,“梅雪初销腊酒香,嘉州属县且寻芳”(《玉津春日》),文人的德性他身上全有,所以玉津虽然远在西南边陲,离京师遥不可望,宋白倒也逍遥自在。但对于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说,小小玉津还不可能让宋白一展抱负,偶尔也会感到一点“玉津县里三年闷,金粟山前九月愁”。
宋白在玉津县当县令的时候,有何政绩已无从知晓了。但他在任中“与峨眉县令杨徽之、洪雅人田锡雅相善,文酒之会无虚日”(《宋史事略》),后来宋白、田锡都在朝廷做了高官,但他们仍然很怀念在玉津的相聚一场,田锡就曾写有“翠忆玉津官舍竹,繁思金马故城花”来表达对往昔的思念之情。
但就在宋白离开玉津县不久,玉津在重新并入犍为县后,原玉津县治地就渐渐废置了。不过就在这一时期,其辖区内出现了点新的东西,也就是关于盐的记载:“男事农桑,女勤纺织,杂处居民多务煮海。”(《嘉定府志》)就是这个“多务煮海”,反映了当时玉津地区的某种生活状况,也说明玉津县与其他地方的细小差别。这里除了农耕之外,已能熬波出素,而正是这些零星稀疏的制盐活动,在后来的七百年后演变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盐场景象,这可能是宋白永远也想不到的。
“江出璧玉”尽管后面还经常被人们津津乐道,但因无任何历史细节可充稽考只能当作一个美丽的传说。这时候,人们更多的关注的是这块土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地出盐卤就成了发生在这里的真实故事,取玉津而代之的是五通桥,在时空稍稍飞跃了一下后来到了明朝,当然那时还没有五通桥这个名字,这里只是为了记述的方便才提前将五通桥说了出来。那么人们可能要问,五通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个盐的故事是怎么出现,又是如何延续下来的呢?
在明朝万历《嘉定州志》的“杂收志”中,记录了元朝皇佑年间当地两件离奇的事情:一是“皇佑元年(1312年)嘉州有禾一茎九穗”;二是“始创筒井用圜刀凿如碗大,深者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这是嘉州历史上最早出现关于新凿盐井技术的记载,因为当时的人大多还只“知食盐而不识其法”。
在清朝康熙《嘉定州志》中,记载出盐的地方只有一个,叫红岩山。“红岩山在马安山之下,州治东南十五里界犍止。此山色正赤,产盐,商、灶丛焉。”红岩山上有盐场,称红岩铺。但这个地方不同于一般的乡场,在记载这个小地名的时候,州志中专门加了备注,说此地“货无奇物,口用之常而已,此有名者,其他时兴时废,不可殚书。每有神会则移而就之,谓之赶会。城中亦赶集焉,颇盛于场,然亦无奇。”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记载,为什么呢?撰史者觉得红岩山跟其他地方确实有些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它有盐这个东西,但想好好将它写在史书里呢,又觉得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尔尔吧。
其实,这个让史官颇为纠结的地方就在现在的五通桥地界上。而这样的尴尬也同样出现在对五通桥盐史的描述上。
前面已经说了,在明朝以前,史书上是查找不到五通桥三字的。到了清朝嘉庆年间,《嘉定府志》的“方舆图”中才出现了一个相近的名字“五通厂”,其实“五通厂”就是五通桥的前身。当时的五通桥跟上面说的红岩山一样,都是这个地区正在兴起的盐场,人们对它们的好奇和漠视是一样多的。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设五通铺,传递公文,说明此地有了通讯功能,是城镇兴起的标志。
而改变这一切的,就是那个“口用之常”的盐。
五通桥地区凿井制盐始于秦代,但真正慢慢兴旺起来是在明朝中期以后,那时凿井制盐、熬波出素才渐渐成为了五通桥的主业,农民纷纷到盐井里做工,加入了“灶藉”,成为了盐丁,他们认为这比种地强,“日取酬值,可以食五日”(《嘉定府志》)。他们在盐井上做工虽然辛苦,但“每日四十五文工钱,按月支给,同桌吃饭,平等称呼”(《四川盐法志》)这进一步说明早期的盐丁比农民的日子确实要好过得多。
盐灶一兴,就有了后来的“五通厂”。由于五通桥在犍为辖地内,就有“犍为之盐,洪雅之茶,商车贾艑,络绎相寻”(《嘉定府志》)的说法。“五通厂”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嘉庆十八年(1813年),犍为知县王梦庚写过首《观凿盐井》的长诗:
地脉灵谁测,天根巧独探。寻源窥一线,论价溢双南。波静凝熬素,烟腾荡蔚蓝。盐形夸虎似,泉眼借驼忝。雷奋黄金錾,云搜白玉龙。半规循曲坞,百丈浚寒潭。虹影连蜷注,星光的□含(原注:竹条悬錾,引机以凿口仅数寸)。镵(古代一种铁制刨土工具)穿泥滑滑,锨剔草毵毵(毵毵,细长的样子)。修绠沤青条,圆机斫紫楠。侧听凭巧匠,斗捷驾连骖。仞惜泉迷九,流欣峡倒三。卤浓争置缶,沙净罢倾蓝。辨水阴阳判(原注:浮面淡水曰阳水),逢源左右谙。甃(井壁)深千竹引,波满万钟涵。提瓮辞贤妇,牢盆集健男。转车迟误蚁,抽茧曲逾□(原注:凿竞即悬筒以汲)。樯竖遥分缆,藩周密结庵。积薪威渐盛,燃石力能堪。冻讶冰痕似,堆惊雪影惭。霏微夸玉屑,磊块杂瑶参(原注:卤牛干如沙如块曰花盐。一种簸箕)。凿出横阶础(原注:煎成,凿出如础石曰巴盐),春余列盎甔。水精佳种别,阿鹊好歌贪。梅和羹能作,专调豉其□。桃花凝翠簪,青子俪黄柑。收幕喧清夜(原注:长夜汲卤曰夜班),□瓶驻碧岚(原注:筒或坠井则停汲,取筒必费旬日之力)。官山谋溯管,盈谷善师聃。问火义之帖,征油楚客谈(原注:油井明正德间始著,李时珍谓即石脑油也)。估商豪舴艋,灶户困鹑□。蜃蛤饶同利,鹹鹾味独酣。不穷资井养,稼穑最为甘。

《桥滩记》的笔记-老桥下面是盐舟1 - 老桥下面是盐舟1

五通桥是个水城,岷江和茫溪从它身边流过。江上有不少渡口,其中玉津和东沮津这两个渡口最为有名,为《华阳国志》中所说的“蜀中七津”之一。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诗云:“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五津”即为长江到犍为一段的五大渡口,再加上玉津和东沮津即为七津,“江水入犍为有二津,曰玉津、东沮津,与蜀都五津通为七津。”(清嘉庆《犍为县志》)
岷江过境,五通桥这一段当地人叫大河,小时候去岷江边玩,就说是去大河坝。但岷江给我们的印象像是在城外,而城内的生活是在两条小河之间。以四望关(即东沮津)为界,左边是茫溪,右边是拥斯江(岷江支流),四望关正好处在两条江的汇合之处,风景秀丽,如撒开的扇面。河面中间一条线,左右清浊分明,又像是拼接的两块布料。
有江有河,自然不会少了桥。
小城五通桥在历史上曾经修过不少桥,可惜多不存在了。有详细记载的只有一座,这就是在清朝乾隆年间修的“丰乐桥”:
“四望溪有二源,一发荣县,一发井研。自三江镇合流,西至王村岸渐高、水渐急。而场东狮子桥为盐厂孔道,自国初来累圯累修。丁亥秋霖潦暴发,桥乃十去四五。岩头寺僧普闻集众议之,有谓补茸之费减易成者,有谓增高之事半功倍者。僧曰:‘不然,夫水浮于桥则冲激而易损,桥浮于水则镇压而难摇,若因循苟且,是以有用之财投诸不测之渊也。今修桥非高出两岸,无以垂远。’闻者有难色。僧曰:‘度斯桥之费数千金耳,若合数千百之人结数千金之缘当无不可为者。’众以为然,倾囊乐输,得金如数。”(田叔虞《丰乐桥记》)
这篇《丰乐桥记》出现在清嘉庆《犍为县志》的“艺文志”中,讲的是和尚集资修桥的故事,本来按说像修桥补路的事情应该放到“营造志”中,当然也最多是留个名字而已,可能是生动的故事让桥得以记载下来。于是我们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在岩头寺和尚的鼓动下,一座“为墩者八,为拱者七,高三丈三尺,宽二丈二尺,长二十有三丈”的桥修了起来,“落成之日,观者如堵”。建好后,又在桥上盖了十九间亭子,费金三千二百贯,最重要的是这座桥的修建是因为疏通盐厂孔道,以便于盐舟的出入。
现在五通桥尚存的最老的桥叫“老桥”,建于清朝乾隆时期,“老桥”是民间的叫法,它的正式名字叫普济桥。在考证中,它是唯一与五通桥这个地名相关联的桥,普济桥边有座五通庙,有人就认为普济桥就是五通桥的前身。这座不足二十米的三拱石桥比同代的丰乐桥小得太多了,但它却是桥盐历史的见证者,目睹了五通桥盐业的兴衰沉浮。
听老人们说,“老桥”过去是座廊桥,上面盖有木楼,有茶房酒肆,廊柱上有对联题匾。但现在桥上的建筑早已不存,虽然桥仍在使用,却像座不起眼的乡村小石桥,桥下蔓草丛生,早不见昔日的气度。不过,“老桥”在五通桥的历史上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五通桥的得名跟它大有关联。
现在人们普遍认为“五通桥”这个地名源自“老桥”和“五通神”,是两者的结合,《中国地名辞源》中也是这样认为的。有人推测,“五通神”可能是淮扬一带的盐商带来的,明清时吴俗有“三好”:斗马吊牌、品河豚鱼、敬五通神。“五通神”主管瘟疫,当时的盐商最怕牛瘟,所以对“五通神”是崇拜有加,而“五通神”就供奉在“老桥”附近的“五通庙”(此庙现已不存)中,由此便有了五通桥的称谓。
其实,五通桥作为城镇的历史并不长,但它可查的制盐活动记载却可以上溯到秦朝。当时蜀郡太守李冰就曾在境内凿井造盐,当然他也不是只在此地凿井,实际上李冰曾经在很多地方都找过盐,比如华阳、双流、仁寿等,那时的人们对盐脉的认识还是相当模糊的。后来,四川井盐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摸索后才渐渐清晰了起来,那就是从平原到丘陵地带的过渡,盐矿带的发现逐步集中在威西一带,而五通桥就正在这条矿带上。那么这个时期主要是什么时候呢?应该主要是明朝以后,可以说明朝是川盐主要盐场的形成时期。到了清初,就更集中了,前几名分别是蓬射、犍乐、富荣、井仁等盐场。又过一百年,咸丰以前,犍乐盐场超过了川内其他盐场,一跃成为第一场,而“老桥”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老桥”地处五通桥两河口,是通往“永通盐场”的入口。“永通盐场”也称“永通小井”,是五通桥盐区最早的发源地,也就是之前说的“五通厂”一带,附近约方圆十里是岷江地区主要的盐业生产区域。当年,“老桥”下船筏穿梭,桥上人来人往,一幅繁华景象。到清朝咸丰年间“川盐济楚”的时候,盐的生产、销售大增,重新又在两河口、花盐街一带形成了盐业集散地;“老桥”名声大震的时候,五通桥的雏形才开始真正出现。
“老桥”之后,五通桥又出现了好几座桥,以致于后来有人说五通桥的名字是因为有五座桥,其实这是牵强附会的说法,实际上“老桥”就是五通桥的前身,只是后来五通桥成为了一座城,而不是单单一座桥。就其重要性而言,这座小石桥也是其他桥不能比的,因为它的功能是因盐而生的,没有盐可能就没有这座桥。但自从有了“老桥”以后,“老桥”就承载起了盐和这一地区的盐业文明,可以说,桥盐就是因这座桥而命名。
也就是在“老桥”建成前后一百年时间里,桥盐进入快速发展期,我们从嘉庆版《犍为县志》的一段文字记载中就能清晰地看到桥盐是如何逐年兴盛起来的:
“乾隆十四年,请增水引一百张,行九姓司;陆引二千一百张,行滇省。十五年,请增陆引一千五百六十六张,行滇省;水引三百三十六张,由永宁行黔省。十七年,请增陆引二千一百一十一张,行滇省。十九年,请增水引一百五十张,由永宁行黔省。二十一年,请增陆引七百张,行本县;水引三百六十张,由涪州行黔省。二十二年,请增陆引六百七十张,行本县;水引一百三十二张,行长乐。二十八年,请增陆引六百五十张,行本县。二十九年,请增陆引二千八百张,行滇省。三十三年,请增陆引九百张,行本县;水引二百九十张,由永宁行黔省。三十五年,请增陆引九百三十张,行滇省;水引一百张,由永宁行黔省。三十六年,请增陆引三千一百六十九张,行滇省;水引二百九十张,由涪州行黔省。三十七年,请增水引三百八十二张,由綦江行黔省;三十八年,请增水引三百五十张由永宁行黔省宜恩等处。三十九年,请增水引二百十四张,由涪州行黔省。四十一年,请增水引请增水引二百六十张,由涪州行黔省。四十二年,请增水引七百六十八张,由涪州行黔省。四十三年,请增水引二百二十张,由永宁行黔省。四十五年,请增陆引一千八百张,行滇省。五十年,请增水引一百七十八张,行长乐。以上共增陆引一万七千三百九十六张,水引四千一百三十张;水引每张征正税银三两四钱零五厘,陆引每张征正税银二钱七分二厘四毫,水陆二引共征正税银一万八千八百零一两三钱二分零四毫,按年征解。”
这段文字详细记录了从1750年至1787年的37年间,五通桥盐灶、盐引、税额的增加数量,既是乾隆时期五通桥盐场发展的脉络图,也是一份地方盐卤生产运销的清单。当时的陆引每张为4包,每包重115斤,每张重46斤;水引每张为50包,每包仍重115斤,每引重5750斤。也就是说在37年间,盐产量一下增加了2400多万斤。这些盐主要行销云南、贵州及四川的州县,可以说“老桥”下的盐舟就曾承载过这些源源不断运往外地的盐斤。
当然,随着“五通厂”的盐卤一开,四川盐业的格局也为之一变:“其在四川,始以潼川府之射洪、蓬溪产盐为旺,嘉定府之犍为、乐山、荣县,叙川府富顺次之。不数年,射洪、蓬溪厂反不如犍、乐、富、荣。”(《清史稿》)。

《桥滩记》的笔记-江如璧玉盐似雪2 - 江如璧玉盐似雪2

文字如此深奥难懂,也难为了这位县官,硬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说出了个子丑寅卯,但我们得承认这里面包含了复杂的制盐工艺和劳动场面,是一首详细介绍井盐制盐全过程的诗作。其中如“錾”、“镵”、“甃”、“鹹”、“鹾”等都是盐专业用字,包含了特定的意思。王梦庚所见的凿井场面在“五通厂”一带是很普遍的,那时候满山遍野都是井架,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至乾隆五十一年陆续新增盐井一千一百二十二眼,煎锅一千六百一十七口”(嘉庆版《犍为县志》)。其实,早在嘉庆七年(1802年)前,上一任犍为知县程尚濂在五通桥观煎盐时就写有“轮囷推出炮车云,十里晴岚冻成墨”的诗句,形象地勾画了当年的盐业景象, 同是犍为知县,文笔竟然如此迥异也是有趣之事。
当盐井一兴,之前的桑梓历史就退居到了幕后,一个工商业形态的东西出现在了历史的描述中。但一个城镇由“厂”而始,这种情形可能在中国城市里不多见。一般来说,先依靠土地而逐渐形成村落,进而成为集市,最后演变成城垣。但“五通厂”的出现依托的是对自然资源的开发,是不是可以将它视作是一个古代的工业开发区呢?
在字源考证里,“商贾”的“贾”字出于古代的“卤”,可以看出商人同盐的关系。但在那个时代,商重于农常常被认为是本末倒置的事,而五通桥盐史上就曾经为这样的问题产生过争论。从凿井制盐成风之始,便有人认为农民去“烧盐”是不务正业,“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即田亩之中少一耕稼之人”。为此,嘉州府一个叫余承勋的官员就曾经在一篇《理鹾说》中申辩:“擅山泽之利而资其用于公家者,灶业也。……民以熟盐之道,而且公私利之,其解池之南风已乎!”想来这个余姓官员一定是改革开放派,不然他也不会去说冒天下大不韪的话。
其实清朝皇帝早就看到了兴盐的好处。清以降,大兴盐业的风气日盛,朝廷支持民间办盐业,“令民穿凿盐井,永不加课”。“五通厂”就在那时得到了快速的发展,成为了早期民族资本主义萌芽的地方。当年五通桥民间曾有“百猪千羊万担米,当不了桥滩一早起”之说,这句话的得来并非夸张,当时随着人口的迅速增长,五通桥很快成为了在乐山与犍为之间的一个新兴城镇,人口之多甚至已经超过了犍为县。《犍为县志》中就记载:“五通桥盐泉大旺,日需煤数十万斤,水运陆负,日活数万人”。严如煜《三省边防备览》卷十中写道:“大盐厂如犍、富等县,灶户、佣作、商贩各项,每厂之人以数十万计”。人丁一旺,“五通厂”的规模不断扩大,因盐兴市、因盐成邑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四川人一直把“鹹”(xian,同“咸”)读han(音“寒”),比如问“味道鹹不鹹?”其实“鹹”是盐业的专用字,表示卤水的浓度,井浅者鹹轻,井深者鹹重。这个读法最早就来自于川中古老的盐场,而“鹹”也代表了一地盐业的状况,越“鹹”越让人们喜爱,过去桥盐清巴色泽细匀,咸度高,畅销于滇黔两省边岸,云南宣威火腿就是用桥盐腌制而成的。而更重要的是“识盐脉、打井盐、供民食”是国计民生的大事。在后面的历史中,川盐入黔、川盐入滇、川盐济楚、抗战盐业专卖等一系列的重大历史中,都离不开桥盐的身影。
清朝同治前,五通桥已雄踞“川省第一场”,后来虽然一度被自贡超越,但其地位在川盐中一直非常重要。民国三年(1914年)时,五通桥已有盐井5224眼,煎锅2404口,年产盐76万担。五通桥由于处在威西盐矿带上,盐卤的总储量相当丰富,据勘探资料表明,五通桥这一带有110亿吨以上的盐卤储量,这是自明清以后大大小小的盐井如春笋般出现的原因。当年宋美龄在游历了西南地区后曾说,“川西平原有极大盐井,一处名自流井,一处名五通桥,这两处尤大”,而这时桥盐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了上至成都的府岸、南岸,下至宜宾、泸州及滇黔边岸。
从“五通厂”到“五通桥”的演变中,盐井的轱辘声代替了鸡犬相鸣,白白的盐巴代替了布棉菽栗,一座井架林立的城池渐渐地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作为近现代盐史的标本性小城,如果刨去之前零星的民间“煮海”,其真正急剧变化的过程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三百年时间。
要是退回去三十年前,小城里还能看到很多老式的井架(也称天车)。这些井架高达数十米,直冲云天,下面有一个很大的轮盘,井架全用原木搭成,一级一级而上,在蓝天白云下保持着桀骜的雄姿。输送卤水的管子是用楠竹做的,叫做枧竿。那也是个壮观的景象,碗口粗的大竹子,一根一根接着连绵数里,仿佛是小城的脉络。枧竿是竹制的,容易破漏,途中爆管的事情经常出现,卤水溅得很高,路人常被“突袭”,这几乎也成了五通桥的街头一景。后来当有男孩子在路边乱撒尿时,就有人大声戏喊:“枧竿子爆啰!枧竿子爆啰!”当然,这样的声音只能是属于五通桥的。
如今,玉津遗县早被人遗忘,也无任何痕迹可寻,只有“璧玉津”渡口还隐隐约约地存在,为人们留下些远古的思绪。走在江边,只见芦苇丛生,偶有小船来去;天气晴好之时,常见有人在河边野炊、搭帐篷、拍婚纱照,也有人在河滩上去捡石头,颇得天籁之趣。就在这平静而祥和的时光中,可能只有宋白写下的“春风麦陇连蛮芋,细雨梨花间海棠”“峨眉多雨雅江秋,溢岸清波入郡流”等诗句中,还有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玉津。

《桥滩记》的笔记-老桥下面是盐舟2 - 老桥下面是盐舟2

“老桥”附近有个红豆坡,它是过去“五通厂”的旧址之一。现在看来,它跟其它地方的乡村没有任何区别,田里土中种满了农作物,一望无际的青翠。但是,很多当地人知道,他们的地跟其它地方不大一样。为什么呢?这里有很多炭渣坡,都是当年制盐留下来的。据当地老人讲,过去此地有“三多”,牛多、灶多、人多,不分白天黑夜,炭进盐出,全靠人力搬运,晚上不用点灯,到处灯火通明,一片繁忙景象。
如今我们见到的“老桥”简陋矮小,加之印石沟里的河水不丰,已看不到一点舟楫的影子,“老桥”就像个荒村野叟,要不是“老桥”附近有一条街道,人们可能早就将它忘记了。当然那条被称为“老街”的街道也是因桥而兴,由于“老桥”的特殊历史,这条看似普通的街道也有它不平凡之处。
这是一条寂静的街道,行人稀少,很少有汽车通行,只是偶尔会有一辆摩托从前面的弯道处突然驶来,并迅速擦身而过,但老街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街上有几家茶铺,里面有人在打牌,是当地的字牌“贰柒拾”。也有人抽叶子烟,很呛人的那种土烟,抽这种烟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吧嗒吧嗒的吸着,然后随地吐着浓痰。有几条土狗在街上闲懒地东闻闻、西嗅嗅。街道两旁多是清、民时期的建筑,除了个别人家作了一些修缮之外,几乎都保持了过去的样子。由于年久失修,一些看起来岌岌可危的木结构房屋已经倾斜得厉害,随时好像有坍塌的危险。
不过,在老街附近还能见到不少盐业的痕迹,比如盐务税警队的洋房、盐区医院、盐商的私宅公馆等,时时提醒游人这里曾经是个产盐巴的地方,你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历史的痕迹,感觉到在这个曾经融汇了各种生活形态的地方,仍在散发出古老的气息。
老街上有不少建筑能看到富有特色的签子门,矮矮的腰门用木条竖排成的扇形,上面有花格装饰,那是为了通风和挡住牲畜而建的,签子门似拦非拦,随意敞开,老人在门边竹椅上抽烟,小孩爬在门槛上玩耍,可以说门里门外都是生活情趣。签子门在老街上还保留了不少,虽然都已经陈旧发黄,但韵味却是独特的。试想,吱嘎一声,从门里走出一个水灵灵的妹子,时间或许会定格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也许是清朝、也许是民国,也许就在现在。再看那些房屋的外墙,有木板的,有青灰砖的,有河中卵石砌的,也有竹编夹泥的墙,它们的色彩错落有致,但秘而不宣,正午的阳光在墙上慢慢地移动,飞鸟的影子落到了上面。还有那些各种样式的窗子,窗扇上有不同的图案,方格的、直棂的、回字形的、菱花形的、冰裂纹的,一定会把你的眼睛看花。而在窗子下,或许正有个读书郎,微微熏风正吹着他清秀的面容。1925年春,刘伯承因在五通桥养伤数月,住在当地盐商张富安的家里,在他的诗中也留下了这样的记忆:
园林暮色满,仕女踏青时;
  诚恐名花落,匡扶不上枝。
  峨眉沉香里,欲往滞犍为;
  君自家山间,琅琅回有诗。
在老街上慢慢地走着,沿岸的榕树枝繁叶茂,掩映着那些古老的房屋。但老街的时光是任意流淌着的,一年一年,一日一日。走在这样的街上,人的整个心境很快就凉了下来,是的,也就是在短短百年时光里,一条繁荣的街道已经彻底落寞,而旁边“老桥”下那些盐舟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当周边的景象都已面目全非,我们又在哪里去听“琅琅回有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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