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站，中国近代史之旅》书评

穿越时空的历史拼图

“我这书，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这是李洁交稿《文武北洋》后所说的一句感慨，我至今难忘。这本《27站，中国近代史之旅》，集结了马勇、张鸣、解玺璋等20位历史人文学者—当然，也少不了李洁这位嗜好自驾的资深“驴友”。以时间为经、以大地为纬，借助文献和口述往返穿梭古今，作者们依托南通、江津、海盐等二十多处人文风景，为我们描摹出张謇、陈独秀、张元济等25个历史人物，他们的生平事功或身后命运。拼接而成的图卷上，近代中国的百年历史风云激荡。相较纯粹依托文献写就的历史读物，历史游记可读性更强。读者不仅能了解所述人物的经历及其所处的时代，在纸上“卧游”那些存留至今的名人古迹，更为重要的是还能体会到作者抚今追昔的“现场感”。但要写好历史游记绝非易事：首先你得从故纸堆里找出他曾经住过哪些地方—那些地方要么是被拆，要么地名、街名、房屋结构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的所谓“名人故居”根本就是假的。光一个北沟沿胡同23号院所谓“梁启超故居”，就闹了这么多年笑话。据杨东晓查证是1986年普查弄错了一直也没人更正，直到2012年记者采访，文物部门才提交更正的报告。本书《梁启超的双城记》一文也提到这座宅子，好在编者李礼和作者解老师都是审慎的人，正文和图注都没被带到沟里。累死累活查资料，东奔西跑找地方，这只是基础工作。看到别人不曾留意的细节（最好你能有一手摄影的技艺压身），还得用看似轻松的语言将其送到读者面前，这趟穿梭时空的旅行才告结束。这是个举重若轻的苦差事，对人的观察力、表达能力及沟通能力要求极高，能干好的人不多。比如《益阳：寻找胡林翼》一章，当李洁费尽周折找到胡林翼当年所建的“宫保第”，老宅子已经被拆了个精光，昔日的宅基地被改建成稻田，正应了唐伯虎的诗句“无花无酒锄作田”。换了我可能就此放过，黯然驱车而回。李洁偏不。他抓住一位当地人寻根究底，生生从一片新建的红砖房上，找到了当年的屋瓦、青砖，残存的两半截院墙，以及当年胡宅后院景观残存的一湾水池。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当地人的口述，我们得以重现1949年至1979年，30年间胡氏宫保第渐次毁坏的整个过程，为后人留此存照。《论语·八佾》有“文献不足”之说，朱熹注说“文”即典籍，“献”就是李洁所采得的乡贤耆宿的口述资料。“文”“献”相结合，也是这本书大多数篇章的特点。在众多以人物为主题的篇章里，李刚这篇《东交民巷的外来者》显得较为独特。作者将东交民巷的历史溯源到元代的江米巷，得名自南方经由通惠河供应的糯米—又称“江米”。马可波罗当年就曾在此巷下榻。需要提醒作者的一点是：马可波罗离开中国的时间是在1291年，而非文中所说的1293年。这个问题蒙元史学者杨志玖70年前就考订过。此后的700年间，这条巷子里来往的有藩属贡使、俄国商队，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西方列强开始在此兴建使馆，驻扎在此的外交使团见证并参与了袁世凯称帝、五四运动等北洋时期几乎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1927年国民政府南迁，但这条巷子一直被外国人控制，直至1943年才收回主权；随着四九鼎革，这条巷子的命运又是几经变迁—一条巷子的历史，折射出数百年来中国历史的起落兴衰。我最喜欢的是这篇结尾的一张照片，拍摄于当年的德国使馆区，如今是红都服装店：橱窗里面展出的是图画的某氏宗谱，玻璃上映射出对面东交民巷饭店的建筑群，照片左侧被塑胶模特的一双长腿占据，下面的标牌上写着“HO！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