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命是这么土》书评

微尘里的世界

这是关于书中《世界》一篇的粗浅感受。一切始于一场矿难：偏远的陕西山区的农民刘树立去山西的私人煤矿打工，不幸遭遇矿井爆炸，虽大难不死，却永久地丧失了视力。——这样的故事，对于我们来说往往是报纸、电视、网络上的新闻。每当看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震惊、唏嘘、叹息，但也就是一会儿，我们的注意力又被更多的新闻所占据；下次再看到，我们还是会震惊唏嘘叹息。然后呢，然后也就忘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说就是对遗忘的努力抗拒。——《世界》做到了。《世界》开始于我们会选择忽略和遗忘之处：悲剧已经发生，那个从灾难中幸运（或者说不幸？）生还的人，他的人生被一下子拦腰切断，往昔只剩下记忆中的模糊影像，而未来，将是永恒的、直到生命尽头的黑暗。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和故事可言呢？而袁凌正是从这样一种几无想象可能的人生境遇中展开了叙述。就像一道渺弱而持久的光束，一点一点的，黑暗被打开了，一个内部的世界呈现出来。小说的开头就写主人公刘树立回到家乡，“刘树立像是一架梯子被弟弟扶下来。但是脚底接触到石拱桥，一种坚硬却带着湿润的细致感觉传来，像是一缕线进入了心里，心思开始搜索是什么，忽然知道是青苔。”从这个瞬间开始，原本一片漆黑、板结的世界渗进了些许温润的气息。有些事物被缓慢地唤醒了。袁凌的语言几近至简，不动声色，不露悲喜。是的，生活还在继续。这是一个貌似平静，实则生死煎熬的过程。刘树立用眼睛以外的全部感官小心翼翼地试探、理解、把握着身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读的人似乎也在经历这个过程，读着读着，便觉得哪怕是最残酷的人生中也自有诗意与值得留恋处，“在屋子里，他仍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双脚穿的鞋不一样了，走到哪里留下了气息。却又并未打湿。后来忽然想到，是春天路面的气息，最初的一层绿已经冒出，像粉涂绿了地面，虽然难于分解，没有成茵，却浸沾了鞋，不能除去。”这种诗意并不是刻意地浪漫，它基于对生活深深的理解、包容与同情。刘树立想要的很简单：“不焦愁就好了。” 这个无辜的受难者最终和生活，和自己达成了和解。这就是《世界》中的乡村，远不如莫言小说中的乡村那么神奇饱满鲜明，它黯淡、受损，贫瘠，却依然在为生活在其中的人提供庇护与慰藉。而那些人，他们沉默地挣扎着、卑微地祈求着、也郑重地感激着。他们不乏尊严。据作者袁凌说，刘树立是有真实原型的，同为陕西人的袁凌去他家里探望过，袁凌说，生活中的刘树立现在能绣出非常漂亮的鞋垫，靠着卖鞋垫，他的生活得以维持。我不知道这样一种小说的意义何在，但我想，读过这篇小说的人，以后再看到媒体上的那些灾难报导时，一定会有和以往看新闻不一样的感受。——也许这就是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