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与昆虫》书评

蚂蚁与蝴蝶，还有华莱士

威廉虽然是兼具智慧与品德的主人公，在故事里却非常被动和消极。从一开始被尤金妮亚的肉体所诱惑，到后来被马蒂的头脑所吸引，都像是猎手掌中的猎物，毫无反抗之力。威廉和尤金妮亚的结合完全是基于力比多的。如果用蚁巢作为隐喻，威廉像一只雄蚁，在贡献出自己的精子之后，就干瘪地死去（可能不是肉体意义上的，但一定是精神意义上的）。同时，尤金妮亚将渐渐地变得肥胖和苍白，并替代其母成为躲在房间里发号施令的蚁后。不过，作者偏爱主人公，给了威廉轻巧转身的机会。然而，这机会不是他自己所捕捉，一切的一切都是毫不起眼的女伴、寄人篱下的穷亲戚马蒂 克朗普顿准备和推动的。其实从马蒂刚一出场，读者就能看到她和威廉在兴趣、志向和思想上更为契合。马蒂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看不见的唯有对尤金妮亚心痒难耐的威廉。在威廉逗留庄园的5年内，马蒂所有的行为都是为最后的出走所做的准备，就像一只不起眼的毛毛虫在编织自己的蛹。这些准备既有思想上的，也有经济上的，直到最后一个惊人的秘密被捅破，威廉才恍然发现，他重返亚马逊的条件已然齐备。而马蒂也终于化蛹成蝶。某种意义上讲，小说的结局是皆大欢喜的，所有故事中的人物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甚至可怜的小女仆艾米都有了一份补偿金。或许威廉的岳父老哈罗德除外，但他至少也能指望威廉为他找到更多珍奇的藏品。老家有个表舅，据说年轻时也算一表人才。有次被县上组织去山沟里修水库，几个月后回来时，已和房东的女儿结了婚。然后，就那么过了一辈子。男人根据下半身做出决定才是最普遍的结局。威廉的故事，只能称为传奇。很奇妙的是，作者笔下的传奇总是嵌在真实的历史中。本书的第二部小说直接出现了丁尼生等一干真实人物。第一部虽然没有实写真实人物，但威廉在亚马逊协助的两位博物学家，华莱士和贝茨，都是史上有名的人物。特别是华莱士，虽然他在世时以博物学家、新物种发现者、动物地理学奠基人闻名，但现在更为人称道的角色，却是自然选择理论的共同倡议人。正是他一篇薄薄的论文刺激了达尔文，使其加速完成了《物种起源》。虽然华莱士没有出现在故事中，威廉的身世背景却明显借鉴了他的经历，这也算另一种真实吧。

傲慢的拜厄特

前年在国图见过拜厄特一面，一个谈吐优雅、举止优雅，行文也优雅的女人。我不知她的前世今生，的见到她的本尊，多少还是有些惶恐。那时候人们大多谈的是她的“代表作”《占有》。《占有》讲了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让太多太多的拜迷折服，尤其是文里所藏的诗歌，当真能以假乱真。这本《天使与昆虫》完全不同。尤其是《蝴蝶》一篇。如果说拜厄特的《占有》是完全的露锋，《天使与昆虫》则完全使用藏锋。甚至写到后来，连字都被藏了起来。威廉来到庄园，帮助整理标本，爱上了庄园的小姐。本是一桩美丽姻缘，奈何那不堪的一幕成为美丽姻缘永远抹不去的噩梦。拜厄特的高傲处，正在这个故事。论讲故事，她完全可以倒着来，用倒叙的方式抽丝拨茧，如《占有》那样。但她完全不，她就像端来一杯白水一样将这个故事打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即如带着人走进了一个已经完全没落、坏朽、绝望的庄园。庄园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世纪的代表，一个浪漫时代的惊叹号。（这个意思，如果有人能去读她的the children's book(http://book.douban.com/subject/3720175/)，那里是写一个庄园真正的没落，一个时代的朽掉，尽管她只是从内中一个人物的视觉看这个漫漫的人世。还说这里，在这里，噩梦一直在身边，在袋子里，在嘴巴里，在心里，只是到了最后的最后，好像迫不得已似的，拜厄特才极不情愿地将谜底抖了出来。惊悚之极的谜底。因为情节都没悄然隐藏了，隐藏到最后都不愿意端出来，尽管还是要不情愿地端出来，但端出来还是吓人一跳。这本书，让人感动唏嘘。在小说的探索里，拜厄特已经走得很远，远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但她根本就对人言无以为念。

《天使与昆虫》译后记——杨向荣

《天使与昆虫》译后记杨向荣我想象，拜厄特在写《天使与昆虫》的两个中篇的时候仿佛要钻进人类意识最幽暗的深处去探究一番。翻译中，我对它们的晦涩和困难不禁愕然。《大闪蝶尤金尼娅》写的是在亚马逊原始森林里研究了十年蚂蚁、蝴蝶和千奇百怪动物的博物学家威廉历经艰难困苦之后，从南美回到英国，落脚在收购他的蝴蝶标本的哈罗德先生家，替这位富有的乡绅整理汗牛充栋的动物标本藏品，期间威廉与哈罗德的大女儿尤金尼娅相爱并结婚，不料这段婚姻背后却藏着个天大的秘密：妻子与同父异母的哥哥保持着多年的乱伦关系，这一惊心动魄的崩溃性秘密是在小说快结束的时候才被揭开。拜厄特没有拿这么一个题材去神秘兮兮地蛊惑读者，以她的傲慢是绝不会这么去做的。这个题材在她手上化作一篇融汇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流行的进化论、风俗、社会思潮、生物学、宗教理念、神话等内容的文本。凭我自己不足道的写作经验，这部小说完全可以演绎成一部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乡绅的深宅大院里的纷纭故事的长篇巨著，可以把它写得繁密复杂、厚得像块砖头。在11万字的篇幅内，作家在很多地方嘎然而止，而这些缝隙很有扩张余地，当然这样的扩张余地不妨由读者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婚约天使》的题材则略显怪异，作家把她试图表达的思想巧妙地融汇到几个角色的言谈和幻想之中。这部中篇共有12节，每节标出序号。9万字的篇幅重点刻画了两场降神会，没有太多的情节和动作，几乎所有的场景不是发生在封闭的室内就是大脑里面，所有的活动基本上都发生在夜间。最重要的外在动作无非是赶路步行、端着蜡烛夜游般地在室内摸索。小说里写到的重要人物在英国历史上确有其人，包括桂冠诗人丁尼生和他的剑桥同窗哈勒姆，后者不幸早逝之后，对丁尼生带来巨大打击，他花了10余年的功夫写出著名的《哀悼集》。参加降神会的角色中就有丁尼生的妹妹，其时年逾60的丁妹妹还在孜孜以求希望年轻时代深爱过的诗人哈勒姆能够翩然降临人间。哈勒姆的确也以幽灵的形式出现在降神会了，而且年轻早逝的疑似济慈也曾出现在年轻纯洁的女灵媒面前，但是哈勒姆的形象和出现方式不仅令人心碎而且还十分吓人，爱情幻想中最美的白马王子竟然变得如此破碎不堪，死亡之毁灭性力量无需渲染便已让人难忘。《天使与昆虫》出版后，评论界的赞誉也纷至沓来。有人说拜厄特通过威廉让我们把真正邪恶的证据的碎片组合起来。小说的情节跟一部经典侦探小说般引人入胜，但却具有高度的写作质量，它对隐喻的应用和揉合，它高度理论化的语言，它的机巧和智性的游戏色彩，这一切都让这部小说显得出类拔萃。太阳与月亮，上帝与科学，人与蛾虫，人自身与人工，亚马逊和英格兰，全都被用得天衣无缝，构成一件充满诗意的整体。两个中篇全神贯注地写了性爱和死亡，表现了维多利亚时代人们感到陌生的性别的模糊。有人说它把近乎贪婪的理智上的好奇心与某种古怪的想象力结合在一起，充满了对浪漫主义诗人们的爱怜，对死亡的绝望，相信腐朽并不是物质的终点，充满了对浪漫主义典型的绝对执著，柏拉图式激情和情欲的激情的并置，生命对死亡的胜利。所有这一切都一揽子写进一部温和的喜剧中。有人说这是一部观念之作，但这些观念都自然地与令人信服的叙述结合在一起，结果，既引人入胜又令人陶醉。这两部中篇再次证明拜厄特是英国依然在写作的小说家中最智性的作家。但是，她的才华不仅仅限于智性。拜厄特对细节的迷恋又使小说中涉及到的那些艰深的哲学问题的讨论变得很温馨、很感性和生趣盎然。没有几个小说家能够把如此众多关于维多利亚时代的昆虫知识、通灵主义、达尔文主义以及斯韦登伯格学说的细节融进小说中。同时，还巧妙地嵌进那个时代人的室内游戏、诗人丁尼生的故事以及当时人在创世中的地位的观点。这些听上去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都被作家融合在有限的叙述中了。有评论者称，拜厄特的小说把高度的精神性和博学结合起来，既有挑战性又令人兴奋。她想方设法挑逗起探索的欲望，同时又满足了智性和想象力的渴求。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具有极高的可读性。拜氏叙述语言的不动声色令我服然，她迷恋语言，追求语言效果的多样性。她几乎怀着哲学家的冷静推动着自己的写作在理念的繁衍中缓缓前进。她敢于拿最禁忌的题材试试自己的不动声色。她的语言从不感情用事，在用最理智的风格表达着最有情的东西。她并不过份追求风格化的棱角，但可晦涩，可质朴，反显厚重大气。这两部中篇发表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拜厄特已迈入60岁，对一个作家而言，这应该是思想镇住情感的年龄，语言上和形式上的花哨早已淡隐，对语言的琢磨功夫恐怕主要应该下在意义的琢磨上。叙述理念的语言应该与叙述事件和情感的语言不同。作家叙述理念时又不同于逻辑严谨的哲学家，作家传递的理念可以非常个人化、可以很古怪，传递过程可以很清晰，可以反逻辑，可以只能意会，这些特点在拜厄特的这部小说中都有体现，这就给译者的把握和揣摸活动带来相当大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