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干休所

章节摘录

　　第一章
进所之前　　1　　这是某省军区首长住的小院，靠东头第一栋二层小灰楼，就是原司令员王根柱的家。不过，这个家好像正在移动之中，楼门前停着一辆军用大卡车，几个战士正在进进出出地往卡车上装载东西。　　楼内，王根柱的夫人欧阳蓉，站在楼梯上手扶栏杆，指挥着人们搬运物件，并不停地嘱咐着：“轻点……小心……”　　忽然，她听见楼外有小轿车急刹车的响声，接着，有人在喊：“停下！停下！”随后，就见她的儿子、西装革履的王亮亮冲进门来，对着正在忙碌的人们吼道：“谁叫你们搬的？！谁叫你们搬的？！”惊愕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上正在干的活儿。　　欧阳蓉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儿子的面前，嗔怪地说：“亮亮，嚷什么？是你爸叫搬的。”　　亮亮说：“老爷子不是还在住院吗？前些天我去看他，就跟他说了，咱不忙往干休所搬。凭什么人家住小楼，叫咱家去住公寓楼？”　　“亮亮！”欧阳蓉加重了语气，“你是装糊涂还是咋的？咱们能跟人家比吗？”说着，她眼眶里竟溢出了泪水。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几声自行车铃声，一位老军人款步走进来。他穿着“65式”旧涤卡军裤，军上衣拎在左手里，搭在左肩上，右手拄着一根竹节鞭似的棍子，近看才知是一根用子弹壳做的拐杖。　　欧阳蓉首先迎上去：“你怎么回来了？出院了吗？”　　王亮亮也上前一步：“爸。”　　老军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说：“我就估计，你小子会跑回来捣乱。本想趁你出差的空儿，把家搬了。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颠回来了。”　　王亮亮说：“生意上那点事，摆平了我就回来了。爸，咱们为什么非要搬家？就是不搬，看谁敢轰咱们走？！”　　这位老军人，就是已经离休了的省军区原司令员王根柱将军。他本来在住院，但是，放心不下搬家的事。趁着医护人员不注意的时候，骑着陪他住院的警卫员小赵的自行车，偷偷跑回家来了。对于儿子反对搬进干休所的意见，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已经听儿子说过无数次了，他也对儿子解释过无数次了。现在，他要说的只有一句话：“亮亮，别惹老子生气！”说罢，连连地咳嗽起来。　　王根柱患有多种疾病，但最严重的是哮喘，曾经切开气管抢救过。一见他咳嗽欧阳蓉赶紧扶着他，连连拍打着他的后背，并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气雾式的小药瓶，向他口中喷了几下……　　王亮亮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忙转身对停止了搬家动作的人们说：“搬吧，搬吧，今天把楼下的搬完，明天搬楼上的。”　　这时，警卫员小赵带着王根柱的专车从医院赶来，把王根柱接回医院。一路上，小赵都在嘟囔：“首长，你再偷骑我的自行车，我都要受处分了……”　　王根柱走后，王亮亮对欧阳蓉说：“妈，我跟着大卡车到干休所那边看看，明天上午我再过来。”他开着他的奥迪，尾随着搬家的军用大卡车走了。　　小楼里顿时安静下来。欧阳蓉送走了老头、儿子，回转身来，见到昔日家具、摆设井然有序的会客厅、餐厅，转眼之间变成了空荡荡的楼层，地下和墙角处凌乱地抛弃着一些旧报纸、塑料袋，她感到极度的不适应，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失落？空虚？怅然？还是酸楚？……这一辈子，她和王根柱结婚后，曾经搬过无数次家，但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搬家情绪糟糕。过去，每一次搬家，差不多都与王根柱的职务晋升连在一起；那当然是每搬一次家，住房条件都随着一次改善，即便是“文革”后，由大军区搬到省军区，住房面积小了一些，但仍然是独门独院的首长小楼，就像儿子亮亮说的，仍然是“司令员官邸”，而现在，要搬进干休所了，干休所干休所，离休干部的休养所，不就等于被送进养老院了吗……　　她觉得头有点眩晕，于是便扶住楼梯的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上二楼。二楼是卧室和书房，虽然有些物件也已开始清理、打包，但是基本上还没大动。她推开卧室的门，一抬头，看见了墙壁上悬挂着的三幅黑白照片，一幅是战争年代她在部队文工团时的留影，一幅是1950年她和王根柱结婚时的合影，再一幅是王根柱在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时身着礼服的标准照。以往每次搬家，她都是早早地把这三幅照片从墙壁上取下来，将镜框擦拭干净，包好，然后又早早地把它们悬挂在新家的卧室里。而这次搬家，不知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没把这三幅照片从墙上摘下来。是的，以往每次搬家，全家人几乎都是意见一致，特别是她和王根柱，从来没有过不同的看法；可这一次，全家人分成了两派。过去，在家务事上，王根柱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可这次，王根柱发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还批评了她：“你别和亮亮掺和在一块儿，那孩子不懂事。什么住小楼，住公寓，有什么两样？不都是人住的吗？干休所有什么不好？那是对老干部的关心，老有所养嘛……”自那以后，儿子王亮亮再发表反对搬家的意见时，她不再附和了，更不敢帮腔了。昨天，当老头从医院打来电话，叫她趁王亮亮出差外地的空儿，赶紧把家搬进干休所，她立马行动了起来……　　不过，欧阳蓉不愿意搬进干休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住小楼或是住公寓的问题，关于这一点，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连王根柱也不一定摸得清楚。一开始酝酿离休干部进干休所的时候，欧阳蓉并没有排斥感，她想，进干休所也好，免得和在职干部住在一起，比这比那，心里总是觉得不平衡。可是，不久她听说他们要进住的这个干休所，不仅接收本省军区的离休干部，还接收大军区机关和直属单位的离休干部，甚至还有外地别的大单位来的离休干部，她就开始有点犹豫了。为什么呢？因为她担心，万一有她不愿意见的人也搬进这个干休所里来，住在一个院子里，那该有多别扭！……为此，她找一些熟人从侧面打听过，但是谁也不掌握进所人员的全部名单。她也曾经向王根柱建议，是不是干脆搬远一点，搬到外省别的大单位干休所去，因为按照有关规定，只要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王根柱提出申请，经过上级有关部门审批，是可以进行异地安置的。但是，王根柱执意不愿去麻烦别人。欧阳蓉只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了，她不相信“冤家路窄”这句话处处都会应验的。现在，当她抬头看见卧室墙壁上挂着的这三幅照片，特别是她在文工团工作时那幅照片，以及她与王根柱结婚时那幅照片，她心里又像碰倒了五味瓶一样，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　　她搬来一个方凳，站上去，亲手把那三幅照片一个一个地摘下来，然后取出一块方巾，在照片的镜框上擦拭着。　　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　　“欧阳吗？听说王司令员从医院里回来了，是吗？”　　电话听筒里，传来省军区原参谋长赵刚粗犷的声音。他也是这批要进干休所的离休干部。　　“又送回医院去了。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亮亮从外地出差回来了，怕他不让搬家，添乱，就骑着小赵的自车偷偷跑回来了……”欧阳蓉说。　　“这老爷子！过去打仗他总是冲锋在前，现在进干休所又不落人后……”　　“唉！这脾气，这辈子可把他害苦了……”欧阳蓉叹息着说。　　“他跟我说了：赵刚呀，进了干休所，咱们就开始研究一个旅行计划——他还真有那份好心情。”赵刚说。　　“你现在在忙什么呢？”欧阳蓉问。　　“还不是一样，准备搬家。正在收拾锅碗瓢盆……”忽然，赵刚好像跟另外一个什么人嚷嚷开了，“嗨，不能扔，那是我的马褡子！……”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　　欧阳蓉在这边也放下了电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这些老头子，都是这样，到老也改不了怪脾气，怕要带进火葬场了……”　　2　　赵刚是抗日战争后期参军的小八路，在冀中平原上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左手上留下一块伤疤，同时也落下“赵大胆”这个绰号。战争年代，在野战部队里，他一直是王根柱的部下。王根柱喜欢他作战勇敢，能打硬仗恶仗，一级一级把他提升上来。在任团一级指挥员时，开始他只是个代理团长；尖刀师师长王根柱从院校学习回来后，一个命令就把他的“代理”二字去掉了。王根柱升任副军长后，赵刚接了他的班。但赵刚年龄稍稍偏大，在野战部队里难以由师升军的时候，时任大军区副司令员的王根柱一个电话，把他这个野战师长调到省军区当了参谋长。令赵刚没有想到的是，在“文革”后期，王根柱遇到了麻烦，从大军区副司令员一下子降职为省军区司令员，他赵刚居然和老上级王根柱成为同级干部了。私下里，他曾不无遗憾地说：“这位老首长，天都快亮了，不小心把一泡尿撒在了床上！”　　……

内容概要

凌行正，1930年8月出生，河南省潢川县人。1949年5月参加人民解放军，1956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野战部队文工团员、文化干事，军区政治部创作员、宣传部文化科长，总政解放军文艺社社长兼总编。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第二届理事会理事。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代表、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1954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高原短歌》、《洛桑丹增颂》（以上与人合作），散文集《关山情》、《江河赋》、《神圣的珊瑚礁——南沙纪行》、《岁月留痕》，长篇纪实散文“军旅青春三郝曲”：《初踏疆场》、《铁血记忆》、《感念西藏》。《感念西藏》获第十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初踏疆场》获第十一届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二等奖、《解放军文艺》2006年度军旅文学优秀作品奖。立小功一次、三等功三次。

书籍目录

第一章　进所之前第二章　住所以后第三章　离所远行后记　想为同辈战友留下点什么

作者简介

《九号干休所》内容简介：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批又一批戎马一生的部队老干部，陆续光荣离休退休，住进干休所。在这个新天地里，他们续写着人生新的篇章……当开国大典的礼花在天安门广场腾空绽放的时候，在南下大进军的征途中，曾爆发过一场我尖刀师与数倍顽敌血战的“中心开花”战斗。几十年后，参加过那场激战的几位男男女女，不期而遇，都住进了九号干休所。昔日的战友深情，以及战争岁月，特殊年代遗留下来的纠葛与恩怨，使他们的心中都留下爱怨交织的隐秘。命运让他们再次相聚时，一幕幕精彩的悲喜剧便在《九号干休所》上演了。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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