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第12辑）》书评

2004读经大讨论：常识的缺失

今天（2005年9月）突然提起去年发生的一场讨论，实在有点不着调。其实是因为中午在图书馆看到刚刚上架的今年的《原道》，里面专门刊登了去年这场讨论的部分文章，看完之后颇有点不吐不快的话来。这场讨论的一方是编篡了《中华文化经典基础知识诵本》的蒋庆及所谓“文化保守主义者”，一方是以薛涌为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或者说是一部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之所以说是一部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是因为另一部分跑到蒋庆的阵营里面了，如秋风、王怡等人。在我印象中，秋风是最典型的自由主义者，连他都支持读经运动，可见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保守主义vs自由主义的论战。论战的双方很快就把论调提高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其实中国人的论战少有例外。薛涌在第一篇文章中就警告大家，“以蒋先生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如果得势，我们就会有回到蒙昧之虞”；而皮介行的反击立马将论调继续升高：“所有还希望拥有自己的灵魂与尊严的炎黄子孙，岂可以再舍离经典，再走向被殖民、被去主体、去尊严的奴隶境地？一切像薛老弟一般的西方代理、中国买办，可以休矣！”。秋风给自由主义的薛涌是留了面子的：“或许古人因为迷信古代而确实很蒙昧，但今人之崇拜今天，也同样是蒙昧的。至于一味地以为西方的东西，比如教育方式，就是好的，同样是一种蒙昧。它显示的是心灵的一种闭塞和自大。进步主义、启蒙的唯理主义，其实不过是古代蒙昧主义的一个倒影而已。”这番话不过是将蒙昧主义的帽子抛还给了薛涌，而薛涌则老实不客气地说，秋风“有诸多语义混乱之处”……论辩到了这个地步，则已经从意识形态的高度又将要进入人身攻击的低处了。双方互相抨击的文章很多，不一一列举了。只是这样一场难得的争论，却从一开始就走了中国传统论战的老路，未免让人觉得遗憾。论辩的双方几乎都没有在常识的层面思考过这个问题，除了薛涌问过一句：让3至12岁的孩子诵经，到底有没有好处。这个问题原本很重要，可惜对方阵营似乎不屑于回答，而因此让这个问题不了了之。其实如果追问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把讨论拉回常识的层面，拉回可以操作的层面，拉回经验研究的层面。首先就是，含糊地问孩子诵经有没有好处这样一个问题本身是无法回答的，要回答它，就必须将其分解，将其明晰化：诵什么经？蒋庆编篡的这套丛书，我看了一下书目，从四书五经、孝经、春秋繁露到传习录等等，真可谓博大精深。然而一则可惜如此浩大之工程，竟然只包括儒家经典。这也是其被人抨击的一个所在：中华传统经典就等同于儒家经典吗？二则，这些书都是能够让孩子有所受益的书么？别的我不知道，可《春秋繁露》里面讲的那些三统终始、五行循环甚至谶纬，也是应该让孩子囫囵背诵的吗？就算真如刘海波所说，对儿童应该有必要的强迫和灌输，也请大人们稍微负些责任，想明白自己在给孩子们灌输些什么吧。如何诵经？按照蒋庆的说法，要分成章节，一课一课地背熟，这且不算，还要按照所谓“正音”来诵背。这样的背书方法是不是可行的，这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吧。谁的好处？如果说诵经有好处的话，是孩子的好处，还是社会的好处，还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处？恐怕不能笼统地一概而论。如果对孩子有好处而对社会无好处呢？或者反过来呢？……对上述问题条分缕析之后，庶几可以谨慎地回答诵经有没有好处的问题了。否则不分条理地互相扣上蒙昧主义、买办主义等等的帽子，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营养的争吵。更可怕的是，这样一种习惯在知识分子中间日积月累下去，最有知识的群体将要变成最不理性的群体了。诵经或反诵经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蒋庆获得了足够的权力资源，他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强行推广儿童诵经，变成必修课，这从他如此反对蔡元培废除读经的态度可以揣测出来；而同样可怕的是，薛涌尽管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但是如果他获得了足够的权力资源，他的第一件事也很可能是全面禁毁蒋某人的诵经课本，并且禁止儿童诵经，这从他如此反对“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的诵经的态度可以揣测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蒙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