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书评

文學的沉默之心

《心》是一部作者本人的心靈病史。借了私小說的殼，卻絕無文宣上暗示的聳動香艷的意味。董啟章曾在2014香港年度書展上作題為《必要的沉默》的發言，回應香港熱鬧滾滾而政治正確的“發聲”話語，拒絕文學被意識形態草草綁架，強調沉潛深思乃至超越作為文學的價值。 《心》在某種程度上回應的是同樣問題：文學如何面對現實？香港作家的位置何在？只是這一次，董啟章不再作為一個胸有成竹的受獎者和演講人，而是一個躁動的時代當中慌亂不安的病人。他必須塑造兩具不存在的女體，才能與面孔多變的病對抗或纏綿。這位自我書寫的病人是如此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以至於這兩位女性こころ與安賽作為虛構中的虛構，刻板單調，血肉不豐（即使他花了大量篇幅描寫こころ的相貌神情乃至衣飾，都讓人感到一種令人尷尬的刻意）。讀者很難不立刻識破她們作為作者刻意樹立的思想的他者。近乎扁平的空間以及缺乏剪裁的文字使之很難被稱作一部文學意義上的成功之作。但是作為一個香港作家在特殊歷史時刻的反思之作，還是可以看到董啟章所抱有的一顆文學的沉默之心。這沉默中有懷疑，懷疑一切甚至文學本身。董啟章反思他這一代的知識分子在“細路”的運動時代所面對的尷尬處境：“自從去年年底那場運動之後，仿佛已經進入了‘細路’的時代，而所有的像我們這些‘大人’, 要不就統統成為了過時甚至是逆時代的產物，作為時代進步的路障而理應被剷除，要不就是紛紛放下身段，反過來去逢迎‘細路’，懺悔自身作為‘大人”的過失，宣示對’細路”的感恩和服從“細路”的帶領。……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跟時代脫節了，變成了一個完全落伍的人。”（236）當然他並非一味地自我辯白。他反思自己其實迷戀“少爺”（夏目漱石的坊っちゃん）的自由，然而 早已不在少爺的年紀（與社會位置），因而無法“把責任這個跟少爺本性相違的異物巧妙地吸納進去，成為少爺無拘無束地行事的目標和理據。”最終不能加入那浩浩蕩蕩的“少爺兵。”而成為一個“沉默”的反調：“嚴格來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邊界。這條邊界是沒辦法跨越的。所有的溝通都只是權宜的，相對的，都只是某種程度的自說自話。就像我和你之間一樣。我和你之間，不是一直都在對話嗎？所有小說都是獨白。崇尚獨白的人，寫出來的卻其實是一種對話。”（300）這是作者自道，當然他很快遭到崇尚巴赫金的こころ（或想象的讀者）的反駁。董啟章並不假裝自己掌握某種足以跨過語言邊界的真理，卻努力在以獨白的方式達成某種對話。在這一點上他是一個可敬的文學人。董啟章：《必要的沉默》http://www.pentoy.hk/%E6%96%87%E5%8C%96/t123/2014/07/17/%E5%BF%85%E8%A6%81%E7%9A%84%E6%B2%89%E9%BB%98-%E2%94%80%E2%94%80%E9%A6%99%E6%B8%AF%E6%9B%B8%E5%B1%952014%E5%B9%B4%E5%BA%A6%E4%BD%9C%E5%AE%B6%E8%91%A3%E5%95%9F%E7%AB%A0%E6%84%9F%E8%A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