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傷紀》书评

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

哀歌1986想着十几岁时的几段情愫，已觉隔山隔水。恨不得抹煞日记本上白纸黑字铁证如山，那些自以为感天动地矢志不渝的炽热话语而今看来令人羞恼不已想毁尸灭迹。少年不识愁滋味，却偏爱强说情愁滋味。字字句句绚烂如花，其实感情大概未必有渲染的那么深刻动人。但我仍然为之感动，为那时不懂节制不加节制的真挚抒情。因为不懂节制，感情饱满而充沛，泼泼洒洒壮怀激烈。因为不加节制，满纸荒唐却金句迭出，那样的话，也只有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才写得出吧。钟晓阳，年少成名，《停车暂借问》满纸少女的灵秀，《春在绿芜中》字字烂漫的情愁，《哀歌》是一曲初恋的挽歌，故事再平凡不过，那个“他”也未见得出色，惟少女的柔肠缱绻，一腔深情，感天动地。“我愿意转世为一棵大树，生长于天地之间——葡萄雨露，星星糖果，云的白肉与乎花的香骨，阳光琥珀……”“让我以深深的泥土，作为永生的园地，把枝叶向高空伸展，直到天空的尽头，每一片叶子是天上的一颗星，永恒地护荫你流浪人间的魂灵。”“我曾经把世上的一切变成你。现在我又把一切变成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这透纸汹涌的缠绵情话，热烈蓬勃，亘古不老。当真是天才少女，惊才绝艳。想象不出是何等的人，才承当得起这样浓的情。哀伤书2014忆我往昔，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三十年后重出《哀歌》，晓阳加了五万字的“前言”，就是这篇《哀伤书》。是重写的小说？是回忆的散文？无所谓吧，但真的，是不同了。字里行间早已不见浓墨重彩的情感宣泄，三十年后再写当年总是平和的。友情，爱情，早已模糊了界限。早年认定是天涯望断不复相见的旧人到底影影绰绰复又遇见，有情？无情？不是当年，但也终归没有当年想象得那么决绝。弭平一切的终归是时间。“哀歌”与“哀伤书”，令人哀感的也是时间。“二十多年没有多长，不够我们脱胎换骨，只够我们世故些、困顿些、幻灭些。”“原来人永远有更低的低处可去，到最后什么都可舍。”——半生历历转寥寥，而今写出的，气象格局远非当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如今这“哀伤”，不仅仅是关于爱，还包含着整个人生。隔着三十年的悠悠岁月，文风改易，她却还是那个永远的少女。敏感，偏执，精神洁癖。不再像少时那样执着于营造唯美的意境、雕琢精致的细节，而今她一派水静风停，尘世里的寻常男女，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寒怆窘迫的笨拙情感，却显得格外真实。三十年前的“我”和“你”，热烈而专注，连吵架和分手都荡气回肠。三十年后，”我“与占十年后重逢，已是两个迫近中年的寻常男女；星光丧妻一月后即刻开始相亲，一面又像“我”求婚；蒋明经一面和女明星闹绯闻，一面又与我示好。当年闪闪发光的”我“和”你“，从云端跌落尘世，经历病痛、失业、衰老，尘满面，鬓如霜。所以《哀歌》是梦境，《哀伤书》是现实。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其实这才是真相。谁又不是如此呢。很喜欢晓阳抄录的《柚树林》的第一小节，她想说的，大抵如此吧：我爱过你吗谁能说？是否我向你的方向漂去在机遇与变迁的无尽河流上而你唤醒那奇异的从未知悉的无名字渴念燃烧我们以隐藏的火焰谁能说？——当我与你，在某一点恰如其分地交会却无缘同行，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愫，是一朵朵流光里开过的花，无香也无果，花期一过，零落委地无人收。春去秋来不相待，如何寻回当年的感动和心境？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