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的历史》书评

古今中外洗浴生活——两个千禧年的对比

1480年，巴黎鼠疫流行，人们认为水使皮肤毛孔张开，鼠疫侵入，因此而远离浴室，擦拭身子以保持清洁。这是一个误传，与十六七世纪的鼠疫传染有关，当时人们以为身体表层是可渗透的。1832年，巴黎爆发霍乱。水使皮肤毛孔张开，去污健体，人们经常沐浴以驱病健身。水能带来危害，还是保护？这一段身体清洁与水关系的历史，耐人寻味。洗澡与政治相关，1610年5月的一个早晨，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召见自己的财政大臣苏利，由于苏利正在洗澡，而被视为不健康而中止了国王与大臣的会面。半个世纪以后，路易十四的御医最终决定让国王洗澡则是出于治疗目的，因为国王出现了“颤抖、充血、抽搐等症状……而且胸口长出了紫红的疹子”，于是沐浴便成了治疗的手段。而且御医还耽心洗澡有副作用，因为“国王从来都适应不了在卧室沐浴。”在古代中国，在过了的二千年前的千禧年，野外沐浴，是由孔子与他的学生倡导的。他们不仅仅是为了清洁，更为是一种放松的心情，嬉戏的成份大于健康的需要。一天，孔子让弟子们各言其人生之志，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曾皙。他铿然一声，舍瑟而起，说：“暮春之季，春服已成，我与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于沂水，风乎舞雩，歌咏而归。”孔子喟然而叹：“吾与点也！”（《论语•先进》）想求得这样一种情境：晚春时节，换上了单衣，约五六个朋友，再带上六七个天真的孩童，沐浴于沂水之上，以求雨的姿态舞于暖风之下，尽兴之后，唱着歌回家去。孔子听罢喟然长叹一声说：我赞赏曾点的志趣！ 对曾皙的赞赏，也正是孔子自己生活的情调。中国士子在这样的季节，换上薄衣，告别早春的寒意，迎接盛大的夏天，翩翩如白鹤的自由，浩浩若长风的欢愉。如此的欢愉，这般的自由，亦为后世的士大夫所希冀：“我欲归休瑟渐稀，舞雩何日着春衣？”（苏东坡：《宿州次韵刘泾》）正人君子放下架子，暂别滚滚红尘，沐浴在大自然的和畅春风春水里，做起了人间的逍遥游，在这种极高境界上的互通，为中国文化上儒道的互补。对水的态度，在国外也有相反的例子，欧洲R•博纳尔的版画《即将入浴的妇女》却反常地表达了不同的观点,画面中的场景豪华而不失温馨，既看不到医生，也看不到任何药品。浴缸边缘雕刻着花边，四周用帷幔罩住，顶上还有华盖。一个女仆在浴缸旁听候使唤。水从固定在墙上的两个雕花龙头里汩汩流出。一位身着绸缎衣服的女人拿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献的鲜花。这一构思巧妙的画面几乎可以说意味深长。浴沐成了高雅的行为，甚至可能还带上了情爱的色彩。1467年9月10日，议会第一任主席J•多韦对萨瓦皇后夏洛特及其女伴的招待与勃艮第公爵家的如出一辙，“她们受到热情的款待和盛大的宴请，并且在那里享受了四次美好而奢华的沐浴”。在这里庆典的意义大于清洁的意义，以游戏性的消遣为目的的沐浴更多地体现了其他的文化含义。混杂的男女。欧塞尔教堂的大门上就绘有一幕浴室的场景：几个女子在替回头浪子按摩，并帮他擦拭身体；一名女仆在往浴缸里倒水；充斥着画面的女人和蛇无不显示着各种诱惑。在中世纪的温泉疗养池中看到，男男女女混在一起，赤身裸体地在水中沐浴。沐浴的发展首先在于“分浴”原则的缓慢建立。14世纪末，很多浴室都采用了男女分开的办法。例如，迪涅、第戎和鲁昂的浴室就实行轮流制。但实际上，这一规则从未得到彻底地实施。虽说各个城市相继颁布了男女同浴的禁令，但一个多世纪过去了，15世纪瓦莱尔•马克西姆的手写本就是浴室里男女混杂现象的一个证明：男男女女混在同一个浴池里，互相触摸爱抚着；还有男女绞缠着在床上休息。1411年，亨利五世痛陈了因为“生活放荡的男女经常出入市区和城郊的浴室”而引发的“伤害、仇恨、破坏、纷争、凶杀、偷窃和其他危害。”在传统文化与肉欲的斗争过程中，沐浴并未站在“秩序”一边。它既不体现礼仪准则，也不体现卫生要求。但并不能因此就认为沐浴完全不带有清洗的目的。只是这一目的较少被提起罢了。沐浴主要还是种消遣娱乐行为，清洗只是其次功能。15世纪德国浴室老板有散文诗一样的广告：“浴水泡身，美酒下肚，尽情享受吧！”白居易《长恨歌》就写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新一个千禧年，现今中国大陆的男人们最重要的娱乐场所之一就是温汤浴室，这里既为休闲处；也为旅馆，可以花三五十元人民币便可有泡澡到天亮；有的还为情色场所，可以寻着性工作者服务。一般来说，温汤浴室老板都有相当背景，因为在大陆浴室与旅馆都属于特殊行业，而受到警察监控管理。大的豪华的温汤浴室，一般都有按摩房、洗脚房；提供中式按摩、泰式按摩，价格每小时50至90元不等；洗脚有各种中药泡脚，配有扬州修脚师傅，不少女性顾客也常常光临。另外专有高级的单间按摩室，提供色女郎以为专门需求，1998年至2003年内地价格约为200元到500元不等，有的地方这样的价格包括小姐的小费在内，有的地方需另外添加。色女郎的服务节目，大致分为三类，抚摸、“打飞机”（口交）、“放炮”（性交），费用也是逐级增加，一般以100人民币为单位。还有距离城市中心较远的的地方，如有的远郊县还地下推出日式木桶鸳鸯浴，也吸引有车族顾客。这样的洗浴文化，既有中国传统汉唐帝王洗浴文化内容中复苏，也受了外来的洗浴文化的影响。这样的情景，在当下的中国性学专家的研究论著里多有记述。上帝馈赠的欢愉。1450年专为腓力三世所作的《百部新编短篇小说》里，就记述了一则故事，一个税收官利用私人沐浴，与女邻居情人单独约会的场景：“他让人准备好浴缸，里面放满热水；仆人送上塔饼和松饼；然后便可享受上帝馈赠的欢愉了。”“他们下楼走进房间，便在浴缸里云雨起来，浴缸前摆放着美味佳肴。”沐浴成为了调情交欢的时机，是男欢女爱的前奏，水增强了感官的享受。这些公开或隐秘的欢乐场面说明了沐浴首先是为了享乐，它是种或多或少带有肉欲色彩的殷情举动和交际手段。这样的情景，在大陆由于含蓄的Culture Custom的缘故，通常在小说里才有描述。参考文献：[法]乔治•维伽雷罗 《洗浴的历史》许宁舒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22•00元。

文明的道路

回溯到17世纪初，你会惊讶地发现人们对沐浴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竟然有那样深的误解。水会使毛孔张开，侵入人体甚至血管内；公共澡堂会导致鼠疫传染；沐浴会导致肌肉松弛、身体虚弱；沐浴会导致牙疼……在今天看来，当时的学者们花费大量精力编著学术著作论述这些臆想出来的危害，简直荒谬至极。但是历史就这这样，人类在蒙昧的泥潭中艰难前行，除了知识层面的局限，还有一股强大的阻力：世俗观念的束缚。1640年左右发生在法国的鼠疫导致大量人员死亡，当局下令关闭贝松市的公共浴室，认为公共沐浴会加剧疫情传播，甚至命令禁止沐浴。当时整个社会的观念对沐浴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书中写到一件轶事：国王召见一位大臣，派去的人员发现这位大臣在沐浴，非常惊慌，禀报国王后，国王要求大臣“先休息一天，次日穿着保暖的睡衣上朝”。当时人们把沐浴和疾病联系在一起，当做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来看待。即使沐浴后能够获得十分舒适的体验，令人神清气爽，仅仅因为学术界、上层社会对沐浴深深的偏见，这项事务也只能在私下里进行。你始终很难想通，那些学者如何用十分深奥的学术论文来证明一件不存在的事情。不过倒也不全是坏处：在研究水的危害时，当时的医学对于血管等组织倒是有了进一步的研究。直到细菌学的出现人们才对沐浴了较为正确的认知。沐浴发展史也是人类从关注外表到关注内在的认知发展史。最初法国上层社会并不关注是否卫生，而是关注貂皮大衣是否足够华丽，后来浮华之风渐渐褪去，转而关注衬衣是否白、更换是否频繁。在关注内衣之前，所有和卫生有关的事情都是凭借视觉来评价。当人们开始关注内衣时，才渐渐触及卫生实质。转身回眺，历史仿佛在泥潭中艰难前行，当人类在错误的道路上裹足胶着，仿佛能够看见一只强大的手，那是人类的惯性思维、世俗观念。理性思维和科学论证在这只手面前黯然无光，经过数个世纪的艰难爬行，在突破束缚的一瞬间猛烈地闪耀火光，科学和认知的发展一日千里。这是人类的文明之路。

鸡零狗碎的知识

1610年5月的某个早晨，法国国王享利四世召见财政大臣苏利，但当他的使者发现苏利正在寓所洗澡时，事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了，虽然国王很想见到他，但人们还是希望他暂时不要去见国王，“当发现你在洗澡，并且还打算出门应国王的召见，我们想对你说：先生，千万别从浴室出来，因为我想国王十分关心你的健康，而且你的健康对他是如此重要，如果知道你现在是这种状况，他会亲自赶来的。”亲信们如此告诉苏利。而国王也发下命令：“先生，国王命令你立即停止沐浴，并且今天别出门，因为迪洛朗斯先生向他保证这将有损你的健康。”为此，御医迪洛朗斯还制定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国王命令你明天等候召见时必须穿上你的睡袍、拖鞋、高帮皮鞋，再戴上睡帽，以防上次沐浴带来的任何不适。”看看，财政大臣洗个澡就成了国家大事，让国王亲自操心，何故？当时人们认为水对身体有害，洗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人类史上并不一直认为洗浴有害健康。13世纪，巴黎就有了蒸汽浴室和盆浴浴室，男女同浴，还有休息室与床伺候。14世纪末，男女同浴被禁止了。15世纪，洗浴成了奢侈的炫耀行为，男女贵族们一起同堂大洗特洗，还配上红酒、肉类等食物。16与17世纪，人们认为洗澡是危险之事，它会传播鼠疫等疾病，如果女性在男性用过的浴池中洗浴，会因游走在温水中的精子而怀孕。16世纪，干式清洁取代了洗浴，用摩擦和香水为主，浸透了香水的毛巾擦拭皮肤，换衬衣成了主要的“洗浴”方式。17世纪，路易十四的御医同意让国王洗澡，是作为一种治病的手段而不是清洁的目的。而给小孩沐浴前先在他们皮肤上涂一层柔软粘糊的东西以防止水进入毛孔。整个17世纪，用干布洗脸与洗成了主要的卫生方式，当然，掐虱子自然成了从贵妇到农妇的一项重要工作与娱乐。扑粉、香料、香精成了主要的水的替代品。但到了18世纪30年代，洗浴又重新在贵族中时兴起来，但目的只是娱乐或者身体健康，并不是“卫生”。到了中叶以后，冷水浴被迷信地接受了，认为它是治病与强壮身体的好方法。19世纪，温水浴流行起来，洗浴成了清除细茵的方式。乔治·维伽雷罗在《洗浴的历史》一书中认为，“在传统文化与肉欲的斗争过程中，沐浴并未站在‘秩序’一边，它既不体现礼仪准则，也不体现卫生要求。”“浴室消失至少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人文环境越来越以容忍一个混乱、充满暴力、伤风败俗的地方；另一广大央人们的观念中，皮肤毛孔张开和体液流失十分危险，这令他们害怕身体变得虚弱。”当然，让私人洗浴消失的主要原因是认为水对皮肤有害。而洗浴的再被接受，则与肉体再次被接受有关系。在整个中世纪以法国为主的西方社会对洗浴的态度中，变化的不仅是洗浴的方式、对洗浴的态度，这背后的是社会道德、秩序、科学的发展与变化。总体而言，一个享乐主义的年代里，洗浴是一种娱乐，而一个禁欲主义的年代中，洗浴就是关乎道德肉体态度的标尺。以洗浴为“症候”，我们可以看到们在数百年间变来变去的对身体的态度。一部洗浴史，事实上也是一部道德史、一部科学史、一部对水的观念史，也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政治史只是历史的一小部分，历史包括动物史、植物史、洗浴史，甚至包括一张木椅的历史……并没有一个抽空的历史让你可以把握，你所面对的不是抽象的历史，而是鸡零狗碎的事物的历史，这些细小的历史组成了“大历史”。我对鸡零狗碎的知识感兴趣，因为我知道，历史并不在一整张全视角的玻璃镜子中，我们也没有蜻蜓式的复眼，所以我们能看见的，就是这些具体的细微的“某物”的历史，它们有如一地碎玻璃镜子折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