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书评

出版日期:2016-6
ISBN:9787544762580
作者:格非
页数:393页

四星

尤其喜欢这一段:“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谨小慎微地生活了大半辈子,清清白白,无所亏欠,没得罪过任何人,也用不着看任何人的脸色。再说,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们其实不是人,是鬼。既然是鬼,这个世界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不妨碍别人,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不受人情世故的限制。”白鱼年过五旬,娶了他梦中注定的妻子春琴。彼时,二人已承受了太多人世折磨,在生活长河中颠沛流离。

人面不知何处去

开头进入的有些慢,后来就开始觉得有意思了,还是格非老师一贯的迷宫气氛。人们的命运错综复杂,而推动他们走向结局的力量骇然不可逆料,最后归于一片瓦砾,颇为伤感。 前面是父亲和母亲的秘密作为悬念,后面则是在所有人物全都完成之后,看他们的命运收场。命运的妖异云雾,总是笼罩着,直到在推土机势不可挡的力量面前败下阵来,云开雾散的时候,徒留一片瓦砾。那些穿行在农田见的人们,也曾豪情万丈,眉目也也曾流波婉转,有可恶的地方,也会突然间爆发出情意和道义,然而他们最后都烟消云散了,在大历史的转变中灰飞烟灭,如果没有一个人记录他们,甚至他们都是不存在的。不论是可爱还是可恨,这些人就是在历史中活过的个体,有时觉得拿他们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他们身上有许多光彩动人之处。然而,能够让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得以生长的世俗空间被彻底粉碎了,叙事者在以一种叙事的方式努力存留一方风土人情的点滴,不至于全然无踪。以一种地方志的方法讲述历史的变迁,故里相亲们在他笔下没有高尚也没有特别猥琐,就只是活泼而勉励地活着,想要在历史长河中跃动出几朵水花,却也终于老迈衰朽,低眉顺目。总之,作家对一方风土人情的态度和宽容让我喜欢,可称之为厚道。每个写作者的内心大概总会有些“我不写就没人写这些事情了”的时刻,我想这就是格非老师的这个时刻吧。或许他有一种在尽责任的态度。难以设想,如果我的家乡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对我个人而言事关重大的事件中做一些什么,甚至能否保存些什么也不确定,我没有在自己的身体里找到能够去讲述这些普通人命运的力量和信心。故事的结局不能让人满意,但也正向韩松老师的语言形态不尽如人意一样,归根到底,写作者提出的问题,是所有人都想知道但也找不到答案的。

格非的江南哀歌

江南从来就不是孤立的江南,而是被文人传统熏染出的江南。每一段江南历史的终结,都很难不让人想起旧诗文里关于江南的哀歌。当格非借新作《望春风》重返故乡,在废墟之上嗟叹黍离之悲时,既可以被视作《桃花扇》结尾“诌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的终结,也蕴含着屈原“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的召唤。江南三部曲之后,格非再次将笔触置于家乡。与当代许多乡土小说不同,《望春风》回避了描写宏大历史进程的野心,也没有采用新历史小说常用的解构、反讽等一系列叙事手法。左右当代农村命运的重大政治运动被掩映于日常生活之下,劳动、政治、情感都在村庄中自然地生发。作者更关注的是作为本体的人。正如小说主人公赵伯渝的父亲教给儿子最重要的学问即观察人、了解人、学会从别人的立场看问题。这种态度让作者对笔下人物常带有一种“了解之同情”。赵伯渝所生长的儒里赵村藏龙卧虎,村中不仅有文士、有儒生,还有前国军、前特务、名妓。每个人都构成传奇,他们竟然在这一个小小的村庄共同生息交往。格非要做的,也正是怀着一种亲切感与使命感,为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立传。在文学课堂上,格非曾表示,“文学要重新寻找思路,可能要回到传统,回到叙述,回到汉语式的文以载道。”在《望春风》中,作者也正是采用了“讲故事的人”的传统叙事方式为乡村立传。同时,他也在巧妙地动用着谙熟于心的中西方文学资源和叙事手法,试图与诸多伟大作品发生互文性,典型读者可以在小说中遇到《红楼梦》、《金瓶梅》、普鲁斯特、福克纳等的熟悉面孔。作者不断抛出悬念、铺设线索、进行提前叙事。小说的题记中引用了蒙塔莱的诗:“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秘密在小说中几乎随处可拾,正如我们生命所经历的每一刻的全貌都非线性呈现,而是在“多年以后”才能真相大白。小说里的谜底也往往隐藏在河流下游、河堤两岸、滩涂、暗礁处,读者需随叙事者一起借由时间的河流,重返真实的生命。时间,成为解谜的唯一方式,也构成了小说的内在结构。“我”赵伯渝的父亲是个算命的,他擅判人的祸福吉凶,他最精彩的一场表演是在一户人家算出诸事都好、只是膝下无子,唯一的孩子前年在茅坑淹死。“我”向父亲诚心请教,父亲却告诉“我”这些结论不过来源于他对院屋里果树、花台、箩筐、年画、茅坑种种细节的观察。父亲告诉我,“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学会观察,预作判断,将来对你大有用处”。父亲对算命所做的祛魅如同现代侦探小说中的精确推理,似乎将民间叙事的神秘性置换成了实证科学,然而这一节的标题是“天命靡常”,随后的情节恰恰又陷入了一种天命的神秘主义。父亲与“我”绕道便通庵回家,父亲却突然望着古庙陷入悲戚。他所看到的是“池塘边雪白的芦花丛中,有一艘倒扣的小木船……寺庙的屋顶有一半已经坍塌,上面落满了树叶。绚丽的云朵,在树林的背后堆积着,一轮红日缓缓西沉,正在下山。”此行归来不久,父亲开始安排后事,决定自杀。有心的读者将会在前面发现端倪。半塘寺有个奥秘,进入伽蓝殿即可做梦,梦中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未来。父亲所做的梦是自己坐在小船上,岸边积雪,天上白云,水中倒映着这一切,一个背对他的尼姑坐在船头。为了解梦,父亲外出,遇见未来的师傅戴天逵,成为被命运所戏弄的“有名无实”的特务。在便通庵,父亲无意中窥见的,也正是自己命运终结的预兆,是那个梦的谜底。在所谓的祛魅之后,作者却又重新将“天命”引回叙述。儒里赵村绝非是桃花源。天命靡常、各奔生死,这种带有宿命论的悲剧性因素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小说人物身上。赵伯渝离乡寻母后,他在邗桥图书馆的同事沈祖英时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每个人都在奔自己的前程,也在奔自己的死亡。”父亲生前给出的命运判词日后将降临于每个人头上,然而命运之轮的转向并非是完全形而上的,它蕴涵着每个人的品性,更受时代之手的推动。宏大的历史进程在幕后左右人的命运,当事者有的浑然不觉,有的默默忍受。“活阎王”梅芳曾在村中十分威风,然而她最终被丈夫及众人抛弃、离群索居时,才恍然意识到“我以为自己沐浴着时代的光辉,其实一直生活在耻辱之中。还不如一条狗。”小说中更受时代摆布的一个人是“我”的母亲章珠,她在村民大会上突然发言冲撞政委,却被任命为农会副主任。这一形象几乎是“十七年文学”中李双双的翻版,她们同样爽朗直言、追求进步、被树为典型、并“大义灭亲”批评或举报落后的丈夫。然而章珠懵懂地被严政委献给南京的首长,又出于党性举报前夫的特务身份,却使得自己和身边所有人落入悲剧的命运之网。格非曾讲过一个童年的故事:小时候村中有一个老头爱说一种神秘的怪话,谁也听不懂,每次都能逗得小孩们发笑。当他长大之后回到村里,再次听到这个老头的怪话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全部都能听懂了,原来那是英文。这个故事被移植到小说人物唐文宽身上,当“老菩萨”唐文宽隐藏多年的国军身份被揭开时,知青小付将他流利的英文翻译过来:“一年当中,有三百六十个日日夜夜。这些日子就像一把把刀、一把把剑,又像漫天的霜、漫天的雪,年赶着月,月赶着日,每天都赶着你去死。等到春天结束的那一天,花也败了,人也老了,我们都将归于尘土。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些人曾经存在过。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熟悉《红楼梦》的读者会发现这完全是《葬花吟》的白话版:“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林黛玉那种人生如寄的悲剧美学也渗透在小说当中。当时间的河流终结、所有命运的谜题都被揭开时,我们将无法忽视《望春风》中的沉痛感,它笼罩于每个人身上,几乎成为本书的题旨。窥见自己命运的父亲赵云仙、将“死”作为人生第三件大事的赵德正、为自己的冲动举报而痛苦后半生的母亲章珠、亲人全部横死只剩自己和吸毒败家儿子的春琴,他们生命中未尝不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刻,却又都要忍受如履薄冰的煎熬,惶惶不可终日。正像是法国作家塞利纳《长夜行》开头引用的诗句:“我们的一生是一次旅行,在严冬和黑夜之中,我们寻找着自己的路径,在全无亮光的天空。”他们的衰败也是江南村庄儒里赵的衰败。江南属于春天,而春天结束的那一天,也许“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因此一曲挽歌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可以说儒里赵村的实体、格非的家乡是幸运的,因为有了一本《望春风》,它将带所有人重返时间的心脏,那时乡村还是中国的主要基体。儒里赵村充满了明争暗斗,即使从儿童赵伯渝的视角看来,也不乏冷酷、通奸、欺骗、阴谋。可是即便如此,他们所构成的共同体仍然遵循着儒家传统道德,存恤遗孤,急难赴义。农会主任赵德正是个孤儿,村人合力将他抚养长大,成年后又都心安理得地接受德正随叫随到的帮忙,这是村里不言自明的、朴素的道德秩序。村民曾两次以“集体”的名义共赴急难,一次是赵德正落难,另一次是为遭遇车祸的国义讨公道。面对外部强力的威胁,村人事不避难、义无反顾、忘却平日所有嫌隙。这种行动与人们如今所信奉的明哲保身的价值观如此相悖。而故事开头“我”所憎恨的梅芳在这两次行动中,一次冒着风雨提醒自己的宿敌德正勿入白虎节堂,另一次则在落魄之时挺身而出率众人为乡亲讨公道,也的确验证了父亲所叮嘱“我”不要只从自己立场看问题的忠告。当代许多新历史小说都着眼于历次政治运动对乡村道德体系的重创,认为革命摧毁了农村的士绅文化,也改变了依托于宗族乡里、绵延千年的深厚道德基础。格非的小说也触及了土地改革、文革等重大运动,然而它们显得轻描淡写。政治运动并非没有牺牲,格非用极克制的方式一带而过,却也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赵孟舒因批斗时拉裤子自杀,严政委被逼在厕所吃屎后用刀片自杀。那种“不辱其身”的态度正是传统文士的价值观。但政治运动中乡亲的温情和善意仍然根深蒂固:赵孟舒作为地主被批斗,押送他时却如同“给劳模颁奖”。文革中被陷害的赵德正,也被政敌安置到祠堂。在儒里赵村,政治运动既未颠倒朴素的道德秩序,亦未改变乡村的生态样貌。格非出生于1964年,乡村土地改革早已完成,文革发生于他的幼年。而实际上,文革对中国农村的影响,可能并没有那么大。《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引用理查德·鲍姆的数据表明:在1966年7月至1968年12月之间有231个地方发生农村骚动,其中42%发生在郊区县,尤其是北京、上海和广州周围;另外22%发生在距大中城市50公里以内的地方;只有不到15%发生在距城市100公里以外的地方。60后乡村孩子所经历过的文革可能只是构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天安门事件”的诗歌成为儒里赵村村民田间劳作的娱乐之资,一代伟人毛泽东的默哀仪式并不能阻挡村人去邻村救火。这使得格非的历史叙述与40后作家陈忠实、50后作家贾平凹等人都有着明显的差异,我们甚至可以猜测,革命、土改、文革等几项20世纪翻天覆地、在当代文学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政治运动将会逐渐淡出当代作家的乡土叙事,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曾经历过那段历史,而最有生命力的作品往往与作家所处时代密不可分。我们今后的主流作家所经历的乡村的最大变革将不再源自政治,而来源于城镇化、商品化。《望春风》在结构上最大的分水岭发生在第二三章之间,第三章各人故事皆为余闻。主人公离开家乡,自此故乡就开始“每天都在死去”。这个民风放逸又信奉道德伦理的共同体最终断送于资本之手,父亲所预言的“狠角色”赵礼平亲自毁掉了自己的家乡,新的领袖高定邦的政治宏图沦为无意中给资本搭桥的“替罪羊”。土地对资本家的最大意义是开发价值,儒里赵村的消失也就在所难免,村民们被化工厂的黑水逼着接受拆迁,搬到居民小区。资本诠释着我们这个时代的逻辑,资本成功之后加冕的道德皇冠则是对这个时代最大的讽喻。然而小说的结尾在资本驱动的大规模拆迁运动中窥见了一个缝隙,它像是花瓶中被剪断根茎、一息尚存的花朵,像是人生将死未死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也像是有评论者所指出的另一个版本的“倾城之恋”,在必然的城镇化、房地产开发趋势中是一个绝对的偶然事件,这个偶然却是在格非身上真实发生的。小说中,由于表哥赵礼平资金链的断裂,已成废墟的家乡并未继续开发,而是任其抛荒。“我”的好友同彬在便通庵为“我”和春琴改建了除电之外一应俱全的新房,“我”得以重返童年的家乡——它是“世界的中心”。正如卢卡奇在《小说理论》中说:“只有当我们与精神家园失去联系时,时间才能成为结构的因素。只有在小说里,恒常的真实与幻变的时序才彼此分离。我们几乎可以说,小说的整个内在动作不过是抵抗时间威力的一场斗争。”作者用高度诗性的语言描绘了“我”和春琴在便通庵的生活,原先急速飞逝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开始变得无比漫长,对于时间威力的抵抗恰恰是时间馈赠给他们的最好的礼物。新房没有自来水、电视、报纸等一切现代社会的便利,却得以让他们与万事万物重建关系。赵伯渝与春琴回到了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谈论列斯科夫时所回顾的时代,“那时,地球腹中的石头和高悬的神圣星辰仍然关怀人的命运。不像今天,天地不仁,万事万物对人子的遭际皆漠然置之。”油灯照明,柴火做饭,井水泡茶,地窖储存果蔬,光影判断时序,有些读者将这种生活看作是匪夷所思的乌托邦,这恰好证明当代人已经对传统的乡村生活丧失理解,如果我们再联想到这种中国乡村的常态离我们所去不过四五十年,我们可能更会惊异于中国当代社会的巨变。便通庵实际上危如累卵,它宁静美好的每一天都带着末日的危机,它像是《红楼梦》里众人中秋夜即景联句的大观园,在山雨欲来之时享受混杂着悲音的片刻欢乐。故乡已经死去,故乡每一天都在死去。正如格非曾反复谈到的柄谷行人的那句话:“只有当某个事物到了它的终结之时,我们才有资格追溯它的起始。”故事的最后,作者“我瞻四方”,为逝去的那个温情的故乡、那些可爱的乡亲,也为自己身体里难以割舍却终将告别的一部分唱起哀歌。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伽蓝殿里那个悠长恍惚的梦可以回溯过去,也可以望见未来。结尾“我”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依旧描画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未来:“大地复苏,万物各得其所”,而“我”终其一生所无数次幻想、凝聚着“我”的爱与痛苦的母亲,将会在春风中向“我”走来。这一抹光亮是格非对故乡的深情,它也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一点观感

最初的印象可以落实了,《望春风》果然是格非最好看的小说,读到中间的时候一度不太满意,觉得有点拥挤,作者试图在一个小村庄里安排下百年来最有代表性的三种传奇人生:能奏唐代古琴的古雅文士、参加过滇缅战争的西南联大学生、顺势而起纵横捭阖的当代商人。且因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对政治的天然兴趣,忍不住讲述了许多成败兴亡的故事,似乎想让这个村庄负担起某种庞大的象征意义。我一直不是很喜欢这种有野心的做法。然而,作者用一个绝佳的结尾挽救了这一切。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落魄而缄默的叙述者,用他那隐忍、克制而又长久的情感成全了这个故事,尽管从女性角度看,这种等待人送上门来才肯顺势就范的做法并不讨喜。作者一直有对于乌托邦的向往,这部小说也不例外,他用那么多浓重的笔墨渲染江南乡村春日的妙曼,似乎在这样的背景下,所有的人世变幻都可以淡成缕缕轻烟。作者对被金钱改变的人伦图景怀有深重的忧虑,在这方面用力不免稍过,但这也许是我年岁尚轻、过于乐观的缘故。作者注重文字的锤炼,尽可能表达得雅驯而妥帖,这应当是读多了中国旧书的结果,而且毫无疑问,他是有文字洁癖的。总之,这是一部可以打九十分的小说,我愿意把它归入伟大的行列。

回望家园的因果迷宫——格非《望春风》微笔记

1.《望春风》看完了,我终于可以把它插在如汝瓷一般淡雅的封面之中。小说结局没有让人失望,相反非常精彩。第四章也是最后一章的题目是《春琴》,写的是春琴,其实写的也是自己。因为最后,这两个一无所有而又死里逃生的人的命运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我”从在之前章节的若隐若现和旁观叙事者的角色,一跃而成为故事的主角,在一次一次变换工作的同时也踏上了重返故乡之路,除了有命运的神秘安排,还有一个人的召唤,这人就是春琴。春琴被儿媳虐待差点死掉的现实最终让“我”决定留在她身边,最终两个人在一处废旧的寺庙安身下来,这个差点让人以为是姐妹的老年男女最后成为了事实上的夫妻,在这个随时可能被拆掉的寺庙里过着返祖似的无电无自来水熟的田园生活。他们最后的结合让我想到了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结局,就像我在往前翻阅同彬打她妻子的情人时想到了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而最后的神来之笔讲到他把所有这一切写出来还被春琴改得虚实不分时又让我想到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可格非本人提到的却是《一千零一夜》,不过是反其意而用之,没有让“我”和春琴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因为“我”和她的那点幸福时光可能会随着赵礼平资金链的接上而随时被挖土机铲掉。但小说的结尾没有那么绝望,虽然面对这个被拆迁的如荒原一般的村庄,格非明确引用了艾略特的《荒原》:“你把石头埋在田地里,不能指望它能长出庄稼来。你把尸首种在花园里,不能指望它能开出花朵来。”但最后一段,“我”还是用饱含深情与诗意的语调说了这么一段话:“到了那个时候,大地复苏,万物各得其所。到了那个时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将重返时间的怀抱,各安其分。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将会突然出现在明丽的春光里,沿着风渠岸边的少年古道,远远地向我走来。”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9e87a557d5080300.1——2016/8/62.《望春风》终于到了!焚香沐浴,抚琴细读的时候也到了。没办法,这就是我追的星。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88fb9557b2a00200.1——2016/7/253.忧来无方,就读格非。《望春风》的引词耐人寻味,《诗经·小雅·节南山》本是周孝王之子家父斥责执政者尹氏的诗,控诉尹氏的暴虐,指斥上天不公,让坏人执政祸害百姓。其中有一句明显不过:“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下一句才是“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意思是我驾着高头大马,瞻望四方,却心头茫然,不知向何处驰骋。想想格非上一批长篇是“江南三部曲”,写尽百年乌托邦,这部小说的春秋大意不言自明。至于下一句引言,以后再说。你们先猜吧。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277c9757be280f00.1——2016/7/254.停电好读书。看《望春风》(图三)这一段,这得需要多少功力?!搁其他人写,可能直接一句“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就打发了。而格非却云淡风轻地来了一段星相学。再联系《春尽江南》(P202)中对顾炎武的引用,便不难得知所谓“三代之前人人皆知天文”的深意了。如今人们早已背离天人合一,苟营人世,做着可怜、可怕的“新人”而不自知了。格非在《春尽江南》中还只是批判,在《望春风》中就是回望了,他已然化身为三代以前之人,对星相学信手拈来起来了。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bf3d9857c35b0500.1——2016/7/275.《望春风》第一章《父亲》看完了,我觉得必须停一停,说一说开头,说一说父亲。记得十二年前格非十年磨一剑的“江南三部曲”第一部《人面桃花》面世,开篇第一句话便是:“父亲从楼上下来了。”而如今“江南三部曲”已经写完了,格非早已功成名就,凭此书获了茅奖(其实他的实力远在茅盾之上),十二年后,格非再写长篇时,依然选择父亲作为开头。“腊月二十六,是个晴天,刮着北风。我跟父亲去半塘走差。”我不知这背后格非有着怎样的父亲情结,但就本书第一章而言,父亲的刻画无疑是成功的。我说他成功并不是因为人物形象丰满生动之类,恰恰相反,因为他够神秘,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长达96页的叙事,父亲一直在“我”身边,母亲是缺席的,父亲兼具父亲的威严和母亲的温柔,他把“我”照顾的很周到,“我”并没有因为母亲的缺席而感到孤寂。父亲是个算命先生,但并不是胡说八道骗人钱财的大仙,相反,他通晓人情世故,懂的为人之道,他的算命与其说是胡诌,不如说是科学地推理。有一天,他很详细地告诉了“我”周边人情况,让“我”学会观察人的方法,然后带“我”洗了澡,吃了包子,就离开了。不久之后,他的尸体出现在便通庵。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父亲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虽然在“我”身边,但和母亲一样是缺席的。格非的叙事冷静而从容,不动声色地埋下很多疑团,等到一个疑团初露真容之时,另一个又悄然埋下了。父亲死后,他之前的那句话才知道有多恐怖:“两年时间,在你看来,也许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对不对?可对我来说,它实在长的没边。我用不着为两年后的事情操心。”这句话,“我”在接下来的岁月中曾反复咀嚼,体味再三。“我”到底有没有理解?目前尚不清楚,但这正是阅读的乐趣所在。喜欢这样的作品,有18世纪的哥特风格,有19世纪的叙事耐心,还有20世纪的迷宫结构,最重要,它是21世纪的作品,有一种当代眼光的回望,历时与当代交融,诗性与智性并存,还有些东西因为身在其中,尚不明了,可这正是它魅力所在。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6cde98575d3e0500.1——2016/7/286.每餐前的一篇希腊神话图谱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是《望春风》,比如这段,赵孟舒把繁体的“黨”字拆开,编了一则谜语:“小字当头,两手叉腰,开口说话,一团漆黑。”痛快!痛快!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187499576a000a00.1——2016/7/287.多年以后……马尔克斯再次附体。但浑然天成,没有斧凿之痕。且技高一筹,一个“如果说”,开启新的未知。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7981995764100b00.1——2016/7/288.格非的叙事耐心让人惊叹,唐文宽的身份和怪话到了173页才水落石出。在经历了一番命运沉浮之后,这段怪话的出场显得震撼人心。这段英文翻译过来的话再翻译成古文,就是林黛玉的那首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5a9999578c3d0500.1——2016/7/289.对于1976年发生的大事,格非先是简单说了周恩来的去世,唐山大地震。转而浓墨重彩地讲起了自己村的大事了。比如婶子如何遭遇了有妇之夫高定国和插队知青小付姑娘的“好事”。哪怕高定国告诉毛泽死了世之后,盘垣她心头的还是他儿子的事。后来她又在晒场看到一堆人在哭,格非怎么写她的反应呢?小说中这样写道:“她揉了揉眼睛,也跟着他们胡乱哭了几嗓子。在感叹了几声'可怜、可怜'之后,就转身拐进了一个弄堂,回家做晚饭去了。”之后,格非也没对她对毛去世的反应做任何评论,马上又写起一个村的火灾起来了。什么叫消解宏大叙事?这就是。在我的文本中,所谓历史大事根本不值一提,哪怕老毛死掉,关我毛事?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d0109a57052c0b00.1——2016/7/2810.第10页出现的关于梅芳的伏笔,到了地193页才启用。梅芳曾任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一职,飞扬跋扈,娇蛮无理,可到了后来她的丈夫移情别恋,跟插队知青小付好了。她被人痴笑,辞去职务,从此深居简出,谨言慎行,黯然度过了后半生。所以再194页,她说:“我以为自己沐浴着时代的光辉,其实一直生活在耻辱之中。还不如一条狗。”其实父亲再第10页早就对她的一生做过预言:“其实,她是一个可怜人,这人命不好。”同样地,第131页的伏笔到第239页才解开。为什么在往后的岁月中,“我”和雪兰将会再次回忆起这个七月的夜晚?因为到了第239页,雪兰已经成了我的妻子。而那个夜晚,她看到了她的暗恋对象虎平和梅芳的“约会”,还听到了有那个后来让她血脉喷张的黄色故事,因为这个故事,虎平和她差点干柴烈火……我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翻看着这些书页,试图将散落在叙事中的内容连裰起来,但发现自己像整理一张缠绕在一起的渔网,刚以为理出了一个头绪,马上又跌入更大的迷宫之中。关于这个迷宫的出口、谜底和构造机理,我或许会在看完书后的豆瓣书评中谈起。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91559c5736590000.1?t=0.979425631230697——2016/7/3011.在详细描述了一番厂区的脏乱差后,格非突然告诉我:“从某种意义上,此刻,站在濛濛细雨中正在打探、掂量这座工厂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雪兰。”看到这句,我突然睁大眼睛、紧缩眉头,差点从沙发床上掉下来。我这是错过什么了吗?而后再看,原来是叙事者的想象,想象一心向往大城市的妻子雪兰有朝一日来到偏僻荒凉的厂区之后可能会有的心理反应。虽然不是叙事上的花招,但另一种效果来了,一个画面感马上出现。电影镜头先是以“我”视角的观察,观察完后,镜头一回,观察者变成了雪兰,最后再变成“我”,一时真假难辨。或者根本不变成“我”,雪兰已经来了,她的脸上满是惊恐、畏惧和失望。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7a3e9c5736150d00.1——2016/7/3012.水房有一个天井地上铺着青砖砖墙上各有一扇花窗由人字形瓦片搭成两颗枣树筛下一地浓荫天井里满眼翠绿一把折叠椅里躺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望春风》。——我是多么希望就是书中那个人啊。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af1d9f5746fe0200.1——2016/8/113.《望春风》到了第三章《余闻》,倾颓之势越来越明显,大有《红楼梦》中的树倒猢狲散的架势,当然这里散的是农村宗法和世道人心,而且和《红楼梦》相比,多了很多荒诞色彩。格非也似乎成了一个段子手,讲了一个个荒诞的故事。比如大队书记高定邦想带村民挖水渠,好浇灌庄稼,结果因种地赔本,没几个人响应。他一个人干,结果累倒了。村里首富赵礼平去看他,答应帮他实现愿望。后来赵礼平花钱雇了一帮安徽人,用了一天就挖好了。再后来,赵礼平强征村民土地,村民死活不让。新上任村长出了个馊主意,引附近化工厂的臭水入渠,结果村子里臭气熏天,死鱼到处都是,村民忍无可忍,终于搬走了。人们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高定邦头上,而对赵礼平并不怎么憎恨,相反,随着他作为富翁形象经常出现在电视上,人们还用“一个劁猪郎如何变成亿万富翁”的励志故事教育他们浑浑噩噩的子女。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8c549f575d1a0a00.1——2016/8/114.关于梅芳还有两个不幸的故事。先说爱情和婚姻,他的丈夫高定国出轨和她离婚了,当她把希望寄托在一直对她有意思的大伯子高定邦身上时,对方却赶在她离婚前闪电般和一个寡妇结婚了。最后他把希望寄托在他最有把握的朱虎平身上,对方一直暗恋她,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叫蒋维贞的姑娘已经锁定了朱虎平,所以当他们结婚后,梅芳终于看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一直在暗中跟她做对的,其实并不是哪个具体的个人,而就是命运本身。”但命运对她的捉弄还没完,这就说到了她在村里的最后一次辉煌壮举。村里有个叫国义的人被朱方集团的大卡车撞死了,结果反被说影响交通,应承担主要责任。他父亲小满去闹,结果门牙都被打掉了。梅芳看不惯,带领村民拿着镰刀菜刀前去闹,董事长赵礼平怕了,陪小满家50万,但埋怨他们不该任人挑拨。小满全家感激涕零,摆宴款待众乡邻,包括赵礼平。倒又担心赵礼平记恨梅芳,所以就没邀请她。所以,在小满大宴宾客那天,梅芳就成了唯一漏掉的人。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685a9f579bed0b00.1——2016/8/115.“这些格言警句,早已无关世诫,也无关警劝,读起来,倒更像对这个世界露骨的疯喻。”在这里,格非借赵礼平的书狠狠地讽刺了什么叫语言腐败。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ba0da05709a20400.1——2016/8/216.在讽刺起我们的青天大老爷们,格非的文字力透纸背,毫不客气!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8d14a0578bd30500.1——2016/8/217.第三章《余闻》以纪传体形式写就,每人交代一下结局。格非越写越少,越写越“好”(好人),比如,老福奶奶,都想为他大哭一场。写到牛皋时,就三个字:“还活着。”差点笑喷。因为这个人之前已经死过N次了,结果很多人包括晚辈们都死了,他竟然“还活着”。最后写到“春琴”,连字都没了,只有一个破折号“——”。再往后看,原来要单独成章,这是最后的篇章,也是唯一没有小标题的一章。我不舍得看完,就停了下来。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f817a057c3d00700.1——2016/8/218.到329页,关于故乡的主题终于出现了。提炼一下就是:小时候,母亲走了,我还有父亲。后来,父亲自杀了,我还有一个活着的母亲。再后来,母亲去世了,我觉得还有故乡。可如今,我重返故乡,故乡却拆迁了。所以,到了331页,格非用前所未有的庄严而悲凉的笔调写道:“日来月往,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在俯仰之间,千秋邈远,岁月苍老,高藜遍地,劫灰满目。我终于意识到,被突然切断的,其实并不是返乡之路也而是对于生命之根的所有幻觉和记忆,好像在你身体很深很深的某个地方,有一团一直亮着的暗光悄然熄灭了。”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a7b3a157c6d90300.1——2016/8/319.从在邗桥做图书管理员,到去南京做出租车司机,从在龙潭建筑工地打零工,到去上会看鱼场,从在新丰镇中心小学做勤杂工,最后到在青龙山采石场做看门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带路似的,我每一次搬家,就会离老家更近一些。所以说,从表面上看,我只不过是在频繁地变更工作,漂泊无着,而实际上,却是以一种我暂时还不明所以得方式,踏上重返故乡之路。”但是,有时候故事也可以这样写:我从中原到江南,从江南到岭南,从岭南到云南,一路向南,再一路向西,终于来到了古人连发配都不来的化外之地——丽江。表面上看,我是离家越来越远,到其实离心中的家越来越近,因为丽江这里依然有雕梁画栋,小桥流水,而且古建筑群庞大,水也更加干净,空气和气候好。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塞上江南”。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0d82a45751e60e00.1——2016/8/520.在家园尽毁之后,在人心淡漠之后,在“我”失去父母失去工作一无所有差点车祸死掉之后,在春琴丈夫病逝儿子吸毒儿媳差点饿死她之后,“我”和春琴死里逃生住到了村里唯一没有被拆迁的地方——便通庵。这是父亲当年上吊自杀的地方,作为算命先生的他,仿佛“在死前已经全出了几十年后的运数,料定了我们有朝一日会回到这座破庙里,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仿佛这世上的一切事,不论大小,真的都在父亲的掌握之下。在便通庵,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没有冰箱,也没有邻居。我们要用油灯照明,用池水浇地,用井水做饭,用地窖储存食物,用光影的移动和物候的嬗递,来判断时序的变化。我们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我们的人生在绕了一个大弯之后,在快要走到它尽头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出发之地。”从此,时间开始变得很慢,“就像置身于台风的凤眼之中,周遭喧嚣的世界仿佛与我们全然无关。”我暗自庆幸,“便通庵,或许真的是我那料事如神的父亲所留给我的神秘礼物。”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756da55720590400.1——2016/8/621.游似:#读过《望春风》#我的评分:★★★★★《望春风》看完了,小说结局没有让人失望,相反非常精彩。春琴和“我”最后的结合让我想到了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结局,就像我在往前翻阅同彬打她妻子的情人时想到了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而最后的神来之笔讲到他把所有这一切写出来还被春琴改得虚实不分时又让我想到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可格非本人提到的却是《一千零一夜》,不过是反其意而用之,没有让“我”和春琴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因为“我”和她的那点幸福时光可能会随着赵礼平资金链的接上而随时被挖土机铲掉。但小说的结尾没有那么绝望,虽然面对这个被拆迁的如荒原一般的村庄,格非明确引用了艾略特的《荒原》:“你把石头埋在田地里,不能指望它能长出庄稼来。你把尸首种在花园里,不能指望它能开出花朵来。”但最后一段饱含深情与诗意,读之让人动容。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26757657/http://weibo.com/1222665032/E2m60eSFQ?from=page_1005051222665032_profile&wvr=6&mod=weibotime&type=comment#_rnd1470891807039——2016/8/622.游似:#格非新书望春风#作为格非十几年的粉丝,我一路追来,发现《望春风》确实是格非最好的作品。尤其最后一章,简直神来之笔,有元叙事的色彩。整个结构,前后穿插,一会纪传体,一会记事,如同迷宫。||@译林出版社:#赠书来啦#[礼物]1958-2007:微缩五十年时代变迁,演绎幽微处世情人性;曲终人散之时,重返归乡之路……译林年度原创文学巨献——格非最新长篇小说《望春风》,一定有不少书友还没读吧?赠书机会来了:请以#格非新书望春风#为标签,转发此条微博,写下您想要获得这本书的理由,我们将选5位书友送出!http://weibo.com/1222665032/E2zrACW3C?from=page_1005051222665032_profile&wvr=6&mod=weibotime——2016/8/823.博尔墨斯:格非在这部作品中作了两方面的尝试,其一是将有性格的人物增加到15个以上,其二是希望将司马迁“本纪”和“列传”的结构方法做些“改造”,用较短篇幅来讲一个较长的故事。||博尔墨斯:近三十年来,格非在多重身份中耕耘,既是文体优美、目光如炬的作家,又是友善幽默的老师、严谨睿智的学者。他既将西方先锋文学叙事的巨大能量和无限可能带入作品,也传承了《红楼梦》《金瓶梅》等中国古典文学的叙事方式。格非身上呈现出一种汇集:中国的、西方的、读者的、作家的、学者的、教授的,这一切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多重性||博尔墨斯: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乡村是无可回避的精神源泉。《望春风》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返乡之旅,以回到“过去”来看“当下”的观念,余韵悠长、值得咀嚼的历史片段,置于时代长河背景的“桃花源”气象,如“清明上河图”般娓娓道来的手卷写法,描绘乡土中国的活色生香,发见普通人的高贵品质,定格日常生活的瞬间永恒。——格非长篇新作《望春风》:用文字为消失的故乡作传-新华网http://www.cq.xinhuanet.com/2016-06/30/c_1119136924.htm?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2016/8/824.【解读《望春风》海报】《望春风》我已经看完了,译林出版社还在搞推介,转播送书活动,搞的我都不好意思转播了。其中一个海报上写着:“如《百年孤独》瑰丽奇绝,似《金瓶梅》绵密精妙。”确实如此,《望春风》的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并不亚于《百年孤独》,正当我想找机会好好画一个人物关系图时,一位学生在群里发来一个,如获至宝。你会发现了它的人物图不是像《百年孤独》那样以代际之间的复杂取胜,而是以横向人物关系的纠缠见长。至于“似《金瓶梅》绵密精妙”也有它的道理,因为《望春风》区别于西方小说最大的特点还是凸显了中国独有的“人情”之美,而这种美不在伦理意义,而在审美层面。就像人物之间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一样,格非的写作手法也是如织布穿网一样“精妙绵密”,正如海报中的另一句话:“五十年的江南变迁,廿个人物命运浮沉。演绎幽微处世情人性。”http://user.qzone.qq.com/564958178/mood/e293ac21dbefa757a16d0b00.1——2016/8/825.博尔墨斯:我通过《望春风》和前辈作家对话,当然不只《金瓶梅》或明清小说,还有乔伊斯、艾略特、福克纳、普鲁斯特等非常多的人。确实,明清章回体小说对我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一部作品的写作过程,实际上也是与此前的许多文本展开对话的过程。任何一部作品都与此前的其他作品构成复杂的互文关系。所以我的两个博士生帮我打手稿、挑错字,看第四、第五遍时发现里边有很多线索,有的线索埋得比较深一些。这个当然也是《红楼梦》的写法,千里布线,一个线埋在千里之外。——格非:用新作《望春风》作为对乡村的一种告别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3MTMwNzEwOQ==&mid=2650784797&idx=2&sn=c3cdd34de1c3ac2b85db7cfa050ef554&scene=22&srcid=0809LSeHl4senkgONvw2yitD#rd——2016/8/926.博尔墨斯:记者:您是什么样的世界观?格非:我的世界观是农民的世界观,我的身上有很多农民的特质。在过去,我以农民的身份为耻,总是希望洗掉这个身份。以前,如果有人骂我乡巴佬,我一定会被激怒。这种自卑的感觉一直存在。也就是说,我希望通过知识积累,通过学习,变成城市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作为农民的过往成为我值得珍视的财富。在一个普通的农民身上,你不仅可以看到乡村生活的全部印记,甚至还能找到整个乡村文明在农民身上的凝聚和投影。||博尔墨斯:记者:您的作品情节非常紧凑,一环接一环扣人心悬。格非:支撑着小说的基本动力也许是悬念。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前,我对悬念设置的理解,仅仅是铺垫和埋伏,这是一知半解的看法。在优秀的章回小说中,有一个基本的悬念安排的程式。一是草蛇灰线,千里设伏,关于这一点,我们很容易理解。另外一点,我称之为“忙中设伏”或“乱中设伏”。一般来说,忙和乱都是高潮,是对悬念的照应和解除,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设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文章就会显得波诡云谲,花团锦簇。我认为后一种方法是《金瓶梅》和《红楼梦》的叙事精髓,因为它们特别擅长“忙中下针脚”。||博尔墨斯:记者:判断一部好小说的标准有哪些?格非:好的小说像一个好的建筑,有厅有堂有房间有走廊,整体和局部的关系要处理好。你有什么样的世界观,你要表达什么,作品中的人与人,时间和时间,空间和空间,先后次序,作品的寓意等等,都非常重要;其次看工,就是细节。厅和堂都合理,布局合理,但是工不好,细节打磨不好也出不了好作品。有的作家有细节没有世界观,对世界没有看法,这样的作品不算是好的作品。有的作家有好的世界观但是没有细节,最终会觉得粗糙,好房子也浪费了。能兼顾这两方面的作家不多。——格非:《望春风》的写作,是对乡村作一次告别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xOTMzODc1NQ==&mid=2651526313&idx=1&sn=2e4638dc3220edd650c6532a1348fc89&scene=22&srcid=0809gdSCY4N7QNRjYqoNX0di#rd——2016/8/12——2016.8.2丽江PS:27.博尔墨斯 : 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路径,只是前面写的挺大,后面没有展开。让我想到先锋文学几大家或许可以用季节去概括:格非是春天,苏童是夏天,马原是秋天,余华是冬天。||博尔墨斯 : 如果对格非的小说作一个匆忙的扫描,你会发现,他的作品有两个集中的意象。一个是春,一个是琴。 “春天”是他小说的基本时态,“琴声”是小说的背景声音。从他的第一篇小说《追忆乌攸先生》开始,“村头的断墙中偶尔长出的几棵柳枝已经吐青了”,春天就构成了格非的时间源头,其实即便从标题看,他的小说几乎也篇篇涉春,《初恋》是春,《春尽江南》是春,《雨季的感觉》也是春。和春天一起降临到小说中的,是琴声,无论是“风琴”“胡琴”还是“古琴”,它们都是时间的“锦瑟”,格非小说的旋律谜底。 有意味的是,这两个意象,“春”和“琴”,在他的最新小说《望春风》中,合体成了小说的女主人公,她叫“春琴”。||博尔墨斯:《望春风》四章,首章“父亲”,末章“春琴”,中间出现了二十个主要人物,这些人物共享风物又互相埋伏,彼此镶嵌又各奔东西,如此庞杂的人物图谱,是格非在解读《金瓶梅》写作《雪隐鹭鸶》时期打下的雄心吧,而“春琴”,是这个图谱的原点,用小说中的话说,“如果说,我的一生可以比作一条滞重、沉黑而漫长的河流的话,春琴就是其中唯一的秘密。”——毛尖:格非的春与琴 - 小组话题 - 豆瓣 https://m.douban.com/group/topic/88303781/?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2016/8/31

我所理解的格非风格

不久之前看了一个知乎回答,比较了国内各家先锋派作者各自的风格,提到格非老师,便要说一句“喜欢的人自成拥趸,作品也是给喜欢他的人读的”,那么我就是属于比较容易读进去的那类人吧。我是从江南三部曲开始读的,初看时不觉得怎样,可是读着却还想读,一天便看完一本。后来看了他的文论《博尔赫斯的面孔》《雪隐鹭鸶》,更觉得如巧匠解锁,看见不一样的机巧。这部望春风也是一天读完的,读起来总不想放下去,仿佛身在儒里赵庄被各宗事件牵扯,格非老师的叙事功底在这里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线索如草蛇灰线,不忍释卷。以下班门弄斧,简单说一下我所理解的格非风格。其一,是意象化,通过对场景的白描让读者重新构建了场景,不同于自然本真的描写-而是有点像中国画的方法,场景不是看到的,而是在读者心中生成的。每每通过小说便能推想到自己的故乡,真实与虚妄合二为一。其二,是叙事,事件错综复杂,叙事风格多变,往往从一个事件勾起若干年后或者若干年前的另一个事件。如佛家所说因果,埋在里面一半,露在外面一半,使读者总去反复推测。如果他要去写侦探小说,那想必也是极好的。其三,是叙述者身份,格非作品中的主角甚少广义上的成功者,他们往往或者执着于乌托邦式(谭功达)的改造世界,或者埋在故纸堆里逃避世界(谭端午)。在望春风里,主角俨然只剩下了一个叙事者的意义,我们几乎不知道他的一生,我们只能在叙事中去挖掘这个主角、在多个视角中去揣摩这个主角。其四,是一点狡黠,比如最后,春琴删书的一部分,如最后交代诸多角色的快进式描写,总能在结构中找到不同的一些东西来。本书最后还是讲述乡愁,一个破碎的故梦,只有春风是熟悉的,仍然吹拂着故乡,的废墟。

故乡,回不去的故乡

故乡,回不去故乡----读《望春风》有感听闻格非先生要来附近的一个书店(广州方所)参加新书《望春风》的分享会,立马推了之前报名的活动,一脸欣喜地跑去了那家书店。短短的两个多小时里格非先生给我们谈了许多文学上的理论,也回答了不少疑问,总之收获颇丰。回来后,用了两三天看完了这本并不厚的书,更是喜欢的不得了。语言上没有什么理解不了的,长句也不多,很是简洁有力,沾之即懂。情节上以人物为中心展开叙述,讲了1958-2007年里发生在儒里赵村各色人物身上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不是一气呵成的,而是分批次,反复介绍,让人看玩这一节的故事还想着下一节又会发生什么。而且值得一提的事,许多节的叙述都留下了伏笔,伏笔又在后面的叙述一一展开。这样一来,让本看似松散的结构又显得浑然一体,就好像一张地铁图。不得不说这是格非先生独具匠心的处理,正如茅奖奖词说得那样“细腻的叙述,典雅的语言,循环如《春秋》的内在结构”。人物,格非先生说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点,“研究了这么多年的中国古典小说,像《红楼梦》、《金瓶梅》等。我觉得我现在有能力驾驭三四个人物。这本书出来之后,情节、结构等不谈,至少人物这方面还是得到大家的充分肯定的。”所有作品的伟大之处终究还是在于思想内涵,《望春风》也不例外。它给我们提出一个值得反复深思的问题:当故乡消失之后,我们该怎样追寻。地理上的故乡是在农间、在乡村,费孝通先生说,“从基层是上看,中国社会乡土性的”,我们自小生活的土地,也许祖祖辈辈已生活三代、五代、十代.....每个人对故乡的情感是独特的、浓蕴的,当我们离开故乡时这一切在心中就更加沉重。社会的现代化发展正加速乡村的消逝,越来越大的年轻人出生于城市,总也体会不出父辈祖辈们对土地的情感,对乡村的热爱。“日本学者柄谷行人说,’当一个事物面临死亡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去追求它的起源‘......可是我们都知道乡村在中国的社会开始终结,也就是说乡土文学也开始终结。我们今天,比如说我在写《望春风》时,脑子里一直有个恐惧,这个恐惧就是说我不知道这个90后、00后在读《望春风》时,他们会怎么想?我作为一个作者已经开始有这样的恐惧了,说明现实的变化已经把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了。“格非先生如是说到。地理上的故乡消失,住在城里也无妨,可要是精神上的故乡消失了呢?格非先生提到小说的起源时说到,“不要以为小说是自古就有的东西,其实它很年轻。为什么会有小说出现呢?因为曾经的美好时代消失不见了。为什么奥德赛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故乡就一切风平浪静了?为什么《一千零一夜》里的每个水手最终都会回到故乡过上美好幸福快乐的生活?为什么我们现在感受不到这种生活了?小说的出现正是为了帮助我们重新去理解,去认识那些曾经的美好时代,回到《荷马史诗》、《一千零一夜》描述的时代。”现代社会人们看不到劳动的整体性,看不到生存的意义在哪。人人都想追求桃花源,可当有一天他们发现连桃花源也不是一片乐土,那又该如何呢?格非先生反复提到蒙塔莱的《也许有一天清晨》(也许有一天清晨,走在干燥的玻璃空气里,我会转身看见一个奇迹发生:我背后什么也没有,一片虚空在我身后延伸,带着醉汉的惊骇。接着,恍若在银幕上,立即拢集过来的树木、房屋、山峦,又是老一套幻觉。但已经太迟: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这其中,就表现了诗人的担忧:当然也是我们的担忧。当我们回头一望,只看到一片虚无,那该怎么办?海德格尔说,”返回故乡是诗人的唯一使命“。也许,返回故乡,回到那些美好时光将是我们生存的追求,又或许,故乡,永远也回不去了。

“胜境”不再,徒留梦中

格非曾以十数年的时间,尽数投入“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中,在其间,“忠实描摹时代创伤,呈现伤口的隐隐作痛”,而这种痛,或让许多人有了某种切肤之感,不免觉出置身针毡的磨折,自然也包括作者。此种感觉可能触发了格非下笔去写一部新的小说——《望春风》,“我试图在弥合创伤上作一些努力”,这既是对上一阶段创作的补充,更是别立新章的一种尝试。杜甫有《秋兴》八首,前写沧桑寂寥,后忆昔时的富丽繁盛,两厢映衬,愈见深沉厚郁之貌。格非的《望春风》亦采此梦忆的结构,不过非《秋兴》逆反之序,而是前写乡村田园、古朴伦常,后写一切的美好崩塌在眼前,唯余老人的追忆而已。《望春风》的“胜境”,其时代背景略有些奇特,是五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的那二十年。这一段时间,“大局”观之,或更近于乱世,而格非所塑造的“儒里赵村”处此乱世之中,虽不能如避秦之桃花源人,但竟也有奇异的独善之道,并不随世而漂移,内里的某些东西是不变的。儒里赵村,“儒”者,“赵”者,此命名,即深含意蕴,有着对古老传统的回眸。一个普通的乡村,有雅士,名赵孟舒,住在蕉雨山房,“藏有一床唐琴,乃绝世鸿宝,名为‘碧绮台’。这张琴制于唐代天宝年间,为落霞式,琴身镶有金徽,琴背龙池之上,刻有魏碑体的行楷三十六字,填以石绿,不知何人所题”。更有日常用来弹奏的古琴,一为“枕流”,一为“停云”。如此的雅士,有些难以让我们与似乎粗鄙的村野联系起来,但却是儒里赵村的本然。而曾做过“刀笔”的赵锡光,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话语:“丧子之痛攻于内,狐妖之媚攻于外,血肉之躯,蕉萃殆尽,顿成土崩之事。”更有外来者唐文宽,不仅会给孩子们讲古,还会用一种古怪的话逗孩子笑,后来被来村子里的一位女知青听到,发现是流利的英语。一个村子里面,藏龙卧虎这许多人,儒里赵者,算是没有白叫。书中的叙述者“我”,曾描述过自己的梦境:“我梦见自己走入了一个山中小院。山间苍翠秀寂,小溪淙淙,屋宇修洁。门前桃杏繁丽,杂以细柳和天竺。野鸟格磔其中。我的母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刻不停地跟我说着话,始终在笑。但奇怪的是,不论是笑,还是说话,我怎么也无法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她说的每句话,刚一出口,就让四月的熏风给吹得没影了。”这些描写虽是梦境,但值得细心留意,因其桃源般的美好特征,与其随时可能消逝的虚幻不可测。通过尚是孩童的“我”去叙述这样一个“胜境”,几乎就是某种隐喻,对实地的儒里赵村的隐喻。现实中的儒里赵村,虽也有鸡零狗碎的琐事,邻里的勾心斗角,乡村政治的博弈,人心的某些暗黑面,但整个村庄似总笼罩着超乎泥沼般现实的成分,如僻静村子偏有浓郁的文化因子,还有如残酷政治威压下村民“不合时宜”的表现:地主赵孟舒要到镇上被批斗,村里让人推着独轮车接送,还要派人专门捧着绿豆汤陪着,以防中暑,此一情景,不禁让路人开玩笑:“你们这哪里是去批斗地主啊,分明是给劳模颁奖嘛!你们怎么不在他胸前别一朵大红花?”如此这般的事情不止一桩,可看出村民的宅心仁厚,即使有外界的“革命”大潮流冲刷,亦未失掉本色,不亏儒里赵村之名。格非曾作过废名研究,也作过《金瓶梅》研究,我感觉其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存在着某些隐秘的联系。如《望春风》前半部的类田园村野写法,不仅有来自古典文学传统的浸润,且不乏废名的影子,那种乡村的朴野,那种民风的醇厚,事实上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在现代文学史上由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等一脉相传,如今已不多见,而格非却是难得的有此心之人,如《人面桃花》,如《望春风》,作了韵味悠长、意味繁复的书写。格非曾这样表述,“没有对时间的沉思,没有对意义的思考,所有的空间性的事物,不过是一堆绚丽的虚无,一堆绚丽的荒芜。如果我们不能够重新回到时间的河流当中去,我们过度地迷恋这些空间的碎片,我们每一个人也会成为这个河流中偶然性的风景,成为一个匆匆的过客”。此乃夫子自道,于阐释这部作品极为恰切。《金瓶梅》研究的影响,集中于一个重要角色赵礼平身上,聚焦《望春风》下半部。赵礼平在前面的故事中已然头角初现峥嵘,其阴狠让周围的人小有领教,而进入新时代,适逢其会,暴发户当仁不让地出炉,俨然成为“现代化”之代表人物,或曰象征。这是一个西门庆式的人物,暴发户特征,政商通吃,对女性的占有不知餍足,乃儒里赵村的异类,也是新时代的开山怪。这样的角色,充当了古老村庄的摧毁者,时间河流的截断者。被摧毁的村庄是何模样?通过“我”的眼睛直接见出:“你甚至都不能称它为废墟——犹如一头巨大的动物死后所留下的骸骨,被虫蚁蛀食一空,化为齑粉,让封吹散,仅剩下一片可疑的印记。最后,连这片印记也为荒草和荆棘掩盖,什么都看不见。这片废墟,远离市声,惟有死一般的寂静。”如此的描写,固然可以指儒里赵村,但在我看来,已然带有如许的“虚幻”特征,所谓寓言之意。巨大动物死后的骸骨、虫蚁蛀食、湮没于荒烟蔓草间等等,起点于现实,却又超脱之,一个更广大的范畴、更广大的乡土社会隐现其间。格非化用《诗经•小雅》中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句,奔走四望,赤子之心豁然,悲凉满腹,却从不放弃冀望。

《望春风》:回不去的地方,忘不掉的乡愁

文/吴情美国著名小说家威廉·福克纳,一个对中国当代小说家的文学创作具有深远影响的重要人物。他倾尽了毕生精力书写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通过描写“一块邮票大小的地方”,细致展现了人生百态,也寄予了对社会转型时期的思考。对生活在乡土中国的小说家而言,描绘“一块邮票大小的地方”,描绘故乡,几乎成为创作的黄金法则,作家们纷纷抢占文学阵地:莫言有高密东北乡,苏童有虚构的“香椿树街”,而作为“先锋作家”之一的格非,则有属于他的“江南”。所谓“江南”,多数人想象的或许是苏州园林式江南,小桥流水,精英分子的活动范围所在。可对格非来说,江南并非知识精英的专属,相反,普通人才是理解江南的基本单位,无论是“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中的江南,还是《望春风》中的江南。格非笔下,普通人承载了时代和历史最多的密码,也担负着宿命和机遇最多的戏弄。《望春风》是格非凭借“江南三部曲”获茅盾文学奖后的首部长篇小说。这一次,格非再次将焦点集中在江南,涉及的空间有城市和乡村,以乡村为主。城市有南京等地,乡村则包括儒里赵村、窑头赵村和半塘。数十个人物活动在这些场地,没有谁能真正被视为小说的主角。或者,不妨说,乡村本身获得了某种“正名”,成为自我和历史的主角,人物因而成为配角。中国当代文学中,“十七年文学”中的作品在描写农村时,总侧重于书写农村的政治运动,忽视了人物的衣食住行和乡村的风俗习惯,而后者,恰恰是中国现代文学乡土小说的传统;格非毋宁很好地承接了这一文学传统,在某种程度上,并将之发扬光大。小说主要处理的是1949年建国以来江南某处乡村发生的社会转型。关于这一段历史,多数读者想必不会陌生,但如何书写,成为摆在作家面前的一个难题。“十七年文学”以政治为中心,乡村的变化与政治同步,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成为人物活动的主要舞台。可于格非,乡村的主体性似乎更为重要,尽管政治不断深入乡村的根基。儒里赵村也好,窑头赵村也罢,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儒家文化这一大传统的影响,另外,民间与性意识,也是解读的密码。这样的乡村,表面上以儒家伦理组织起来,秩序井然,实质上则充满了美色、权力等欲望。有人尽显骨肉亲情,有人玩弄阴谋诡计,有人几乎超然物外,有人试图超越却终陷于泥淖。格非是个叙事高手,曾撰有《小说叙事研究》的他,对种种叙事技巧的使用,堪称娴熟之至。《望春风》一书总体采用第一人称有限叙述,以“我”,绰号“小呆子”的视角,观看乡村数十年的风云变迁。小呆子为人善良正直,乖巧懂事,但有些时候显得木讷笨拙,过于顺从。小呆子似乎没有太过强烈的情感流露,即便当得知父亲去世那天。因而,叙事者的感情基调几乎克制到不轻易察觉的地步。不过,从诸多细微之处可以发现,对于乡土社会的剧烈变化,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和难以适从。除却第一人称有限叙述,在相应的部分还辅以第三人称有限叙述,使得整个故事在现实性的基础上,多了诸多空白和不确定点,令人生疑,也回味无穷。在创作完成《望春风》后,格非曾说,“当我回到故乡的时候,我发现老家没了,整个没了,全都是一片瓦砾……”对于乡土中国的远去,我们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解释,社会学方面的、政治经济学层面的,但在各种解释的有限效力下,我们最终仍将面对乡土已然远去的事实。故乡,一旦离开便无法复归的地方,一处无力承载却承载最多乡愁的地方。现代性的加速中,格非笔下江南这样的乡土,应当还有很多很多。乡愁是一杯苦酒,饮不尽;酒不醉人人自醉。如要转载,【豆邮】联系。(刊载于《珠江商报》,时间:2017年1月31日,链接:http://epaper.sc168.com.cn/disnews_new.asp?Fid=124001&FlayoutId=35531)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星辰天命的悲情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星辰天命的悲情
读完小说别册,很难说出具体的感受或喟叹,纷纷扰扰的人事流变遽然流淌过50年的历史长河,乡村的人群和命运闪现着生龙活虎的蓬勃背影和面目全非的衰败零落。
没错,小说写了江南儒里赵村50年的微缩景观,但整部小说采取中国古典绘画和叙事中的散点透视手法,是从儒里赵村的一个个人物展开整幅历史命运图卷的。尽管叙事线索中有个“全知全能”的“我”,但事实上,《望春风》并没有刻意地偏重这个“主人公”,相反,小说像播撒种子一般描写了不下于50个左右的人物,至少有20个人物都得到了平等而均匀的照顾。
换句话说,作者没有像“江南三部曲”那样,在小说中利用一个或两个近聚焦的主要人物展开全体故事——也许可以勉强说最主要的或色调最浓厚的五个人物分别是父母、我、赵德正、赵礼平、春琴吧——或者在事件发展中将“我”塑造成一个英雄般的、波澜壮阔的人物,而是让我以一个性格中庸、冷静、平淡、客观的眼睛去观察儒里赵村的数十个人物的性情、行为、对话和命运。但这个眼睛又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将自己和父母的命运故事与村里的其他人交融于一体,并构成一种“天眼”般的背景底色。同时,作为半个孤儿的“我”是在不断长大成人以至老去的过程中,在洞察着村子群像的,因此是一种行船看山般的流动视角与村庄里的命运形成共生互动。
在第一章中,小孩视角中的儒里赵村许多事物和人自然都显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小说从我跟着父亲走了一路,去给邻村春琴的母亲算命开始写起。在小孩的眼中,道路的高低起伏、野草山川、渡口小船、击空苍鹰、神秘狐狸……一切都散发着神奇和新鲜。而作为算命师的父亲向我濡染的那种察言观色、为人处事、预卜未来等原则和能力,则构成了小孩最基本的世界思维和道德观念。
与此同时,人物群像的勾画点染逐渐显现出来。沉稳的父亲赵云仙,敏感的春琴,因祸得福的孤儿赵德正,吝啬的婶子,顽劣的堂哥赵礼平,迂阔的遗民古琴家赵孟舒和他从扬州带回来年轻风流妓女王曼卿,尖酸“刀笔”塾师赵锡光和老婆冯金宝,年轻有为的高定邦河、高定国兄弟及定国媳妇、妇女主任梅芳,木匠赵宝明和媳妇龙英,老辈人老福奶奶,“红头聋子”朱金顺和他救火队队长的儿子、英俊的朱虎平,神秘的说书人“老菩萨”唐文宽,主持大局的严政委和乡长郝建文,长生和媳妇新珍, 同龄小伙伴同彬、雪兰、金花,以及马老大、银娣等……读完之后,很难清除地记得大部分人。可以说,儒里赵村的各色人等,以及他们的性格、人品、经历等穿插交错,颇有让人目不暇接、难以分清的架势。
在这种古典绘画式的穿插交代和事件勾连中,儒里赵村的政治结构、人情风俗、历史和现状逐渐清晰起来。整本书所采取的这种视点,让一个乡村生命体逐渐丰满和清晰起来。
对于一门艺术而言,小说的虚构和人为扭曲或夸张往往具有天然合法性,写实主义反而呆板僵化;但是一个乡村的自然生态恰恰是无所着意、道化自然的。这正是中国古典艺术的“正确”和高明所在,从金瓶梅、红楼梦、三国、水浒,以至沈从文、贾平凹的一些小说,都体现出这种“自然艺术哲学”。对于格非而言,要在100多页,甚至50页的篇幅中刻画出数十个人的形象,并带入中国乡村的生命观、宇宙观、伦理风俗,端的考验艺术功力。
作为一个经过城市化和现代主义洗礼的读者,除了大量局部的有趣、清新、精美、神秘等感觉之外,我很难说在前两章中有什么巨大的阅读快感。因为,在那个乖孩子“我”的懵懂目光中,儒里赵村的景观呈现为大量的碎片,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并不完全连贯地呈现、流过,很多突如其来的奇怪事件又戛然而止,不明所以,或者被叙事者本人主观切断——于是“我”时常对读者交代叙事转换和停顿,进而留下许多间隔、留白。这朦胧的叙事图景多多少少让人如坠雾中,心感不悦。
比如说,“我”(到快结束时才通过濒死的婶婶的提问而知道我叫赵伯渝)怎么那么乖呢,没有妈妈却从不对父亲哭闹;父亲莫名自杀,却丝毫没有情绪表现甚至调查、“复仇”之心;新珍突然闯进学校对着校长挥刀乱砍;赵德正莫名其妙进入“白虎堂”圈套,被武装部一干人殴打……为什么,谁是幕后主使,这些疑问,作者似乎都不心急,换个场景和人物,讲起别的事情。显然是刻意隐藏秘密,大卖关子。
可是我又必须得说,阅读的“不悦”、疑惑,甚至不满等情绪,正是高超叙事的效果。换句话说,只有手段高明、智商出众的作家,才敢于挑战读者的阅读本能、心理习惯、伦理观念和价值底线,或者才敢于、善于玩弄各种叙事游戏技巧。 因此,往后读下去就可以看到,所有的秘密都通过不同人的叙事或者回忆、倾诉而显露出真实山水。
至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乡村秘闻轶事或伦理“丑闻”,作者则利用了“口口相传”的乡村传播学或者多重视角印证来还原事件过程,使得许多情节得以透明化。
因此,在一种松散而蓬勃、断裂而连续的状态中,格非不断牵引着读者进行新的观察和探秘。叙事结构的隐现,时间的正叙、逆叙、倒叙都被游刃有余地运用。
在“古老”的部分中,遗民古琴家赵孟舒、尖刻塾师赵锡光、风流一生的妓女王曼卿、爱好说书又常说怪话(后来证明是英语)的外乡人唐文宽,都堪称奇观;在现在的部分中,吃百家饭长大的赵德正从抬轿夫变身村委会主任、父亲不明不白地自杀、王曼卿能够勾引村里大部分男性、高氏兄弟的青年突击营、赵德正开发“新田”、梅芳和春琴斗气展开挑土比赛、儒里赵村为了营救赵德正团结起来反击战斗、朱虎平的救火水龙、赵礼平爆发亨通,等桥段,多少激起一波波阅读兴奋点的浪头。
而对于未来,作者通过父亲洞察人心和时运的眼睛,在第一章中表明了“命运靡常”的观念和“预卜未来”的分析训练。这很像《红楼梦》中太虚幻境里的判词。
乡村的伦理本身就是一种美学,而乡村之美又具体体现在每个人的性情、行为、品德之中。因此,在小说前半部分中,每个人的性格,都通过各种情绪、事件、争斗、纠纷,来反映他们的贫富、强弱、美丑、慷慨吝啬与正邪。譬如,赵孟舒的遗民操守,春琴对我父亲的怨恨与对我的关怀,我对梅芳的怨恨,春琴和梅芳的比拼,王曼卿与赵德正、高定邦、同彬等众多男人的瓜葛,梅芳在高氏兄弟之间的难堪,婶子的吝啬于刻薄,唐文宽与王曼卿的结合,赵礼平的劣迹斑斑与飞黄腾达……所有这些看似鸡零狗碎的情感,都是乡村伦理生态的一根藤蔓,都牵扯着读者细致的心思。
其中,以生产、爱情与性、香火婚事、死亡为核心的四大主题基本能串联起所有情节,其中犹以性、婚事最能促成情节的高潮或兴奋点。中老年人的偷情、旧情,年轻人的婚配,在乡村小说中不绝如缕,这是香艳的一部分,也是极其美丽和生动的一部分。(区分在于有人容易、幸运,有人艰难、不幸。)可惜的是,叙事者“我”资质平平,孤弱贫穷,取不上媳妇……
基本上在前两章中,作者已经以看似品淡无味、又极简练的文字,为我们勾画出了一幅浸润着美好人情和蓬勃生机的中国乡村世界。——这个勾画过程自然地过滤了时代的疼痛和黑暗的印记。
好在格非明白,人生的精彩在于大起大落。第二章结尾,局势和人物命运迅速发生逆转。我那个嫁给了高官首长、在南京享受富贵的妈妈接我来了。就像路遥的高加林、古代小说戏剧里中了状元的书生一样,我立刻身价倍增,莫名其妙甚至被强迫地娶了美丽的“天鹅”雪兰。临走前,对“我”负有监护之责的赵德正进一步透露了父亲死亡的原因——特务组织成员身份的暴露。
小说至此一分为二,此后,我去南京,进工厂,当图书管理员,还原妈妈和父亲隐秘的一生,接触城市底层人的生活,雪兰因无法忍受卑微的生活而改嫁,我默默忍受寂寞平凡的生活。儒里赵村人对我腾达富贵的期望与进城后真实境况的巨大落差,构成了强烈的阅读刺激。这是个人命运翻转的大玩笑,也是时代断裂的印记。
这个断裂在空间上时乡村和城市的冲突,时间上是农业时代和商品经济时代的冲突。在叙事上,如果说前面已经展开了乡村世界的丰饶景观,是开放、放射的,那么第三章的“余闻”则开始进行拉网式的收缩。通过身在城市中平静工作状态中的“我”的目光和信息源,对所有儒里赵村的人的命运逐个梳理、交代,这种看似笨拙的、像水浒点将录式的方法,使得聚焦笔力更为凝重,人物在时代车轮碾压下的悲剧性骤然加强。
章珠(我母亲)离开父亲,揭发父亲的反革命身份,让我成为孤儿,随后陷入余生的自责,直到死去对我的牵挂;雪兰嫁给上海的技术工程师,却因父亲的乡巴佬身份而与公婆发生冲突;朱虎平一表人材,却因为与梅芳的童年婚约而长期打光棍,甚至避开了雪兰的主攻进攻,最终娶了蒋维贞;孙耀庭受母亲之托照顾我,却对我的生存极尽敷衍,最终运气不佳还得指望我去求暴发的赵礼平,老年之际在人情冷落中与我互不相认;婶子帮助儿子赵礼平欺行霸市,称霸地方,亲自来南京骗取我家的地产以便建工厂,临死前坦白了她贪污母亲寄给我的无视礼物长达数十年的“罪行”;高定邦与弟弟高定国反目,却与他所钟情的弟妹梅芳错过,娶了一个寡妇;同彬在两个追求者之间错选了一个与中学老师旧情难断的女孩,惹上不尽的烦恼和麻烦;梅芳周旋于朱虎平、高氏兄弟之间,虽有大队干部的辉煌时期,然而最终错过3个男人,在娘家凄惨度过余生;图书馆管理员沈祖英洁身自好,终身不嫁;唐文宽原本是国民党士兵,隐居儒里赵村当上校长,却因“龙阳”之癖而险遭砍杀,之后又成为郝乡长的帮凶而陷害有恩于他的赵德正;雪兰的弟弟斜眼被暴发的赵礼平扶持成乡长,却贪污腐化,帮助赵礼平大包大揽各种建设项目,甚至以化工污水倒灌的方式逼迫儒里赵村村民拆迁,酿成人命,与上级鱼死网破后还是免不了牢狱之灾;高定国与安徽知青女教师媾和,又因为梅芳与朱虎平、高定邦之间的暧昧关系而抛弃她。还有丽娟、老福、永胜、牛皋……作者似乎想将这幅《儒里赵村肖像图》一直画下去,直至第四章《春琴》儒里赵村的一代人逐渐凋落。
在以上人物群像中,被父亲预卜为“一个狠角色”“将来必然会在村子里兴风作浪,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的堂哥赵礼平尤其突出。他读书不佳,从一个劁猪匠迅速崛起为技术员、工厂老板、董事长,势力影响省城南京,足迹遍及全球各地,在妻子丽娟之外随意玩弄女性,凭借财力左右政治决策和司法,对村里拆迁造成的人命案出手50万赢得乡民谅解和尊重……在这一系列惊天动地又显得荒唐滑稽的行为中,赵礼平成为90年代以来新兴资产阶层的典型代表,他财大气粗、翻云覆雨的形象,可以说是30年来,中国市场经济和城市化进程对乡村社会展开无情碾压和毁灭的象征。

小说的最后一章就是儒里赵村50年命运的“大结局”。“我”在颠沛流离的遭遇中与家庭婆媳、母子关系坎坷的“婶子”春琴扭结在一起,经过赵孟舒之孙同彬和新丰莉莉的帮助,两人结伴居住在已成荒野的便通庵中,那正是父亲上吊自杀的地方,随后二人怀着“乱伦”的可能性结成夫妻,并回到了小说开头赵伯渝赵云仙父子到半塘村春琴家里算命的情景,生命轮回、命运圆圈的气息陡然升起。曾经活跃在村庄里的老人相继去世,父母辈生前的秘密一一显露,年轻一辈德行败坏、凋零四散,一种“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黍离麦秀之感弥漫在小说的结尾部分。
事实上,在第四章《春琴》的开头,格非花费了大量白描、散文化和诗意的笔墨,去描写拆迁后的儒里赵村的蛮荒情景,甚至夹杂着许多诗经、古文语言。在冷静的观察者“我”看来,这一切都像是命运造化弄人或者超自然不可控力的作用。可以说,格非在结尾花费大量清新笔墨所描绘的图景,着意营造的“黍离麦秀”感,正是对当前中国农村社会灾难命运的直接观照,在关涉这一题材和问题的小说中,小说家往往内心沉痛,直书笔意,以至于毫不考虑隐喻和象征。
然而格非又在“自然主义”和“现代主义”中反复徘徊和穿插。乡村命运、农民群像庶几如此,不可扭转了,但乡村数千年的历史走向何处,价值何在?艺术家绝对不允许它们就这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崩散。因此,在结尾对“我”和春琴之间近乎荒诞的关系的处理中,格非回到了一个寓言的情境之中——儒里赵村荒芜,人物离散消逝,我和春琴栖居在儒里赵村遗址的荒野之中,像两个原始人类(这样的场景往往更适合寓言和科幻),耕耘稼穑,和灯写作,并展开了一番幻想:
————(以下为引文)
春琴抱住我的一只胳膊,将脸贴在我的身上,轻声道:
“假如新珍、梅芳、银娣她们都搬了来,兴许就没人会赶我们走了。你说,百十年后,这个地方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大村子?”
我没有吭气,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我朝东边望了望。
我朝南边望了望。
我朝西边望了望。
我朝北边望了望。
只有春风在那里吹着。
“假如,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儒里赵村重新人烟凑集,牛羊满圈,四时清明,丰衣足食,我们两个人,你,还有我,就是这个新村庄的始祖。
“到了那个时候,大地复苏,万物各得其所。到了那个时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将重返时间的怀抱,各安其分。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将会突然出现在明丽的春光里,沿着风渠岸边的千年古道,远远地向我走来。”
————————(以上为引文)
这便是小说题目《望春风》的含义。“望”是一种祈望的姿态和目光。四个方向的“望了望”加重了这一心志的沉重,但又通过歌谣般的形式透露出一种原始、轻松的气息,犹如诗经的回环咏叹,或乐府相和歌辞中的“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的韵调。春风,则是数千年乡村文明生机的一种诗性象征。正如陶渊明《时运》诗云,“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又如《读山海经》云,“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那正是格非对于中国乡村文明重焕生机的一种希望所在。

诚然,比起卷帙浩繁、神思飘渺的“江南三部曲”,《望春风》呈现出浓缩、快进的特征,时间跨度差不多等同于第二部《山河入梦》、第三部《春尽江南》的总和,却没有前者那种长达百余年萦回不散的“桃花源”“花家舍”“乌托邦”等先入为主的理念或理想,,以及荡气回肠的气势,而是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刻画了一个乡村群体的生死情欲和命运轨迹;语言也更为自然、简省,蒙太奇和倒叙、逆序手法的使用,让小说充满跌宕的惊奇、秘密的隐现,避免了呆板乏味。
相反,格非在数十年对小说史、学术的探索当中,练就了深厚扎实的地理考据、历史考据、人心考据的功夫。于是可以看到《金瓶梅》《红楼梦》《水浒传》的影响,看到格非从出道以来就倾注大量心血的“晚清—民国—国共关系—农业合作化—市场经济”整个历史序列的人物命运,通过隐秘的历史身份和影踪,造成惊心动魄、扑朔迷离的叙事效果。譬如《望春风》中,“我”父亲的身份秘密,母亲离开乡村后的秘密,都在格非“抖包袱”式的技法中起到了巨大的震惊作用,形成了“俄罗斯套娃”或连环套式的叙事形式。在挖掘或发挥长辈秘密、人心秘密的同时,格非又巧妙地将中国细节与江南的地理历史文化、人物掌故等结合起来(如果以“大不敬”或开放式的阅读思维去看小说,我们完全可以质疑,凭什么叙事者揭露的结果就是真的而不是其他可能,凭什么说历史隐秘人物的背后就没有另一些历史隐秘人物……历史隐秘和未来隐秘是无穷尽的,这恰恰是小说所营造可能性的“迷宫”),造成处处亦真亦幻的烟云迷雾,散发出迷人的江南文化魅力光辉。
至于说人心考据,则是一个更深的文化和哲学向度。格非小说中的人物可能追寻孔孟,也可能追寻曹操,可能追寻王阳明,也可能追寻孙中山,可能追寻桃花源,也可能追寻醉生梦死,可能追求琴棋书卷,也可能追求桃运不断……但在《望春风》这个乡村小说,或者由城市回望乡村的小说里,格非无疑更聚焦了一种古老的“命运哲学”(也许类似于《白鹿原》《秦腔》《老生》等)。
从父亲赵云仙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乡村世界里仙道传统的延续。在格非的笔下,父亲原本就师从高人,革命计划败露后更加机警,因此对儒里赵村和周边世界的风物、人事有着清晰的认识,并将这一套技艺以近乎科学的方式传授给我,进一步预卜了许多人的未来。父亲不是通过奇门遁甲之类的神秘手段,而是看相、摸骨,这就有了贴近尘世的一面。在这一“天眼”的维度下,每个人的兴衰祸福都有了“命”的味道。命,既是历史发展趋势,也是个人性格乃至情欲。比如赵孟舒的刚烈,王曼卿的“逢人配”,赵德正的大起大落,梅芳的错乱姻缘,母亲对父亲的背叛,赵礼平的发迹,我的温和平静与世无争……所有种种,莫不是历史情势与个人心性交相斗争的结果。兵家或阴阳家也许会用一个“势”字来解说,但小说为我们展示的,是一个个人物的生命动态、抉择和许多机关,以及最终的落寞。
乡村小说之美,在于自然,散点透视下的村民构成了头顶浩渺的星空。命运瞬息变幻,有光辉也有阴翳,但常常抵不过外力,因此也就呈现为沈从文所说的那个“无常”。
“天命靡常”,往往正是乡村文学的悲剧性。
2016.5.29,17:30-22:20
6.7-8读完第四章后增补。

断的章与取的义

手边有全书和收录了本书上半部的《收获》杂志。《收获》上第一句诗是刘禹锡的“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在全书扉页上已经被换成《诗经·小雅》中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兔葵一句出现在书里最后一章。第二句蒙塔莱的诗,“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 恍惚觉得像格非先锋时期《褐色鸟群》的结尾,“这些褐色的候鸟天天飞过水边的公寓,但它们从不停留。”刀笔赵锡光先生家挂的字:“屡霜坚冰所由渐,麋鹿早上姑苏台。” (《周易》;荒台麋鹿典)同彬妻子的班主任给狱中的同彬写的信末尾:“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倏忽复明,人皆仰之。” (《论语》)沈祖英口头禅:“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蓝采和《踏歌》)赵伯渝翻看堂哥赵礼平送的励志格言出版物:“这些格言警句,早已无关世诫,也无关警劝,读起来,倒更像是对这个世界露骨的讽喻。”赵伯渝返乡:“天空陡然间变得更加阴沉幽暗,但也不是全黑——就像《诗经》中所说的‘如晦’,其实并不是如墨般的黑暗,而是灰灰的一派清冷,暧昧不明”“世界的中心。”第三章看东西南北;第四章望了望东南西北。时间,时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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