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书评

Arcadia, 世外桃源

在伦敦，每个月我至少会看两到四个戏，一年下来会看二、三十个戏。这些年看了这么多戏，最让我震撼是2009年英国当代戏剧大师Tom Stoppard在伦敦公爵剧院上演的《Arcadia》。当时看完这个戏，我整个人都蒙掉了，甚至长达几个月茶饭不思，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写出这么牛的剧本。绝对三月不知肉味。他以后如果不得诺贝尔文学奖，天理不容。（图：Arcadia 剧照）这是当时我所看演出的剧照。剧中男主角的扮演者就是现在《唐顿庄园》中的男主角扮演者，Dan Stevens，他也是我所看过的伦敦的话剧中演技最为精湛的演员，绝对一流。而且当时他才26岁，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这部戏只演出了几个月，因为毕竟不算是大众戏剧，但在专业戏剧界仍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就算看话剧现场，也只是和看剧本文字时候一样的震撼，彻底的震撼，让人完全不走脑子的震撼。这部戏可以说是我在伦敦所看过的当代在世剧作家所创作的最伟大的戏剧。用“伟大“两个字来形容这部戏，绝不为过。当时英国的媒体就有剧评说：　　　　“今晚当我们走出剧场，我确信我见证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杰作。”　　　　然而这部杰作却绝对地无比挑战观赏者的智力。Arcadia 剧本里面80%都是深奥无比的古英语和专业英语，不要说中国人，就是对英国人来说，也没有多少人在剧场里看戏的时候能看得懂。当时和我一起看戏的有一个英 国朋友，我可以肯定他能听懂的台词远远超过我不知多少倍，但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看懂这个戏。还是散场后我告诉他：XX就是XX，他才恍然大悟说：哦，难怪最后他给了她那张画像……　　　　但这个戏神奇就神奇在这里：即使你只能勉强听懂剧中20%的台词，但是仍然知道所有的人物都在干什么，以及整个故事的走向。因为整个戏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所有剧中的故事都没有发生在你所看到的舞台上，而是发生在每个观众自己的想象里。剧作家并没有直接在舞台上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用他巧妙得无以伦比的戏剧手法，让每一个观众在自己的心里，在看戏的过程当中，结构出了观众自己关于这个故事的谜底和答案。而这，才是这个戏剧最为精妙的奥妙所在。　　　　于是，一切戏剧理论和形式在斯托帕特这样的大师面前都忽然变得黯然失色。当大幕拉开，所有的戏剧语言和意义全部在这个剧本里彻底消失，被剧作家奇妙 地溶化消解掉了……所有的台词和语言仿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和长篇谬论，所有的人物和动作也仿佛都是形同虚设，毫无关联，然而到了最后，你才会发现原 来他们全部都缺一不可，字字句句都直接指向剧情的重点。这个戏写的绝不是关于知识的探索，也不是寻求性爱或者世外桃源，那些所谓关于知识物理天文几何代数牛顿定律的所有的台词，全部都只是精妙的剧作家放出的虚无而美妙的烟雾弹。如同一幅美丽的世外桃源（Arcadia）般的语言的奇妙幻境，你可以完全沉醉在其中，恍若仙境，不知所在；也可以如那句含有剧名Arcadia的古老谚语中所暗示的，在美妙的华尔兹舞曲中悄然走向毫无征兆的死亡。总之，这部剧中的一切，你可以理解，也可以不用理解。你可以完全不知所云，也可以懵里懵懂、一知半解，但你仍然会和所有的观众一样，完全进入到他们所呈现的世界里，并且非常清晰地按照剧中的脉络走下去，走进剧作家所为所有的观众和角色设下的圈套和陷阱，一直到全剧结束，直到最终落幕的那一时刻，你才能够真正地明白，这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当一切在没有台词的结局中突然间真相大白，你才会浑身颤栗地意识到，在这个两个半小时中所讲的故事，原来是怎样令人惊悚的真正面目。　　　　而也只有在这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杰作。Masterpiece. The great masterpiece.　　　　——Arcadia.　　

《戏谑》 汤姆•斯托帕

《戏谑》 汤姆•斯托帕这本书收录了汤姆•斯托帕的三部话剧剧本，《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戏谑》和《阿卡狄亚》。《罗》剧（又命《君臣人子小命呜呼》，还被拍成了电影）来自于《哈姆雷特》最后一场的一句台词，以两个似乎所有人都未分清楚的酱油侍从的视角参与进王子复仇的故事之中。同时拿一本《哈姆雷特》一起阅读比照颇为有趣，比如那段著名的“生存与毁灭”到这里来只剩下了最后一句。无疑，这两个名字拗口的侍从，在现今的语境中又显露出了弗拉基米尔和埃斯特拉冈的气质，无聊、荒诞、戏谑，二人口中死亡的荒诞以及二人被注定写在剧本里“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荒诞的死亡，让这出戏站在了哈姆雷特和等待戈多的两个巨人肩膀之上。同样，《戏谑》最好配合《不可儿戏》（《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又翻译为《认真的重要性》）阅读，其中多处关节几乎照搬了王尔德原剧的台词与节奏，人物角色也一一对应的。但《戏谑》发散得更远，除了《不可儿戏》在其中作为一个抽象的戏中戏（只是谈到）外，却更发散到了世界大战期间文学、艺术与政治的变革。如果说前两部作品是建构在名著佳作之上，那么《阿卡狄亚》则是自我封闭处处暗藏互文对应的玄机，一颗近乎完美的水晶。故事在同一个地点的两个时代交替发生，古代关于拜伦的花边轶事与当下在古宅里的研究者。除了近乎相同的舞台设计（这点在斯托帕戏剧中非常有趣，一方面出版的剧本中对舞台提示描写近乎偏执的详细，对于当代的剧作家，这样见本如见剧越来越少，一方面又在《罗》剧前言中提到：唯二演出失败的案例就是太把剧本当回事了），还有前后对应的角色与事件——前后皆有的少女与暧昧的中年老师，诗人与学者的声誉，纵横交错的情欲线，对知识探索的渴望，以及本出戏的主题——藏在美丽如世外桃源般庭院里的死亡（“即使在阿卡狄亚，我也在”即死神）。最后两条线交织在一起，彼时放下的杯子与话头此时被捡起，不同时代的人置于同一个空间下，真相与死神在阴暗的角落窥视着阿卡狄亚。然而，作者放弃了“万火归一”的可能具有爆炸性的结尾，而是选择了在舞步中慢慢留白，以及在整个剧中也不过分宣泄情绪。整体而言，《阿卡狄亚》同前本书前两部戏一样，都充满了文字游戏以及舞台幽默，不考虑主题与结局，就片段而言，都是喜剧的典范。考虑到文化差异，斯托帕的戏难以原封不动的搬到国内舞台上，甚至可能难以完整搬到非英国的舞台上；另一面，斯托帕的戏剧中缺少尖锐的立场，作为让人难以看懂的先锋抽象戏剧似乎又尚不够格。但这种对于经典作品的熟悉与解读解构能力，配合处世戏谑的舞台态度，却是为花样繁多而难数经典的当下话剧舞台提供一扇可以开启的门。2015-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