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天》章节试读

《陳春天》的笔记-第277页

她哭个不停，肝肠寸断的哭号声自己听了都觉得可怖，陈春天像要吐出身体里累计多时的秽物那样哭号不休，多少时间经过了？她想起男人的面容，他说话的声音，男人的眼睛使人迷途，陈春天不知道自己怎能承受那么多温柔的抚爱，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想起在铁轨上躺卧着的无助，那没有死去的自己，想起此刻感受到无以名状的幸福，中间好像仅隔着一道巍颤颤的防线，或许因为爱情的缘故跨过去了，但也可能是退得更远更艰难，要如何从那儿走到这儿呢？
陈春天不停地哭泣着，她想一定把人吓坏了，这男人或许就要离开，然后长长的噩梦就要回来了，为什么总在爱情里想起悲伤的往事呢？她总畏惧在别人面前哭，担心自己过于沉重的生命会是别人想要逃离的理由。P167
那个荒谬的梦境里有太多不合理的事情，首先，陈春天绝对不会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既不会有电视台来访问她，其他作家同业也不会把她的一本小说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作品，但梦境里透露出的不安与焦虑却是不争的事实。确实正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写一本书，讲一个故事，这是小说家的专长，而被写进去的人却没有发言的权力，于是跑到梦境里来纠缠，多少年过去，那些纠结在心里的往事并非小说素材也不是非的对谁倾诉的，她只是没有办法不写出来，唯恐自己会再一次一次编辑重组的过程里离开那些记忆更远，一切都更加扭曲变形，而她走过那些损坏之后却被自己的头脑给逼向疯狂。她必须在这过程里，如同掀开一层一层表皮，不是为了发掘真相而是为了安抚自己。
时光迢迢难以追捕，她得趁着自己发疯之前把一切说出来。P175
或许那是一颗震撼力太强的炸弹，投入这个大雨不停的夜晚在小小的车厢里炸开，陈春天顿时魂飞魄散却依然保持冷静跟疏离，她说了什么还有什么没说，这样一来就可以理解所有的谜团让事物变得合理吗？那时候陈春天并没有想到她正要展开一连串因此而起的奇异荒唐的情事，所有相关的不相关的各类男人都被牵扯进这个“解密”的行动之中，以道义为名透过爱情的形式，其实背后是一种面对人性的阴暗卑微，面对那早已存在的伤害却无力抢救的心情，所激发的强烈的“勃起”，一幕接一幕，一个接一个，那些男人怀抱着要将陈春天从童年解救出来的使命感来到她身边，却变成前仆后继却相继阵亡的战士，那样不明所以的投入一场必然要失败的战役。
啊那些男人，以陈春天为中心辐射散开，她那始终没有熟透的女童般身体变成一个处处皆成焦土的战场，而触目所及，满是尸骨。P201
她那时仍不知道自己经历的这些变化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自己变了，有些什么已经悄悄渗入她自己以为防卫得很好几乎无懈可击的内心，冰冷的、潮湿的，而同时又是炽热的，安静无声地从她的毛孔渗入体内，夺走了一些，种下了另一些。
而依然持续酝酿发酵。P219
谢谢大姐，这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陈春天对自己说，谢谢你没有半途逃走。她眼睛里有一点眼泪但并不想哭，一个对生命绝望的人竟然可以救活另一个垂死之人，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在别人口中最冷漠最无情的人，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竟可以这样温柔耐性对待另一个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道理只是她还没有想通，是不是陈春天早就不是陈春天了，她已经被一种什么阿信之类的苦命女人附身，才会变得这样良善温和？
……会不会是在急诊室那天有一个轻微的小小的死亡已经发生只是她还不知情，死去了那个一心求死的陈春天，活转了谁？P236
移动着，从黑夜的边缘，缓慢爬行，到底看见了什么呢？其中有会改变的及不会改变的，又已经消失的及不会消失的，而她只想记得那些移动的方法，在记忆里不断移动，却好像什么地方都未曾到达。P244
她敞开大门并且敞开身体像张扬一个斑驳破烂的舞台，上演的是最老套的戏码。
恋爱使她成为另一个人，写作也是，陈春天想这么说，“我想要成为不是我自己的另一个人。”这就是答案懂了吗？
要成为谁呢？为什么非得一次一次去证明自己并不是自己呢？P245
生命是有过程的。陈春天亲眼看着那些生生灭灭展开如她难以清楚解释的故事。生生灭灭，开开合合，都是有过程的。P256
陈春天知道那是什么，是钟摆，在某一时刻被拨快，于是某些重大的失落就止住了，跳过那个断裂的时刻，快速向前，甚至可以倒带回转，但当下没有了。P275
有很多眼泪来不及哭，有太多的曲折无法细数，那中间远去的不断远去，留下巨大的伤口还明白留在那儿，她知道已经伤害过的无法复原，她知道已经破裂的无法挽回，她知道她或许仍会一路逃窜，她知道她或许仍会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她知道她永远无法召回那已经失去的美好时光，教一切不堪的往事统统消失，她知道这多年来的疏离与断裂不是一次车祸或是一个丧礼可以弭平。她知道或许在任何一次噩梦醒来的夜晚她就会失足从高楼坠下。
她都知道。
然而这一刻，此刻，她谁都不恨。她想要原谅。
这一刻，在四周火光飘摇弥漫纸钱灰飞的雨夜里，雨水濡湿了她的脸庞，她知道或许这是唯一一次这样握着她爸爸的手，然而答案却写在她的手心，那些许多次想要大叫“为什么？”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我知道你伤害过我，陈春天在心里默默地说，那是不对的事，但是我知道你的悲哀，作为一个无力丈夫的悲哀演变成一种无法控制的疯狂，你心里或许有着比我更庞大的伤痕跟黑暗，你知道你伤害过我，我知道你都记得。我原谅你。你要记住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原谅了你。
她听见钟摆摇晃滴滴答答，那停住了的时间突然开始转动。
这一刻，她是陈春天。
她回家了。P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