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很有意思。理查德·克莱思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法国文学教授,有几十年的烟龄。他说他写这本书的动机就是基于想戒烟。他意识到不再吸烟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去了解香烟的特质,以及了解自己如何养成吸烟的习惯。于是,他写了这本专著来赞美香烟,并且写完之后他真的把香烟给戒了。这本书是一个“文化研究”。很显然,文化研究有一个前提问题就是,文化是什么。这个问题不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学科语境中,都有多种多样的答案。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化过程就是符号(symbol)的创造和使用。可以看到,作者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讨论的,香烟在他看来是一个文化符号,包含着复杂和深刻的文化内涵。例如说,对美洲印第安人来说,烟草是一个小小的神。他们认为烟草具有超越时间的力量,烟草的余烬能使整个部落围绕着他们祖先的灵魂联合起来。又如,在战场上,香烟甚至被看成是生存(survival)的必需品。对士兵来说,香烟把他们暂时从相互屠杀的现实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死亡阴影中救赎出来。在一些国家,不同阶级、不同地位的人之间可以随意地借火,这被称为“吸烟者的兄弟情谊”。烟民大概都会有这样的体会,香烟成为一种身份认同的标志,而“借火”这一动作则是对这一身份的相互承认。可以想象,社会舆论对香烟的谴责声音越高,这样的意味就越强烈。此外,对于普通烟民来说,吸一根烟大概不需要什么理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例如,早晨睁开眼睛,吸一支烟开始新的一天,也可以在睡前吸一支烟,可以为了打发时间吸一支烟,也可以为了放松或集中精力吸一支烟。总之,无数支烟有着无数个琐碎的原因。想象一下,一个烟民每天要把“掏烟-点火-吸烟-掐灭”这一系列动作重复几十遍。这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当然,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些全是扯淡,nothing more than bullshit。很明显,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吸烟就是慢性自杀。要是还让别人吸二手烟,那简直就是谋财害命。所以应该戒烟。戒不掉?那是你没有意志力!这种想法在中国也是很普遍的。这里面的逻辑是很简单,应该说也很正确。但是,我们也知道,很多伟大人物也吸烟,而且他们意志力超人。而且,在今天,大概所有的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这一点不足以阻止他们继续吸烟。实际上,当我们把香烟定性为浪费时间、金钱、生命因而有百害无一利的东西时,我们已经在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审判他人了。因为,它的潜台词就是:“因为我比你好,我有权,更有义务告诉你该做什么。”当这种逻辑形成一种主流和压制性的社会意识时,它就无异于一种“多数的暴政”了。抛开是非对错问题,这种逻辑也限制了我们观察文化的视角。如作者在书中展示的,香烟是哲学、诗歌、小说和戏剧中处处可见的主题、素材和角色。香烟在社会文化方面包含着这么丰富的意义,如果我们固执于一元化的逻辑而对这些视而不见,那么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
吻火——读理查德•克莱恩《香烟:一个人类痼习的文化研究》明清小品文常有独抒性灵的妙见,比如说到和尚酿酒,妓女读经之类亦大有佳趣在!明袁中郎就写过一本小册子叫《觞政》谈论酒,令人不仅觉得酒中可以有真趣,而且欲辩也可以有很多言。烟酒向来并称,时至今日,西哲理查德•克莱恩以更大的篇幅来讨论烟,相映成趣。但是袁中郎谈酒多从自身经历谈起,他像苏东坡一样好酒而不善饮,故强调的是酒的趣味格调;而克莱恩以后现代学者的身份,从香烟所包含复杂的文化讯息上切入,把香烟看成是一个文化符号,说它像一面镜子,反映了人类神秘的心理和精神渴望。然而尽管克莱恩在书中很大程度上赞美了香烟,写完此书后,他却成功地戒掉了吸了几十年的烟。从性质上看,此书毫无疑问是一本学术上的专著,但是它力求达到的却是富于风采性的批判性写作,因此绝不难读,充满幽默机智以及某种独特的挑逗性的语言,使香烟隐晦在庞杂的文化底片的模糊面孔别有意味地显影出来。它不可思议地赋予香烟特定的哲学尊严,巧妙地为香烟注入了一层“三杯通大道,五斗合自然”酒一般的超凡的诗意品质,更为难得的是表现了神奇和一种对压迫反抗的激情。与国人的大部头的难以卒读的学术著作截然相反。克莱恩在序言中就明确地提到本书的目的是:“是使本书作为一种文学批评、一种大众文化分析、一次政治上的疾声力呼……以及一段对香烟的讴歌”。但是你能想象作者对香烟这两个简单的字所做出的兴味盎然的十万倍字数的精彩的阐释吗?不能,绝不能。因此本书是奇书。长久以来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既然吸烟有害健康,而人们却又为什么依然吞云吐雾,不亦乐乎呢?”在本书中我找到了答案。答案是?答案是:一烟在手,我们就可以掌握虚无的世界?呵呵,你自己在书中去找!反正我觉得克莱恩说出了爱烟或不爱烟的人们想说而又没说出的,总结了天生不丽质的香烟的所有魅力。似乎读完此书我所痴迷的已经不再是香烟本身,而是香烟所焕发出来的文化之超凡了。比如吸烟对身体积累性的不明显性的伤害,正好揭示出一个哲理:每个人总有一个侥幸的心理,只有在遭受挫折之后,才能将侥幸变为小心,否则,人的这个心理就会长久下去人们的侥幸心理。自然而然地我想起了丰子恺在《渐》中所言的道理:那种缓慢的变化使人易于接受。呵呵这就是答案。读罢此书,不免回忆起梁遇春在其悼念徐志摩的名文《吻火》中所说的那一段话:“三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游一天晚上,他(徐志摩)拿着一根纸烟向一位朋友点燃的纸烟取火,他说道:‘kissing the fire(吻火)’”。梁遇春大概把吻火这个词牢记了他短暂的一生,而我也臭味相投地对吻火这个词产生了烙印般的记忆。长久以来我就不把抽烟叫做抽烟,而叫做吻火,对,吻火,kissing the fire。为什么独具慧眼出版此书的著名出版策划人石涛先生不把此书的中文译名改做:“kissing the fire(吻火)”呢?这样一定会为此书带来更多的读者!这在我而言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我相信冲着香烟这种kissing the fire的诗意精神,只要有人类在,香烟就会继续地“薪火相传”,而且随着科学水平的提高,人们也许会找到办法减少甚至完全祛除尼古丁和焦油的含量,吸没有害处的烟。中国烟民两亿三千万,大学里的烟民更不在少数。倘若真能如此,真是善莫大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