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卡埃罗》书评

出版日期:2013-7
ISBN:9787100101190
作者:[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页数:292页

关于韦白与闵雪飞不同版本的《恋爱中的牧羊人》的若干疑问

讨论见: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4856615/discussion/54575688/?post=ok#last我就是因为“诗人译诗”买了韦白的译本的,这本《阿尔伯特·卡埃罗》也买了,想对比着看看。 目前读完《牧羊人》,马达先生的评价很正确。“雨嗖嗖地从天空落下,弄黑了道路……”,很难相信这是诗人的翻译。还有第19首,实在是让人太费解了:   “我记起一个给我讲童话的   老女仆的声音。   我们的老女仆是如何穿着乞丐似的衣服   星夜赶路   把安慰带给受惩罚的孩子的……”      这一首没懂,看了闵译,明白了:   “它让我想起老女仆的声音,   她正为我讲述仙女的故事。   它让我想起穿着如乞丐的圣母,   她夜晚在街巷里行走,   解救被虐待的孩童……”      等我对读完其他的,再来谈谈看法。 睡午觉前把《恋爱中的牧羊人》读完了,韦白的是节选,却多了《水汩汩地流》和《山坡上的牧羊人》两首。闵雪飞的是全译,序言中说的,却没有这两首,奇怪……      每一首都有意思完全相反的句子,我抄录一下:      1 在我拥有你之前      韦译:   你没有从我这里拿走自然,   你改变了自然。   你把自然移得更近。      闵译:   你没有夺走我的自然……   你没有改变我的自然……   你把自然送到我身边。      疑问:这自然到底改变还是没改变呢?      而且闵译最后一节:   我不后悔从前的我,   因为今天我依然故我。   只后悔没有早点爱上你。      韦译没有最后一句。      韦第五首(P104)闵第四首(P105):现在,我每天带着幸福和悲哀醒来      韦译:   我感到幸福和悲哀,因为我失去了我梦想到的东西   以及现实中的那个梦想到的人。      闵译:   我欢乐而又悲伤,因为弄丢了我梦的一切   而我又能身处于现实,这里有我梦的一切。      这也差太多了……      韦第六首(P105)闵第五首(P106)   韦译:   我如此喜欢她,我不知道如何去仰慕她。   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我便想象她像高树一样强大。      闵译:   我太爱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渴望她。   倘若我看不到她,我便去想象她,我强壮如高挺的树。      疑问:到底是谁像高树啊……?      最后一句差得也太大了:   韦译:   全部的真实看着我,就像向日葵带着一张左右为难的脸。      闵译:   全部的真实凝望着我,宛如向日葵,她的脸浮现在中央。      这到底是谁的脸啊?左右为难和她的脸浮现在中央差得也太多了吧……  韦第7首(P107)和闵第6首(P107)完全是两首诗。差异太大,挑不出一样的地方,只能全文抄录了。      韦译:   不能入眠,我花费整个晚上观看她独自的形象   我总是看见它,以各种不同于我从她外貌上看见她的方式。   我从我的记忆里塑造出关于她的想法,在她和我交谈时,   在每一个想法里,她是一个不同于她外表的人。   去爱就是去想。   由于想她想得太多,我几乎忘了去感觉。   我并不真的知道我需要什么,甚至从她那里,而她是我思考的全部。   我的迷乱同生活一样巨大。   当我想要跟她在一起时,   我几乎宁愿不跟她在一起,   以便随后无须不得不离开她。   而我宁愿想她,当她真正出现时我会有一点点害怕她。   我并不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甚至不想去了解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一切是去想她。   我不要求任何人的任何东西,甚至不要求她的,除了让我去想。      这一句“以便随后无须不得不离开她。”我实在理解不了,也理解不了这种诗人译诗。   闵译这首:      一整晚,我夜不成寐,我于无处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我看见了她,每一次都与遇见她的方式不同。   当我忆起她与我说话的样子,我在思考。   每一种思考中,她的样貌酷似而又截然不同。   爱是去想。   我几乎忘记了感觉,只是想她。   我不知道想要什么,想要她什么。除了她,我什么都不想。   我兴高采烈地心不在焉。   当我希望遇到她时,   我情愿遇不上她,   这样,之后我就不会离开她。   我情愿想她,因为我害怕她是的那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只愿想着她。   我不求任何人,我不求她,只是想着她。      和上面的完全是两首诗…… 疑问太多了,但我对佩索阿的兴趣倒是大了很多。   刚才把整个卡埃罗部分都对读完了。韦白没有把卡埃罗译全,闵雪飞译完了。相同的篇目里不一样的地方还是很多,先划出来了,哪天有空再总结。   总体的感觉是韦白作为诗人,应该对自己的语言提出更高的要求,某些诗译得确实很水。      比如这两句:      现在花朵有一股我能闻到的美滋滋的味道。   现在我时不时地醒来,并且在我看见之前便已闻到。      我觉得太平,闵译稍好,不过意义稍有不同,这种偏差在对读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今天,品尝着芬芳,花儿使我餍足。   今天,有时我醒来,看见之前便已闻到。      还有这两句:      感受到生物的舒适并朦胧地思考着,   与在这世界上生活着的其他生物一样毫无目的地睡去。      很难想象诗人写出这样的诗句。这样的句子还有不少,实在有些失望。      明天开始读另一个异名,这回没有对读了。

没有光晕的诗歌

尼采在其名著《苏鲁支语录》(即《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嘲讽过这样一类“纯智识者”:他们认为“最高尚之生活”是“无欲无求的观看生活,不像狗似的伸着舌头贪顾:旁观之而生快乐,寂灭了意志,无自私之意与心……于事物一无所求:除了请其许我卧于其侧,如明镜之具千百眼。”(徐梵澄译文,见《苏鲁支语录》,卷之二,“纯洁智识”)“无欲无求的观看生活,于事物一无所求”——这似乎是对佩索阿最重要的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最适合的概括了。几乎没有哪个诗人像他那样对“事物”——“事物本身所是”倾注如此深厚广博的柔情。反过来说,卡埃罗也不像大多数诗人那样,热衷于将“意义”或“神秘”赋予事物的魔法,他从不往事物之上增添什么。一朵花只是一朵花,而不是精灵或别的什么东西,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意义”、“神秘”、“价值”、“神圣”……这些东西是人类精神最爱玩的小把戏,玩得好会自得其乐,玩得不好,则会徒增烦恼。如果说人类精神的烦恼常来源于这些东西的无端增添,那么卡埃罗诗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如微风拂过草地般的透明、质朴、欣悦与温柔,则是来源于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其所是,一切都和谐而自足,不缺少什么,也不多出什么。这大概也是卡埃罗诗中常常出现一些如喃喃自语般的同义反复的原因。卡埃罗的诗几乎谈不上什么修辞或藻饰,论者常常会认为这是因为佩索阿本人对卡埃罗的设定是一个只读过几年书、文化程度不算高的人。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现实中一个只读过几年书、文化程度不算高的人不会表达对“形而上学”的蔑视,更不会写出如此多精彩的诗篇。毋宁说,当佩索阿是卡埃罗时,他完全不在乎文字语句上的精雕细琢(如同雷耶斯那样),也无意于宏大的篇章构造(如同冈波斯的一些颂歌那样),而是完全顺其自然,任乎天性,随心所欲。当佩索阿是卡埃罗时,他的心灵是平静、温柔且自由的。这是卡埃罗给大多数读者的第一印象,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不过卡埃罗并非如此简单。虽然卡埃罗的诗歌的确是相当独立自足且无所傍依,但他并非真的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隐士。从不少地方都可以看出他对于时代、对于流行诗风以及对于某些流行观念的不满与鄙视。放在这样的坐标中看,温柔宁静的卡埃罗,实际上如佩索阿其他异名所形容的那样,是一种“异教”,一个反叛者。而与他对立者,则是如尼采所说的这样一个时代,或者一种传统,一种潮流:“你没有听到,精神思想在这儿化为文字游戏么?呕吐出可憎底文字的唾余!——他们也还从这些文字唾余,编成报纸。”“在他们一切皆说话,一切又皆说坏了。”卡埃罗不要事物在他的诗中成为任何东西,而只成为事物自身,甚至不成为语言文字,因此他的诗在文字上可以说是无所挂碍,顾不上表面上的形式而直抵核心。如同法国哲学家阿兰·巴丢所说的那样:卡埃罗“措辞过于直接,甚至干巴巴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在诗歌中加入特别多的抽象,因为佩索阿一直专注于在诗歌中只写它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他的诗可以说是没有‘光晕’的。“(出处见此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4089700/,译者未知)卡埃罗的诗歌的确是没有光晕的诗歌。他的诗带给人的体验不是张扬、沉溺、迷醉甚至狂乱,如同正午令人目眩的太阳,而是平静、清澈而温和的,如同清晨熹微的晨光。这些特质既是卡埃罗这个异名天生所拥有的特性,但同时亦是佩索阿有意为之的一种策略,一种与时风抗衡、表达个人姿态与观念的策略,因此天性淳朴的卡埃罗有时会显得冷嘲甚至愤世嫉俗。卡埃罗摒弃“思想”,然而他的诗本身正充满了浓浓的思辨色彩。因此,卡埃罗本身也是一个悖论——而这正是佩索阿的本色,也是他最迷人的地方。一个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化外之人卡埃罗是空想的、不真实的,而一个会生病的,陷入过恋爱的,偶尔还会冷嘲热讽一下的卡埃罗才是令人感到亲切而可爱的。

评费尔南多-佩索阿的《阿尔伯特-卡埃罗》

峰巅之上的佩索阿关于佩索阿的《阿尔伯特-卡埃罗》赵松费尔南多-佩索阿,这个伟大的葡萄牙诗人的名字其实让我有些尴尬——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他一生创造了七十二个异名、半异名,留下了两三万份文献,但译成中文出版的此前只有那本《惶然录》(亦译《不安之书》)和两三本诗选,而且都转译自英译本。佩索阿的盛名与中文世界对其作品极少的译介形成巨大反差,导致“佩索阿”像一大团迷雾。这次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译自葡萄牙语的《阿尔伯特-卡埃罗》,相当于在迷雾的顶端打开了一个洞,并透射进来一道强光,让我们开始重新去认识“佩索阿现象”。此前,半异名贝尔纳多-索阿雷斯的《惶然录》让人以为,“佩索阿”是个终生默默活在里斯本的某条僻静街道里,把写作当作唯一乐趣和自己存在理由的小职员,并让人想当然地把卡夫卡式的不安顺便移植到他的脸上,然后配以生前无闻、死后著名的那种传奇模式。但是,看过《阿尔伯特-卡埃罗》,这一充满错觉的“佩索阿视界”就会随之瓦解。就像在幽深的谷地里忽然发现前面高耸云天的山峰,阿尔伯特-卡埃罗的诗以其独特的高朗明澈风格和强大的统摄力,给人以豁然放眼的阔大宁静之感。这本诗集似乎在提示我们,尽管异名众多,但佩索阿并不是一个超级分裂的诗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觉的整体诗人。他创造如此之多的异名并非为了将真我裂解并隐藏,而是为了以种种个体重构一个异教的世界——它有幽谷,也有山峰,还有不同海拔地带的气候和质朴的风物,他们与这一切同质同在。如果说写《惶然录》的索阿雷斯处于深谷,那么阿尔伯特-卡埃罗就是在巅峰之上,而里卡多-雷耶斯可能处在阴晴冷暖变幻复杂的地带,被称为“内心装着希腊诗人的瓦尔特-惠特曼”的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则可能海拔更高一些……作为“佩索阿本名”(其实也相当于异名)则行踪不定地游荡山林间,而创造了全部异名的“佩索阿本我”,则像最初的创世者那样无形地存在于异名复合的世界里,俯视着他们和他们的命运。半异名索阿雷斯在《惶然录》里说得很清楚:“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是若干人,是很多人,是丰富的自我,比我们自己每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为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或悲或喜,从而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各别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全都共处其中。”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国内对佩索阿的诸多想当然的错觉,既源自资料稀少,也源自对于佩索阿思想与创作方式的片面认识,时常游离其外,却又轻易恍然大悟。然而阿尔伯特-卡埃罗的诗显然无法满足人们胡思乱想式的移情或矫情的需要,也不能满足他们对那种莫名其玄的异域“现代”语境的需要,更不能满足他们对于像泡沫般浮动在晦涩深渊之上的“语感”的需要。卡埃罗的诗朴素自然、平实明白,像石头、树木和花朵一样存在。它们至少揭示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诗,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姿态,而是独立生命个体存在状态的纯粹映射。或许也正因如此,佩索阿才让“阿尔伯特-卡埃罗”成为所有异名、半异名的精神导师。如果说永恒并不是个时间概念,而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强度与精神的高度,那么阿尔伯特-卡埃罗像流星一样滑过巅峰之上的天空(他二十六岁就死了,作为佩索阿的异名他也只活了一年多)就是命定的存在方式。正像异名里卡多-雷耶斯所指出的那样:“他是伟大的解放者,歌唱着为我们恢复了辉煌的虚无,那是我们的所是。他把我们从生命与死亡中解脱,让我们存身于简单的事物,存续中它们不了解生,亦不了解死。他把我们从希望与绝望中释放,使我们不因没有理由而无法安慰,也不因没有缘由而感到悲伤。这一切不会去思考,只是与他共存于宇宙的客观真实中。”唯其短暂,所以永恒。而另一个异名安东尼奥-莫拉则在《阿尔伯特-卡埃罗》的第47首诗打印稿的背后简明地注释:“卡埃罗是新异教的圣方济各。”这首诗,尤其是后三段就非常直观地展现了卡埃罗的主要思想:我看到没有自然,自然并不存在,有山峦、山谷和平原,有树木、花朵和青草,有河流和石头,但这一切并不属于一个全部,真实的真正的整体是我们观念的疾病。自然是部分,而不是整体。这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神秘。没有思考,也没有迟疑,我猜想这才是真实:所有人都在找而又遍寻不到,而独有我,因为不去寻找,而最终找到。现代人最为致命的错觉或幻觉,或许就是过于自负地以为借助理性和知识就能拥有对世界的整体认识。实际上恰恰却因此而逐渐丧失了对事物的最基本的观察、感受和认识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在多首诗中,卡埃罗都在强调对于事物的朴素观看。他以无比强烈的方式反对“思考”,“思考这一切是紧闭双目。” “除非我病了,我才去思考。”他嘲讽“思想”,甚至强调“不思考任何事之中,有着很多形而上学。”他要让人从对思想的沉湎中惊醒,清空头脑中的那些毫无益处的知识和概念,止于观看。对于他来说,“看”就是表达。因为“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在于根本没有任何内在意义。”在1914年否定事物的内在意义,意味着什么?他要否定、颠覆整个基督教源流的思想传统。所以他才如此的犀利:“我不相信上帝,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如果他希望我相信,/毫无疑问,他会和我说话,/走进我的房门,/对我说:我在这里。”比这更骇人听闻但同时也最为动人的,是在第8首诗里,卡埃罗让基督耶稣变身为一个任性淘气而又爱说上帝坏话(“天堂的一切如教堂一般愚蠢”)的“永远的孩童”。“他是人,是自然,/他是神,微笑,嬉戏。……这个如人也如神的孩子/就是我诗人普通的一日,/因为他与我在一起,而我永远是个诗人……新生的孩子与我同住,/他一只手伸向我,/另一只手伸向全部的存在”。这很可能是诗歌史上最奇妙而又迷人的一个同时拥有“神性”和日常本真性的,被从上帝和基督耶稣那里完全解放出来的孩子形象,只有阿尔伯特-卡埃罗这样的诗人有本事把这一切写得如此之美妙、纯净,他要让“上帝的人”回归“自然的人”。早逝的精神导师阿尔伯特-卡埃罗的意义在于揭示真实生命如何存在。他是整个异名、半异名世界的精神至高点。在很大程度上,他就是异教世界的基督耶稣,但他不是上帝或任何神明的代言人,也不是以自我牺牲换取无上权威地位的宗教象征,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清算者和拯救者,他让思想的世界归零,他是创造的全新起点,他让人们看到通往自在无忧的真实之境的无限可能和纷繁道路。而这也正是佩索阿创造阿尔伯特-卡埃罗的目的。正因为有了卡埃罗的短暂存在,那些异名半异名们才能更加自由、自在。索阿雷斯在《惶然录》里写道:“我创造了自己各种不同的性格。我持续地创造它们。每一个梦想,一旦形成就立即被另一个来代替我做梦的人来体现。为了创造,我毁灭了自己。我将内心生活外化得这样多,以至在内心中,现在我也只能外化地存在。我是生活的舞台,有各种样的演员登台而过,演出不同的剧目。”在“佩索阿舞台”上的所有“演员”中,阿尔伯特-卡埃罗出场时间最短,却影响深远。他如闪电般的存在照亮了整个“舞台”,同时也揭示了,“佩索阿世界”尽管异名纷呈仿佛一个整体,却又根本上解构了世界的整体性,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佩索阿成为世界文学史上至关重要且绝无仅有的现象。而商务印书馆把译介《阿尔伯特-卡埃罗》作为大规模引进佩索阿系列作品的发端,无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不管这个巨大工程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都是值得始终期待的。2014年3月3日(刊于《外滩画报》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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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多说,闵老师毕竟美艳,不好黑。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诗歌的翻译、散文的翻译与学术作品的翻译显然不同。在《阿尔伯特·卡埃罗》中,我们看到这三类文本的并列:佩索阿所写诗歌、散文和闵老师写的前言与后记,但在这三类殊异的文本语言上却很难见到区别。正如第三则评论说言:“不能称之为诗的翻译”,因为闵老师是在以学术语言翻译诗和散文,此点从详道的注解便可一目了然,闵老师显然更适合去写学术论文。举一列,是我在旧本《佩索阿诗选》中非常喜欢的一句:我想念你,默念你的芳名,我已经不再是我,而仅仅是快乐。闵老师译为:我想起了你,轻声念着你的名字;我不是我:我很幸福。诗意荡然无存。究其原因,这我也赞成上则评论中所言的“译者不理解佩索阿,也不爱他的作品”。

不能称之为诗的翻译

托人买到几本新出版的书籍寄来,其中就有这一本。我曾读过河北教育的《诗选》,两种译本的《惶然录》与《不安之书》,英文与法文的诗歌散文,分别有 Richard Zenith 与 Armand Guibert 的译本。对这本诗集有期待,因为见到这个系列以不同的异名者分册,是很专业的做法,书籍的制作也很理想。然而,我们买了诗集是为读诗。至于所有的注解,或诸如“佩索阿的背后是Whitman还是Camoens?”,这不是我们买这本书的目的。而译者给出的翻译,即使很少读诗的人,相信也都看的出来:不能称为诗的翻译。像上面木樨朋友所写:一个连母语都读不出好坏的人,没资格做翻译。那些给了五星的朋友,真的不是书托吗?译者比韦白的外语语言优势明显。后记说“十年葡语经验”,那么葡语直译,还原度显然更高。但译诗好坏绝非外语语言的硬性水平就可衡量。认识几个隔壁fac读lettres的葡萄牙人,爱好使然,性格使然,他们从不读诗,而更喜欢best-seller。而我觉得本书的译者,也更适合去翻译best-seller而非诗歌。原因是,译者的中文水平很糟。有时分辨不出,哪些中文词汇应当用在诗里,哪些当用在豆瓣帖子中。“发丝依旧,香唇依旧”到“牧羊棒”。“夜冷却了平原深处,感觉到他的进入”,已不是我能理解的中文。显然的,我读不出这是卡埃罗的作品。卡埃罗像一个外出郊游的孩子,把他的所见所想都记下来。佩索阿的所有异名,即使天真如卡埃罗,也有淡淡的悲观主义,让人很能想起古罗马的Seneca。这里的译文,字里行间充满了浮躁。展示的欲望使他说个不停,显得诗人庸俗,愚蠢。况且好多句子,仍是不知所云。但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是译者不理解佩索阿,也不爱他的作品。文学上的研究,若无个人内在的驱动,终究无用。其它暂且不提,单单是让佩索阿的诗歌无一丝宁静,一点留白,就已是彻底的失败。

我来说几句

@tinai “爱是相伴。/我不会一个人走在路上,/因为我已不能一个人走。/全部的我是一种遗弃我的力量,/全部的真实凝视着我,宛如向日葵,她的脸浮现/在中央。” 这也能算是诗???一个连母语都读不出好坏的人,根本没资格做翻译。打五星的人,是在承认自己对中文没有起码的审美能力吗? 诗人译诗有好的,也有坏的。好的比如王家新译策兰,他和德语高手芮虎合作,从诗人原诗切入,甚至发微到原诗语音,这种翻译无益会帮助中国读者认识一个真实的策兰。另有一种诗人,号称也译诗,但语言不行,又不虚心求教。从第二种语言(英语)转译不说,对英语本身理解也不透彻,自由发挥。我们分不清究竟是原作者的诗,还是他本人的诗。不过我作为读者,还是希望读到原汁原味儿的佩索阿,你“语感”再好,我也不接受。

我在写文献综述的时候还能在思考什么

03卡埃罗有一种超人的直觉,这种直觉一如所有创立宗教的直觉,然而并没有衍生出宗教这种名目。因此,他就像太阳与雨露,拒绝所有的宗教与所有的形而上学,不去思考世界而发现了世界,并创建了一种不寻求单纯阐释的宇宙观。04没有野心与渴望成为诗人不是我的野心而是我独处的方式08我相信世界就像相信一朵雏菊因为我看到了它。但我不去思考它,因为思考是不理解……创造世界不是为了让我们思考它,(思考是眼睛害了病)而是让我们注视它,然后认同……爱是永恒的天真而唯一的天真是不去思考82事物没有意义:只有存在事物是事物唯一潜藏的意义

[读记]《阿尔伯特·卡埃罗》——向着存在之真的无蔽敞亮

不得不为此惊叹:苍茫宇宙间,人真是一种奇妙而偶然的存在。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为脆弱的东西;但他却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然而,人的思想、人对于宇宙万物的意识以及人对于自身意识的反思意识,这既是其生命自由的轻盈之处,也是其自由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数千年来,在层层叠叠观念的迷误中,人类蹒跚地走进自身本质的渊深之处,有如一条孤舟在漆黑的暗夜中驶向凶险莫测的大海深处。为了不在由身外的宇宙和身内的宇宙所构成的怒涛巨浪和狂暴漩涡中迷失、颠覆,我们热切渴望着星辰的指引。在那苍茫无际的天穹之上,群星闪耀,是的,那每一颗星都镌刻着一位思想者的名字,他们曾经、正在并将继续启悟着人类的思想,指引着我们前行的路。读完《阿尔伯特·卡埃罗》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但凡大诗人、大思想家,必能以其感受的清新与思考的深邃,教我们重新体认存在、意识与自我,重新审视观看、感受与思考,重新评价言说、真实与生命。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就是这样的一颗闪亮的星辰。[存在之问]——“我出生,活着,死亡,走向我无法驱策的命运”风吹过,它不去知道。植物生长,它不去知道。我也活着,我不去知道,但我知道我活着。但我是知道我活着,还是只知道我知道?我出生,活着,死亡,走向我无法驱策的命运,我感觉,我思考,我被一种外在于我的力量驱动。那么我是谁?我,身体与灵魂,是任何内在的外在?抑或,我的灵魂是一种意识,是宇宙力量从我那具与其他身躯不同的身躯中获得?在这一切之间,我又在何处?——《未结之诗·第63首》特别喜欢佩索阿《未结之诗》第63首中的这几行诗句。初次读到,心底就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心中不知所以,蓦地就感觉到有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扑面而来,又象听到贝多芬《c小调第五(命运)交响曲》开篇那威严无比的“命运的敲门”或是《科里奥兰序曲》起首那斩钉截铁而又沉郁无比的几声威严的和弦。我知道,能够在这种高度上如此简练地行文,——毫无雕饰地直接切入最核心的问题,如“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又能如此大胆地层层推进,如钱塘江潮的奔涌,一浪胜似一浪;并始终保持着行文的张力和思想的高度,就像苍鹰盘旋于天际,——唯有在臻于至境的大家手下,方能如此,方才有如此的气势。这哪里是诗行,简直就是对自我本质的质询,应和着整个宇宙的鸣响。因个人性格气质的缘故,最不喜欢那些借助意象经营在语词的刻意雕琢中抒发一些个人狭隘卑微的情绪以填补或掩盖其生命的苍白枯涩的小文人的诗作。我们常说,一个人的高度不是由他的成就更不是由他的财富来决定的,而是由他所追求的目标来决定的。语词的真正力量来源于语词之外,并指向语词之外。在其感受之真与思索之深上,佩索阿足可厕足于最伟大的诗人之列。他的诗句上承对于近代以来所凸显的“自我”主体性的反思,下启对于超越“主-客”分离的“存在”之本真的探寻。要充分理解佩索阿诗句的意义,我们还需将其置入西方思想史的发展脉络之中予以辨识和体认。思考起源于惊异。正是惊异,开启了我们对于宇宙本质和人类自身本质的追问。在人类思想史上,有时提出一个问题,提出一个正确的问题,以一种正确的方式提出同一个问题,往往与对问题的解答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有时甚或更为重要,因为它启迪了一个全新的运思方向。在我看来,人类思想史上有三大追问,分别标定了人类思想发展的三个阶段:对于宇宙本质的追问、对于自身本质的追问和对于超越主客割裂的存在之本真的追问,在哲学思想史则分别可以由柏拉图、康德和海德格尔来代表。人类在思想文明的发端之初,恰如一个充满好奇的孩童,把全部目光都投向外部的宇宙,试图探寻其潜藏的深邃奥秘、挖掘出其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这时的追问,古希腊前柏拉图思想家们的种种思考,屈原的《天问》,它们所体现的恰正是这种对于宇宙本质的思考。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屈原《天问》古希腊,柏拉图的“理型说”开启了现象与本质的区别、殊相与共相的差分、具象与抽象的剥离。之后,在柏拉图那里仍然是元气淋漓、质而未形的“理型”,为亚里士多德进一步朝向“实体”化方向发展,并为中世纪经院哲学所继承和发展,遂形成并不断强化了现象与本质、殊相与共相、具象与抽象的割裂,并以“理”压倒了“人”。然而这时,在探寻宇宙本质之前,人类自身的认知能力却仍是未经思考和检验的。这时,人类对于自身意识的反思尚不发达,在西方是“主-客”分离下的“客体”吞噬“主体”,在东方则是“主-客”不分的一片浑沌。总之,这时“主体”尚未凸显。人类社会在进入近代之后,产生了“主体性”革命,恰如一个孩童发育成为青年,反思意识开始觉醒,在萌芽觉醒并不断凸显的“自我”意识的激烈漩涡中,开始重新塑造自身的性格。近代性思想的核心即作为认知和实践主体的“自我”。被誉为“近代哲学之父”的笛卡儿首先提出要将人类知识体系建立在一个坚实、确定的基础之上,并要使之具有几何推理般的精确和明晰,因而提出“我思故我在”并将此作为所有思考的起点。身处理性启蒙时代的“近世第一大哲”康德,通过三大批判为“主体性”原则的确立奠定了牢固的基石。康德所完成的“哥白尼式”的思想革命将人类思考的目光由对外部世界的探寻引向对自身能力和本质的思索,在回答“世界是怎样的”之前我们必须先考察“我自身的认知能力是如何的?它是怎样构建起认知对象的?”。康德思想的核心即在于回答了三大问题:“我能够知道什么?”(知性)“我应该做什么?”(理性)“我可以希望什么?”(信仰/作为自由意志的根本悬设),一言以敝,即“人的本质是什么?”,“何为自由?”,并以此为基础为近现代社会的上层建构确立坚实的人性基础。然而,为理性主义时代那些启蒙思想家们所憧憬的整全人性和美好社会理想却并未实现。在工具理性的辖制下,在技术主义和资本社会生产组织方式的双重驱动下,人性日益分裂成为碎片,人性日益降格到动物性的水平上(包括动物性的兽性、残暴、侵略性和掠夺性),“自我”意识日益成为新的自我囚禁的牢笼。于是,克尔凯郭尔发出对于理性的质疑,叔本华开始了对于意志及其表象的思考,尼采发出对于“超人”的呼唤。如果说,十九世纪开始于人类对于“自由、平等、博爱”的憧憬的话,那么二十世纪则开始于的苦闷、彷徨、忧郁,并与无节制的带有末世狂欢色彩的对于感官享受的沉溺相交织,并最终见证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在佩索阿之前,克尔凯郭尔的思想是反形而上的,尼采的思想是超越善恶的;在佩索阿之后,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是去人类中心主义的或“无涉”人本主义的,这绝不是偶然的现象。佩索阿深刻地感受到了时代的病症。他指出,“当我所归属的那一代出生时,世界已经不再为拥有心与魂的人提供援助。前几代人摧毁性的工作令这个我们为之降生的世界不再具有将我们安放于宗教秩序之中的安全感,也不再拥有把我们归并于伦理秩序中的支撑,同时失去了平静,令我们在政治秩序中无法找到路途。我们于彻底的形而上学焦虑、绝对的道德苦恼与完全的政治不安中降生。......我们的父辈心花怒放地摧毁,因为他们生活的时代对于过去依然有坚固的反射。......我们继承了摧毁及其结果。”(佩索阿《不安之书》,转引自闵译《前言》)当思想成为桎梏时,就应该放弃这种思想;当自我成为新的牢笼时,就应该扬弃这种自我。首先,在卡埃罗的诗歌中,表现出明显的去形而上、去观念化思考的倾向。放弃抽象的观念,回到具体的真实的存在,辨析自然万物、万有存在间细微丰富的差别,恢复感觉的人性和人性的感觉,重新弥合现象与本质、殊相与共相的割裂,这是佩索阿所要求于我们的“观察”,也是他对于自柏拉图以来两千多年西方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反拨。他说,——我看到没有自然,自然并不存在,有山峦、山谷和平原,有树木、花朵和青草,有河流与石头,但这一切并不属于一个全部,真实的真正的整体是我们观念的疾病。自然是部分,而不是整体。——《守羊人·第47首》人们跟我谈起人类,谈起人性。但我从来看不到人类,也看不到人性。我看到几个人,彼此存在着惊人的不同。每一个人与另外一人之间,隔着无人的空间。——《未结之诗·第59首》纯粹的“观看”应当去除“自我”的遮蔽,以纯然澄澈的自然之眼观看,去发现存在之真实与真实之存在。佩索阿将卡埃罗的这部诗集命名为“守羊人”,恰与海德格尔的著名论断:“人是存在的放牧者”暗合。他说,——我的灵魂宛若牧人,知晓风,知晓太阳,携着四季的手,前行,观看。......我没有野心与渴望。成为诗人不是我的野心。而是我独处的方式。——《守羊人·第1首》我注视,我感动,我感动,就像土地微倾,河水顺流,而我的诗是自然的,就像风起……——《守羊人·第14首》我的目光湛蓝,就像天空,它很平静,就像阳光下的水面。它就这样,湛蓝而平静,因为它不提问也不惊讶……——《守羊人·第23首》我观看,我忘记,就像大地入葬,树叶尽落。我不会说话因为我在感觉。我在倾听我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人体内发出。——《恋爱中的牧羊人·第7首》我甚至不是诗人:我观看。如果我写下的东西有价值,不是我具有价值:价值就在那里,在我的诗行里。这一切完全不取决于我的意愿。——《未结之诗·第4首》我感觉而不感到我感觉,我观看而不知道我观看。宇宙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宇宙(它离我不远也不近)从来没有如此庄严地不属于我。——《未结之诗·第28首》只要我思考起一件事物,我便背叛了它。只有当它在我眼前,我才应该去思考它,不是思考,而是观看,不是用思想,而是用眼眸。……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考,只有我存在。——《未结之诗·第18首》唯一的肯定是存在。唯有肯定不需要我。——《未结之诗·第24首》因此,这种面向存在之真的体认也是超越善恶、无涉悲喜的。我观看过,就像命中受了诅咒。我爱事物,没有任何悲戚情感。我从未有过不能实现的奢望,因为我不曾瞎眼。甚至倾听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观看的陪伴。我明白事物是真实的,而一切彼此不同。——《未结之诗·第8首》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认为落日是悲伤的,这只可能因为它是落日,而非黎明。然而,如果它是落日,那又何必一定要成为黎明?——《未结之诗·第9首》雨天和晴天一样美。两样事都存在,每一样都是自己。——《未结之诗·第10首》我是不是比一块石头或一株植物更好?我不知道。我不同而已。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有意识比有颜色好吗?可能好,可能不好。我只知道它们不一样。没有人能证明这比不一样更好。——《未结之诗·第62首》在所有这些诗句中,我尤其喜欢《未结之诗》第34首中的这几行,那种以“自然之眼”观物的豪迈气魄与澄明境界,那种纯然无我而与大道合一的清通自然,让人怦然心动,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里尔克的《秋日》。消失在在天亮前的最后一颗星,我把平静的双眼停驻在你闪烁而微蓝的白之上我独立于我看着你。能够看你是一种胜利,我因此而快乐,不需要任何“心境”,只去看着你。于我,你的美丽在于你存在。你的伟大在于你全然地存在于我之外。——《未结之诗·第34首》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让秋风刮过田野。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里尔克《秋日》(冯至译)而当佩索阿以“自然之眼”平静无我地观物之时,又似与恬淡自然的陶渊明田园诗相呼应,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相契合,——当雨落下,山巅现出潮湿的绿意,鸽子出没的天际,彩虹暗淡了色彩……——《守羊人·第17首》当然对于近代主体性思考之偏颇的反思离不开对于“自我”意识深层结构的解构和重塑,而这必然会引向对于作为“自我”意识本质的“时间性”概念的思考。在构建其“存在之思”时,海德格尔对于“时间”问题的分析是其思考的核心。“《存在与时间》的书名就是一个宣言。在传统观点看来,存在是没有时间的。自柏拉图以后,形而上学对存在的研究,它对现象之中或现象背后的本质的研究,正是要寻找不变的东西,寻找在时间和变化的流动中永恒不变的东西。海德格尔的书名却昭示了另外一种看法:存在与时间。存在自身就是时间性的(Zeitlich)。”(乔治·斯坦纳《海德格尔》,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p.132-133)存在自身就是时间性的。正是基于对于这一本质的认识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态度差异产生了诸多思想的差异。时间性从来都不是我们通常所想象的如箭矢般的运动那样单向的、线性的、匀质的,对于未来的期待产生于过往,对过往的构建和解释则离不开对于未来的期待,主体意识的根源实与时间性概念密不可分。西方文化中所反复追寻的人的能动的创造性自由来源于此,随之而来的迷乱、疯狂和妄想亦来源于此。佩索阿的《守羊人》第44首,在我看来,就是对于这种时间观所隐藏的巨大虚无的深深质疑,——夜晚我突然醒来,我的闹钟占据了全部的夜晚。我感受不到外面的自然,我的房间黯淡,墙泛出微微的白色。外面一片寂然,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闹钟继续鸹鸣。这个装着齿轮的小东西放在我的桌子上,扼住了大地与天空的全部存在……我几乎迷失,想去思考它的意义,但我按捺住,在这个夜晚,我感到我正扬起嘴角,微笑,因为,我的闹钟用它的渺小填满了巨大的黑夜,而它唯一的象征与意义在于用它的渺小去填满巨大黑夜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守羊人·第44首》在东方的禅定思想中,清通圆融的智慧亦来源于对时间性概念的深刻洞察,却因不同的态度产生出不同的思想和感受。在禅定的修习中,特别强调“当下”,因为过往已经过去,未来仍将来未来,唯有“当下”才是真确的、实在的,是可触摸、可感知、可把握的。在对西方文明偏颇的反思中,佩索阿对于“当下”的强调,恰与东方的禅定思想暗自相同。他说,——我更喜欢鸟儿飞过,飞过而不留痕迹,而不喜欢走兽经过,在地上留下足印,鸟儿飞过,然后遗忘,就应该这样。......回忆是对自然的背叛,因为昨天的自然不是自然。已经过去的事什么都不是,回忆是不去观看。飞吧,鸟儿,飞吧,请教会我飞过!——《守羊人·第43首》让我们只看重我们身在的地方,这里已拥有诸多美丽,而不是任何别的地方,——(《未结之诗·第1首》)事物拥有骇人的真实,这是每一个日子里我的发现。每一件事物都是它自己。这一切让我多么欢欣,又让我多么知足,很难向旁人讲述。想要变得完整,存在已然足够。——《未结之诗·第4首》自然从来不去回忆,所以它很美。——《未结之诗·第11首》一切之中,只有未曾是的那些留存:因为,为了补偿不存在,就要永远处于此刻。——《未结之诗·第46首》这是今天有的一切,因为当下的今天是全部,这便是全部。——《未结之诗·第68首》我不相信无限,也不相信永恒。我相信空间在某处开始,又在某处结束,这之外与这之内,绝对什么都没有。我相信时间曾经有开始将会有结束,这之前与这之后,没有时间的存在。为什么这必将是虚假?虚假是言说无限,仿佛我们知道无限是什么,仿佛我们可以理解无限。不:全部是事物的总量。一切是有限的,一切是确定的,一切都是事物。——《未结之诗·第53首》佩索阿甚至要更进一步地超越“当下”,因为仅仅“当下”的存在意味着还有时间性概念的存在,他要超越“当下”,进入纯然的存在之“真实”。你说,活吧,就在当下;只能活在当下。但是我不想要当下,我想要真实。我想要存在的事物,而不是度量它们的时间。什么是当下?是一件相对于过去与将来的事物。是一件因为其他事物存在而存在的事物。我只想要真实,没有当下的事物。我不想把时间容纳进我的计划。我不想把事物想成当下;我想把它们想成事物。我不想用当下来称呼它们,将它们与自己分隔。我不应该用真实来称呼它们,我不应该以任何东西来称呼它们。——《未结之诗·第61首》凡大诗人、大思想家,必不满足于单纯的摧毁与扫除,亦必致力于全新意义上的重新建构。佩索阿也不例外。在我看来,他企图在西方形而上思维的废墟之上,在基督教神学、近代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思潮的偏枯之中,重建面向存在之真的“异教”。首先,在去形而上思维的背景下,卡埃罗要求躯体与灵魂同一、人与神的同一。——是的,我有时会哭泣,因为不存在完美的躯体。但完美的躯体是比可有的躯体更躯体的躯体,其他一切是人类的梦,是很少观看的人的近视,是不会站立的人端坐的愿望。全部的基督教是椅子的一个梦。因为灵魂是不出现的一切,最完美的灵魂是永远不出现的灵魂——这灵魂由躯体造就,事物绝对的躯体,绝对真实的存在,没有阴影,也没有错误,——《未结之诗·第45首》完美是他的所是居于自身之内——他的躯体,他真正的真实在于没有欲望,也没有希望,——《未结之诗·第49首》对于神祇,它有着与身躯同等的大小与空间,它与身躯是一回事。因此人们说神祇永远不死。因此神祇没有躯体与灵魂他们只有躯体,因此是完美的。对于神祇,躯体就是灵魂,他们意识到自身肉体的神圣。——《未结之诗·第69首——给里卡多·雷耶斯》其次,对于形而上虚假意义的批判必定导向对于语言本质的沉思。佩索阿已经深刻地触及到这一点。他说,——我渴望说出感觉到的一切,而不去思考感受到的一切。我渴望让词汇倚靠住观念,而不再需要一条从思想通往词汇的走廊。......我渴望脱下我学到的一切,我渴望遗忘,这样才会记起人们教给我的一切,并把意义为我涂抹的痕迹擦去,让我真正的热情绽放,解开束缚,成为我,不是阿尔伯特·卡埃罗,而是自然创造的人形动物。——《守羊人·第46首》但是,正因为思考的本质不是被言语而是被思考,因此,真实的本质是存在,而不是被思考。这样,一切之存在,仅仅是存在。其余不过是我们拥有的困意,一种自病苦的幼年便纠缠我们的衰老。——《未结之诗·第24首》卡埃罗要求在去概念化的思维方式中去把握存在之真实,这就要求用去实体化、去命名化的方式去恢复感受的清新,去体认存在之真实。如果我谈起它就像谈到一个实体,那么为了谈起它,我必须使用人的语言,我要赋予事物以人格,并把名字强加给事物。但是事物既没有名字也没有人格:它们存在,天空很大,大地很广,而我们的心只有紧缩的拳头那么大……——《守羊人·第27首》事物没有意义:只有存在事物是事物唯一潜藏的意义。——《守羊人·第39首》人的心灵真可怜啊!竟然给一切排序,在事物与事物之间划上线,把名字的标签强加给全然真实的树木,并在地上平行地画上经线和纬线,然而大地纯良,比这一切更葱郁,更缤纷!——《守羊人·第45首》在卡埃罗的诗歌中只有很少的意象,或者说不是意象,而就是事物本身,例如树木、石头、河流、太阳、月光,此外也几乎不存在任何比喻和象征。因为,卡埃罗教导我们的正是抛开所有这些类比、比喻和象征,对于每件事物“只能让人想起它本身”,——啊!让我们不去对比任何事;让我们观看。让我们放弃类比、比喻与近似,把一件事物与另一件相比是忘却这件事物。如果我们关注一件事,没有什么事会让人想起另一件。每件事物只能让人想起它本身,它不是别的事物。它就是它,这个事实区分了它与所有其他事物。若它成为了它不是的其他事物,这一切都会是空无。——《未结之诗·第38首》他呼唤一种新的感受方式、新的言说方式,并将言说等同于感受,去面向存在的真实。——我曾写下很多诗篇。我一定会写下更多诗篇,自然而然。每一首诗都对我这样说,我所有的诗是不同的,因为存在的每一件事物都是一种说话的方式。——《未结之诗·第4首》但是春天甚至不是一件事物:它是一种言说的方式。就连花儿、就连绿叶也不会归来。会有新的花儿,新的绿叶。会有其他温柔的日子。一切不会回返,一切不会重复,因为一切是真实的。——《未结之诗·第5首》一切可直接感受的事带来了他的话语。——(《断章》)他要求我们重返真实,把足踏在坚实的大地之上,在面向存在的真实中重建生活的意义。哲思之前我们已经生活,知道之前我们已经存在——《未结之诗·第28首》我闭上双眼,我栖身之处坚硬的大地拥有一种真实,它如此的真实,我的背脊感受得到。——《未结之诗·第31首》空中的那一瞬并不属于我们,唯有双脚重新踏上大地时才会心满意足,砰!置身于真实,它永不匮乏!——《未结之诗·第52首》注:本文中摘录的佩索阿诗歌译文全部选自闵雪飞译《阿尔伯特·卡埃罗》(商务印书馆,2013年7月)

怪才佩索阿:“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

怪才佩索阿:“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书友从北方寄来葡萄牙作家佩索阿的诗集《阿尔伯特•卡埃罗》,与他的随笔集《不安之书》漫溢的浓雾般的潮润气息不同,这本诗集里迎面吹来的是明朗和煦的清风,诗句简朴得近似口语,然而又有一种令人咀嚼的深刻。这本诗集是佩索阿借以异名者阿尔伯特•卡埃罗之口所写,诗集出版时,他用自己的本名写了一篇《阿尔伯特•卡埃罗访谈》,向文坛推介这位“隐居在乡间的诗人”。又用另一个异名里卡多•雷耶斯为这本诗集写了一篇诚挚的序言(同时也是悼言,诗集出版时,诗人已因肺结核去世)。在葡萄牙,“异名”这个词汇源于希腊语,意即“另一个人”。异名区别于笔名,是作家自创的“我之非我”,佩索阿创造的每一个异名者都是一个隐形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朋友”,这些不存在的朋友都有各自的身世,个性,信仰与职业。他们承担着不同的职责,写作风格也迥然各异。譬如这本诗集的作者阿尔伯特•卡埃罗,佩索阿为他编造的身世是:生于1889年,1915年死于肺结核。出生在里斯本,然而一生几乎都住在乡间。他没有职业,也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幼时失去双亲,靠一点微薄的租金生活。他崇尚简朴与自然,期望超越现实的樊篱,升华到恬淡的田园生活中去。而为《阿尔伯特•卡埃罗》写序言的里卡多•雷耶斯则是一个游离在现代社会的内科医生,生于1887年,热爱古典文学,曾在美国一所名校教授过拉丁文。他感叹的主题是生命的无常与中庸,著有《里卡多•雷耶斯诗集》。与雷耶斯对立存在的是坎波斯,他是最接近佩索阿本我的“他我”,1890年生于葡萄牙最南端的小镇,身材高瘦,有犹太血统,早年倾向浪漫派,中年讴歌未来主义,晚年成了彻底的虚无主义者,著有《阿尔瓦罗•德•坎波斯诗集》。而《不安之书》的作者贝尔纳多•索阿雷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会计助理,喜穿黑大衣,头戴礼帽,独自居住在里斯本旧商业区的公寓出租房里,这也是佩索阿本人的真实写照。像这样的异名隐形人多达七十二个,他们是佩索阿的七十二个分身,代表了他的七十二个侧面。他们在这支庞大的异名家族里互相评论,通信,翻译对方的作品,有的甚至还有亲戚关系。异名的产生具有强烈的心理因素,与佩索阿的成长环境和幼年时的经历有关——父亲的早逝,随改嫁的母亲离开里斯本前往异国他乡生活,还有三个弟妹的夭折,使得佩索阿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定感。他早在五岁时便在孤独寂寞中创造了第一个异名友伴,创造隐形的世界是佩索阿的内心被激发出的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佩索阿的异名写作方式惯常被认为是一种自我分裂,而我却觉得恰恰相反,看似碎片似的分裂,实则是为了内部的集成统一。佩索阿让卡埃罗英年早逝(只活了26岁),且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却成为了异名队伍的精神导师,这是有原因的,正因为与大自然朝夕相处的乡间生活且几乎未受教育,才得以在灵魂里流淌出未经雕饰的简朴自然。他让思想归零,是创造的全新起点,他让人们看到通往自在无忧的无限可能。正因为有了卡埃罗的短暂存在,其他异名们才能更加自由自在。而将肉身隐在异名背后的佩索阿本人则像乐队的指挥家一样,指挥着内心纷繁的声音。他自己也曾这样说过:“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1935年11月28日,因长期酗酒导致肝硬化的佩索阿被送往医院抢救,他在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明天将会带来什么。”第二天,他孤独地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只有四十七岁。其实他也并非是孤独的,因为他创造的庞大异名家族成员们也都随他而去了。《阿尔伯特•卡埃罗》出版时,佩索阿借异名里卡多•雷耶斯的口吻评价说:“我们相信阿尔伯特•卡埃罗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落寞地生活,无名地死去。在神秘主义者看来,这是导师的特征。”这句话用来评论他自己也再合适不过。

巧与拙

文字的翻译处理,时常需要巧思,而在巧思无法抵达的地带,往往也只能存拙。这不仅是对读者负责,更是对伟大的作品负责。这本译著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不刻意追求语言的流畅甜熟,而是稳扎稳挪,处处透露着语言和意义结构的清晰。对于多数不懂葡语的读者来说,在遇到一些生涩的译句时,正好可以有机会停步细思原文的妙处。以“未结之诗 34” 为例:“我把平静的双眼停驻在你闪烁而微蓝的白之上”。 这个“白” 字应该是一个不易处理的关键词,可能它既代表着无限丰盈,也象征着遥远的神秘,或预示着语词和概念的最终退场;而无论是译为“白色”或“微茫”等其他词汇,一旦置入整行诗中,都容易显得字有多余,意犹不足。所以还不如仅留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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