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之夜》章节试读

《写作之夜》的笔记-1 - 1

傍晚，我常摇了轮椅到这小庙墙下闲坐，看着它，觉得很有一种安慰。但是那庙门、庙堂、庙院的建筑形式就很能让人镇定下来，忘记失学的怨愤，忘记失业的威胁，忘记失恋的折磨，似乎尘世的一切牵挂与烦恼都容易忘记了……晚风中，孩子们鸟儿一样地叫喊着游戏，在深巷里荡起回声，庙院中德老树沙啦沙啦摇动枝叶仿佛平静地看这人间，然后一轮孤月升起，挂在庙堂檐头，世界便像是在这小庙的抚慰下放心地安睡了。我真想不如出家为僧，粗茶淡饭暮鼓晨钟，与世无争地了此一生。
这朴素绝不是指因不开化而固有的愚钝，绝不是指譬如闭塞落后的乡间特产的艰辛和单纯。那些东西是靠不住的。孩子总要长大，偏僻的角落早晚也要步入现代文明。真正的朴素大约是：在历尽现实苦难、阅尽人间沧桑、看清人的局限、领会了“一切存在之全”的含意之时，痴心不改仍以真诚驾驶着热情，又以泰然超越了焦虑而呈现的心态。这是自天落地返朴归真，不是顽固不化循环倒退。不是看破红尘灰心丧气，而是赴死之徒上真诚地歌舞。这时凭本能直觉便会发现，玩弄花招是多么不开明的浪费。
您把您漂亮的妻子拥抱于怀，她就仅仅是您的妻子，您从遥远的地方看她在空天阔野间行走，您才可能看到一个精灵般的女人。您依偎在母亲怀中，您感受到母亲的慈爱，您无意间看她的背影您也许才会看到一个母亲的悲壮。小说主要是做着这样的事吧，这样的创造。
我觉得，艺术（或说美——不等于漂亮的美）是由敬畏和骄傲这两种感情演成的。
把超越连续的痛苦看成跨栏比赛，把不断地解决矛盾当作不尽的游戏。无论你干什么，认其为乐不比叹其为苦更好吗？现在他不再惊慌，他懂得了上帝的好意：假如没有距离，任课怎么走哇？他便把上帝赐予的高山和深渊都接过来，“乘物以有心”，玩它一路，玩得心醉神迷不羁不绊创造不止灵感纷呈。这便是尼采说的酒神精神吗？他认为人生只有求助于审美而获得意义。看来你猜也通禅机，禅说人是“人而为艺术家的”，是“生活的创造性的艺术家”。当人类举着火把，在这星球上纵情歌舞玩耍，前仆后继，并且镇静地想到这是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时，就如尼采所说的，他们既是艺术的创造着和鉴赏者，本身又是艺术品。他们对无边无际的路途既敬且畏，对自己的弱小和不屈又悲又喜，他们在威严的天幕上看见了自己泰然的舞姿，因而受了感动受了点化，在一株小草一颗沙里上也听见美的呼唤，在悲伤与痛苦中也看出美的灵光，他们找到了生存的理由，像加缪的西绪福斯那样有了靠得住的欢乐，这欢乐就是自我完善，就是对自我完善的欣赏。他们不像我这么夸夸其谈，只是极其简单地说道：呵，这是多么好玩。
“有一天，所有被关在笼子里驯养的野生动物，将远离人类，重现它们在远古时代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一天就是野生动物的节日。”我想，那一天也是人类的节日，人不再想统治这个世界了，而是要与万物平等和睦地相处，人也不再自制牢笼，精神也将像那欢庆节日的野生动物一样自由驰骋。譬如说：一只鼹鼠，在地下喃喃自语，一只苍鹰在天上嗤嗤发笑，这都是多么正常，霸占真理的暴君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