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安徽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6
ISBN:9787212063757
作者:殷徳杰
页数:240页
章节摘录
怪屯东边那条河,就发源在村子东北边的升龙崖下。这里有一个梭型罅隙,从罅隙里泄出一股清冷的泉水,曲曲弯弯地从怪屯东边流过,顺着大东峦一直流到水北县城,像玉带一样环城半匝,向南流过一片平原,注入汉水,汇进长江,融入东海。怪屯人管那条泉眼叫“哇唔眼儿”,管那条河叫“哇唔河”。“哇唔眼儿”是怪屯人对女人阴道的独特叫法,有文化的人觉得很不雅,所以县城的人,还有志书上、官方文字上,都叫这条河为“花溪”。这名字很美,很雅,同时又很有深意,显出文人酸溜溜的狡黠和诗意的猥亵,会其意者,仍会忍俊不禁。月牙桥就在哇唔河上,在怪屯的东南方一里处。东峦上是一条通县城的大道,人们从东峦上下来,过月牙桥,走怪屯,给哎哦庙(见《哎哦庙》)插柱香,爬升龙崖,惊异地望一眼地根,然后上卧虎山。卧虎山上有炼真宫,敬的是邋遢张(即张三丰),香火很盛。桥不知建于何代。拱型,青石条砌成。桥上有石栏杆,栏杆上刻的都是仙、道、童子,还有鹤、松、曼陀罗花。桥下是一潭清水。站在一定的角度上看,可以看到弧形的桥洞在水潭的另一边印一个明晃晃的月牙。这就是月牙桥的来历。但活了126岁的老人李二槐却不这样说,他说为啥叫月牙桥哇?是因为桥顶上镶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刻有一个月亮,月亮照到水里,一晃一晃的;特别是漆黑的夜里,竟也能在水里看到那个月亮,像一盏红灯笼挂在水底。这就有点神了。可惜已无法验证,因为此桥已不存在了。1922年夏,直奉战争爆发后,吴佩孚和张作霖的部队在这里打过一仗,一颗炮弹落在桥上,桥被炸塌,在桥上行走的一个外乡女子和在桥下洗澡的两个怪屯男人被炸死。从此,大东峦通往炼真宫的路也就改了道,原来的一条古路便长出了特别茂盛的蒿草。但这条路上并不是没有人行走了。怪屯在桥那边有几十亩坡地,有蚕丛茅子,必须得从这里过河。所以,一年以后,怪屯人又用垮塌的青石板担在河上,修了一座简易的桥,3孔,两块石板并着,能走独轮车。桥面离水很低,坐在桥沿上,脚往下一耷拉就伸到水里了。虽然简易,但仍叫月牙桥。这样,关于月牙桥,便有了新的传说。说是有一天中午,从大东峦上下来一个卖菜的。他顺着荒芜的小路往岗下走,小路两边旺盛的蒿草直挂拉他的货篮子。等走到桥上时,他放在篮里的秤锤就“咘噔”一声掉进了桥下的水里。他想完了,潭里的水黑森森的,不知有多深呢。但没有秤锤,这生意还咋做呢?他就放下担子,准备下河去摸秤锤。可是他扭头一看,那铁砣子竟没有沉下去,而是在水面上一漾一漾地漂着。菜贩子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是秤锤下面有个鬼在托着,引逗他下水来捞。这菜贩子又机警又镇静,说:“呀!沉不下去我就放心了,干脆把担子放到河对面,脱了衣裳下去捞吧!”他又担起担子向河对面走去。可是两脚刚一踏上对岸,就“妈呀!”叫了一声,撩开腿向怪屯村上跑去。说是怪屯有个男人,一天微雨,挑担柴进城去卖。走到桥上,看见一个女人打了把红油伞,坐在桥边“呜呜”地哭。男人以为这女人在家生气了,要来这里寻无常,就放下柴担来劝她。他喊了声大嫂,别哭了,回家吧。就用手拨开伞,想伸手去拉她。可是伞一拨开,他看见那女人披头散发,一脸血道子。男人“哇!”一声就跑,跑到家屙了一裤子,就死了……从此,就没人敢从月牙桥上走了。桥那边有地的人,不走不中,上地时就结伴而行,而且迟上工,早收工,避开早、中、晚3个时辰。这样,大东峦上的地侍弄得不及时,就荒芜了,种一葫芦打两瓢。偏偏有一家往屋推红薯,独轮车推到桥中间,连人带车翻到了水里,淹死了。桥东边总共5家人有地,两年以后,那4家纷纷把地贱卖给了一家。这家户主叫李子棠,是李干奎的父亲,李长树的爷爷。李子棠捡了个大便宜,几乎等于一下子白捡了58亩地。30年后,他家凭着这58亩坡地,被荣幸地划成了地主,儿子也死了,孙子也死了(见《鬼捣蒜》)。此是后话。现在还说李子棠。他为什么要买这58亩地?因为他胆子大。别人不敢从桥上走,他敢;而且敢中午走,敢夜里走。所以,他不仅不卖地,反而把那4家的地都买了下来。从此,他每天都要起早贪黑,从桥上走十趟八趟,而且都是独往独来。有时热了,脏了,还会圪蹴到桥上,撩着潭水洗一洗。“碰到啥动静没有?”许多人担心地问他。他总是摇摇头,笑笑。这里的“动静”,怪屯人念“动应儿”,专指鬼神显应之事。其实,李子棠碰到过“动应儿”的。那天锄花生,锄到老晌午。收工走到月牙桥上,他把草帽、锄、搭在锄把上的小布衫往桥上一扔,坐到桥沿上,把双脚垂到了水里。他想洗洗脚,把鞋壳篓里的土抠抠磕磕。那时的农民,整天跟土打交道,鞋壳篓里的土经常半指厚,隔几天都要磕磕,用手抠抠。李子棠正在抠鞋壳篓里的土,就觉着有一只很柔软的手在抚摸他垂在水里的脚。他以为是条鱼在啃他脚上的老茧子。低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吧,却又分明是一只手在他的脚上抚弄着,一会儿揉他的脚背,一会儿搓他的脚趾旮旯子。他将脚踢了踢,但是踢不掉,被那只手轻轻地拍了一掌。他忽然心里动了一下,知道“那话儿”终于让自己碰上了。“哈哈哈哈!你是给我洗脚的不是?洗净点儿,花生结了我给你拿花生吃!”李子棠笑道,心里并不紧张。那只手就挠他的脚掌心,挠得他忍不住“呵呵”直笑,一边挣扎着,两只脚踢腾得水花乱翻。可是那只手不饶他,拽着他的脚掌还挠。“哎哟!哎哟!呵,呵呵呵呵……”他痒痒得又难受又舒服。正闹着,妻子站在村头李二槐家的大槐树下喊他“当家儿哩吔!回来吃饭吧!当家儿哩吔!回来吃饭吧!”李子棠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别闹了!老婆喊吃饭哩,明天再跟你玩!”那只手真个就把他的脚放了。李子棠把脚提出水面,看见他脚上结的半钱厚的黑灰,被搓得干干净净。那只手真的是给他洗脚的。他穿上鞋,戴上草帽,扛上锄,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味。那只手很柔软,摸他脚的时候,很轻巧,很亲切,很爱怜。他断定那是一双女人的手。是桥上那个被炸死的外乡女人吗?他心里就不禁飘飘然甜蜜起来,吼起了黑脸腔:“有寡王我打坐在金銮宝殿,拥三宫抱六院我铁打的江山……”第二天仍然扛着锄头锄花生。锄把上挂一把瓦壶,里边泡的是五月端午用白腊叶、翻白叶、柳叶合在一起蒸馏成的茶叶;瓦壶的攀上挽一条带穗的花条土布手巾;脚上是一双新鞋。这“寡王”好像比往日有了些讲究。走到桥上的时候,他没有停下,只是把瓦壶盖子揭开,伸手从里边掏出一个熟鸡蛋,在锄把上磕磕,把皮剥了,朝水里一扔,说道:“哎!接着,给你捎个包!”就走过去了。五六亩花生,就他一个人锄,可不敢消停。这一锄,又一直锄到老晌午。汗流浃背地走到桥上,就又放下锄、壶,摘下草帽,喊一声:“我来啦!”就用手巾撩着水洗把脸,然后坐下,脱鞋,将两只脚伸到了水里。李子棠刚一把脚挨着水,就被那只柔软的手急不可待地握住了。抚摸他的脚掌,抚摸他的脚背,揉捏他的脚指,很亲昵、很贪婪的样子,好像柔情无限、欲火如焚似的。李子棠舒贴的同时,就不禁情思放荡起来。他低头望望水里,水很清澈,除了看见自己的两只脚以外,水中什么也没有。他把脚踢腾了几下,水潭里便晕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把他的脚变幻成忽大忽小、忽短忽长、忽圆忽扁的不明物。那双看不见的手看他调皮,就在他的脚面上打了两下,然后捉住,挠他的脚心。李子棠又痒得扭动着身子,呵呵直笑。正笑着,就听见水里也传出“嘻嘻”的笑声,非常轻,又非常清晰。果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李子棠赶紧收住自己的笑去倾听,却又听不见了。他赶紧弯腰朝水里看,水晕已经懒洋洋的了,把他的脚又变了回来,在水里轻轻地漾动。李子棠说:“哎!你出来让我看看!”李子棠也经常听人说,白天见鬼的人,是活不成的。但他不信。什么活不成?还不是吓死的?鬼有啥好害怕的?鬼是人死后变的,所以,鬼是阴间的人,人是阳间的鬼,一点儿也不必害怕。“哎!你出来让我看看!”他喊道。水下传来轻微的响声,好像白漂鱼打了一个浑儿。接着就有一个嘤嘤的声音传来:“我身子让石头压住了,出不去,你来救我。”李子棠说:“我下去把石头给你掀掉!”说着就站起来,把布拉条子裤带解了,宽腰黑蓝布裤子“吐噜”一下就出溜到了脚脖子上。那时代,农民是不穿裤头的,一个终日劳作,被野风和骄阳刻凿成的粗粝、坚拔、筋骨凛然的农民的裸体,就这样突然矗立在了月牙桥上。“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桥底下传来女子慌慌怯怯的叫声。李子棠“扑嗵”一声就跳了下去。水有两人深,李子棠扎了两个猛子也没摸到那块石头。女人的声音就说:“你快上去吧!把你淹死了,人们又说是我把你缠死的。”李子棠就上来了,对着水里说:“你等着!我一定把你救上来!”这李子棠有点二屌脾气。第二天他竟撂下活计不做了,背上钯子、铁锨到月牙桥上游去闸垱子。他想把哇唔河(就是花溪)的水截断;水一断,桥下的水就浅了,再把潭里的水攉一攉,底下的石头就露出来了。哇唔河这股水可不小。李子棠闸了一天,把水闸断了。可是聚了一夜,第二天又憋开了。第二天又闸,第三天又憋开了。李子棠就恼了,同时也改变了策略,先修坝,然后合拢,跟当年建三峡大坝的程序差不多。他留着水道,先让水自由流淌,只修两边的垱子。他狠着心,一气儿修了10天,把垱子修得又厚又高。然后堵水道,技术专用词叫“大坝合龙”。桥下水潭不大,但很深。垱子合龙后,李子棠就抓紧时间排水。那时又没有抽水机,所以排水的方法就是用一个铜洗脸盆往外攉。攉水的分解动作,是弯腰、直腰,弯腰、直腰,整个人象一根弹簧被一只手拨楞着似的。李子棠攉了5天,那蜂腰不知一弯一直了多少万遍,如果真是根弹簧,早该折断了。就在攉到第六天的时候,眼看潭底下的几块石条露出来了,可是却突然来了一场暴雨,上边的垱子冲垮了,洪水奔腾而下,月牙桥的桥面上水深数尺。当然是前功尽弃了!可这次李子棠却不恼,也不急。他望着奔腾的洪水,“嘿嘿”笑起来,连说,好,好,好。第二天就重新修坝。这次不像上次,修得失急八慌。这次不紧不慢,很有点打持久战的意思。实际上是下了更大的决心,要一拗到底。光垱子修了半月,比上次多修了5天。又开始攉水。仍是不急不慌,攉攉歇歇。攉了11天,水下坍塌的青石条都坦露出来了。这样,从开始到现在,共用去时间46天。东峦上的地是彻底荒芜了。但值得李子棠庆幸的是,这一年是民国十八年(1929年),史称“十八年年眚”(音省,灾异),自从那场暴雨过后,一直到第二年5月,竟然一滴雨水未落,一片雪花未飘,所有秋庄稼颗粒无收。所以,大东峦上的地锄与不锄是一样的,锄也是白锄。到李子棠把月牙桥下的水攉干时,一种恐慌已经悄悄地爬上了人们的心头,不少人已经做出了外出逃荒的打算。因为那时的农民主要是吃秋的,秋无收获,一冬一春吃什么呢?就在这种情况下,李子棠把月牙桥下的水攉干了,露出了数年前炸弹崩塌的青石条。当然,潭底下还有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鱼,虾,老鳖,在青石条的缝隙里乱窜乱蹦。这样,十八年年眚整个水北地区都颗粒无收,而李子棠却收获了两千多斤鱼虾。这么多鱼虾他一个也没卖,他也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大饥荒。他把这些鱼虾摊在干燥的风和暴烈的阳光里,晒干了,有一部分竟连骨带肉磨成了粉。当年怪屯共饿死39人,28家外出讨饭,李子棠是3家未讨饭的人家之一。李子棠把鱼虾打捞完之后,就开始寻找那个被石条压着的女人。当然,那已经不是一个女人了,而是一架白骨。直奉战争到现在已经7年了。在水底深处,人身上的肉也可能不会化。但水底那么多鱼,不化也让鱼鳖吃掉了。只剩下一副骷髅是一定的。李子棠不觉得害怕。他只觉得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给他洗过脚的女人,她被水底的石头压住了,他要救她出来,给她盖处房子(坟墓),让她的灵魂快快乐乐。好女人呐!但他翻遍了青石条,却找不到她,找不到那架白骨,找不到那个女人。李子棠有点急。他站到月牙桥上望望,上边垱子里的水已经溢满了。这花溪的水有个特点,天再旱,从没干过,只是愈加清冽而已。再找不到,也许今天夜里,也许今天下午,垱子就要憋开了。李子棠就又跳到桥下去翻。翻完了,仍不见。他就焦躁地叫道:“你在哪儿?你出来呀!”忽然,脚底下有个轻轻的声音笑起来:“嘻嘻嘻……你个傻子呀!”李子棠赶紧低头去寻。脚底下并没有什么,刚才有两块石条在摞着,他把上边的一块掀开了,他的脚现在在下边的一块上站着,浅浅的水覆着他的脚面。“在哪儿?你在哪儿?”他叫道。“傻子!你在人家身上站着呢!”李子棠又低头仔细看,仍然不解。在她身上站着?他是站在石条上嘛!他正惶惑着,就觉得脚底下一动,有一根手指头在他的脚心里轻轻地挠,并有“嘁嘁”的笑声随着水泡冒出来。李子棠就弯下腰,伸手去往石板上摸。“哎哟,你坏,你摸人家……”李子棠赶快住了手,并从石条上跳了下来。就在他跳下来的时候,水波一漾,他看见石条上真的有一个女人,衣袂一动。他慌忙弓身发力,“嘿!”地一声,就把那块石条掀了起来。石条上刻着一轮月亮,月亮下边刻一个飘带凌风的女子。这就是她吗?就是那个给他洗脚、抠他脚心的女人吗?李子棠伸出一只手,想抚去女子脸上的水渍。但他突然又把手收回去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仙子。他不能亵慢了她。他一个人是搬不动这么大一块石条的。但他必须把她搬出去,尽快地搬出去。垱子里的水眼看就要溢出来了,回村子里喊人帮忙已来不及。好则他有一身力气,双臂如椽。他掂着石条的一头,掀起来,放倒;再掀起来,再放倒……就这样翻着筋斗,把这块青石条翻到了岸上。这时,只听“轰隆”一声,上边的垱子憋开了,一下子就把桥下的水潭灌满了,桥面也被淹了数尺。李子棠赶忙往远处跑,差点儿被浪子打倒。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李子棠家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穿长袍、戴毡帽,一个穿西服、留洋头。他们说要看李子棠家墙根脚上的一副石头画。两个人看后说,这是一块标准的汉画像石,上面刻的是嫦娥奔月。问李子棠是从哪里弄来的,李子棠说是从月牙桥下。两个陌生人就让李子棠领着到月牙桥去看。他们在月牙桥的桥墩上又发现了三块刻有汉画的石头,一块叫仕女端灯图,一块叫女娲补天,一块叫人凤共舞。第二天二人又来,并带来拓工,将嫦娥奔月制成拓片。临走一再叮嘱李子棠:这是国宝,一定要保存好啊!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对汉画像石特别关注,在他的日记中,多次提到为他收集汉画像石拓片的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王正朔,一个叫杨廷宾。1936年8月17日的日记中写道:“17日云,热,下午雨……得王正朔信,并南阳汉画像六十七枚。夜复。”鲁迅复信如下:正朔先生足下:顷奉到八月十四日惠函,谨悉一切。其拓片一包,共六十七张,亦于同日收到无误。桥基石刻,亦切望于水消后拓出,迟固无妨也。知关锦念,特此奉闻,并颂时绥不尽。周豫才顿首八月十八日。李子棠不识字,不知道这些。他也不知道当时那两个人是不是王正朔和杨廷宾。他只给人说过其中一人姓黄,可能是“王”的讹音。自从那块石条捞出后,李子棠再坐到桥上洗脚时,就没有人再摸他的脚了。他因此就更加断定,那石头上刻的衣袂飘飘的仙女,就是给他洗脚的女人。李子棠是十八年年眚的第二年盖的新房。他把那块青石条镶在门口的墙基上,饭前饭后,他都要坐到门口的小靠椅上,嘴里噙着烟袋,心头无限温馨地望着墙基上的仙女。他轻轻地吐着烟,烟雾飘渺里,他的思绪也飘渺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都要在她面前摆上供香。但他从来不给她磕头,只是口里轻轻地说着:吃吧,吃吧……有些滋味,是人生品不尽的。1946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李子棠与儿子李干奎一起从大东峦上锄地回来。那天也是锄的花生。李子棠觉得特别疲乏,特别想让一个女人温存温存。他没有在月牙桥上洗脚。到家后,他打了一盆水,放在那块青石下面,搬来靠椅,坐下,将一双又脏又臭的大脚插到了水盆里。他轻声说道:“哎,你再给我洗一次脚吧。”然后就噙着烟袋,靠在椅背上,眯了眼,一面吸,一面等待着。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双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脚掌,先是揉搓,然后是深情地抚摸,之后又逗他玩,挠他的脚掌心。李子棠痒痒得“吞儿吞儿”地笑了。妻子在灶屋里叫道:“奎娃儿,你看你爹!老不正经,笑啥哩笑?”李干奎正在烧锅,伸头瞅瞅,说:“妈,我爹睡着了,肯定在做啥美梦哩。”等做好饭喊他吃饭时,咋喊他也不醒。李干奎伸手拍拍他,噙在口里的烟袋“啪啦”掉在了地上,趴脸上一看,原来已经停止了呼吸。李子棠享年69岁。临终时,脸上是又甜蜜、又满足的微笑。1958年,水北地区汉画馆建成,“嫦娥奔月图”被从李子棠家的房基上拆下,存入汉画馆,成为镇馆之宝。
前言
楔子:关于怪屯怪屯本不叫怪屯,叫拐屯。全屯皆李姓。翻开水北县明嘉靖县志89页《灵异》条,有记载:成化三年八月,县北四十里李拐屯有人化狼,青毛,狼吻,獠牙如剑,食邻人鸡。家人用铁链拴之,嚎三日,脱链而去,入山北密林中,从此不见。也就是说,怪屯再早也不叫拐屯,而是叫李拐屯。1987年进行地名普查,地名办的同志对李拐屯的村名来历进行走访。其中一位自称126岁的老头李二槐说,俺始祖是李闯王的一个义子,跟吴三桂打仗时,让大刀砍掉了一条腿。闯王兵败南逃,逃到水北县,始祖不愿再拖累闯王,遂留下来落户为民。因为他是个拐子,又姓李,所以乡民就叫他住的地方为李拐屯。老头的说法明显不确,因为李闯王是明末起义军,而县志上分明记着明嘉靖年间李拐屯就已存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村名的起源:李拐屯的第一位村民是个姓李的拐子,因名。到了1998年,为了宣传水北县,提高水北县的知名度,水北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宣传科长在一家权威的全国知名报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山灵水秀,卧虎藏龙──水北县铁李拐故居考。”他把李拐屯杜撰成了神仙铁李拐的故居地,并言之凿凿地说,某年某月某日,李拐屯发掘一处古墓葬,墓中出土一铁棒,经专家考证,很可能是铁李拐所持铁杖;李拐屯北500米处有升龙崖,即传说中铁李拐抛杖成龙处……云云。很让水北县人民自豪了一阵子。拐屯是李拐屯的简化,那么,拐屯怎么又变成了怪屯了呢?──现在人们书写时,没人写“拐屯”,都写成“怪屯”。这一方面是因为“拐”、“怪”同音,更主要的,是因为怪屯怪人怪事太多,就比如县志上记载的人化狼。明成化年间的人化狼之后,又发生了多少怪异之事,历史上无记载,老人们也没有口头流传下来,我们无法知道;就当代,就这百年之间,我们亲历的,或听亲历者口述的,记之就不下数十万言。有些事,简直匪夷所思,听了叫人目瞪口呆。拐屯、拐屯……怪屯、怪屯……人们很自然地,就把拐屯写成了怪屯。怪屯人也乐意把“拐”字写成“怪”字,因为“拐”字很不雅,一看见这个字,就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祖先一拐一拐、在人前丢人现眼的样子。不管是闯王的义子也好,是神仙铁李拐也好,总之是一个肢体残缺的人,让子孙们很没面子。而怪字──怪就怪呗!怪者,奇也,中华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不是?但是,由于怪屯鬼鬼气气的事太多,而“怪”字又与“鬼”字音近、意近,所以有些人不喊“怪屯”,而喊“鬼屯”。怪屯人很愤怒,有几次跟人打得头破血流。如今,怪屯的怪人怪事──或者说奇人奇事,成了整个水北县人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成了整个水北县人业余消遣的重要节目,也成了水北县干部们外事活动中酒桌助兴、展示阅历、加深印象、增进友谊、表现亲近、邀取好感的必不可少的一道大菜。现在,许多人不知道中国有个水北县,但却知道有个怪屯(或者鬼屯),就像不知道中国有个昔阳县,但却知道有个大寨一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听我说了一些怪屯的怪人怪事,叹惋之余,三击股道,好,好东西!你应该把它写下来,写一本书。我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社会意义,也没有什么文学价值,只能聊助谈兴,博人一叹一笑而已。二月兄望着我,眼睛瞪得很大,期望太切,目光就变成了严厉,让人不敢仰视。但他的声音却是柔软的。他说,美国一位文论家寒哲说,艺术使人们快乐,艺术使人们兴奋;但他不必有教育作用,也不必有道德、宗教、政治和哲学的意义;一个作曲家不用他的音乐教育人,伟大的文学家也不用他的文学教育人。什么社会意义?什么文学价值?既然能助谈兴,既然能博人笑,惹人叹,那就是艺术,就是艺术的价值。我胆怯地嗫嚅道,要不,我写几篇试试?二月兄又拍股道,你这心态!什么试试?写就是写,写成诺贝尔!试什么试?像拳击一样,怵怵嗒嗒的,一家伙就把你K.O.了!激得我呼一下冒了一头脚汗,说,那就试试吧。二月兄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脾气呀!”把碟里的口香糖剥一块塞嘴里,嚼着继续说:“就跟这口香糖一样,软不唧唧的。”嚼了几下,又说:“不过,口香糖也挺腻牙的,有一次竟把我的一颗牙给粘掉了──行,那你就试试吧。”我就试了。
后记
《古村妖物志》后记拙作《古村妖物志》出版了。它其实有3个名字,第一次我叫它《怪屯记异》,第二次我叫它《百年灵异》。编辑朋友晋壁东灵机一动,又改成了《古村妖物志》。出版社比我聪明,这一改,就雅俗共赏了。编辑认为,书名就是个衣服外套,不管沿用哪个名字,都有其中的道理。我很感谢他们。看完《古村妖物志》,你一定会认为作者是一个满脑子封建迷信的人。你错了,笔者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不信鬼神,不信一切虚无的东西。他承认有地外生命存在,却不相信UFO。因为既然外星人智慧到能驾UFO来到地球,那为什么又愚蠢到至今不与地球人交往沟通?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上帝,只有自然法则。那么,你为什要写《古村妖物志》?你为什么要写这些神神鬼鬼的神秘事件?你不是在宣扬封建迷信吗?我写这些灵异事件,是因为我痴迷于这些事件里蕴藏的美感和意蕴。世界上,哪个人不知道几个神鬼故事呢?哪个人不曾津津乐道地讲过神鬼故事呢?人们乐于讲,乐于听,甚至乐于信。为什么?因为这些故事能带给人们刺激,带给人们享受。它是民间口头文学的重要形式之一,但它又是民间封建迷信的重要传播载体。我想借助这个载体,把里边的美感和意蕴剥露出来,升华为艺术。因为加入了灵异的质素,这种艺术的感染力是很特别的,我在写作时深深感觉到了,我相信读者在阅读时也一定会感觉到。那么,你写这些事件都是真的吗?我只能回答说不知道。这些事件都是几十年来听身边的人讲的,他们有的言之凿凿,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也有人说是听别人讲的,一传十十传百而已。有一点,这几十个灵异故事中,没有一件是笔者亲历的。但肯定也有些事件是真的。但决不是鬼神所为,只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而已。我认为这些事件就是灵异,是科学与迷信之间的空白地带。这可能是科学的另一级阶梯,我们看见了,但却无法攀登上去。我想把它记下来,留给后人,来考验和启发他们的智慧;有一天他们或许会踏上这道阶梯,使人类的文明又向前跨出一大步。这是我写《古村妖物志》的另一个初衷。
内容概要
殷德杰,男,1947年9月生,河南省南阳市人,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9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见于地方刊物。早期创作有短篇小说《儿子》《院墙内外》《八月十六月不圆》《银河西瓜》等。其中《院墙内外》获河南省首届优秀文学作品奖。之后又写出《鼠•猫•人》《开山的女人》《歪歪井有个李窑主》《村路》《磨盘村的诅咒》等百万余字作品。
书籍目录
001 楔子:关于怪屯
004 月牙桥
013 黄姑娘
024 苍狼
032 疯美人儿
042 花鱼儿
049 树怪人妖
075 鬼捣蒜
083 黑白二士
089 义犬祠
102 阴兵
112 喜娃盗宝
118 旱鹰
129 洞天杀人记
142 疯人冢
157 黑子
166 鬼店义商
174 地仙
184 鬼市
196 鹤妞
214 侠骡
224 仙人脚
234 后记
编辑推荐
《古村妖物志》编辑推荐:古村“怪屯”是“妖物”的巢穴,作者用讲故事的叙事手法为人们展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月牙桥、百年槐树大哥、疯人塚、哎哦庙、义犬祠、鹤妞,还有恩仇必报的灵性动物、阴兵、鬼市、仙人脚……给读者带来欲罢不能的奇异阅读体验。
作者简介
《古村妖物志》内容简介:妖物志,顾名思义是关于“妖怪”的传说,其实更多是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怪异事物和现象,无关传统意义上的鬼怪。《古村妖物志》是个短篇合集,共21篇短文,故事各自成篇又相互关联,都是发生在一个叫怪屯的地方,不单囿于鬼怪传说,还涉及到当地的风土传奇。有《鬼吹灯》的叙事风格,文笔流畅,情节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