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全三册)》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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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1-6
ISBN:9787549502226
作者:[俄] 安娜·萨基扬茨
页数:1184页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上、中、下)》——迟来的安魂曲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上、中、下)》——迟来的安魂曲侯磊读完俄罗斯学者安娜•萨基扬茨所著的三大卷《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上、中、下)》,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恍然走过了一番隔世之旅。这是一位被压抑得太久的诗人,和一部同样被压抑得太久的传记作品。尽管那个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但茨维塔耶娃的诗并不远。作者安娜•萨基扬茨生于1932年,已经于2002年去世。她从小就喜欢茨维塔耶娃的作品,并于1960年开始促成了茨维塔耶娃众多作品的出版,而本书是她三次易稿,前后写了共二十年之久,可以说是她毕生的研究成果了。她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茨维塔耶娃的一生一直是在贫困、孤独与颠沛流离中度过的。她出身艺术世家,父亲是艺术史的教授,母亲是钢琴家,这一点很像她日后的情人帕斯捷尔纳克。和很多俄罗斯上流社会的家庭一样,茨维塔耶娃是在艺术熏陶中长大的,她的丈夫谢尔盖•艾伏隆是一位民粹派分子的后代,他极富艺术气质和政治热情,是一位亚欧主义者,但在生活中却十分地不靠谱。他并不善于赚钱养家,而是四处参加政治活动,长期不着家。艾伏隆以前参加过白军,当十月革命来临时,他们一家人被迫流亡欧洲。先是德国、捷克,然后是法国。茨维塔耶娃只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从一处冰冷的公寓搬到另一处,从城市搬到城镇,再搬到乡村。每搬一次家,她都要饱受摧残,她所受到的刁难比今天的北漂要严重得多。茨维塔耶娃是那种真正追求内心生活的人,是一位纯粹到极致的诗人。她只是在一个民族事务委员会之类的机构里很短暂地上过班以外,一直过着写作者的生活。在那个人数并不多的俄罗斯侨民文学圈内,她不依附于任何的流派和政治势力。诗人、“寡母”、临时工……这些本不混搭的角色都集中到茨维塔耶娃一个人身上。尽管在当时写诗能够赚到稿费,然而在侨民文学界,懂俄语的人并不多,出版界和文学圈子被一些大佬一级的人物把持着,太过独立的茨维塔耶娃不善交际,她的作品本身与侨民文学界格格不入。茨维塔耶娃的作品节奏铿锵,意象奇诡,充满了大量的破折号、问号、惊叹号和省略号。如果说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在主流文学界的眼中是让人读一句颠簸一下的话,那么茨维塔耶娃的诗在他们看来就是磕磕绊绊,疙疙瘩瘩,给人以丝毫的不痛快。侨民界在表示了最初的欢迎以后,便觉得她的诗歌“内容似乎是我们的,而声音却是他们的”,认为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开始对她予以排斥。不过,茨维塔耶娃这个人有着深厚的荷尔德林情节,在萨基扬茨的这部传记中,萨基扬茨把她和阿赫玛托娃分别比作“阿波罗精神”与“狄奥尼索斯精神”,即“日神”与“酒神”的精神。其中日神精神是雕塑、绘画等造型艺术的代表。然而,萨基扬茨却认为,茨维塔耶娃的作品充满了日神精神,以抒情诗歌为主的她是用灵感加勤奋来写作的人,她并没有在诗歌中过分宣泄自己的情感,而她的情感,都放在书信里宣泄了。萨基扬茨还在书中写道,茨维塔耶娃一直出于一种流浪的状态,而流浪中的她头上似乎一直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她走到哪里,苦难就追着她到了哪里。而她的名字,似乎就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孤独得太容易爱上别人茨维塔耶娃早期的诗歌着眼于抒情,她的阅读范围集中在海涅、歌德和莎士比亚,她的诗中充满了阳光、草原的描绘以及对爱情、生命和死亡的思考。同时,她还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随笔和剧本。随着在国外漂泊得久了,她在诗歌中表现出了日常生活与生存意识之间的矛盾,她的诗散发出令人寒冷、麻木、绝望、窒息、甚至“越来越难以生存”的感情。诗人是应该生活在理想中的,但是茨维塔耶娃脚下的土地一次又一次把她拉回到现实的深渊中。如果说作为一个写作者可以强大到不怕孤独,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茨维塔耶娃很难不怕寂寞。寂寞一直像病魔一样侵蚀着她,在丈夫艾伏隆不知身在何处,自己又流亡在外国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安慰就只剩下诗歌艺术了。而艺术又是精神上的鸦片,用迷恋诗歌的方式来排遣寂寞无异于是饮鸩止渴。茨维塔耶娃只能不断地参加文学活动,参加聚会、朗诵,与同行们通信。她把所写的每一句话都当做诗来写,包括那些应景的文章和私人的通信。在1925年,茨维塔耶娃,帕斯捷尔纳克,里尔克这三位世界上最优秀的诗人开始通信,可惜仅仅一年,就以1926年里尔克的病逝而告终。茨维塔耶娃并没有见过里尔克,到后来,她想见帕斯捷尔纳克也并不容易,但是这不妨碍她对他们的感情。她深爱着大自己17岁的里尔克,大2岁的帕斯捷尔纳克,小3岁的丈夫的同学罗泽维奇,小10岁的作家巴赫拉赫,小15岁的施泰格尔、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小17岁的格伦斯等等,还有若干的同性恋人。当然,他们当中基本上都是作家、诗人和艺术家。用茨维塔耶娃自己的话说:“她有一颗过于火热的心灵。”“我要做施爱者,——不是仅仅是被爱者”。然而,她还是太寂寞,太敏感,太冲动,太容易爱上别人了。她对每一位情人的感情都是不同的。她并不排斥肉体之爱,只不过,她的目的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和她具有同等高度的精神上的对话者,如果找不到时她会寻找下一个。她在诗中写道:“我想投入您的怀抱,犹如从山上堕入深渊一样。”茨维塔耶娃认为:“诗歌——是善恶之外的第三种国王,就像远离科学一样,也远离教堂。诗歌——是大地上最后的诱惑(通常说,是艺术的诱惑),是她最为美丽的肉体。因此,我们所有的诗人都将受到谴责。”而她的一生就像自己说的那样,远离科技和教堂,只是亲近诱惑,最终,她还是被现实生活的痛苦所谴责了。女诗人与家庭支柱如果用当代人的眼光来看,茨维塔耶娃致命的问题在于她的“穷”。自古以来,诗人的穷是出了名的,但女诗人的“穷”却并不多见,因为在过去,她们完全可以靠婚姻过上安稳的生活。(从世俗的角度讲,我们也可以说茨维塔耶娃嫁错了人。)然而,贫穷的茨维塔耶娃选择的是纯文学的“自由撰稿人”。尽管她成名甚早,但还要四处求着报刊不要删节她的稿件来多赚取一点稿费,甚至还要走一些“关系”,请求普宁这样的大腕儿给编辑部写信来为她交涉,并且通过朋友们捧场的方式来四处推销她朗诵会的门票。如果说生存与生活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地方,但几十年前的茨维塔耶娃却一直纠结在女诗人与“家庭支柱”这两个角色的夹缝中。生活中,茨维塔耶娃不断地精简开支,她甚至没法花钱把自己打扮打扮,使得她四十多岁时就像一个俄罗斯老太太了。而生活使得她不得把时间花在在哄孩子和家务劳动上,此时的写诗发表已经变得和打零工一样了。这种时候,她的心中还充满着恋情,盼望着“不曾有过的,未来将要出现的奇迹”。按说女人需要家庭的温暖,但是家庭带给茨维塔耶娃的只有更多的辛劳。作为欧亚主义分子的艾伏隆终于走上他的“革命道路”,他去做了苏联方面的特工。而女儿毕业后同样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和茨维塔耶娃一起打零工,她还有更小的孩子要上学。就在女诗人已经快被生活逼疯了的时候,纳粹德国已经占领了捷克,马上就要攻破他们寄居的法国。寄人篱下的家也要被破坏了,在这种情况下,茨维塔耶娃被迫踏上了回乡之旅。然而,等待她是足以是她上吊的灾祸。丈夫和女儿很快被抓并且判刑,在那些与斯大林合作的作家很多都住上了别墅,享受着安逸的生活。而茨维塔耶娃这样不会应景的诗人,最后被逼迫得要去作协谋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可是,就是这样的工作也被拒绝了,她只能把自己挂在了一户人家棚子里的横梁上。她在遗书中写道:“不要活埋我,检查仔细点。”整部传记在这个时候结束,令人心酸不已。似乎没有一个国家像俄罗斯这样对中国的文学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在那个弘扬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时代,茨维塔耶娃是不知名的,在1992年,已经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布罗茨基称茨维塔耶娃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诗人,这使得她的声名鹊起。而在中国,人们为她的天才感到震惊,同时也为她的悲惨命运而叹息。换一种角度,我们看到茨维塔耶娃生活困苦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那时文学的兴旺,即使在一个流亡文学的圈子内,茨维塔耶娃靠写诗和朋友的救济还是没有被饿死,尤其是诗歌朗诵会还能卖门票,这一点足以让现在的诗人们羡慕了。在这个诗歌渐渐离我们远去的时代,一个几十年前死去的俄罗斯诗人仍旧被我们记得,她的三卷本的传记仍旧被翻译出版,这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因此,这部传记的1100页篇幅应该不会吓退读者,反而会让读者享受一次充实的精神之旅。

永生的精灵

这是一次伟大的旅程,交由各种的手传递之后,我牵着茨维塔耶娃的手,在这个俄罗斯黎明的时刻,走向清晨的霞光。这一路,经过她生命的欢笑、离别、爱情、痛苦、怀疑、绝望。看着她生命的光环一一退去,最后把自己高贵的头颅塞进绳索。茨维塔耶娃在这贫困潦倒居无定所的生活里挣扎,这样的死是一种解脱。她受够了,是真的。她在这污水横流的生活里写出的诗是一个奇迹,她像只蚕,咀嚼这肮脏的生活,却吐出晶莹透亮的丝,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她有了翅膀,飞走了。这洁白的茧,虽然只是一个空洞的咬碎的壳,却是她用生命给予生命的礼物!这是最美的,令人心碎的诗!看到一个生命毁灭的过程是这样无助,虽然翻到这三册书的最后她将要死的时刻,自己的手不自主地伸着,在那些手指的中间盛着我的心,但这没有任何帮助,死神不需要任何与之交换的东西。茨维塔耶娃在走向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死,连死亡自身也是会死的。想到这些会好过一点吗?萨基扬茨这本书写了十三年,最后参考的文献占据了这个中译本上中下三册最后一册的三分之一,她用她的生命在书写茨维塔耶娃的生命,她用自己活的每一秒,来“复活”茨维塔耶娃已经死的那一秒。这是一种伟大的爱!它轻易地超越了爱(或者是人类)最不可能超越的障碍---时间!这是爱的奇迹,是茨维塔耶娃才可能获得的奇迹!她永生!她将借由我们的身体复活!我愿意向她的灵魂奉献我的身体!p.s.向花费两年时间翻译此书的中文译者谷羽致敬!但我不同意谷羽老师在他的译后记里所写的,除了她的婚姻,真正让茨维塔耶娃疯狂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罗泽维奇。我认为茨维塔耶娃在这悲剧性的一生里,疯狂爱着的只是她自己,这毫无疑问。她那些数量众多,人物繁杂的恋爱关系里,她只爱她自己。她是无人匹敌的,那些人只是一些镜子,映照出的只是茨维塔耶娃孤独纯粹的灵魂,他(她)们由于自身灵魂的干净程度,或浑浊或清澈地反映出茨维塔耶娃自己的爱!他们只是镜子!如果非要说一个茨维塔耶娃疯狂爱过的人,那也只能是帕斯捷尔纳克。

我的骨灰比他们的生命还灼热

希尼在谈及20世纪俄罗斯诗人时说:“这些名字已变成英雄的名字。他们是履行职责的人,不仅仅是写下诗行,而且是站在考验勇气的地方,写作就是坚持你的立场并承担可能的后果。对于这些诗人,写作的基调是陈述语气,为此他们对那些安于受约束的中性语气的诗人构成了挑战,这种语气变成了人们在杂志和新书中通常读到的大多数诗歌的特征。”回到本书中安娜·萨基扬茨对茨维塔耶娃的描述:“茨维塔耶娃感受世界的悲剧意识,类似“词语”长期以来使人们感到困惑,这些词语表达准确,可其中包含的却是结果,而不是起因。……她认为出类拔萃的天才非常少见。诗人要想挺直腰板依照他的天性歌唱,就必须热爱生活中高尚而且有价值的东西,同时要对卑微下贱的事物给予蔑视。当这种爱与恨达不到十分强烈的程度时,按照茨维塔耶娃的见解,就会出现‘平庸习气’。茨维塔耶娃告诉顿•阿米那多:在您和诗人之间——隔着日常生活。您陷入了日常生活的泥潭,难以自拔。”同时从布罗茨基的性格中就一眼能看出,茨维塔耶娃是对他影响最大的诗人。为布罗茨基做传的洛谢夫写道:“他的诺贝尔演说的基本主题可以归纳为这样一个逻辑链:“艺术造就人的个性,因此,美学高于伦理学,美学实践的最高形式是诗歌,因此,诗歌创作就是作为一个物种的人类终极目标。” 在茨维塔耶娃创作的戏剧中,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对于他来说,爱情——意味着房子,“妥善安顿”,一起过日子,家庭,总而言之,就是生活。而对于她来说,爱情具有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力量,是混淆一切的原始本能,它跟生活是互相冲突,绝不相容的。她气冲冲的对他说:“爱就是死亡——根本不是妥善安顿!”他反驳说“要生活!”她说出了致命的一句话:“既然这样我们只有分手。”在她看来,他的爱,意味着不爱。”“隔开游泳者与大海的泳衣,信仰中的教堂,子弹的弹夹,风暴中的屋顶,所有这些都是爱情中永远的第三者。生活,不可避免地永远处于诗人与天空之间,她要反抗这个第三者。”(P660)书中最值得看的是开头和结尾部分:诗人的青春岁月和诗人之死。“我知道,我将在霞光中死去,早霞或晚霞……”“因为你的摇篮是世界,世界——也是墓地!”…… ……“不要活埋我,检查仔细点。”1941年8月31日,茨维塔耶娃自缢前写下最后一句遗言。“我的骨灰比他们的生命还灼热”——玛•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诗人能和茨维塔耶娃相比。她,体现着诗人的最高激情。

在青春过后的漫长人生里活着

东西写完之后,有点疲惫。精神上的。于是翻了翻这个买了有段时间的系列,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一共三册。是个专门研究茨维塔耶娃的俄国女专家的巨著,写女诗人的生活,从她开始写诗开始,每个时间段的生活,以及时间上与之对应的诗作。看上去好像茨维塔耶娃是从写诗开始才生出来的一样。茨维塔耶娃的一生其实跟我们平时定义的女人不太一样,她只有过一段婚姻,却有过很多情人。甚至包括她生了第三个孩子之后的那个十几岁的男孩,甚至包括女人。她好像能对谁都说爱。但你在看她写的那些信,那些诗的时候,却丝毫不觉得她的爱是廉价的,不合理的,不应该的。有时候我会把书放下,想一想为什么?唯一的解释可能是她的爱,是真的爱。爱谁,都玩儿命爱。那些真的东西,是从灵魂里发出的声响。导致了我的颤抖、幻想、一种痛苦的崇拜。这些感觉把道德都踩碎了,跟一块硬塑料一样容易碎。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的本身?还是为了死?我们就在这样没有边际的海里游着,在裸露着泥土的荒野里走着,在青春过后的漫长人生里活着。癌一样的问题。茨维塔耶娃其实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她自己也把脖子吊在那根结实的绳子下面,她生出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死了。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的办法吗?其实爱也是一种癌。

转帖:苦难选中这女人作为喉舌(凌越 作)

苦难选中这女人作为喉舌     凌越       我热爱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众诗人。曼德尔斯坦姆、马雅可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这五位诗人译成中文的诗歌、随笔以及传记评论资料等,只要能弄到手的,我都会细加阅读,而喜欢一个人的诗歌自然就会喜欢这个人,在这个意义上诗歌的确堪称灵魂的影像。    这五位诗人他们互相的交流、友情和爱慕构成了一幅迷人的画卷,我们从每一位诗人的视角都能看到另外四位杰出诗人的身影,这本身就会带来很大的阅读喜悦,更别说他们那些直击心灵的诗篇了。他们的诗作风格各异,——马雅可夫斯基的火热和阿赫玛托娃的温柔就有天壤之别——,但他们都拥有直接触摸心灵的诗歌之手,在它的抚摸之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温顺地接受语言的洗礼,带着感恩之心。一个时代里有五位一流诗人,俄罗斯真是太富有了,可是它随随便便挥霍着这些天赐的财富:马雅可夫斯基和茨维塔耶娃在严酷的命运中选择了自杀,曼德尔斯坦姆在流放中死去,阿赫玛托娃和帕斯捷尔纳克虽然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但是他们所受到的苦难折磨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在我习诗的这些年里,我喜欢过很多诗人,各个国家的都有,可是逐渐地我的兴趣慢慢沉淀在这几位俄罗斯诗人身上,因为这几位俄罗斯诗人的作品完美地和他们所处的动荡、残酷的时代,和他们严酷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诗歌、时代、政治、命运、道德这种种因素互相影响互相吞噬,而结果则造就了这几个极富魅力的诗人,苦难的命运则是他们光彩夺目的标签,作为读者我们远远地就可以一眼辨认出,甚至只需要看到几行诗,我们就像鬼魂般被勾引走。    其中的两位女诗人——阿赫玛托娃和茨维塔耶娃又格外打动我,其原因也许像帕斯捷尔纳克在狂热的1926年(这在一年茨维塔耶娃、里尔克和帕斯捷尔纳克之间有过频繁而热烈的通信关系)给茨维塔耶娃的信中所言:“你竟然是个——女人,真令人惊奇!像你这样的天才,实在罕见!”看来这到底还是一个男权社会,男诗人们对普遍沉溺于情感漩涡里的女性诗作多少有点不屑,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这位女诗人在智慧上也处在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的话,她对男性诗人的吸引力就会是毁灭性的。相较而言,阿赫玛托娃显得温婉一些,虽然骨子里不乏优秀诗人特有的骄傲和强硬,茨维塔耶娃则更加率直而猛烈,就像她在一封书信中对自己的描写一样:“我不是为平庸而生,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熊熊燃烧的火。”    的确,这也正是我阅读茨维塔耶娃诗作时的感受。有好些年,茨维塔耶娃诗选和散文选是我经常阅读的书籍,每当我翻开她的诗集,一颗滚烫率真的心灵即扑面而来。茨维塔耶娃的诗就是一部她的心灵日记,那些诗句似乎是被火热的激情驱赶着记在笔记本上的,具有很强的即兴色彩。她在自己的诗作中也坦承:    这些诗写得匆匆忙忙,  痛苦与柔情使得它们倍显沉重。    可是当前辈诗人勃留索夫批评她的第一本诗集《黄昏纪念册》缺乏“必要思想”的时,茨维塔耶娃以自己的诗句给出回复:“滚开吧,深思熟虑!须知女性诗集——不过是一盏灯显示神奇!”茨维塔耶娃从来就是有主见的人,这和她那些早熟的诗作完全匹配。她有用语言叙述捕捉场景的能力,她笔下的许多场景就像老练的雕刻家用刻刀雕刻出来般的生动。从十几岁开始,茨维塔耶娃就是一个勤奋的诗人,有些年头年她一年甚至可以写一百多首诗,没错,她不像许多勃留索夫式的男性诗人那样“深思熟虑”,但是她火热的心灵自有一种神奇的感受力,而且天然携带着深刻的思想。茨维塔耶娃早年诗集的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写作吧,尽力多写吧!牢牢记住每个瞬间,每个手势,每声叹息!但不仅仅诗手势——还有伸展手臂的形状;不仅仅是叹息——还有弯曲的嘴唇,轻轻的叹息从中飘然飞逝。描写要更准确,没有不重要的细节。你的眼睛的颜色和你的灯罩的颜色,切割东西的刀和壁纸上的花纹,戒指上贵重的钻石——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不幸心灵在这个不幸世界上的躯体。”茨维塔耶娃一开始就很清楚,她对日常世界的情景描述得越细致,与此对应的心灵就呈现得越丰满。因此她每一句“匆忙”的诗行都在整体上为她描画的心灵肖像增添着笔画,而且这匆忙的特质还可以避免不少诗人容易犯的毛病——做作。    从上述那段话,我们也可以看出茨维塔耶娃的批评能力其实很强,只是她的那些热烈直率的诗句掩盖了这一点。她所有热情洋溢的句子似乎都同时被她自己的另一双理智之眼打量着品评着,因为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的,也可以说茨维塔耶娃的批评能力早已融入到她的直觉之中,她感动她记下她也同时完成了自我审视。这大约也是最健康的一种批评能力,并不伤害创造力,而是和创造力本身并行不悖地协同促成了杰出诗行的产生。她很早就有敏锐的嗅觉,在众多白银时代诗人中立刻判断出最重要的那几位诗人,而不被这些诗人外在的流派和风格所左右。在一封信中,她坦承了自己对同时代诗人的看法:“在诗人(正在成长的)当中我喜欢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斯坦姆和马雅可夫斯基(早期的——不过,或许还会有新的发展!)。还有,风格完全不同的诗人,阿赫玛托娃和勃洛克(两个心爱的诗人!)”多准确的判断,在差不多一百年后,这几位诗人连同茨维塔耶娃自己已经被公认为白银时代最出色的诗人。她的眼光犀利品味超群,她的那些杰出的诗作可不是仅仅受到热情驱使就可以写出来的——当然“热情”非常重要,那是一切的源头。茨维塔耶娃写的批评性文章不多,但是《诗歌与时代》和《诗人论批评家》这两篇无疑属于杰作之列。这两篇文章毫无学究气,都是杰出诗人的经验之谈,写得扎扎实实,充满真知灼见。这是典型的诗人批评,直接给出结论,掷地有声而又令人信服,许多语言有着先知般的不容置辩的口吻:    这是对落后的恐慌,也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温顺。    平庸的诗人只能依靠解说,而艺术本身是不言自明的。    每一个诗人本质上都是侨民。    天才尽其所能地使其所在时代因自己而扬名,即使时代还未意识到这一点。    地域、国家、民族、种族、阶级——甚至人们创造的现代性本身——所有这一切都是表层的,是皮肤的第一或者第七层,诗人所做的只是从中爬出来。    如果在诗人和人民之间没有政治家该多好。    所有这些思考都是高质量的,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思辨能力,茨维塔耶娃天性中火热的激情总是能在词语之河中找对方向,那些滚烫的诗句因而也不会在美的原野上迷失。而《诗歌与时代》这篇文章本身就说明茨维塔耶娃绝不是一个囿于自身狭小天地的诗人,她有令人惊异的开阔胸襟,是的,她是写过许多热烈真挚的爱情诗,很感人,但是就是在这些爱情诗中也有一种更为深远的宿命感,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爱。除此之外,茨维塔耶娃拥有同样出色的处理社会题材的能力。她日记式的写作方式使她看到什么就书写什么,而她日常看到的当然不仅仅是爱情:    夜晚听起来多么恐怖——  噢,年轻士兵的怒吼!    1939年希特勒军队入侵捷克时,茨维塔耶娃怀着对捷克人民的同情写了十一首诗,均是高水准之作。当得知沙皇一家被处决,她也写下过同情沙皇的诗句:“哦,我为贵族,为沙皇悲痛。”其后她还写过同情白卫运动的组诗《天鹅营》。茨维塔耶娃其实一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写作政治诗歌,但她没有一个功利的世俗的政治立场,而是“绝对地超越阶层与等级”,换言之,她总是站在失败者、牺牲者一边,站在良心这一边,哪怕那些人曾经是从前的敌人,因为“正义源于屈辱”。因而她也永远持有一种正确的政治立场,尽管她最终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茨维塔耶娃反对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残杀,这确实是她面向宇宙的抗议,可是谁能听得进这声音呢?下面是她在1915年秋天写的一首诗的片断:    我知道真理!从前的所有真理统统滚开!  大地上这帮人跟那帮人不应当连续打仗。  看吧:天近黄昏,看吧:很快就是夜晚。  诗人们,情人们,统帅们,作何感想?    风已经刮起来了,田野蒙上了露水,  但愿夜空里这场星星的风暴尽快结束,  我们没有必要彼此搅扰对方的睡眠,  用不了多久我们一个个都将长眠入土。    茨维塔耶娃厌恶政治,“我认为所有的政客都是肮脏的,极少例外。”而在《诗歌与时代》一文中,茨维塔耶娃说得清楚:“对我而言,惟一的拯救是:时代的订货即是我良心的命令,是永恒事物的召唤,这是为所有那些内心纯正,不被颂扬的被害者而存的良心。我写的东西,良心的命令高于时代的订货。”我们可以把这段话视作茨维塔耶娃全部创作生涯的宣言,她的每首诗——哪怕是那些写得不那么好的诗作——上都清晰地打上了良心的烙印。她是极为诚实的诗人,因为她完全听命于良心的差遣,而这恰恰是那个险恶的时代所不容的,人们在那个动荡的时代几乎本能地见风使舵,为了意识形态的利剑不至于伤害到自己,或者更糟糕的是谄媚于强权只是为了捞到实在的利益,而不顾及他人的死活。    和对政治的深深厌倦相对,茨维塔耶娃热爱生活,尤其是爱情。就像她自己所说:“我是一个容易产生爱情的女人。”把她一生中爱恋过的男人姓名排列起来将会是一串长长的名单,她甚至爱上过一位女诗人帕尔诺克(“依据全身的疼痛,我辨认爱情”就是献给她的)。茨维塔耶娃几乎是随随便便就爱上某人,可能是某位诗友、出版社的某位编辑、她丈夫的同学、甚至是她丈夫的哥哥,她爱的火苗会迅速点燃,所有这些恋情都在她的诗文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茨维塔耶娃的丈夫埃夫隆和女儿阿莉娅都曾抱怨过茨维塔耶娃在这方面缺少眼力,甚至会爱上一些品行不高的男人。可是茨维塔耶娃的许多恋情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单恋,她迫切需要的是燃烧她自己心中郁积的燃料,“我是熊熊燃烧的火”,他者某些时候只是这火的导火索而已。她爱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所有的信件诗篇都火热而缠绵,但很多时候也就仅此而已,许多恋爱事件只是茨维塔耶娃自己情感的激流在找寻着出口。她所有的爱情诗其实都是献给爱本身的颂歌,有几个男人配得上这些诗句呢?当然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的情书,可以将其视为代表所有茨维塔耶娃爱过的男人,向茨维塔耶娃的致敬:“你是梦中的茨维塔耶娃,你是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存在类推中的茨维塔耶娃,亦即空气和时间的类人体中的茨维塔耶娃;你就是语言,这种语言出现在诗人终身追求而不指望听到回答的地方。你是广大爱慕者奉若神明的原野上的大诗人,你就是最高的自发人性,你不在人群中,或者是不在人类的用词法中,你自在而立。”茨维塔耶娃配得上这赞美。她在混乱的意识形态乱局中的清醒,和在爱情中的蒙昧恰成对照,其实这两者是一体的,须知正是凭借其过人的才华,茨维塔耶娃才有力量对抗虚伪的思想,才不会陷入花言巧语构筑的意识形态陷阱,而爱的迷醉恰恰是爱的本质,茨维塔耶娃以其近乎疯狂的爱的激情反证出这情感的纯洁。    茨维塔耶娃是抒写孤独的高手,这也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国外的俄罗斯侨民中,她被视为“布尔什维克的人”,而在苏联她也被当然地视为异类,的确,她从来没有写过一首谄媚的拥抱政党大腿的诗篇,在这方面甚至曼德尔斯坦姆、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都迫于形势写过违心的诗篇。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苏联严酷的环境中如此坚持自己的操守,其结局可想而知了。首先是贫穷,生命中的最后二十年饥饿和贫穷如影随形地追随着茨维塔耶娃,而她用什么来喂养她丰满又骄傲的诗神呢?她的丈夫埃夫隆在给姐姐的信中就曾不无心酸地写道:“茨维塔耶娃在厨房里写了七年诗,而才华没有丝毫减退。”1941年8月31日茨维塔耶娃在战争疏散途中自杀于鞑靼自治共和国的叶拉布加市,其时她的丈夫和女儿尚在狱中生死未卜。展读茨维塔耶娃临终前的书信让人心碎,这就是一个真正诗人的命运吗?三卷本的《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我连续看了几整天,我的心情追随着她动荡的命运而沉浮,为她早年相对安宁的岁月而欣慰,为她和埃夫隆的重逢而喜悦,也为她遭受的悲惨命运而扼腕痛惜。这就是一个真正诗人的命运吗?苦难就是她辉煌的冠冕。整套书的扉页上引用了茨维塔耶娃女儿阿里阿德娜·埃夫隆的一句话:“这是诗人中最悲惨的遭遇,它让真正的诗人永远感受恐惧。”她没有看到的是,茨维塔耶娃的命运也在激励着真正的诗人。    茨维塔耶娃是缪斯不朽的女儿,而缪斯原本就是记忆女神的女儿,那个残酷时代的罪行在茨维塔耶娃美妙的诗句中被完整地记录,这是美对恶的报复。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三册)  (俄)安娜·萨基扬茨著  谷羽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      本文曾刊于2011年6月20日《时代周报·时代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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