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全集》章节试读

《树叶全集》的笔记-试读　数理三编　等 - 试读　数理三编　等

数理三编
1.共和国
←♀→：起先都是这样，只能朝一边。
从•制造出——，从——制造出□，从□制造出立体，从立体制造出一切的感觉和物体。
那时♀们住在树上，还没有把木头做成椅子的奢望。
所有边长为1的等边△都是永恒的，而为2的速朽。
砖头，红色，红色的长方体，红色的一般。♀们用它盖猪圈，盖平房，高楼大厦。
→。他从房间走出来，准确地说，一个x正从一个长方体中走出去。
﹡。树在冬天，落光叶子。钉子钉在墙上，没有跳下来。
一个y必须从7岁开始学习同一律，这是♀们的真理。
2只眼睛， 2只耳朵，2只手，2只脚：数学的起源很简单。
如果x＝3，那么天要下雨。
○。○的太阳，○的月亮，○的星星，○的地球。○的南瓜，○的西瓜，○的苹果，○的柿子。……○♀个头！
→。第1次它跑完1/2，第2次它跑完1/4，第3次它跑完1/8，结果它跑了1/2+1/4+1/8+1/16……，结果它没能跑完长1厘米的路程。——1只小MaYi。
㏒。∑。——从0中减去4，这简直是胡说8道！
如果x是一个偶数，那么婚姻必然是很美好的。如果x不是一个偶数，那么婚姻必然是很美好的。如果x是一个偶数，那么婚姻必然不是很美好的。如果x不是一个偶数，那么婚姻必然不是很美好的。
求一块菜地的面积和求n多边形的面积一样重要。
所有的直角都是90°，也就是说，这是永恒的。
∞不是8，8也不是∞。——什么叫躺下？
↑：树身；↓：树根；←→：向两边铺开；↖↗↙↘：枝繁叶茂。
☆：耶稣的伤口；★：中华人民共和国。
x≥y；x≤y；x=y；x≠y：也许x是徐淳刚，也许y就是王。
○。：宇宙是舅舅，♀们是外甥。
m2：我的天，爬那么高！
Y：弹弓；T：拐杖；S：蛇；O：山洞；⊙：阴蒂；≌：睡土炕；§：南瓜蔓；f：天堂伞；∫：恐龙。
∝：镊子；∞：脚镣；√：烟袋；+：十字架，国际红什字协会；⊥：美国
发射导弹；LL：下跪；￥：神经病，铁头功；♀♀♀♀♀♀……：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电视：□；冰箱：□ ；无线电波：﹉﹉；足球：○、○、○：阿Q的头滚
得老远。
←♀→：立正！
n：门。……
“禽兽们！爬出来！干活吧！”
2.没有老虎，只有钳子
“一张嘴，两条腿。”
——徐淳刚名言
Q1
我的屄！千万只钳子，汹涌，它们从O、P、Q、R、S、T各大村庄，从四面八方蜂涌而来。Look！它们蠕动着1只只大嘴，甩开2x根小腿，沿着各种直线和曲线，绕过房屋、树木、牛羊、粪便向前冲刺，拥挤踩踏吵吵嚷嚷着跳上那些胡乱停放的公共汽车。咔叱咔嚓，它们从门、窗户、汽车的挡风玻璃生硬地撞入，哗啦哗啦玻璃全被击碎，叮当叮当铁皮被敲得喊叫，哐啷哐啷车门一声声关上。∑只汽车风驰电掣一路路狂奔，大地扑腾扑腾摇摇欲坠，我操，它们：一个无穷集团连爬带滚倏地就来到了城市，然后散开钻入一个个工厂餐厅猪圈工地消失不见。
Q2
劳累了一天，感到困倦。还有厌倦。有点儿饿，怎么办？不会做饭。找。厨房里没什么吃的。TMD，那只该死的老虎肯定还在机器上转悠着呢！没办法，二屌，只好吃掉F枚钉子，K根硬铁丝，以及Z个S，然后一声不响地来到大街上，进入另一个喧嚣而华丽的平面。
Q3
一群钳子闯入∑的小屋。起初∑还以为是卓别林和它的螺刀们在和它开玩笑，但当∑定睛细瞧时，却正是这些常在梦中见到的可爱的哑巴。它们从门、窗户，从墙上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屋子里朝着各个方向做各式各样的自由运动。∑坐在椅子上，看着它们，很平静地。空间拉开了距离，时间恰好停止，如同眺望一群山羊在﹠村的南山上吃草。∑目不转睛。无声的。只见它们爬：←→↑↓↖↗↙↘。只见几只在床上散步，在枕头、床头和被子旁边走来走去。两只如同伴侣，翻过床头，打开n：一扇门，跳进衣橱，在软的衣服棉被上艰难爬行。1只很孤独，在墙上的一枚钉子上拧来拧去。有几只在地板上跳跃行走，围成一个圆圈，不断向前，在原地打转；再换个地点，经过y次。还有Z只咬紧牙关，在挂毛巾的铁丝上静静悬挂。挨屌的，一切都是那么○○。
3.论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二十七种关系
很久以前，x和y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x在 A村，y在B村，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x属兔，y也属兔，但彼此没有见过面。上学了，x从育红班念到4年级，一直在A村；y也从学前班读到4年级，一直在B村。x上初二时，y正上初一，原因是y在5年级留了一级。这样，他们同在C村，同一个中学里。他们或许在路上见过的，也可能在操场上碰见，但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也就是互不认识。为了打好基础，x在初二留级了，这时y和她的同学们正好上来，于是他们同在一个教室或长方体里。那年x 16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y并不是很漂亮，但性格温柔，很多同学都喜欢。y的歌唱得好，学校开展一些文体活动，y总是在歌咏方面拿A奖。这无疑引起了x的注意。x开始写诗，开始偷偷地暗恋y；一有机会就和y接近。接下来的故事还是平淡无奇：一本书，一把雨伞，慢慢x和y就熟悉了，相爱了。他们一起上完高中，一起像民工一样进D城打工，虽然有过一段关于z的小插曲，但最后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现在，我把这个简单的故事归纳一下，顺便再做点补充。
一、x的主要优点：
01．学习用功，成绩优异，是班主任的心腹之一，由此得到同学们的爱戴和
老师们的信任；
02．当的班长，出头的鸟，任何事情都身先士卒，得到y们的青睐；
03．对y好，尤其是在初恋时，下雨有伞，夜黑送她回家，善于倾听y说她家过去的不幸；
04．性情淳朴，乐于助人，能不失时机地帮助y提高学习成绩；
05．作文写得好，老师常在课堂上念，所以情书不在话下，煽情的文字足以
打动y们的芳心，挖出少女脚下的陷阱。
二、y的魅力在于：
01． 大眼睛，会说话；少女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一不小心就叫x们神情荡
漾；
02． 歌声优美，似百灵，忧愁的流行歌曲牵动x们的心；
03． 羞涩，不大说话，举止含蓄，典型的东方美；
04． 单纯的山村小姑娘，天真善良，既然x有那么多优点那么自然就心甘情
愿地坠入了情网。
三、x和y的主要关系如下：
01．没有关系。过去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只是在中学时代才相互知道对方。
02．有点关系。他们可能很久以前就见过的，只是谁也没留意，就像不留意很多树中的一棵树。
03．同学关系。我们可以说“x和y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这样的普通命题。
04．邻村关系。A村离B村不远，x小时候常到B村拾柴火、偷桃子。似乎
有个小女孩站在老B村老W沟的坡上骂过他，用石子打他，虽然x已记不清。
05．重要关系。他们在月亮地里聊天，直到深夜，x送y回家。
06．不是一般关系。x给y写情书，x帮y补习作文，x和y在夕阳下的小
河边散步，做游戏。
07．恋爱关系。“x吻了y。” “x和y手牵手。”完全可以这么说。
08．非常关系。“喀嚓！ x→过 y。”嘿，肯定是这样的。
09．婚姻关系。结婚证，婚纱照，共同的家具，共同的身体私有制，爸爸妈
妈翻一倍，共同制造一个小x或者一个小y的美好的梦想，这些都是证据。
10．可以彼此深入的关系。做爱，吵架，打架，可以粗鲁地攻击对方，可以
野蛮地羞辱对方而无所顾忌。像在墙上钉钉子，像踢一只死狗，像被石头拌得血流满面，像被桌子碰疼之后的大喊大叫。多少次，x在外面鬼混，回来，y骂了x，x很暴躁，气急败坏地打了y。
11．在同一座城市不同的单位上班的关系。x在S公司上班，y在W厂上
班，他们的工作完全FNM不相及，L唇不对M嘴。
12．每天只有晚上呆在一起，睡着了谁也不挨谁的关系。虽然xy已成定论，
但一个已婚的x在逻辑上并不需要一个已婚的y来证明。呆在一起是好的，是美的，是幸福的，是痛苦的；同样可以三心二意，同床异梦。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睡着了就和死了一样，睡着了便是另一个世界。可是那天早晨，x哭着对y说：“昨夜我又梦见你和z在一起……”
2004年1月20日

对一把椅子的二十三种观察
献给我敬仰的大师鲁班以及本村刚喝农药死去的李木匠
1．
原来什么也没有。我说的是地面，准确地说是那块长出过一棵树的地面。这地面对一根幼苗来说实在很小，对一棵老树又是那么庞大。这地面是松软的，或坚硬的，是平坦的，是倾斜的，但丝毫不能证明在这里能否冒出什么东西。人对地面的认识是深刻而持久的，东西放在地上，人的站立、行走，或者死了埋了，都与地面息息相关。很多东西不仔细观察也就那么回事了；假如我是一只蚂蚁，我将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我是一个体形更大脑浆更多的东西，所以有必要对之做些兴许有益的胡思乱想。已知的事物总在我们的身体之外意识之内，我们并不能假定事物与我们的身体和意识的种种关系就是最根本的，然而我们的判断却只能依赖自己的肌体系统的观察、想像来做出。对于一棵树的思考，我依赖我记忆中的一把椅子；对于那块地面的知觉，我依赖一棵树；对于什么也没有，我又依赖那块地面。而在地面之下，在一棵幼芽冒出地面之前，在心安理得的光合作用之前，在圆形的种子形成之前，在想像中的一圈一圈或等腰直角三角形之前，在我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知道之前，一定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一定还有让我吃惊的所谓运动或变化……我就这样一直向一边望过去，发现记忆的前方和憧憬的前方一样，同样是遥远而折磨人的一片虚空。
2．
突然之间，一丁点嫩芽就从地面钻出。这个事件至关重要：一点点嫩芽的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完全消失在广袤的虚无当中，而它的未来由此得以懵懂无知妄自尊大地展开。是的，它的以往是神秘而恼人的不可知，而未来还在稀里糊涂的到来之中，只有目前是属于它渺小的自身的但却是不自知的以及不能够被把握的。嫩黄的芽儿在风中颤栗，如同初生的花蕾，如同刚结出的一丁点果子，如同才下出来的老鼠儿子，如同呱呱落地的婴孩，如同尘土凝成土块，风吹响树枝，卷起沙粒，在广漠无垠的天宇中呼啸盘旋……不，不，这是一个弱小的生命，它的身体还很不成熟，很不结实，还来不及进入这样激烈的场面以及关于激烈场面的添油加醋语无伦次胡吹贸撂的稀奇描述。
3．
毫无疑问，一把椅子来自一堆木料、木材，而木材来自树木，虽然并不见得就是一棵。树木是不规则的，经过漫长的时间中的变化，它的身体粗中有细，它的枝叶在空中铺展开来并且轻轻摆动。它将点、线、面、圆、三角形这些永恒的自以为是的破烂玩意儿抛在一边而任由自己尽情发挥自由生长。是的，它是自由的，自然的，紊乱的，无条理的，非知识的，它的规则仅仅在于尊从自然的道德律令以及永恒秩序。是的，无限是我们仰起头颅时所猜想的东西；它们是由原子构成的可恶说法只不过是说小东西构成大东西。它的过去消泯在世界的混沌和人的莽撞慌乱之中，任何对它的漂亮解释都是麻痹大意的自欺欺人和自我陶醉。
4、
一棵树或树木的生长需要时间，而和树木有关的人的技艺同样需要耐心的磨砺。一个木匠在制作一把椅子的时候一定是很投入的，即使他在这时还要做别的事情。粗糙的神话已是遥远的过去；角尺、墨斗、斧头、刨子，这些比较先进的工具能够做出大致美观的椅子，而要更加精致则需要更进一步的手段或工艺。事情基本是这样：只要有用的部分，多余的东西必须剥离抛弃，犹如一个人吃掉西瓜扔掉瓜皮，吃掉梨瓜丢掉瓜瓤，吃掉松籽抛掉两层壳。刨木头，凿卯，钉钉子，上油漆，晾干，总之需要一个比较费事的过程或程序。他得运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和知识，他的头脑中首先应该有一把椅子的轮廓或关于一把椅子的图纸。也许，他见过很多椅子，知道椅子的用途和形状，而世间的第一把椅子却必须在人的头脑中先制造出来。如果他是为自己做的，那他自然能常常见到这把椅子，使用这把椅子，或者至少知道椅子现在在哪里；但如果他是为别人做的，可能在他完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更不知道这个美好的东西的现在以及最终的去向。
5、
一把实在的椅子总是站在某个地方。它似乎永远真实永远平静，这种真实和平静无疑依赖我们真切的观察，而在我们发怒或不经意时则是另一种情形。它始终在那里，空着、被某人坐着或阻挡我们看别的东西的视线；它与我们的观念中的一把椅子也许非常或者多少有些不同。它占有空间，它有重量，它能坐，而我们意识中的或许不是。一把椅子似乎永远在沉睡。它只有一种组织，那就是它干燥坚硬的身体，而我们则既有自由伸展的身体又有活泼可爱的意识；我们的睡和醒以及留意或不留意决定了一把椅子是真的在我们的面前或是只是在梦中的我们的面前以及诸多神机妙算稀里糊涂的推断。
6．
一把真实的椅子或一把想像的椅子可以在任何地方，它在哪里似乎都是一样的。它可以和别的东西摆在一起挤在一起，可以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如果我们喜欢凌乱，我们便能想见它和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东西摆在一起或在头脑中将它和一些不相干的东西放在一起；如果我们想寻求什么本质或从中挑选出一个则我们便看见更多的相同或稍有不同的椅子。椅子，它是一个到来者，就像我们说某人是过来人，就像一个人在镜中看着他自己时所想到的。过去遥不可及，而未来依然在神奇激烈中前行。不成器：这无疑是说人的，这自然是一个精妙的比喻。一棵树下有一把椅子：这是一个慌乱的象征，它属于偶然的发现，属于一个孩子在童年时代的自由和无知，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无意识的精心安排和安排中的啧啧称奇。
7．
一把椅子与另一把椅子究竟有什么不同。它只是椅子这个族系中的一件小东西。对于这个家族，不只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木椅，还有藤椅、竹椅、铁椅什么的。这并不重要。在更多的情况下，一把椅子只能是一个复制品，它的样子早已在这个世界中存在了。不管它是在贫穷之家还是富贵之门，不管它在屋子里还是在院子里，它的作用是一样的。它和很多不同的东西在一起，如同一个人呆在乱个糟糟的房间，或在奔波劳累养家糊口中和许许多多的人相遇。它慢慢变旧，油漆剥落；很奇怪，它的后面是一些翻来覆去的事件，它的前面还是一些交叉缠绕的事件。
8．
让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更靠近他的记忆来描写一把椅子。
这是一把很旧的椅子。它的主要位置基本在一张桌子的旁边。它是红色的，不过靠背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白白的木质。决不夸张，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我们毫无必要想着阳光会从窗户照射进来，光亮中有尘土悬浮以及椅子的阴影坚定地跟在它自己的身后。事实上，屋子里有时有人，有时没有，他们在与不在以及发不发出声音干不干什么事情和一把椅子的关系实在不大。很多时候，椅子是沉默的，只有某人将它在水泥地面上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它才发出那种司空见惯的声响。声音的大小、长短和速度取决于椅子和地面摩擦的轻重、时间的长短和快慢。正如我们知道的，它是不动的，但是它的站立有赖一个足够粗糙均衡的平面，如若不然则是不可能的。一把椅子有四条腿：从这个判断完全能够看出它的腿和它自身的蕴涵关系。作为诸多家用制品中的一员，它的位置其实并不显眼，它和别的什么一样，只是在一个人想到和用到时才显得有用以及似乎重要。
9．
一件东西进入一个屋子的原因有多种可能，而对于椅子同样。在一把椅子的位置上，原来是另一把椅子。只是因为两个人吵架，将原来的那把粗暴地还原成一堆木材，它才得以站在这个位置。经过了很长时间，它已成为一个熟悉的东西，即使把它和别的椅子放在一起，它的主人也能一眼认出：犹如一个人在一张合影上先找见自己。就像一堆木料和一个木匠精神上的照本宣科成就了它，所有的事情总有一个看似连续的过程，沿着这个过程，我们才得以看见它的大致完整的面目。是的，在一个人的想像中，他看见一辆卡车从家具厂开到家具城，看见搬运工把许许多多的椅子搬进某个屋子，看见一个餐厅老板模样的人在一群家具一群椅子中转悠，看见它被某人某人还有另一个人坐在屁股底下，看见它慢慢变旧，看见旧家具市场的老板和一个中年男人讨价还价，看见它在昏暗的路灯下被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回来，看见一个人坐在它上面写一些规规矩矩的方块文字或奔跑跳跃着的神秘图腾……而这样的想法其实很随便，可以很多，更多。
10．
一把椅子始终站立。当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坐上去时它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重量主要落在椅面上，这团肥胖的肌肉的背部靠着椅背，所以从最上边的木头到中间的木档以至四只脚都显得吃力。只要这团肥胖的中年肌肉蠕动起来，椅子就有点摇晃并且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椅子坚硬，它有足够的寿命，这寿命就是它的有用性，它的始终站立，它的经过拾掇之后还能让任何一个人坐上去的继续和坚持。我们不能想像一把椅子被这团肥胖的肌肉坐着时突然轰然倒塌，但类似的事情其实还是发生过的，它的原因当然主要是在椅腿上，而我们也在别人跌倒时笑过他。这不是嘲笑，更不是嘲弄，而只是我们在突如其来的不太致命的遭遇面前的自我安慰、幸灾乐祸。
11．
一个人和某件器物在一起久了，难免习惯它的平静和实用并且对它产生了情感，而对于一个陌生人，它的意义和别的器物没什么两样，只是它的实用性，它的一直在那里。他不会过多地打量它，只要它还没有足够引起他的兴趣；他只是像在别的场合例行公事般地让自己身体中的信念牵动带着信念的身体或者毫不留意。譬如一把椅子，他会很随意地拉过来，吹吹上面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然后和另一个自己的同类进行语言的和谐共振。这时，椅子只是一个附饰物，一种隐秘，它的作用如同一只漂亮的杯子：他渴，他要的是杯子中的水，而不是盛着水的杯子，虽然没有杯子是不行的。它，一把椅子，只是许许多多有用的东西中的一件东西而已。
12．
在众多的木器或木质材料中，椅子只是小小的一类，而一把椅子就更加微不足道。门、桌子、柜子、床板、板凳、擀杖甚至嘎巴就坏的牙签，一个屋子里有这么多木头制品，一把椅子只在这个大家庭中占有很少的空间，更在一个人的头脑中占有极小的位置。对，让我们继续强调：是一把，而不是很多，即使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事情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挠痒痒的时候，写作的时候，思想开小差的时候，它的作用只在于它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且保持自己的无用和作用。一个人思考一把椅子，描写一把椅子，如同描写任何一件事物，只是很短一段时间的投入，等他完成了这件作品他同样会将之抛在脑后，而不会将它看作是某种持久而完美的伟大象征。是的，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它并且想完成这件事，而这似乎有赖长期的经验，然后就是类似所谓灵感的突如其来。
13．
其实，我们说一把椅子来自一些木材或木料绝对是一种误导，椅子里同样也有钉子和别的什么更为遥远的什么，只是不那么明显罢了。在树木的成长中，在木材的来源中，在一把椅子的制作中，在它的存仓、买卖、搬运、使用以及碰撞中，很多的自然条件很多的工具很多的人以及事件都反反复复前前后后地参与进来。这种参与使椅子更像它自身而不是其它，使它能够坚定地站在我们面前引起我们的注意和观察。说我们面前只有一把椅子其实是荒谬的，它的上面至少常有灰尘，需要我们像给自己洗澡那样经常擦拭。它不会自己跳起来，更不会无端地从地面上冒出来以及突然粗暴地消失在我们面前。它是一个找不全起因和结果的物什，它被缠绕在诸多的空无和时间事件中，从而发挥它能够发挥的作用。然而，如果一把椅子的存在是错误的那么我们任何企图完整的想法就真的全是我们这些有头脑的家伙的自以为是了。
14．
一把椅子就这样被我们认识着。椅子是木头，椅子能坐：或许只有这样的描述是比较牢靠的。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一把椅子无疑是重要的，因为从它上面我发现了我已忘记的和丢失的某些东西。这种忘记和丢失如同在两个极不同的句子中加入另一个句子，如同排队的时候某个人突然插进来，粗看之下似乎并不紧要，细想则让人陷入某种能够被嘲笑的怀疑和忧愁。这肯定是胡思乱想的恶果，甚至假装允许自己对自己说：活该。而对于一个木匠，椅子只是一件有用的制品，在制作中有他的耐心和认真，而在完成之后他的目标就蜕变成他早有谋算的善良的所需或所求。对于一个陌生人，一个朋友，自己的亲人，父亲，母亲，弟弟，爱人，一把椅子同样算不了什么，在使用前在多次的使用中在离开之后他们并不会在意这个不值得在意的破玩艺。一个小孩可能认为一把椅子大一点，这自然是和大人的看进行比较，但当和桌子什么的比较起来无疑还是小一点。这没什么好说的。一只猫跳上椅子，又从椅子上跳下来，或者在它上面睡觉，跳跃，摇头摆尾，张牙舞爪：椅子对它来说跟桌子板凳似乎没什么两样，即使在它看来这些僵硬的怪物同样有高低有大小。而对于一张桌子，一只水杯，一只烟灰缸，一台电脑，一只碗，一根筷子，有它没它都一样：它太普通了，它太常见了，它完全可以不存在。
15．
一把椅子就像一个木讷的人，并不发表自己的见解。无论怎样，一把椅子都是真实的，不管是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人都能一眼看出它是一把椅子，即使闭上眼睛我们也能想像，即使将它画在纸上也是如此。似乎，它的形象只要有了，即使你销毁了它，即使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真的椅子没有我们共同所指的这种东西，它也依然存在。它一直盘踞在我们的大脑里，它挥之不去：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总能在适当的时机回到我们身边回到我们的记忆中，就像一条被打死的长虫那么静静地躺着却让我们的心扑腾扑腾直跳。是的，它咬过我们，它不但真的咬过我们，还在我们的脑浆里在我们的后脑勺那块继续啃啮。是的，我们完全能分清一把真的椅子、闭上眼睛所看见的椅子以及画在纸上的椅子，我们不会说这是三把椅子，但这又的确是三把完全不同的椅子。真实只不过是一种相应的说法，它取决于我们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然而我们似乎更倾向于看着一把平静的椅子，而不是：触目惊心。
16．
在一把椅子身上，我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这说的不是写作，而是实际的事情。为了修理一把破旧的椅子，一个人需要找来钉子，需要从床底下的木箱中取出锤子，需要花费力气把钉子钉到木头里去。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谁也不可能相反，把木头弄进铁里，而世界正在这里显出它自然的秩序和力量。地面不平，那就给一只椅腿上钉几枚钉子，这个想法源于给一只桌腿下面垫上木片，源于一个孩子站在板凳上抓住了桌上的饭碗。钉子，这是一种更坚实的东西；椅子在被挪动时总发出更加尖锐的声响，而一个中年男子以为这正是属于一把椅子而不是锋利的钉子们的美妙语言。
17．
和一把椅子对峙，如同面对一个沉睡着的人，然而，它似乎又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梦幻。它和一个人一样，同样是一个自然独立的东西，虽然不走路，却能被我们移动，任意摆布。一个可以四处走动蹦跳的家伙兴许应该感到幸福，然而，是谁在推动我们一直向前？只要醒着我们的身体和思想就得继续前进？更多的时候，我们兴高采烈；我们看见自己前面的东西，当我们转身来，后面又成了前面。我们的眼睛长在脸上而没有长在脊背上。一把椅子有四条腿，这肯定是任意的，至少三条已足够，而我们的两条腿又是怎样的呢？为什么不可以一瘸一拐地走或像我们一只脚受伤后那样蹦蹦跳跳地走？一把椅子，它是红的、高的、沉的、笨的，而我们呢？相同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还是相同的：是这样了，就只能这样。
18．
多么简单，椅子是用来坐的，但在很多情况下它还有别的用途。当一个人要把一枚钉子钉到最上面的窗户上时他就会踩着它爬上桌子，当他爬下来时还会踩着它。也许他会把锤子什么的放在椅子上，也许钉子盒也会坐上去。隔壁来了客人，椅子不够，它可能被借过去，叫一些它不熟悉的屁股坐甚至在它上面打扑克。一个人在发怒的时候最好摔坏一些东西，要不会伤神的，所以摔坏一把椅子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想法，而这个人正是这么做过。很多时候，椅子是空着的，这种空无疑是想像中的空如同想像中依然存在于他的屋子中的椅子本身。椅子会坏，一个人搬家之后将它留在那里继续供另一个人用，而他想像中的它似乎却是不坏也不消失总会在某个时间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点点放大，一点点真实起来，一点点接近那只他曾坐过用过摸过的椅子。至此，椅子成为一件随身携带的东西，如同自己的鼻子，如同椅子这两个清清楚楚的汉字，如同一个人的大脑始终当然必须坚决携带着自己的爱人。然而，有时他也怀疑，它到底还在不在那间屋子里，它在坏了之后没用了之后劈柴烧了之后是否还留有它的短暂而完美的恼人形象。
19．
一把椅子静静站立。或许，它是另一把也何尝不可，是想像中的也何尝不可，是画在纸上的也何尝不可，是注意它的主要部位而非格档也何尝不可，是一个简单模糊的轮廓也何尝不可，甚至，是它的腿也何尝不可。你早已习惯了它，坐着它而不是坐在一只水杯上。你打量着它如同它打量着你。所不同的，它是平静的而你如此焦躁如同孩子几乎不能控制面前的文字。它不吃饭，不喝水，始终保持一种姿势。它是那么坚硬，那么飘忽不定，却又让你深深迷恋。你能想像它走到厨房里去吗？你不能。你能想像它在马路上奔跑吗？你不能。你能指望它在广场的水泥地面上跳舞吗？你不能。你能让它开口和你吵架吗？你不能。除了你搞动画片，除了你将它想成自己，除了你让我在你的大脑中发怒和散步，否则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发生。在它面前，一个人是多么无知，他能做的太少太少。除了目不转睛，除了像离婚一样抛弃干脆不想，除了坐着它挤压它，还能怎么样？
20．
不能怎么样。
21．
一把椅子碰疼过我们，然而我们并不能依此就肯定它真的存在。即使你一千次地感知一把椅子，它还是有可能在我们面前真的消失不见。这就像有时候，我们明明记得某件东西是在桌子上的，去拿时却又找不着它。这有多种可能：也许是某人拿走了，也许是空间在和我们做迷藏，也许时间还在而我们突然头昏眼花。于是，我们必须紧紧抓住它，我们不能让一个过分的成语闯进来：不翼而飞。椅子，我们只能在适当的机遇适当的距离触摸它以及看见它。如果太远几乎看不见，如果它紧挨我们的眼睛则没有一个我们早已习惯的那个自然优美的轮廓。无论是认真地观察还是凭空捏造还是在另一个地点看着一把椅子想起另一把椅子，都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或者咣咣地直说：需要我们和它一直这么在这里，在那里，烦恼着，平静着，像两只狗那样粗鲁地互相咬着；一直在着。
22．
椅子这一概念无疑是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的了，在这一意义上它和爸爸钳子老虎耳朵这些概念几乎没什么异样。椅子，它就是有靠背的坐具。这个椅也许原来真是字典里所说的乔木；它的偏旁预示着它的过去，而一把这一数量修饰和子这个惯常的跟在大人后边的小孩子再次印证了它当前的基本形态和隐秘显露。椅子，一把椅子，它能让人处在一种低不成高不就的半空位置：既不是站着，也不是蹲下更非躺着。坐：把臀部放在椅子、凳子或其它物体上，支持身体重量。椅子就是我们站得困了时的一种支撑，一种坚持，一种从过去攀缘过的树枝到笨重的石头到目前简单精巧的完美持续。猴子们从树上下来，但依然离不开他们的远亲；我们早已能将椅子做成铁的什么的，沙发什么的，但用途始终不变。农村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立客难打发；有事都坐下来，放到桌面子上好好说……椅子，离不开地面；天，有时候，一个无知的家伙怎么突然就有了干脆坐到地上的可恶想法呢……
23．
我们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把椅子，更准确地说：是我们中的一个我让一把椅子成为了这篇小说的主角。这听起来有点奇怪，其实并不。在一个人回忆一把椅子的时候，他会把别的什么也携带进来，哪怕他非常的不情愿。譬如树木，一间屋子，屋子里那么多的家具、日常用品以及小零碎，这些东西都被附带着进入我们的大脑，而一把椅子在这里却成为一种似乎明白的凸现。一把椅子只是一把椅子。是椅子而不是别的什么。它占据我们的视线，它的四周是一片模糊和模糊中的可能的光亮。它是足够坚硬的，在冬天的时候是冰凉的。它的姿态就是站立、站立、坚持站立，如同课本里的一匹马或突然变成石头的猎人海力布。小的时候，我曾幻想春天里椅子也会发芽，更能重新长成一棵大树，但依目前这个拥有一堆感觉和物质材料的自作聪明的我来看，这完全是可笑的、荒谬的。过去和未来是不相称的，我们更多是活在记忆之中。然而，沿着一条恶毒的直线，我们发现是当前的位置给予了未来及过去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在未来与过去的空无之间，只有一把椅子和类似椅子的东西是真实的，所有的胡言乱语只是在向朝着过去的记忆和同时朝着过去和未来的幻想错误地看齐并阔步前进。制造，这是人类永远的本领，他总要攫取一些抛掉一些；他在制造同样的天下奇闻，但又不能原地不动。是的，一把椅子是真实的，正如我早已说过的：你能看见，也能触摸。然而，这依然未能说出更多，同样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毕竟，现在只是一个概念，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更多的现在，而且时间这个概念归根结底也是不妥的。我，我们，只是站在变化的中央按照自然的秩序醒着睡着，吃饭做事；或者目不转睛，冥想某种更为庄严的永恒；冥想一把我们热爱的、痛恨的、拌倒过我们并被我们扶起来的：椅子。
2004年1月30日

《树叶全集》的笔记-第7页

钉子钉在墙上，没有跳下来。
如果X=3，那么天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