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蔻黛莉小姐》书评

藏在魔幻里的人性

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一套“德国浪漫派文学丛书”中，我最喜欢的封面是《丝蔻黛莉小姐》，但霍夫曼笔下的《丝蔻黛莉小姐》却不是封面上的那个女子，但霍夫曼笔下那种充满多姿炫丽、魔幻诡异的精彩故事，却非常符合这种雍雅的玫红。霍夫曼（Ernst Theodor Amadeus Hopffmann ,1776-1822），原名恩斯特·台奥多尔·阿玛丢斯·霍夫曼(1776-1822)是德国后期浪漫派的重要作家，曾任班贝克剧院乐队指挥，从事导演和作曲等；此外，他还是柏林高等法院顾问，早年，他是一位业余画家。幼年多方面的天赋，为霍夫曼构织了多彩的人生，作为作家，这一份相当丰富的财富。上海译文出版编辑的霍夫曼小说集《丝蔻黛莉小姐》里并不包括成为罗伯特·舒曼钢琴音乐会主题的霍夫曼著名小说《卡洛式的幻想作品》和《雄猫穆尔的生活观》；也不包括理查德·瓦格纳取材于霍夫曼小说《箍桶匠马丁师傅和他的伙计们》写成的《歌咏大师》；更不包括柴可夫斯基根据霍夫曼童话《胡桃夹子和鼠王》改编成的著名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但包括了后来被奥托·路德维希改编为同名戏剧以及被保罗·欣德米特取材为歌剧《卡迪拉克》素材的《丝蔻黛莉小姐》，现实讽刺小说《选择未婚妻》、霍夫曼童话中的杰作《侏儒查赫斯》，和魔幻小说《魔怪》。它们分别代表了霍夫曼的四种创作特色：现实小说、历史小说、童话和魔幻小说。作为现实小说，《选择未婚妻》从神秘的陌生人对枢密院秘书图斯曼的访问开始，拉开了霍夫曼褒贬分明的故事：“唯利是图”的市侩福斯温克尔贪慕金钱，将女儿阿尔贝蒂娜先许配“不学无术”图斯曼，然后因为听说本施男爵有钱，又想改弦更辙，紧接着金匠莱昂哈德告诉他，穷画家莱森将继承一大笔遗产，他又将女儿许配莱森，结果，当然引来一场争婚的闹剧，霍夫曼在写这场闹剧的解决办法中，使用了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中的一个情节——“猜箱子中女子玉像”：金箱上写着“谁挑中我，定能如意称心，福至心灵！”，银箱子上写着“谁挑中了我，获得的东西比他希望的还多！”，而第三个箱子并不像莎士比亚那样用了低档金属而是用象牙雕成，上面写着“谁挑中了我，就会有梦想不到的幸福！”，这时候作为读者会怎么选择呢？结果不学无术的图斯曼在获得了一箱白纸后，经金匠的提醒一次次从魔法箱子中放入再取出了他曾丢进蛙塘的托马西的《政治明智简稿》，以及约翰内斯·贝尔《音乐的战争》——“聪明智慧是赐给你的礼物”；至于得到魔法锉刀的男爵，聪明的金匠则给他指明了“生意兴隆，财源盛昌”。最后，当然是穷画家莱森得到了阿尔贝蒂娜。虽说是讽刺现实的小说，霍夫曼还是给予了一些神秘主义，比如那三个有趣的箱子。此篇中人物的对话很有意思，颇有些莎士比亚戏剧的味道，偏偏还用了莎士比亚的情节，很耐人寻味，霍夫曼是否在向遥远英伦的莎士比亚致敬？这仅仅是笔者的猜想，真实情况则可不得而知的。作为历史小说的《丝蔻黛莉小姐》则颇有些侦破小说的味道，典雅仁慈的丝蔻黛莉小姐莫名其妙获得珠宝，紧接着又因这些珠宝被死亡威胁，从惊异到惊恐，霍夫曼构筑的故事曲折惊险，透过老金匠卡迪拉克一个人的恶行写着人性的贪婪，也透过奥利佛·勃鲁逊对卡迪拉克除以私刑的行为，写出了朴素的正义应该得到伸张，但正义的裁决并不能用私刑替代，还要由国王、大主教和大律师来正式处理。西方启蒙主义之后，文艺复兴之后，浪漫主义在表达自己个性的同时更为理性地尊崇了规则。作为童话作品的《侏儒查赫斯》，则在于它的“艺术构思和宽广”和“艺术刻画的完美”，虽然霍夫曼同样富于了神秘主义的色彩，但他依然着重在写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人。这篇很适合少年人读，据说卡尔·马克思推荐给他的孩子们阅读。作为魔幻小说《鬼怪》，其实蛮有今天玄幻作品的味道，巫术、精灵、人类，我们和平共处吗？霍夫曼探索着从多种的角度探索人生的意义，以及对理想社会的揣测。霍夫曼因为这些魔幻的文风而获得海涅开除浪漫派的结果，但同时也得到了海涅的肯定“霍夫曼虽然画了不少漫画似的鬼脸，脚跟却始终站在现实是记得坚实基础上”。这或可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虽然霍夫曼惹来海涅剧烈抨击，海涅还在他的《论浪漫派》中开除了霍夫曼，但霍夫曼对后世的审美观、写作观都具有深远的影响，特别是诸多标志性作家如美国爱伦·坡和法国的波特莱尔，以及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他们都成为了霍夫曼的崇拜者。而今，霍夫曼的作品依然被归纳入德国浪漫派文学中，以海涅当年的“革命性”和“激进性”，经过时间的荡涤，依然还霍夫曼浪漫派的本来面目，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清明。至于霍夫曼作品中的颇为戏剧性的语言、戏剧化的冲突、以及神秘主义的表述，魔幻型的解决方案，无一不在对今天后世的作家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二十一世纪风行全球，销量第一的《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J.K.罗琳不一样在写魔幻么？魔幻之中，藏着的自然还是人性呢。【原文地址】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idWriter=2996523&Key=656074460&BlogID=150117&PostID=31143849

人心鬼域

原先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是海涅的《论浪漫派》，张玉书翻译的。我看过的书评、文论不多，不敢说《论浪漫派》是此类文章的翘楚，但至少可以说，这书比我看过的大多数小说更精彩，可读性更高。这本书里海涅真是把浪漫派诸公写活了，仿佛是把霍夫曼、克莱斯特和他们的作品活剥了做成真人蜡像，预备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海涅所描绘的霍夫曼的暗夜马车了。他信手拈来霍夫曼小说中的几类典型角色，无论是额头上写着“死‘字的美女泥偶，还是何首乌变化的畸形侏儒（显然化自本书中的侏儒查赫斯），个个鬼气十足又活灵活现，让人对其背后的故事抑制不住地好奇。我当时很想把浪漫派诸家的小说都拿来看看，其中最想找的，就是霍夫曼了。不过后来真拿到手时，感觉还是《论浪漫派》里那一小段更对胃口。大概是被海涅的文风先入为主了吧。但无论如何，霍夫曼仍然是我最喜欢的浪漫派作家，我尤其感激他对后世恐怖、魔幻题材小说的促进和推动。在这本集子里，编者按现实、历史、童话、魔幻四种分类分别选了霍夫曼的四部小说。但实际上霍夫曼的创作应该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因此，童话题材的《侏儒查赫斯》也构建在一个现实的背景下，而揭露现实中市侩嘴脸的其实还是道行高深的魔法师（《选择未婚妻》）。四部小说里唯一没有和鬼怪沾边是《丝蔻黛莉小姐》，这部历史小说讲述路易十四时期一个连环杀人案。很多研究者将其视为侦探小说的滥觞之作。故事主角丝蔻黛莉是70多岁的老小姐、畅销书作家、国王及其情妇的密友，她被离奇地卷入了严重危害巴黎夜行人安全的杀人抢劫系列案中，并最终发现和揭示了案件的真相。虽然丝蔻黛莉小姐在整部小说中没有展现任何推理和侦查的才能，只不过出于其他原因拜访了相关人等，并且单纯地等来了罪犯的自首，但她的表面形象像极了后世的马普尔小姐。这种以局外人身份卷入罪案的设定，也逐步成为一种标准套路。此外，这个故事里的警察和法官已经一步到位，和后世侦探推理小说里的同行们一样，既自负又愚蠢了。最后，小说中最重要和最成功的还是对环境氛围和罪犯动机的塑造。正是这两点很好地搭建了故事的血肉和骨架，并使其内涵的意义远不是后世为解密而犯罪的推理小说所能比拟的。还想说的是，虽然海涅批评霍夫曼的笔下鬼气森森，缺少人味儿，但毫无疑问，霍夫曼写作的时候想得并非是鬼，而是人。若不是世间有那么多令他愤懑的人和事，那么多丑恶的灵魂和思想，他大概是不会动笔写下这些鬼怪故事的。

霍夫曼的影响

1本书是译文社所编的德国浪漫派文学丛书之一，这里的德国浪漫派指的产生于十八世纪德国的一个文学流派，关于这个流派的历史，法国的斯塔尔夫人在《论德意志》中写过，随后德国的海涅又专门针对此书作写了《论浪漫派》对其进行批驳。当然海涅是本着革命的思想来写的，他在这本书中对这个艺术流派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并且还把炮火直接瞄准到这群作家个人身上，结果把一本文学史写得像一本战记或史诗。海涅对这派作家非常不欣赏，认为他们的艺术是反动的，因为这些浪漫派作家的精神其实是为了复辟中世纪天主教的精神，恢复教会对人的精神的奴役权，反对理性和自由，反对民主革命。海涅这本书中最有价值的思想是对天主教禁欲主义伦理学的批判，这个批判如此猛烈，至使我们在尼采的《反基督者》中也可以找到其回声。其次，海涅还指出德国浪漫派与法国浪漫派之间的不同，前者赞美精神追求，后者颂扬肉体意志，相同之处在于都追求运用象征的手法以形成的感染人的力量。本书的作者霍夫曼是被海涅排除在浪漫派之外的，海涅之所以提到他只是为了与诺瓦利斯相比较，他是这样比较霍夫曼和诺瓦利斯的：“一些诗人怀着人的情感浸润到自然界里；另一些诗人则发现某些符咒，借助这些符咒让大自然中某些人性的东西，向外观看世界，并发表议论。前者是真正的神秘主义者，在许多方面和印度教徒相似，他们溶化于自然之中，最后开始感到自己和大自然成了一体。后者不过是巫术家，他们凭自己的意志甚至把敌对的精灵从大自然中呼唤出来，就像阿拉伯的魔法师，会随心所欲地使每块石头具有生命，使每个生命化为石头。属于前者的首先是诺瓦利斯，属于后者的首先是霍夫曼。”大意就是，诺瓦利斯可以把自己化身为万物之灵，霍夫曼则把万物之灵从自然中呼唤出来为己所用。2在霍夫曼的故事中，有好多巫师、精灵、魔法以及怪异角色，他运用这些材料写了一些“非常成人“的童话小说。但是霍夫曼有一种独特的才能就是把这种童话小说紧紧地缚负于现实，也许这可以归因为他笔下常常出现的是一些“既有现实性而让人倍感怪异”的角色吧。霍夫曼的小说在文学史中有很大的影响，下面要特别指出来的是同样喜欢这种怪异角色的两位大作家，即：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其实这种——既有现实性又让人倍感怪异——角色一个最大的特点在于其性格上的“执拗”，“执拗”是人性格中最非理性的东西。具有这种执拗的性格的人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到处出现，几乎每本小说中都有，最有代表性的是那个《地下室手记》中的“地下室人”。在卡夫卡的小说中这种人也比比皆是，最有代表性的则是《饥饿艺术家》中的“饥饿艺术家”。在霍夫曼的这本书中则是小说《丝蔻黛莉小姐》中的金匠“卡迪拉克”。这种“执拗的人”在故事中常常显得既滑稽又伤感，带着黑色的幽默，趣味性和严肃性紧密结合在一起，总是能给人非常强烈的印像。特别是创作这样的人物，作家需要运用的不是漫无边际的想像力，而是审慎细密的知解力，这种知解力可以把这个人的执拗所造成的结果把与他有关的一切卷进去并全部摞倒——最后搞得一团糟。这种知解力非常惊人，总是能让人对作家的才能产生由衷的佩服。其实以这样的角色来写作的话，通常不用什么写作提纲，可以提笔就写，而且大都可以一气呵成，所能遇到的最大困难无非是不知如何收场，也许卡夫卡写了好多没有结尾的小说可能也源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