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精选》书评

清晨的宋词时光

薄雾总是漫在春日的每个清晨，像内心时常涌出的一团思绪。说不清道不明，就在那里浮着。我总想弄明白是什么，然而，每当清晨翻开一本宋词，薄雾似乎就从书页间飘散出来，溢在我的房、对面的远山，还有那片淡黄色楼宇。清晨读宋词。有一段时间，精神特别好。每天都早早起来，不读书，只翻一本宋词。清新的空气，清淡的心，清醒的脑。似乎一天中，只这段清淡明静的空间，才配得宋词的清雅和古意。也配得起，人间烟火的戏场还没开幕，我好揣着清白无欲的一颗心，与古人的性情相通。这样的时光，是生活里的一抹诗意。我常因为一个诗意的早晨，而拥有一天的好心情。彼时，头脑清澈，身姿轻逸。好时光如一方新洗静的砚台，只等着主人恭身，浓墨淡彩。初是《唐宋词精选》，这本宋词被痴迷古典的小女友当枕边书来读。后来她去日本留学，两岸相隔，想家的心像只长线风筝，盼着随时此岸飞过彼岸。她在日记里描绘的故乡往事、东瀛风物，怎么看都有宋词的薄雾轻愁。近来翻翻《人间词话》。一位倾心于瀚墨的老先生对我说，一本《人间词话》的理解胜过七年古典文学的浸染。我想，这大抵是诸多古典粉丝抬爱吧。而对于我，此时对诗词的阅读，意趣的赏心多过于知识的积累。少年读书淬炼童子功的时期早过了，此时还倾心不倦，更是痴迷宋词本身的古意、寂寥和清雅。博学忧思中，大师将一生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也尽情尽性泼墨在这本词话里。说他尽情，是为他通古博今，对宋词的赏析理解融合了许多集大成的学问。而尽性，是王老做学问的耿真和率性。不掩饰，不回避，真诚坦然，才使得一部词话充满追问和思辩。词话中，王国维大师提出的，古今学问三种境界：第一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档，望尽天涯路。”第二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三种境界虚实相加，以宋词生动解析了生命追寻理想的曼妙，每次读如身临其境，似乎都走过相同的心理历程。今日，我无意中翻到一首小词：“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小声咀嚼，如是眼前：眼前的三月，南方春秀，窗外青树嫩叶，远山的白雾弥漫，让我一时恍然。这是宋代的轻愁，还是内心浮起的一团思绪？我来不及弄明白，任由这团轻愁漫在书页里。我接着翻下面，又读到：“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阙长亭暮……”“春风真解事，等闲吹遍，无数短长亭。”这个春日的清晨，遇到这些文字，如同寻路走进雨后的竹林。竹叶水露清圆，石板小径曲曲折折，任凭迷路也能走得很远很远……被大师提到的这些小词，原本处于宋词的小角落，不被人重视。然而，正是这些小词充满了生命的体验感，清新如山间谷地的一潭碧水。宋人的感受直抵我心，抚卷沉思良久。寻到一山一溪一桥的清雅之所，淡酒两盏，长啸一声，羡慕宋人这样的惬意。然而，是活在这世道。千年之后的今天，世相人文风物大不同了，我在奔波纷繁的今日，过着面貌大不同的日子。翰墨丹青不闻世事，匍匐生活不问内心，这两种生活的极端，都不是最好的活法。好好活着，过好一日三餐的人间烟火，是入世；而读书写字，追随古人的才学和情趣，是出世。正如这一首爱极的《蝶恋花》：“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千帆过尽，宋人的轻愁吹着河畔的风，依然在我的窗外浩荡。在日益浮躁、粗糙的生活表面，还有那么多好情趣、真性情，润泽日益硬化的情感，这是宋词给我最大的收获，也是每一个清晨让我留恋不已的片刻时光。此时，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做，只是那个心怀悠然的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