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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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2-2
ISBN:9787505939905
作者:周晓枫
页数:230页

向电影人力荐

这本书是大三的时候读的,读了很多遍,当时恨不得自己是个资深的编剧兼导演。这本书很适合做成电影,力荐,向那些未来的电影人们!

那个聋孩子和魔法师。。。

“孩子如神明”,我以为这是对被称之为“孩子”的这种生命最好的形容与释义了,然而,周晓枫却给了我们一个更好更确切更真实更迷人的封号与解释。童年的记忆因着时间而慢慢模糊、淡忘,以至于最终完全忘记。而我们竟也毫无知觉,即使有所察觉也不会引起更多情感上的波澜,于是,记忆就走上它多少有些命中注定的旅程。在大脑神经选择机制(选择性接触、选择性注意、选择性记忆)的作用下,我们所记忆的内容似乎总是那么的美好,即使有痛苦,也是被过滤过后的痛苦,这种痛苦已经相对纯粹不再混杂了。所以,“童年”,一提及这个词似乎就充满了关于生活关于生命的无限可能。“孩子如神明”,不就这样预示着我们:这个混杂污浊的世界,如果还有单纯,如果还有良善,如果还有美好,如果还有本真,那么,孩子就是它们唯一的载体?!所有逝去的美好的事物我们都试图从孩子身上寻找迹象,以便告诉我们,还有可能,一切都还有可能,美好的,希望的,梦想的。。。然,周晓枫却告诉你,孩子是魔法师,他也是聋孩子,因了他是聋孩子,所以他才成了魔法师。成了大人世界里的纯真生命。在这里,她告诉你,所有童年我们都会历经的相似经历,并不如你记忆里的那么美好、那么单纯、那么良善。事实上它也充满了虚伪、丑陋、罪恶,也面临着好坏的道德选择判断,也面临着他们自己的谓之“良心”上的艰难抉择,也有着后来我们成长时历经的痛……只是当时,因着他是孩子,因着他是个聋孩子,于是他成了魔法师,所以一切就都显得那么的纯粹。他是聋孩子,什么都听不见,所以,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把寒冷拒之门外;他是魔法师,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寒冷拒之门外。于是他就成就了那个属于他的幸福的童年。孩子拥有的独特的神秘力量,便是使他们可以轻易的来往于聋孩子与魔法师之间,自由的变换角色,自由的选择记忆,自由的历经经历。于是他们成就大人们眼中的“神明”角色。 似乎,从生命诞生之初,我们就开始经历人生,经历那些走向死亡必经的痛。长大了的我们总是游离于模棱两可的人生,挣扎于生活带给我们的诸多苦难,执着于那些我们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人生的三昧似乎总是难以猜透,兜兜转转,不兜不转,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终究得不到和已失去,我们还是那个我们。其实人生的三昧真的有那么难猜透吗?“三昧”即是:“定,正受,调直定,正心行处,息虑凝心”。简单的解释一下,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含义:心定于一处而不动,正受所观之法,调心之暴,直心之曲,定心之散,正心之行动,合于法之依处,息止缘虑,凝结心念。佛家‘善心一处住不动’、‘一切禅定’、‘诸行和合’之类的说法,讲的就是这个意思。佛教的教义“人生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讲的不过也是告诉人们人生痛苦的原因以及解决痛苦的办法。“惑”亦即“无明”即是不智慧、有贪嗔痴怨;“业”即是人生各种各样的欲望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各种举动。“惑”和“业”便是造成痛苦的原因。而我们要怎样来搞定这破烂的人生呢?佛祖说,用“般若”即是智慧。什么是智慧?佛祖的智慧又寄寓在哪里?我以为孩子便是佛祖遗留在人间的调皮之作,充满佛祖予与世人简单直白的智慧。孩子那身独特的游离于聋孩子与魔法师之间的本领便是佛祖予与孩子们的吧。所以孩子们有着大人们难以企及的幸福,得天独厚的。我以为时光的魔法在孩子们身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让他们忘记了日月黑白,忘记了真假善恶,忘记了欢喜悲伤,忘记了……而这应该就是佛祖予以世人生活的智慧吧。而就在这里,周晓枫告诉我们,掌握这种本领引领这种智慧将会有多么的简单!像个孩子,你将长久的享有时光的魔法,自由的往返于聋孩子与魔法师之间,当你是个聋孩子的时候,一闭上眼睛,你就成就了那个魔法师,自己的魔法师,一切将变得有多身轻如燕。那个聋孩子与魔法师一直存在着,只是大人们都太聪明,坚决相信不会有魔法不会有童话,所以时光的魔法只能转而去寻找孩子们,耐心的蹲下身来,静静的倾听他们那些简单或许是无足轻重的心事,于是孩子们便长久的享有时光的魔法书,在魔法书的指导下,成就了自己的魔法。而那个聋孩子与魔法师便长久的停留在了孩子们的世界里,离聪明的大人们远远的,因为他们都太聪明了,时光的魔法的对于他们来说过于简单,太容易识破了,他们根本不屑。当然最后聪明的大人们都没有享有时光的魔法书,那个聋孩子和魔法师自然也就离开了他们,而那些身轻如燕的简单幸福便成了孩子们的专利,永远的……

生命的愿望

我没有说理想,因为理想是遥远真挚充满热情的词吧,生命的旅程上变幻多端,要坚持一个理想不动摇是不容易的事情。愿望相反很容易接近。小时候愿望很多,大所是空洞的,不切实际,或者纯粹是为了博取大人们赞许的目光,不成为异类,不被排挤。渐渐谙熟世事,愿望开始往现实靠近了。小时候那些不美好的征兆渐渐呈现出它真实的本质。我想写这本书很久,从高三开始拥有它至今,陪伴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陪伴我从小小少年长大至今。先说作者,周晓枫,仅在《散文》上看过她的一篇小文《小时候》,有人可以这么细致地观察生活的细节令我惊叹。于是在席殊书屋发现《收藏——时间的魔法书》,原来我找到了《小时候》的扩大版。这是一本关于童年岁月的书,70年代的童年,在北京的童年,时代的痕迹让我如此着迷。也是一本怀旧的书,是她的小时候,是我的小时候,是很多很多人的小时候。回忆童年,发现隐匿在时光深处的碎片里,包含着丰富而复杂的象征,简单的快乐、痛苦、失望、忧愁、幸福也可以是对未来属于图自己的成人世界的暗示。“她试图对童年席位生活的暗示做出个人化的解读,重新建筑一座真实与虚幻交插的沙上城堡。”都还没有老去,就开始怀念,80年代出生的我,更多是90年代的回忆,脆弱的友谊,绵长的睡前的幻想(现在度着不用幻想就可以安睡的日子),被爸妈、老师照顾着,执着地相信世界的美好。当我身置光阴的旅途,诗意和感伤正在一个孩子的瞳孔中折射出最初的映相。不美好的起初总是对未来的暗示,时光是一个魔法师,扩大不美好的征兆,让忧伤的更加忧伤。“储存往事,这是一种收藏——而收藏,是时光的魔法,它通过岁月的流逝为存留之物增添价值。”

听到了非常小的声音,类似于安静

最小的水系在果实里流动,我把这个光亮的苹果举起来,就听到了声音,非常小的声音,类似于安静。在表皮之下,清甜的浆汁不断冲刷着果肉,每个细胞都慢慢膨胀,日渐充盈,这就是成长。我嗅了嗅,香气猛地冲出来。对于这种强烈气味的惊讶和迷醉,使我头脑里有点儿发昏,于是,我躺在了草地上,好像一枚刚刚幸福坠 地的果实。偷偷闻了闻自己,味道却是青涩的。果园寂静的中午,黄澄澄的阳光照着,万物在温暖的睡意之中被镀上薄金。累累果实使枝条呈现微弯的弧度──它们正被自身重量所压迫,降低了应有的高度。----《种粒》第一次读这段文字。就被深深迷住了。能用这样的句子描写的人,一定写出很美的东西。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我开始阅读周晓枫。这些散文写得真的很美。去读读看!

光 影

  我一直觉得隔绝的电影院是让人丧失时空感的地方,它尽可能地剔除各种引起人们现实联想的因素,以使观众更深地进入那个由光影构造的世界。而露天提供一个开放的场景,在这里被讲述的故事易于受到环境干扰:风把银幕上女主角漂亮的脸蛋吹得变形;突降的雨让观众慌张地收起板凳跑向自家的屋檐;正沉浸在悲剧氛围中不能自拔,一个提前离开的人在移动中踩疼了你的脚。对露天电影的回忆必然包含着一些与电影本身无关的内容,正是这些凌乱的细节使放映变得生动而每每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之所以执着地成为一个电影迷,起自于露天中的教育。记得许久以前的一天,我坐在尚还空旷的操场上,远处许多杨树叶子就像犹豫的手里翻来翻去的牌──这是开演之前,我感觉一种无名的欢乐正和黄昏一起徐徐降临到自己身上。  长大以后我到过许多影院,全景的,球幕的,动感的,但没有一座有我童年所见豪华。我的露天电影院,顶棚缀满星星的钻石灯盏。如果只从带来的快乐方面衡量,没有谁比放映员更像天使。我在每个星期六晚上见到他,他的礼物样样不同。下午,我从小黑板的通知上提前预知片名。吃过潦草的晚饭我匆匆跑出去,好像还要赶赴一场更大的盛宴。时间还早,可操场上已稀稀落落站了些人。男人们运球奔跑,篮球不时砰砰地打在挡板上,偶尔旋转着掉进篮筐,场外响起鼓掌和叫好的声音。哨音长长短短,如同神解决人间争端,这场比赛,游戏式的,要由业余裁判来宣布合理冲撞。一个小男孩在场外一条水泥道上滚铁环,适于做这种游戏的平坦路面不长──微小的颠簸也会令铁质的东西跌倒,他很快就从路的一端滚到另一端。铁环倒了,小男孩把它扶起,重新装上,再沿原路折返,他就这么一次次地跑过来,跑回去──真是孩子,可以从单调重复的失败中找到乐趣。圆满之物怎能长久运行?它所需条件太过苛刻。只有孩子,勇气近于任性,会气喘吁吁跟随终会跌倒的圆在狭窄又短促的路途上。女孩们跳着皮筋,我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小皮球,香蕉梨,玛丽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被大声念诵着伴随蹦跳动作的儿歌词意不详,既不符合情感逻辑,也不违背起码的数学结论,谁也猜不透原创者的含蓄用心。一种闲散的气氛弥漫在放映员到达之前的操场,由于等待的愈见近迫,闲散越来越像无所事事。  一辆吉普车径直开到操场外侧,他来了,如同电影中主角的出场,要引起周围某些反应和变化。我们匆匆收了皮筋,围在吉普车旁边。放映员是个年轻战士,有点儿腼腆,因为他在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声音轻柔,而且看对方一眼之后就很快低下头去忙手里的活计。不符合男性和军人的双重身份,他的手指少见的白净。他把装着拷贝的扁圆盒搬卸下来,又就地架起放映机。几个前来帮忙的战士在两根水泥电线杆间拉起粗绳,银幕好像一面帆在升高。这时候,天,一块湖蓝的旧绸子那样美妙地暗下来。  在放映员灵巧手指的摆弄下,一道光柱诞生了,悬浮于我们的头颅上方。放映员调整镜头高低,对焦距,灰白银幕亮堂起来。这是小孩子最兴奋的时刻。我们争相做出各种手姿,狼,狗,鹅,蛇,鹿……动物剪影栩栩如生地呈现,如果没有光影的对比,我永远不会认识到我们的手有多么擅长比喻。大的影子要吞没较小的影子。淘气的孩子干脆把鞋子抛起,或踮起脚在放映机前蹦高,影子出现,以更快的速度消失──谁也别想长久停留在光亮的中心,无论是鞋,还是头颅。空中扑闪着大量的白蛾,它们糜集在昏沉的路灯上,或者,就在放映机射出的光芒里忘我飞舞,急切的抖动让翅粉零星脱落。黑斑滑过彻照的银幕,这就是为火焰赴死的飞蛾,疯狂的追逐和热爱怎样烧灼它们至死柔软的胸腹。它们的蝴蝶兄弟此时正栖眠于花丛,绚艳色泽和优雅姿态宜于白昼,而蛾子,极度的疲劳衰竭使它们纷纷摔落在电线杆下,艰难挣扎,再也不能起飞,直至被人们即兴的大脚碾碎。我们热衷于手影的戏法,顾及不到光的殉道者近在咫尺的死难。直到片头出现闪耀金光的红五星或转动的工农兵塑像,人群才渐渐安静。  重要的东西需要在记忆中一再重复。小时候,片目有限,造成的结果是每部电影我都看过几遍,至今,我仍可准确背诵它们的名字、情节和主人公。革命战争教育片有《野火春风壮斗古城》、《洪湖赤卫队》、《渡江侦察记》、《江姐》、《南征北战》、《闪闪的红星》、《上甘岭》……我被英雄的无畏震撼:蔑视肉体疼痛,笑对利碌生死,他们信守诺言,永不屈服──英雄就是身上散发神性光辉的人。金环、江姐、韩英……为什么总要安排美而善良的人牺牲。冲天火光,照亮冬子妈慷慨就义的面庞,嘹亮歌声唱彻《映山红》……我无声流淌着滚烫泪水,不是要求什么物品未获满足的委屈,不,和我自己的任何利益无关,它是关于同情、爱和高尚的。我对自己未来的苦难毫无预感,却为虚幻人物泪落如雨──泪行,这一生中的水系,将为我提供最重要的营养物质。就像黑暗打造出烈焰,苦难打造着,以区分出人群中深藏不露的勇士,他们更早到来的死将被镀上庄严光晕。英雄形象经过艺术手法的过滤、提纯与拔高而不存一丝暗影,正像英雄实际所为,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疑虑与疼痛。亮得失真的东西才能称得上理想。理想如斯照耀,引领我们开始盲人般黑暗中坚定无畏的前往。  《画皮》和《红蝙蝠公寓》是印象颇深的恐怖片。那时恐怖片很少,我还不习惯这种审美方式:需要以惊骇来提醒我们对危机四伏的生活予以警惕。我为《画皮》写过上交给老师的观后记,语之凿凿,说些“认清坏人伪装面目”之类的孩子化的官腔,但我在说谎。实际上,在害怕之中我多么醉心于女主角姣好的容貌。仅仅因为表皮美艳,我们就会失去目力去亲近魔鬼,忘记魔鬼的食粮,是人心。从书生对美的痴迷,我还知道,我们注定要去爱让我们面临险境、乃至让我们死的东西。在此之前,我听过几个恐怖故事:《绿色尸体》、《大紫牙》,还有《厕所里的手》。我的神经常常陷入莫名惊慌,一再回想《厕所里的手》中的阴森对话:“给你纸,白的白天用,粉的晚上用。” 在摇曳烛火下听取的这个故事本已让我对夜晚草木皆兵,现在又加上魔鬼的狰狞面孔和《红蝙蝠公寓》里被掐死的女人大睁的眼睛。蓝蓝绿绿的妖怪嘴脸在头脑中逼真浮现,我畏怯的,其实是自己对可怕事物的设计能力。  我还记得在看《画皮》的那晚总是断片。观众一片起哄声,我们小孩子更是起劲叫喊。节奏的中断使影片的恐怖程度有所下降,把我们从环生险象中拯救,是谁在安慰,或是嘲讽,告诉我们身处安全又乏味的现实不必为虚幻之物大惊小怪。利用这一小段意外间歇,男人们点烟,女人们抱怨。我站起身,没有注意到这个简单动作的附加影响,由于失去平衡,条凳那端的小伙伴突然摔倒在地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离开总要造成对他人的伤害,即使是无意的,即使是不自知的。我哈哈大笑,扶起摔倒的朋友,他之所以还是我的朋友,因为伤害的力量还不够。放映员在观众们威慑力不大的抗议中工作着,把胶片的药膜面刮掉,露出片基,直至刮出毛茬,用特制胶水将断开或烤化的内容重新衔接。漏掉的东西将一再漏掉,当这份拷贝被多次利用,后来的观众不会知道他们所遭受的欺骗,完整被偷走,永不偿还。光束重又流淌,而银幕阻挡光的继续前行;在那被拦截之地,光的造型组成了人物和风景……  有一次写完作业出去的时候电影已放了大半,我很难像平常那样找到居中的好位置,于是走到银幕的背面。这里,观众稀少,只有几个对剧情心不在焉的孩子在打打闹闹。反面银幕远不如正面那么平整,明显的拼接线竖切着把银幕分成几个平均的部分。桔橙表皮粗糙,果肉却细润,它们由神创造;人工之物为什么总有不经推敲的背面?背面,颠覆了正面的律法,当演员挥动右手致意,我在银幕反面,看到他偷偷使用了左手;他的心脏,也一定偏离靠左肋的地方,而是,靠右。向前望,凑在一起的密集头颅隐隐映现出边缘的弧度,他们的脸统一仰起。在这聚精会神的观众群上方,漫撒着一张硕大轻盈的光网──仿佛是一种魔法,他们沉入梦幻的催眠中。  电影,一种谎言艺术。骗术越高的演员,越能获得我们的爱戴。笑预先安排,泪定时奔涌,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都被精心设计,以赚取观众最真挚的感情。这是我们自愿投入其中的不公正交易,要被不断剥削,像笋,一片片撕扯去护层,露出心底最幼嫩的部分。为电影中的爱情唏嘘震颤,回到家中,没有什么比急迫到失态的欲更能嘲弄爱的庄严;电影中讲述的伟大必将在实际操作中被放弃,这样,我们才能变得琐碎、渺小,小得可以去钻一钻生活的空子;还有主人公坦然笑对的死,令人肃然起敬,但有谁身怀等同的胆量?当我们与疾病相逢,谁不求乞医生的一点点垂怜?电影的模仿和杜撰扩展开现实生活的边界,让我们暂时遗忘:谦卑与屈辱,奢盼与失望,谨慎与错误,哀求与拒绝……遗忘种种般般日常遭受的心灵磨难,而为另一些存活于光影之间,比我们更幸福,乃至,比我们更高尚地体味痛苦的人们欢笑和叹息。  每次看完露天电影回家,我的情绪都处于某种荡漾状态。我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毫发无损地经历了战斗、疾病、背弃、灾祸、热情、冒险、重逢、死亡、冷漠、忏悔,当电影结束,它们的综合力依然作用在我身上不肯轻易离去。从麻醉中复苏,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晚放映墨西哥影片《冷酷的心》,讲述的故事涉及爱情、伦理和道德。端庄的妹妹莫尼卡远比妖冶的姐姐阿依媚要善良,但是无论草莽英雄式的胡安,还是贵族血统的雷纳多,迷恋的都是美,放荡不羁的美;等认清阿依媚的不专,胡安和雷纳多兄弟二人才转而衷情莫尼卡。影片要告诫我们,外表美终要输于内心的美,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对莫尼卡的爱,更多是感动、感激和感谢──而爱狂热,充满嫉妒,一但失去会让人产生毁灭感和报复欲,就像男主人公对阿依媚表面的厌弃。爱的礼物,是伤痕。我在回忆里不断重放魔鬼胡安热吻阿依媚的镜头。需要适当调整一下呼吸才能克制开始萌动的隐秘期待,我的嘴唇灼热而轻颤。高大又健康的情人,将在未来岁月某个拐弯的地方等待,他笑容温和,胸怀宽广;我会因为爱他而承受无穷无尽的挫折和惩罚,对此,他永不知晓。水洗般洁净,夜晚,如同深蓝的玻璃浮雕。树木的枝条和叶片深深浅浅,远远近近。月光,那金色的长长的眼睫,垂拂在我瘦薄的肩上。我不知说点儿什么,才能有所报答,对于恩赐给我的温存夜色。必有粗糙得近于丑陋的外表,来映衬我敏感得近于精致的内心。在干旱缺水中生活,自身却饱满充溢 ──正是在这个夜晚,我开始了多汁又多刺的少女仙人掌时代。  光的流速最快,电影,这让我倾心的魔法,能把光保存下来,让它不断复现。我从林阿姨那里得到过废弃的显影纸边角料,它们藏在背光的盒子里。取出自己周岁留影的底片,我把它按在剪好尺寸的相纸上,用夹子固定好边缘,放在台灯上面的铁丝架上慢慢烘烤。我信手转动着灯罩,用透明胶片做的,里面还衬着《杜鹃山》的剧照。闭掉台灯,这些彩色胶片只是一个个发暗的小格子;当内部的光到来,上面的人物马上苏醒,满怀激情地舞蹈、歌唱。我继续旋转灯罩,错落排列的胶片概括出一个完整故事。时间够了,我取下相纸,移开盖在上面的底片,小小奇迹降临,原本空白的相纸上出现了一个婴儿影像:黑,白,灰,简单的色彩对比关系组成曾经的我。久久端详,我发现没有比自己更陌生的事物。直到,相片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上面的孩子消失,一如我的昨日再次隐匿。也许我们需要光,目的只是为了留下瞬间的影。我没有掌握高超技法让影像长期留存,不能像电影胶片,永远为远逝之物作证,即便由于陈旧上面刻满雨线般的划痕。  电影以何种方式介入我们的生活,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了一次实际接触。两辆解放牌卡车停在门口,接大院里的人去看当晚一场特别的文艺演出。我爬上第二辆,是新车,驾驶室透亮的玻璃,厚实乌黑的橡胶轮胎,哑绿色的档板上嗅得到好闻的油漆味儿。车速很快,路边的景色更替,在车后腾起的飞扬尘土中迅速模糊。我害怕地蹲下身。勇敢的人会在卡车路过时从低垂的枝条上抓下一把槐叶顺手撒下,一阵阵,我就沐浴在椭圆的绿叶子雨滴里。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剧场。暗色的厚窗帘,可以翻折的座椅,缓坡一样逐渐升高的地势,亮着的“太平门”,还有缀着碎小金星的腥红色的长长垂幕。剧场的布置和道具,让前来的观众不由自主地庄重起来。爸爸是这场演出的组织者之一,我因此享有特权地进入了后台。演员们化妆、换衣服、背台词、吊嗓子、试琴音,我以前从未设想幕后的混乱。一张张清秀面容在镜子前改变,增大数倍的眼睛、粉红的胭脂和热烈的嘴,她们的脸夸张又繁荣。一个姐姐回转过头,笑着问我:“好看吗,小姑娘?”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的茫然使这个善解人意的少女明白了什么,于是她解释说:“化妆必须重,要不然舞台灯一打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你知道吗?今天还有人来拍电影呢!就拍我们跳舞的那一段。”她的兴奋溢于言表,以至于要传达给一个毫不相关的孩子。意外消息也带给我喜悦,联想起刚才入场时看到一部和放映设备有点儿类似的黑色机器就架在观众席之中,几个中年男人在旁边低语,他们,是拍电影的人。我立刻觉得与众不同,他们有一种独特的眼神和手势,有意不让外人破译。舞蹈演员们穿着水绿的丝绸裙子,相互之间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她们的态度太生活化,我替她们害羞。愿望中,她们应该沉静寡言,像湖中的忧伤仙后。铃声响过,节目开演了,报幕员被话筒放大数倍的声音在回荡。后台里人来人往,无人看管的我四处走动,一张帘子所掩住的艺术背后的嘈杂留给我深刻印象。一会儿,报幕员跑过来通知舞蹈准备。突然之间,刚才还说笑的演员们沉默了,仿佛圣女,等待某种非凡命运的莅临。音乐悠扬,她们上场了,步态流水般轻捷,斜射下来的舞台灯试图捕捉她们长裙上流溢的光泽。腰肢婀娜,指尖灵活;纤长手臂波浪一样柔婉地起浮,裙裾随着演员转动打开薄软的朵瓣;她们时而聚在一起组成生动造型,时而分开,孤单无告,默默弯折玲珑的身体。那丝绸般安谧的光芒,丝绸般细腻的爱情,丝绸般易于被撕毁的美。躲在拉开的幕帷后凝望她们的舞姿,我注意到她们的被浓重阴影烘托的眼睛是那么凄美,那么传情,丝毫没有我曾认为的不妥──只有比现实浓烈、夸大和造作的内容才能进入艺术视野。如同一个放大的乌黑枪口,此时镜头正对准她们记录下完美的肢体表达。也许正因摄影机的存在,她们格外认真、投入,圣洁之舞暗示我们可能之外的生活。夹杂在舞蹈乐曲中,我好像听见摄影机极其轻小的运转声,闻到微微发热的金属味道。机器遮住拍摄人员的脸,他以迥异的眼光和角度窥视:因为表演转瞬即逝,所以,摄影机每一分钟的记录都等同哀悼。刚开始,我还莫名其妙地替演员担心舞蹈出现什么失误,本能上认为,电影针对的,应是相对完善。但很快,也有一个跳舞的灵魂将我操纵,我受到感染──像一种被感染的病,我体会到虚脱,不胜轻盈。在舞蹈进行过程的十分钟里,我丧失了时空感,周围人们的对话、举止,整个后台的背景,每分每秒时间在空间里被消耗掉的嗡嗡声,全部,被一个黑洞吸纳。谁也不知道,此时站在帷幕后的,是一个抽象的孩子。伴随掌声灯光暗下去,演员们鱼贯回到后台,上台前和我搭话的那个姐姐从身旁经过,她的绸子衣袖轻轻擦拂到我的面颊。这个无意间的小小动作,句号一样,结束一切浪漫。沉甸甸的世俗状态和落幕一同降下。天使般的姑娘,还原出本真的样子,她们擦抹着额头密布的汗水,大声说笑,脱掉服装,露出袖口破了边儿的棉毛衫。有一个年龄稍大的演员提醒另一个下次表演时注意,刚才,差点儿撞到她。她一边说,一边卸装,脸上油彩乱作一团。她顺手很快抠了一下鼻子。摄影机下短暂的典雅端庄,幻觉似的荡然无存,无从追忆。穿过拥塞过道,我离开后台,沮丧而略带仇视。我宁肯没有见识过这里,无知有助于巩固我的纯洁和纯洁的信仰。只有在摄像的焦距内,我才能目睹纤尘不染的纯粹之物。那么电影镜头所充当的,难道不是一只来自神的监督的眼眸?宛如戛然而止的插曲,或被摘去的精巧饰品,什么一闪即逝以恢复我们原来由琐屑构成的灰颓现实?  艺术,难以成为生存的主旋律,因为谁提供不出与真实生活比例相应的庞大的舞台美术布景。幻想是一种疗效显著的安慰吗,还是说,幻想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映衬出现实的窘态?电影中的一切都被装饰过、美化过,动人面容,巧合的情节,庄严的牺牲……甚至,连丑也进入审美范畴,遵循善美原则的艺术作品带给观赏者满足,往往正因为它悖离活着的本相 ──生活,由破损、失衡和污迹组成,零星的圆满来自不规则图形之间偶然恰巧的拼对。  而我依然要信任电影,几乎是悲剧性的,信任那些让我永远也抓不住的流动的光。我由此确认自己的命运,像那部当时没有看懂的外国影片:《红菱艳》,它的象征肯定又具体。生活与舞台、现实与梦想相互交错的叙述方法和结构让我不解剧情,只大致明白女主角是个芭蕾舞演员,为了艺术造诣,她必须放弃与提琴手的深挚爱情。锥立在狭小支点上飘摇,致美的东西无不隐含残疾,像芭蕾。女演员要扮演的舞剧角色是这样的──一双附着魔法的舞鞋让那个热爱舞蹈的女孩再也不能停歇,旋转,弹跳,无休无止地旋转和弹跳……最后,她累死在继续跳舞的红艳的缎带鞋上。

艺术之诗

非常好的散文。文辞美丽灵动而不繁华空泛。思想独到而准确。很少阅读到这样富有质感而不空洞的文章。充满深情真的是本不错的书。记得作者说“艺术,难以成为生存的主旋律,因为谁提供不出与真实生活比例相应的庞大的舞台美术布景。幻想是一种疗效显著的安慰吗,还是说,幻想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映衬出现实的窘态?”准确的点醒了 心中那团迷雾 总是让我为之深深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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