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化史》书评

五代文化初論

五代十國，一直都是眾多學者忽視的一段歷史。很多學者在講到五代史時，都會把它當唐代的一個附屬品來講。大陸學者孫昌武的《隋唐五代文化史》，就是把隋唐五代綁在一起講。而這樣的歷史分法，各家的見解不一。根據陳寅恪先生的看法，魏晉南北朝雖然招逢亂世，但人們的心卻是雪亮的。唐代的出現何其光輝，根據孫昌武的看法，是舊有的中國文化演化出的巨大成果，但它的璀璨並沒有衍生出新的文化。部分學界的看法裡，宋代一直都是中國新文化的開端。不論是理學的興起，工商業的進步，乃至於與科技的發展，都深深影響著後世。所以陳寅恪曾說過，宋的成就，是漢人文化發展的最高階段。也就是因為唐宋相當高度的發展，使得位於中間的五代十國一直被世人所忽視。到底五代十國發生了什麼，才讓宋朝人能痛定思痛，邁向另一個光輝的時代？

政治的變遷，往往會帶來社會階層的大變動。相對於魏晉南北朝時關隴集團實力的保存，根據傅樂成的觀察，唐代的科舉制度，使部分寒門子弟憑藉著優秀的表現踏上仕途。尤其是武則天時期，刻意的遷都是為了對抗李唐在關中固有的政治團體。然而武曌的政權並不長久，也使得科舉制度對唐代官員制的影響也不深。然而五代十國徹底的改變了這一切。朱溫當政時期殺盡了許多晚唐遺老，使得唐的貴族勢力徹底瓦解。也就是說，當宋太祖依照後周的軍事實力統一全國後，他並沒有碰到有如關隴集團這樣堅不可催的貴族勢力。雖然魏晉南北朝時，也發生過軍人屠殺大家族的情況; 然而五代十國與魏晉不一樣的是，在於魏晉南北朝的貴族勢力世根深蒂固，甚至成為一個集團，使得他可以獨力於當時的亂世。然而五代時期的貴族主要都是依附在李唐王氏的達官貴人，在黃巢之亂時已經有部分的貴族遭到犧牲，在加上朱全忠等軍頭隨意加害，使得唐代的遺老到宋的建立時已經所剩無幾，對宋的政府影響不大。再加上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使得宋人科舉制度能更加有效的進行，而無所謂的世族問題。

五代十國給宋人的第一個影響，就是軍權中央化。唐朝末年禁軍都歸太監管轄，而各地軍頭擁兵自重，使得唐朝末年呈現籓鎮割據的情況。正因為如此，宋太祖建國時期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並且在統一全國後杯酒釋兵權。雖然根據《宋史研究集》第二十二輯裡，柳立言提到了杯酒釋兵權的兵權，並非籓鎮制; 縱使太祖解除了這些軍頭的兵權，但他同時也給予了婚姻以及其他利益來替代。即使如此，宋代軍權集中化這個概念，已經是學界的共識。太祖會選擇這樣的制度，根據傅樂成的《中國通史》裡的看法，他認為「強幹弱枝」的出現是為了解決五代時期所留下來的問題。他同時也認為就宋開國的情況而言，「強幹弱枝」不外乎是個好的政策。然而「強幹弱枝」雖然得宋朝一直到末年都沒有軍閥割據的情形出現，但他同時也弱化了邊防的實力，使得宋人在面對遼金元時一直處於挨打欺負的情形。而這樣的結果，不外乎是五代混亂的政治給宋人最直接的影響。

中國的佛教的發展，根據孫昌武教授的研究，從魏晉南北朝時開始進入中國，佛教到唐代已經獲得相當巨大的成果。不論是從印度運過來的大量佛家經典，乃至於繁重的翻譯工作，都在唐代得到了相當良好的學術成果。從敦煌遺跡我們可以發現，不論是壁畫上的萬象佛國、大量的雕像經書、乃至於為數龐大的一手史料都證明著佛教在中國產生的影響。根據孫昌武的研究，五代時期的佛教還是相當鼎盛的。那為什麼到了宋代，佛教的勢力在宋代就萎縮的這樣快呢？關於這個題目，目前學界並沒有提出有合理的解釋。

佛教之所以在魏晉南北朝時可以迅速的發展，除了漢朝中央政府的瓦解，經學地位的旁落以外，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身處亂世的人們，希望能從佛教典籍中所描繪的西方極樂世界裡，得到心靈上的滿足。所以我們可以說，因為混亂的情況給佛教一個有利的情況。那為什麼五代十國時期的佛教，卻在也回不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情況呢？我有兩個推論：第一，魏晉時期，佛教剛剛東傳，當時的漢人對佛教的教義了解不深。所以很多王宮貴族都抱著一個新奇的角度來看待佛教。而到了五代十國時，經過唐代投注大量的人力物力來研究佛教，使得佛教不再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像天台宗、淨土宗、法相宗、三律宗等派別都有明確的教義典籍還有規範。唐末籓鎮割據衍生出的五代十國，不但使得各個寺廟都沒辦法安然的遵守這些嚴明的紀律。再加上多次的滅佛運動，使得佛教到了五代時已經元氣大傷，而唯一有良好發展的只剩禪宗。而這樣的情形，對啟發後來的宋明理學，有相當程度的影響。第二，從漢代張騫通使西域以來，我們可以看到西域與中原的連結，漸漸的熱絡起來。敦煌石窟為我們保存最古老的，是魏晉時期雙方交流的遺跡。從敦煌石窟的開鑿狀況以及他裡面保存的檔案來看，敦煌的黃金時代應該是唐代開國到安史之亂。而安史之亂後，因為外國的商團無法到達長安，使得東西貿易與交流漸漸的衰敗下去。從上述的情況來推斷，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魏晉南北朝時，因為東西交流的發達，使很多佛教典籍能順利來到中國，促進中國的佛教發展。五代卻因為與中原混亂，外國人沒辦法順利竟路中國，使得中印雙方佛教的交流被迫中斷。也因為這樣，中國的佛教漸漸孤立於外面的世界，進而轉化成為另外一種形式，那就是宋代的理學。

另外一個重要的轉變就是古文運動以及宋詞的興起。古文運動雖然起於韓愈，但一般學者都認為古文運動的崛起應該是宋代，唐宋八大家裡只有韓愈跟柳宗元是唐代人。宋初歐陽脩就在文壇上大放異彩，甚至定調了古文運動的崇高地位。所以我們可以認定一件事：古文運動的成功以及風行，是宋人的時代特徵; 古文運動取代了駢文體的時間點，無疑應該是畫在五代這個時間點。至於為什麼在這短短的五十年間，駢文體會被古文體一下就取代，是因為歐陽脩個人的影響力所至，改變了這一情況; 還是唐末的知識份子在五代十國時其受到強烈的衝擊，使他們改變了對文學的看法，乃至於轉變出文以載道的觀念。而人們應為認識到駢文的空洞且不實用，所以大都支持歐陽脩的文學主張，使得古文運動能在宋代定於一尊。另外一個重要的轉變就是宋詞。之前有學者說，唐朝是個詩的時代，而唐詩的輝煌成就這裡就不多論。詞本來是伴以曲譜，提供給伶人歌唱用的。根據敦煌遺址以及舊有的文獻來看，中國音樂雖然在唐朝有了新的發展，增加了許多新的曲調和編曲方式。但問題在於，在這些新式的曲調裡，我們很難看出許多精美的詞。雖然偶有佳作，如《菩薩蠻》、《天仙子》、《定風波》等作品。但相對於後來的文人詞，尤其是像溫庭筠、韋莊、乃至於宋詞來比，高下立判; 在加上五代詞皇李煜，都使得詞從平樸的民間歌詞一下提升到文人雅士之作。往後宋代各大文豪都有作相當數量的詞，一直到後來被元曲取代。上述的兩種文體的變革，都可能是五代十國所留下來的影響之一。

 我們可以從上述的論點中得到一個結論：雖然五代史向來不被史學家所重視。但他其實影響著很多事務。如胡漢交流的中斷以及漢人定於一尊的統治。我們可以說，宋代在各方面所得到的高度成就，除了軍事方面以外，很多部分都是沿襲唐朝，乃至於五代十國的遺產。或許五代十國的時間不長，使人們很難看出它對中國的確實影響。但可以確定的事，在五代十國的期間，很多價值觀念被打破，人們在極度困頓的環境下尋求改變。而他們的努力，多多少少為宋代的開平，提出了自己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