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家与先知》章节试读

《文章家与先知》的笔记-第74页 - 塞缪尔·约翰逊

鲍斯威尔笔耕不辍写日记，其日记也令读者读得爱不释手。日记的读者贪婪地寻找事实：他人如何生活、思考、感受？在所有文学体裁中，日记最近于直接回答这些问题：日记的优势在于为读者戏剧化地展现事件和感受，其描述方式似是自发的，忠实于当前经验。人物总在变换，退出视线；事件不连贯，一时呈显又消失。日记这一体裁本身也近似人生，如同日复一日的日常行程，无从得知结局。然而日记又不同于人生，日记是书面记载，在鲍斯威尔这里，更是串连一项重要事业的所有不可预料的事件，充满尖锐地描摹的插曲、戏剧性的厄运。日记的长度将读者带入一群越发熟悉的人物，其中的故事，有些延续经年，有些仅以数笔记载。
主观性既是日记的优势，也是局限。日记的关键问题是兴趣和创造力。在传记里，传记作家介于读者与对象之间；自传则容易受事后之鉴的纠正引力的牵引。日记将读者带入著者的心灵，没有中介与扭曲。读者不自觉地体谅有意或无意的偏见，一如平常也是这般对待生活中熟悉的人的偏见；尚且不论成见在理论中会挑起怎样的纷争，在实践中，成见极少成为问题。
但问题还是有的。至少有一个浅显的矛盾，也就是说，日记虽是最任率的文学体裁，却要求极致的才情才能长久地吸引读者。日记只能倚重著者禀赋的生动有趣、异乎寻常或令人倾倒的头脑以及懂得如何愉悦或吸引读者的直觉，用描述或主题的趣味来弥补所缺乏的连贯叙述和人物刻画。同时，才情断不可削减可信度。相对于可靠叙事者的严肃叙述，读者可能更欢喜聆听卡萨诺瓦的奇谈，但是读者多半将卡萨诺瓦的回忆录看作冒称事实的虚构。
诚然，对于日记者所说的，无论真假都看作具有启发意义的语言，这样老练的态度也是可能的。不过如果读者认为所阅读的是真实的故事，大抵会觉得更适意。如果叙述所根据的是可印证的事实，读者会更高兴。一如约翰逊便相信“每个故事的价值取决于其真实性”。鲍斯威尔强调准确的情境，一丝不苟的事实细节；读者由此而产生的信赖，进而认为日记者所描绘的思想状态也是精确的。在这里不连贯性发挥效用：如此多变的人物，敢情不能虚构的。
日记者最后一个优势，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情况下，比起虚构人物来，读者更容易、更彻底地同情真实人物，单单因为这些人物是真实的，出于同样的理由，读者可能遽然改变对日记者的态度，尤其是当他越界说出许可之外的话时，正如鲍斯威尔的情况。鲍斯威尔逝世之后，他可敬的遗嘱执行者威廉·福布斯阅读他的日记，频频写下“此言过矣”。这一批语通常恰如其分，只是这是天生的礼节，还是袒护的假面？抑或两者皆是？约翰逊改述威廉·劳在《奉献和圣洁生活的呼召》中段话：“每个人知晓自己更坏的一面，超过眼里看见的别人的坏。”有些读者会说“感谢上帝，我可不像他”，这些读者可能是压抑着不受欢迎的真知：他们实则很像他。
然而纵是最富有同情心的人，对于虚荣和自怜---在日记中极常见---也会不耐烦，作者在社交生活中必须按捺着虚荣与自怜，在日记中则频频发泄。日记这种不懈的主观性可能教人觉得压抑。最后，日记者也承担风险，读者可能会在故事中看出他在自己身上不曾看到的东西。
最后话题回到约翰逊，判断文学价值的唯一方法是“持久性与持续的声望”。鲍斯威尔的日记，正如他的传记，展现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每―种迹象。但是日记的广博和才华也扭曲我们看待鲍斯威尔的眼光，因为读者被置入阿米埃尔所谓的“我们称之为个人存在的分子旋风”。我们从鲍斯威尔的内心去理解他一如我们也这般理解自己。他的内心与我们一般粗疏缺乏我们原以为别人都具备的健全。日记的亲密感具有万分好处，但也易使人忘记其同代人如何看他。

《文章家与先知》的笔记-第64页 - 塞缪尔·约翰逊

约翰逊和哈兹里特、罗斯金和佩特、奥斯卡·王尔德和肯尼斯·伯克，皆以殊异又相关的方式为我们展示，其一，经验的批评才是出色的批评；其二，除了批评家本人，别无仿效的途径；其三，最精辟的一点：正是“客观性”使批评变得容易，庸俗，从而不堪。真正批评的主观性或个性感染力绝不是自私，而是一种艰难的造诣，倚重于学识、才智，以及个人浩然之气这一奥秘，“客观性”不过是消化他人的意见，不论这些意见顶戴的是哲学、科学，还是学术圈社交习俗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