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书评

于这时节正应景

《雪日》读完。永井荷风在这一册中，显得像个过时之人。置身嘈杂中的怀古情绪，没有一点尖锐的棱角，也不放射出爆裂的火光。不合时宜的闲散与风流，作者感叹自己“疏懒至此”。但荷风的享乐主义不是耽溺物欲和豪奢，而是纵游于诗文美景，秋日听蝉声，雨里观落花，冬天，冬天则有钟鸣被冻得清脆，暖炉熏熏。因此，这懒散是亲切喜人，读来怡悦的。但他写到那些现已不存的古时韵味时，无疑，深怀哀思，而且那愁绪与难以疏解的遗憾也将轻易萦绕让你的心头，使人不得不叹息。这书中带着的年代感不是硬质的建筑，而是薄雾般逸散，令人浸没其间。就是雨中的东京，水洼倒映着灯牌彩色的光亮，行人匆匆，裹在不合身的洋装里。它们为荷风所鄙弃。这个定是穿和服，踩木屐的人，只对它们投以玩味而深长的一瞥，就遁入进凉荫下，窄而曲折的巷间去了。他要观赏杂草掩着的旧寺，到泄洪渠岸寻古，读魏尔伦的诗和清国的词文。清丽，悱恻，惆怅，亦有单调平淡之处，倒更真实了些。今日签到说，秋日夜晚适合读散文，那这本确然应景。不那么热烈，不那么闪耀，秋初偷闲的雅趣。刚好屯在手边的还有青梅酒，瓷碟儿一盛，个中风雅，不等醉去便尝得出来。要说风物人情，东方文学之韵味，是截然不同于欧美文学的，这种根源于文化的享受，为旁者所不能比拟。只是作为学过日语的人来说，这合译本，实在算不上把永井的志趣译得剔透，而且前后文风也不统一。不如读原版。永井荷风有很深的中国情结，偶尔也显出一点儒士的风骨。钻研日本文学，永井荷风实在有必要一读。

从永井荷风到村上春树，谈不完的nostalgia

1、先说说为什么一定要用nostalgia这个英文单词。可能有的人看到题目之后会从心底里鄙视我，觉得我在模仿五四青年的语气。我坚持用这个单字不翻译，是因为语言之间存在没办法逾越的鸿沟，它的中文意思可以指思乡，也可以指怀念过去与从前，可是你把它翻译成哪一个中文词语都是片面的，很多时候这种感觉作为一个整体而出现，很难区分。如果想要解释什么是nostalgia，那可能需要很长一段话，而且不能是说理性的解释，它可以是"记得在父亲辞世后，我和母亲两人坐在牛込区大久保空荡荡的大院里。每到冬日最冷的时节，都会有一只野鸽不期而至，停歇在院子里。母亲看到后，就会念叨道："野鸽来了，该下雪了。"至于到底有没有下雪，我已记不大清了，只是每到冬日，就有野鸽前来庭院拜访的记忆却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中。大雪将至的冬日傍晚，胸中总会充斥着莫名的落寞与寂寥。这种忧虑的心情并非一两日就能治愈，时至今日，那种莫名的悲伤还会被轻易唤起。"或者是"整个少年时代的春季和初秋，鼠都一次次往灯塔跑。浪高的日子，浪花冲洗他的脚，风在头顶呼啸，生苔的石板不止一次滑倒他细小的腿。尽管如此，那条通往灯塔的路对于他仍比什么都可亲。他坐在堤头侧耳倾听涛声眼望空中的云和一群群小竹荚鱼，把装满衣袋的石子掷往海湾。暮色四合时分，他顺着同一条路返回他自身的世界。归途中，无可名状的伤感时常罩住他的心。他觉得前头等待他的世界那般辽阔，那般雄浑，完全没有他潜人的余地。"上面那段是永井荷风的『雪日』，下面这段是村上春树的『1973年的弹子球』。这两个不善于应对改变的男人都处在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时代，飞速发展的工业化城市，日益变化的新观念，他们所怀念的可能各有不同，一个怀念江户，一个挂记昭和，一个为了清平小调而惋惜 ，一个在老爵士酒吧听着黑胶唱片，可却都有着同样的情怀，他们代表了两带割裂却极其极其类似的青年世界。只不过村上君写了三本书之后便放弃了这个主题，并且就此划线成为自己作家生涯的一个初级阶段，最开始他是反对这三本书在欧洲的译文版刊行的，我猜测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过于暴露青年时代的体验，现在看来略显幼稚吧。与村上相对，永井荷风的怀旧是明目张胆的，大方潇洒。当我读荷风的第一篇文章，雪日的时候就深受感动，他不会放低身价去迎合读书的人（当然我不是说村上君在刻意讨好读者，只不过有一些恬不知耻的作家是这样的），但是他很懂得用真情，让你陷入到一种情绪里。我总觉得在日本这样一个个个不缺情怀，处处都有小津遗风的岛国，这种怀念更是一个长盛不衰的精神体验。怀旧是个恒定的哀愁，过去的事情似乎永远站在美好和稳定的一边，而未来看起来面目狰狞，阴谋重重。同样的，村上龙在『第一夜 第二夜 最后一夜』里面表达了相似的nostalgia，然而完全不同于这两个人的是，他的nostalgia私人性很强。荷风和村上更具有时代感。可这是其他的话题了。如果有人非常残忍的批判，这几个男人都是闲出了病，那我也无话可说了。2、杨晓钟在序里面讲，永井荷风"所代表的日本唯美主义的文学作品克服了自然主义平板单调的缺点"，这句话我不是很赞同，至少从这本书的二十篇散文里，能看得出永井荷风不会局限于什么主义，该平板单调的时候也非常无聊，他似乎很懂得取悦自己，描写了一通自己喜爱的自然景观，平淡无奇。我想这大概困于题材的局限性，如果没有亲身感受过他笔下描写的坡儿、崖、山、寺，又没『雪日』、『葡萄藤』那样的人和故事来支撑，那么很遗憾，骨子里还是平板单调的自然主义。因此整本书个人认为是有些良莠不齐的，穿插的两篇小说非常具有时代感和画面感，这大概要归功于荷风的观察力和把风景再现、塑造成故事舞台的能力。（配合小津安二郎更有味道）。除去这两篇小说不谈。最出色的大概就是『雪日』这一篇文章了。『雪日』里面在雪地中野合的情节出现在最后，而在这之前，怀旧的情绪培养了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主人公，又用寒冷夜晚的食物——冒热气的红薯、大福饼、乌冬面，并着雪夜的居酒屋散发出的灯光，蓄了满满的情怀，最后释放出来，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大概也是这样的意境，"绿螘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同样『葡萄藤』虽不比这篇，可是也很好，他和妓女两个人在阴暗潮湿的房间完事后，又走到葡萄藤下，近处声音有欢笑有牛虻，远处声音有木鱼，天色是紫红色的，和葡萄一样。这种颓废又边缘的美感，大概只有永井荷风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