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章节试读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1993年8月
ISBN:9787020017294
作者:李碧华
页数:268页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227页 -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霸王猶在興歎,虞姬終於自刎。
只要是中國人,就愛聽戲。
幕還沒下,鑼鼓伴著虞姬倒地。霸王悲嚎:“哎呀——”
台下不作興給采聲。
却是熱烈的掌聲,非常“文明”,節奏整齊、明確:啪!啪!啪!啪!啪!啪!
仿佛是一個人指揮出來的。
戲園子坐滿了身穿解放裝,秩序井然的解放軍、幹部、書記……
紅綠一片。
單調而刺目。
蝶衣極其懷念,那喧囂、原始、率直、恣無忌憚的喝采聲:好!好!那紛亂耳熱哄哄的當年。我忍不住想起電影裡那個畫面,解放軍整齊劃一地唱起來:“前進,前進,前進,我們的隊伍向前進……”渾然忘了自己是台下的觀眾,渾然忘了臺上站著的霸王和虞姬,這片綠色的海洋紅色的花朵是新世道的主人。有組織、有紀律,聲勢浩大,不假。但這份服從和空洞不由得令人害怕。他們是不懂戲的,他們也不想懂。古老的文化被晾在臺上,很快將會被遺忘甚至踐踏。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2页

人間,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

《霸王别姬》的笔记-2 - 2

二三十年代,社會中人分三六九等,戲曲藝人定為「下九流」,屬於「五子行業」。那五子?是戲園子、飯館子、澡堂子、挑擔子。好人都不幹「跑江湖」事兒。   
五子中的「戲子」,那麼的讓人瞧不起,在台上,卻總是威風凜凜,千嬌百媚。頭面戲衣,把令人沮喪的命運改裝過來,承載了一時風光,短暫欺哄,一一都是英雄美人。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244页 -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菊仙,給我們倒碗茶,我們才為人民服務回來。”
菊仙啐他一口:“白天我們一群婦女去幫忙打掃帶孩子,忙了一天。我們才是為人民服務。”
“為哪些人民?”
“工人同志、軍人同志。”
“咦,他們也是為人民服務的嘛,他們不能算是‘人民’。”
“那麼誰是人民?”蝶衣幽幽地在推算:“我們唱戲的不是人民,婦女不是人民,工人軍人不是人民,大夥都不是人民,全都是‘為人民服務的’。——哎,誰是人民?”
“毛主席呀——”
菊仙吃了一驚,上前雙手捂住小樓那大嘴巴,怕一隻手不管用:“你要找死了!這麼大膽!”
小樓板開他的手:“我在家裡講悄悄話,那有什麽好怕?”
但是“害怕”演變成一種流行病,像傷風感冒,一下子染上了,不容易好過來。人人都戰戰兢兢。不管是“革命”或是“反革命”,這都是與“命”有關的字眼。能甭提,就甭提。就算變成了一條蠶,躲在繭中,用重重的重重的絲密裹著,他們都不敢造次,生怕讓人聽去一個半個字兒,後患無窮。
世道上,對和錯總是很難講,但我覺得讓老百姓恐懼的政權總是很難好的。我很驚訝,李碧華竟寫出這樣的文字。這位神秘的作者從不抛頭露面,極少有人見過她。張國榮說他見過的,李碧華的文字很姣,但她本人卻是女中丈夫。我覺得相當可信。

《霸王别姬》的笔记-一 - 一

婊子合該在床上有情,戲子,只能在台上有義。

《霸王别姬》的笔记-4 - 4

情况就像一把钝刀在韧肉上来回拖拉,不到底。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334页 - 八千子弟俱散盡

小樓四處瀏覽,生怕一下子失察,他要找的,原來是一個騙局,他來錯了。——他見到一隻蘭花手,蒼老而瘦削的手,早已失去姿彩和彈盪,卻為一張郎郎的臉塗滿脂粉加添顏色。他很專注,眼睛也眯起來,即使頭俯得低了,小樓還是清楚地見到,他脖子上日遠年湮的數道舊痕。
拍拍他瘦小的肩頭。
那人浸沉在色彩中,只略回首點個頭。他不覺察他是誰。小樓很不忿。
老人回過頭來。
一切如夢如幻,若即若離。
這張朦朧的臉,眉目依稀,在眉梢骨上,有一道斷疤。是的。年代變了,樣子變了。只有疤痕,永垂不朽。
重逢是刺心的。就好像師哥眉骨上那個疤痕。小小一段文字,文字裡的兩個人都啞巴了,蝶衣的手在發抖。文字外的我痛哭失聲,替他們哭那哭不出來的傷痛。看電影時候,我很介意張公公府上,小豆子用舌尖去舔小石頭眉梢的那段戲,因為電影沒有交代前因。突然發生這一幕,很突兀。好像程凱歌刻意地把師兄弟間的情意往某個方向推了一把,卻不說爲什麽。看了書才明白,小石頭眉上有一道傷口,上了彩,生疼,這道傷是他挺身而出維護被眾人欺負的小豆子,一場野戰,被撞倒在亂石堆上留下的。小豆子流著淚為他紮傷:“你這是為我的!師哥我對你不起!”回到戲班,師父果然破口大駡,師父說“這麼顯眼的口子!在眉梢骨上。哼!眉主兄弟,看你破了相,將來兄弟斷情斷義!”小豆子聽得此句,受驚至深,在一眾徒兒中間,一抖。
於是我才明白,這道傷在蝶衣心中的分量。幾十年,一切都變了樣,他幾乎認不出他,但這道疤痕猶在,歷歷如新,是何心境。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91页 - 第七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上)

他看着师哥的侧脸,三十出头,开始有点成熟的气度,像一个守护神,可惜他守护的,是另外一个。久赌必输,久恋必苦,就是这般的心情。活像一块豌豆黄,淡淡的甜,混沌的颜色,含含糊糊。
然而现实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含糊地过去。
这是一个大是大非大起大落大争大斗的新时代。一切都得昭然若揭。

《霸王别姬》的笔记-6 - 6

中国人是世上最蠢,最苦,又最缘悭福薄的民族。蠢!总是不知就里地,自己的骷髅便成了王者宝座的垫脚石——但不要紧,小孩一个个被生下来,时间无边无涯,生命川流不息。死了一亿算什么?荒废了十年算什么?小楼面对小孩鲜嫩的岁月,他很得意,他快死了,但毕竟还没死。

《霸王别姬》的笔记-2 - 2

心中一股鬱悶之氣,都發洩在這一頓打上。不如意的人太多了,女人可以哭,孩子可以哭,但堂堂男子,只能假不同的借口抒洩:轟烈地打噴嚏、凶狠地打呵欠、向無法還手的弱小吼叫。這些湧澎湃,自是因為小丈夫,吐氣揚眉的機會安在?又一生了,只能這樣吐吐氣吧。生活逼人呀,私底下的失望、恐慌、傷痛……。都是手底下孩子不長進,都是下三濫爛泥巴。

《霸王别姬》的笔记-#868-870 - #868-870

戏人与观众的分合便是如此。高兴地凑在一块,惆怅地分手。演戏的,赢得掌声彩声,也赢得他华美的生活。看戏的,花一点钱,买来别人绚缦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了一晚。大家都一样,天天地合,天天地分,到了曲终人散,只偶尔地,相互记起。其他辰光,因为事忙,谁也不把谁放在心上。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43页 - 第四章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下)

师弟这般强调,真是冷硬,叫人下不了台。人不风流枉少年。
蝶衣不是这样想。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霸王别姬》的笔记-#2597-2602 - #2597-2602

蝶衣并没有虞姬那么幸运,在一个紧要的关头,最璀璨的一刻,不想活了,就成功地自刎——他没这福分。还得活下去。 还是戏好,咿咿呀呀地唱一顿,到了精彩时刻,不管如何,幕便下了,总是在应该结束的辰光结束,丝毫不差。 虞姬在台上可以这样说:“大王呀!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大事,岂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宝剑,自刎君前,以报深恩也!”但在现实中,即便有三尺宝剑,谁都报不到谁的恩。 每个人的命运,经此一役,仿佛已成定局。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76页 - 第六章 夕阳西下水东流(上)

蝶衣一想,不知是谁欠谁的?如何原谅她,一如原谅无关痛痒的旁人?他恨这夫妻俩,不管他私下活得多跌宕痛楚,他俩竟若无其事地相依。他恨人之不知。恨她没脸、失信、巧取豪夺!
蝶衣顺目自西瓜一溜。呀!忽见菊仙微隆的肚皮。两三个月的身孕了。难怪小楼护花使者般的德行。一如冷水浇过他的脊梁,他接过那冰镇的甜瓜,更冷。他接过它,它在他怀中,多像一个虚假的秘密的身孕。
蝶衣百感交集——这是他一辈子也干不了的勾当。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43页 - 第四章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下)

这个男人,并不明白那个男人的继续试探。那个男人,也禁不住自己的继续试探,不知伊于湖底。上好妆,连脖子耳朵和手背都抹上了白水彩。白水彩是蜂蜜调的,持久的苍白,直到地老天荒。
原来是为了掩饰苍白,却是徒劳了。

《霸王别姬》的笔记-#2091-2095 - #2091-2095

蝶衣飞快地左右一瞥。在这样的新社会中,其实他半点安全感都没有。容易受惊,杯弓蛇影。 他一瞥,在镜子中见到一头惊弓之鸟。在昏暗、莫测的房间里头,微光中,如同见到鬼影儿,他越怕老,他越老,恐怖苍凉,真的老了。三十多了。看来竟如四十。蓦地热泪盈了一眶。 他用指头印掉未落的泪。 细致的手,惊羞的手,眼皮揉了一下,红红的,如抹了荷花胭脂。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53页 - 第五章 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上)

他在去的时候,毋须假装,已经明白,但他去了。今儿个晚上,自一个男人手中蹒跚地回来,不是逃回来,是豁出去。他坚决无悔地,报复了另一个男人的变心。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二章 - 第二章

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 他要他们站着死 没一个斗胆坐着死
镁灯轰然一闪 人人定在格中 地老天荒 在祖师爷眼底下 个有定数 各安天命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四章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 第四章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菊仙看戏, 台下出了人命,小楼眼神示意,菊仙笃定这一段.
写"她是全场最平静的一个人----不,她的平静,与舞台上蝶衣的平静,几乎是相媲美的"
实在大妙. 李碧华真真妙到毫颠.
无疑都是美的
菊仙之美因着小楼给予她的爱, 她从受惊到平静, 因着被爱.
蝶衣之美因着她对小楼的爱, 终于见分晓了,碧落黄泉,怎生一个痛字了得!
她的平静, 是自身的光辉, 更具一种悲怆的高贵.
"几乎"两字妙极,对蝶衣疼极, 惜极.李碧华真是偏心.

《霸王别姬》的笔记-5 - 5

灾难过去,那些作恶的人呢?那些债呢?那些血泪和生命呢?
回忆一次等于脱一层皮。

《霸王别姬》的笔记-#2210-2213 - #2210-2213

蝶衣缓缓地,用一把好剪子,先剪绣鞋,再剪戏衣。满院锦绣绫罗,化作花飘柳荡。任从小楼又急又气,他无言以对。 一个人,一把火,疑幻疑真。他亲自,手挥目送,行头毁于一旦,发出嘶嘶的微响,瞬即成灰,形容枯槁,永难掇拾…… 他痛快,觉得值! 喉头干涸,苍白的脸异样地红——我就是不交!我情愿烧掉也不交!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42页 - 第四章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下)

他来过几回,有些人,是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结局。但,那是外面的世界,常人的福分。她是姑娘儿,一个婊子,浪荡子在身畔打转,随随便便地感动了,到头来坑害了自己。“婊子无情”是为了自保。

《霸王别姬》的笔记-2 - 2

他攤著蘭花手,繞個腕花,在院子中的井欄邊上,輕輕走圓台,一步、一步、一步。腳跟子先試試位置,然後是腳掌,然後到腳尖。緩緩地緩緩地半停頓地好不容易到了花前,假裝是花前,一下雙晃手指點著牡丹,一下雲手回眸,一下穿掌托腮凝思,眼神飄至老遠,又似好近。總之,眼前是不是真有花兒呢?是個疑團。--時間過得很快,眼神流得很慢。一切都未可卜。   萬般風情。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二章 野草闲花满地愁 - 第二章 野草闲花满地愁

镁灯轰然一闪。人人定在格中,地老天荒。在祖师爷跟地下,各有定数。各安天命。

《霸王别姬》的笔记-#2954-2955 - #2954-2955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听见小楼在唤他。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88页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生聊?

《霸王别姬》的笔记-#668-670 - #668-670

小石头、小煤球二人披了狮皮整装待发,狮身是红橙黄耀目色相,空气中飘漾着欢喜,一种中国老百姓们永生永世的企盼。无论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过年总有愿,生命中总有企盼,支撑着,一年一年。光明大道都在眼前了,好日子要来了。

《霸王别姬》的笔记-1 - 1

戏的,花一点钱,买来别人绚缦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了一晚。大家都一样,天天的合,天天的分,到了曲终人散,只偶尔地,相互记起。其它辰光,因为事忙,谁也不把谁放在心上。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页 - 暑去寒来春复秋(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
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的不如意,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本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本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恼转折。茫茫的威力。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帝王将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请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的颜色。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79页 - 野草閒花愁滿地

“哈!”小石頭道:“錢花光了,就只買兩塊手絹?”
“先買手絹,往後再存點,我要買最好看的戲衣,置行頭,添頭面。——總得是自己的東西,就我一個人的!”小豆子把心裡的話掏出來了:“你呢?”
“我?我吃香喝辣就成了,哈哈哈!”
小豆子白他一眼,滿是縱容。”出科前的小豆子穿的戲服都是戲班租的,包括上公公家唱堂會那次,不知道多少人穿過,不合身,並且浸著汗餿味。於是,在他心裡,戲服演化為一種象徵,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就好像虞姬的霸王,無可替代,不容分享。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57页 - 第五章 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上)

男伶担演旦角,媚气反是女子所不及。或许女子平素媚意十足,却上不了台,这说不出来的劲儿,乾旦毫无顾忌,融入角色,人戏分不清了。就像程老板蝶衣,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吃那一套。

《霸王别姬》的笔记-#1205-1210 - #1205-1210

胡同尽处,却有个孩子在笑。他十岁上下,抱着一个带血的娃娃,头发还是湿的,肚子上绑了块破布。他认得他,也认得那孩子,木然地瞪着他——那是小豆子,他自己! 只觉小豆子童稚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阴寒如鬼魅,他瞧不起程蝶衣。前尘旧梦。二者都是被遗弃的人。 蝶衣震惊了。 一定在那年,他已被娘一刀剁死。如今长大的只是一只鬼。他是一只老了的小鬼。或者,其实他只不过是那血娃娃。性别错乱了。 他找不回自己。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页

文字如行云流水,结局和电影版各有千秋。
小说看也就罢了,若电影照着书拍便拖沓了,
若书照着电影来味道又薄了。
这书怎么不再版了呢?

《霸王别姬》的笔记-2 - 2

想起自“小豆子”摇身变了“程蝶衣”,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命运和伴儿。如果日子从头来过,他怎样挑拣?也许都是一样,因为除了古人的世界,他并没有接触过其它,是险恶的芳香?如果上学堂读了书,如果跟了一个制药师傅或是补鞋匠,如果。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页

个人摘抄:
帝王将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是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那么艰辛,六道轮回,呱呱堕地,只是为了受上一刀之剁?
剁开骨血。剁开一条生死之路。
但凡有三寸宽的活路,她也不会当上暗门子。
“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当年坐科时,打得更厉害呢,要吃戏饭,一颗汗洙落地摔八瓣。
所谓“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眼为情苗。
一生一旦,打那时起,眼神就配合起来,心无旁羁。
二三十年代,社会中人分三六九等,戏曲艺人定为“下九流”,属于“五字行业”。哪五字?是戏园子,饭馆子,窑子,澡堂子,挑担子。好人都不干“跑江湖”事儿。五子中的“戏子”,那么的让人瞧不起,在台上,却总是威风凛凛,千姣百媚。头面戏衣,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承载了一时风光,短暂欺哄,一一都是英雄美人。
戏人与观众的分合便是如此。高兴地凑在一块,惆怅地分手。演戏的,赢得掌声采声,也赢得他华美的生活。看戏的,花一点钱,买来别人绚缦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了一晚。大家都一样,天天的合,天天的分,到了曲终人散,只偶尔地,相互记起。其它辰光,因为事忙,谁也不把谁放在心上。
蝶衣慢条斯理,却是五内如焚。
这个男人,并不明白那个男人的继续试探。那个男人,也禁不住自己的继续试探,不知伊于胡底。
上好妆,连脖子耳朵和手背都抹上了白水彩。白水彩是蜂蜜调的,持久的苍白,真到地老天荒。
原来是为了掩饰苍白,却是徒劳了。
菊仙不语,瞅着他,等他发话。她押得重,却又不相信自己输。泪花乱转。
“不会唱戏,就别洒狗血了!”
眼角一飞,无限怨毒都敛藏。他是角儿,不要失身份,跟婊子计较。
他迷茫跌坐。
泄愤地,竭尽所能抹去油彩,好像要把一张脸生生揉烂才甘心。
清秀的素脸在镜前倦视,心如死灰,女萝无托。
漫天暖意,驱不走蝶衣的荒凉。
只觉小豆子童稚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阴寒如鬼魅,他瞧不起程蝶衣。前尘旧梦。二者都是被遗弃的人。
心中有戏,目中无人。
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他是谁?
他最爱端详镜中的美色,举手投足,孤芳自赏。兰花手,“你”,是食指悄俏点向对方;“我”,是中指轻轻按到自己心胸;“他”,—下双晃手,分明欲指向右,偏生先晃往左,在空中’—绕。才找寻到要找寻的他。
这明媚鲜妍能几时?
他恨这夫妻俩,不管他私下活得多跌宕痛楚,他俩竟若无其事地相依。
这是一个大是大非大起大落大争大斗的新时代。一切都得昭然若揭。
人人都战战兢兢。不管是“革命”,或是“反革命”,这都是与“命”有关的字眼。能甭提,就甭提。就算变成了一条蚕,躲在茧中,用重重的重重的丝密裹着,他们都不敢造次,生怕让人听去一个半个字儿,后患无穷。
革命的目的是高尚的,
革命的手段却下流——
但,若没有下流的手段,就达不到高尚的目的。广大的人民无从选择,逃避。
大概因为搞革命不可以停顿,非得让人民忙碌起来,没功夫联想和觉悟。运动一个接一个。经常性,永久性,海枯石烂。
有人说,艺术是腐化堕落的,只能赚人无谓的感情,无谓的感情一一被引发,就危险了。对劳动的影响至大,在新社会中,劳动是最大的美德。感情是毒。
他没有欺场,是戏,就得做足。
蝶衣蓦地住嘴,不断喘气,灵魂沸腾,再也说不上什么。即便自他天灵盖钻一个洞,灌满铁浆,也没这样的滚烫痛楚过。
蝶衣经历这剧烈的震荡绝望忧伤,不能成寐,鬓角头发,一夜变白。
而四周,却是不同的黑。灰黑,炭黑,浓黑,墨黑。他没有前景。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青春,妍丽,自主,风姿绰约地,自己赎的身,又自己了断。溺水的人,连仅有的一块木板也滑失了。一段情缘镜花水月。她只是个一生求安宁而不可得的女人。洗净了铅华,到头来,还是婊子。
北洋,民国,日治,国共内战,解放,土改,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整风,反右,三年自然灾害到了文革,中国死了多少人?中国人是世上最蠢,最苦,又最缘悭福薄的民族。蠢!总是不知就里地,自己的骷髅便成了王者宝座的垫脚石——但不要紧,小孩一个个被生下来,时间无边无涯,生命川流不息。死了一亿算什么?荒废了十年算什么?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页

昨晚读完的,比电影更有杀伤力的原著。结局意料之外,让人泣不成声。

《霸王别姬》的笔记-3 - 3

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他是谁?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105页 - 力拔山兮氣蓋世

蝶衣鍥而不捨:“我問你,我們做了幾場夫妻?”
“什麽?”小樓糊塗了:“——兩百多吧。”
蝶衣澄明地答:“兩百三十八!”
“哎,你計算得那麼清楚?”不願意深究。
“唱多了,心裡頭有數嘛。”蝶衣低忖一下,又道:“我夠錢置行頭了,有了行頭,也不用租戲衣。”
“怎麼你從小到大,老念著這些?”小樓取笑:“行頭嘛,租的跟自己買的都一樣,戲演完了,它又不陪你睡覺。”
“不,虞姬也好,貴妃也好,是我的就是我的!”
“好啦好啦,那你就乖乖的存錢,置了行頭,買一個老大的鐵箱子,把所有的戲服,頭面,還有什麽乾紅胭脂、黑鍋胭脂……一股腦兒鎖好,白天拿來當凳子,晚上拿來當枕頭,加四個軲轆兒,出門又可以當車子。”
小樓一邊說,一邊把動作誇張地做出來,掩不住嘲弄別人的興奮。蝶衣氣得很:“你就是七十二行不學,專學討人嫌!”
小樓是不懂的,為何戲衣行頭對蝶衣來說如此重要,至少那個時候。他可以以此來取笑蝶衣。衣服是可以拋棄的,借的和買的沒有什麽不同,反正它又不陪你睡覺。那麼陪你睡覺的呢?菊仙對於他當然不是可以隨便拋棄的咯。菊仙是屬於生活的,蝶衣是屬於戲臺的。小樓求的是好好活著,演戲是他爲了謀生的手段,偏這世道不讓,他是被迫捲進來這混亂,為求自保,他可以放棄戲臺。而蝶衣呢?演戲早已不是他生活的手段,而是他的生命本身。因為只有在戲臺上他和師哥才是天經地義的一對,只有穿了戲服,他才覺得自己有活著。所以,就好像他不能與人分享師哥一樣,他不能容忍與人分享戲服行頭。他恨師哥不懂。

《霸王别姬》的笔记-猛回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 - 猛回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

菊仙也定下來,下了決心。她本來要的只是一個護花的英雄,妾本絲蘿,願托喬木,她未來的天地變樣,此際心境平靜,她是全場最平靜的一個人——不,她的平靜,與舞台上蝶衣的平靜,幾乎是相媲美的。

《霸王别姬》的笔记-1 - 1

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離開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個體,雖則生命相騙太多,含恨地不如意,糊塗一點,也就過去了。生命也是一齣戲吧。

《霸王别姬》的笔记-#2501-2505 - #2501-2505

“啊哈!”那小将冷笑,“虞姬的破剑,原来那么臭!” 他把它一扔,眼看要被烈焰吞噬了。 意外地,蝶衣如一只企图冲出阴阳界的鬼,奋不顾身,闯进火堆,把剑夺回来,用手掐熄烟火。他死命抱着残穗焦黄的宝剑不放,如那个夜晚。只有它,真正属于自己,一切都是骗局!他目光如蛇蝎,慌乱如丧家之犬,他石破天惊地狂喊: “我揭发!”

《霸王别姬》的笔记-无 - 无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
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鞋面布做帽子——高升了。
一斗芝麻添一颗,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一辈子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是“一辈子”。
(唱词)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似醉非关酒,闻香不是花。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99页 - 第七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上)

但是“害怕”演变成一种流行病,像伤风感冒,一下子染上了,不容易好过来。
人人都战战兢兢,不管是“革命”,或是“反革命”,这都是与“命”有关的字眼。能甭提,就甭提。就算变成了一条蚕,躲在茧中,用重重的重重的丝密裹着,他们都不敢造次,生怕让人听去一个半个字儿,后患无穷。
革命的目的是高尚的,革命的手段却下流。——但,若没有下流的手段,就达不到高尚的目的。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7页 - 暑去寒来春复秋(上)

一个惊惧迷茫的小兽,到处觅地躲撞,寻空子就钻,雪地上血迹斑斑。挨过半响。堂屋里,只闻强压硬抑的咽气,抽泣。丝丝悉悉,在雪夜中微颤。孤注一掷。是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气也没有。
那么艰辛,六道轮回,呱呱堕地,只是为了受上一刀之剁?剁开骨血。剁开一条生死之路。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98页 - 第七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上)

这一种“心有灵犀”的沟通,也是蝶衣梦寐以求的,到底,小楼与他是自己人。心里头有不满的话,可以对自己人说,有牢骚,也可以对自己人发。这完全没有顾虑,没有危险,不加思索,因为明知道自己人不会出卖自己人。甚至可以为自己人顶罪,情深义长。
蝶衣温柔地远望着小楼。是的,他或他,都难以离世独存。彼此有无穷的话,在新社会中,话说旧社会。
蝶衣不自觉地,把他今儿个晚上虞姬的妆,化得淫荡了。真是堕落。这布满霉斑的生命,里外都要带三分假,只有眼前的一个男人是真,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没有他,他或会更堕落了。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二章 - 第二章

五子 是戏园子 饭馆子 窑子 澡堂子 挑担子 好人都不干跑江湖的事儿 五子中的戏子那么的让人瞧不起 在台上却总是威风凛凛 千娇百媚 头面戏衣 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 承载了一时风光 短暂欺哄——都是英雄美人

《霸王别姬》的笔记-第246页 -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蝶衣不語。小四一笑:“自動自覺響應號召,才是站穩立場嘛。我記得你的戲衣好漂亮,都金絲銀綉的吶!”
“捐獻”運動,令蝶衣好生躊躇。這批行頭,莫不與他血肉相連,怎捨得?他在晚上打開其中一個戲箱,摩挲之餘,忽然他怔住了。
他見到一角破紙。
那是什麽呢?
還沒把戲衣小心翻起,一陣樟腦的味兒撲過來,然後像變身為細細的青蛇,悠悠鑽進腦袋中,旋著旋著。蝶衣的臉發燒。
那是一張紅紙。
紅色已褪,墨蹟猶濃。
上面,有他師哥第一次的簽名。段——小——樓。
原始的,歪斜的,那麼真。說不出的童稚和歡喜。第一次唱戲,第一次學簽自己的名兒。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蝶衣竟收藏起來,倏忽十多年。
他的思緒飄忽至老遠,一下子收不回。想起小樓初學寫字的專注憨樣兒,忍不住淺淺的笑了。
……這般無恥,都不能感動他麼?忽地如夢初醒,忙把紙頭收進箱底,石城大海似地。他又把頭面分門別類放入一隻隻小盒子,再把小盒子放入一隻雕花黃梨木的方匣中,鎖好。一切,都堆在這打開的戲箱中了。末了,戲衣頭面,栓以一把黃銅鎖,生生鎖死。
蝶衣奮力把戲箱曳到床底下去,以為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他一個人的紫禁城。
紫禁城。
看到這裡便忍不住地落淚,因為其實已經知道了後面蝶衣將如何將這一切付之一炬,再回頭看他在這裡驚弓之鳥般小心翼翼地收藏整理,便心痛的無以復加。這是他一生的秘密、他的精神寄託,如何能夠“捐獻”給黨和國家呢?這是他一個人的紫禁城啊,關乎他的生命,卻又關國家什麽事呢?忍不住覺得小四太殘忍,他試圖撕碎蝶衣的靈魂。然而,又覺得小四可憐,他這試圖,完全出於一種對於自己無法成角兒的怨恨和妒忌,他以為新世界來了,他便能成為主導的力量,卻不知後面等著他的又將是什麽。

《霸王别姬》的笔记-#1723-1725 - #1723-1725

无论日子过得怎么样,蝶衣都不肯把他的戏衣拿出来,人吃得半饱,没关系,他就是爱唱戏,他爱他的戏,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沉感觉。只有在台上,才找到寄托。他的感情,都在台上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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