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星空之魚》章节试读

《悠游星空之魚》的笔记-第1页 - 1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便十分迷戀星星。
　　過去父親曾帶我去位於市郊的市立天文館，他說「要讓我看看很棒的東西」。
　　一開始進到那座圓頂狀的建築物裡頭時，一陣壓迫感讓耳朵嗡嗡作響，我畏縮地緊緊攀住父親。不過當我坐在椅子上，看見黑暗中浮現出無數的星星時，整個人彷彿被吞沒於深沉的夜空中。
　　星星與星星之間以線連結，將北斗七星當作指標，分別找出牧夫座、處女座與獅子座的一等星，就能描繪出春季大三角……聽著解說的過程中，我勉強掌握到的星星名稱「角宿一」在腦海中反覆複誦。
　　完全陶醉其中的我甚至捨不得眨眼，結果眼睛變得又乾又痛。
　　知道每顆星星都有著各自的傳說更讓我興奮不已，著迷地豎耳傾聽。
　　明明剛才覺得很沉重的天花板上延展著一望無際的遼闊星空，而自己渺小的身體正毫無招架餘地墜落。
　　從那一天起，有如電流般刺激著我的一股衝動與熾熱便在心底扎根，偶爾當我凝望著父親送的星座墊板、或是閱讀著用存下的零用錢買來的星座書籍時，那股情緒便會愈漸膨脹，色彩也益發濃烈。
　　然而有一次，班上一位個性開朗、十分出鋒頭的男同學卻對我說了這麼一句玩笑話：
　　『居然會喜歡星星，好娘喔──！』
　　甚至就連聽見這句話的其他同學也跟著嘲笑起來，身處在那陣哄堂訕笑聲中，我體會到一陣無與倫比的孤立感，自此之後，我便徹底隱藏起這份喜愛。
　　當時的我還只是個不夠堅強、不足以保護自己所愛事物的懦弱孩子。
　　認識本田裕仁大哥是在我升上高中時，開始在影音出租店『潮騷』打工的事。
　　打工的第一天，我正和店長寒暄，本田大哥剛好來上班。「本田，這孩子是坂見優太郎。他還是個新人，工作上你要多教教他。」當平林店長這麼說完，有一瞬間我與本田大哥四目相對。
　　感覺是個很可怕的人──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本田大哥是位比我年長四歲的大學生，耳朵、手指和脖子上都戴著銀飾。乍看之下有種不良少年的氛圍，卻又從中散發出誘人魅力，無論和任何人相處，態度都十分落落大方，也很受到女性顧客歡迎。
　　只是意外地也有笨拙的一面；像是『潮騷』規定得穿的圍裙，他每次將繫帶打結時，總會左右不一樣長。還有頭髮也是，可能是沒空常常修剪吧，三不五時就會嫌煩似地撩起富有光澤的直順瀏海，那份不協調感莫名地讓人覺得好可愛。
　　雖然剛開始時，我對他還有所戒心，但實際交談後卻發現他其實很好相處，休息時間時，他會告訴我很多在大學發生的趣事或是好吃的店家。知道他溫柔的這一面後，我才鬆了一口氣，開始親近他。
　　「本田大哥在『潮騷』工作多久了？」
　　「在這裡才第二年而已。」
　　「『在這裡』？」
　　「我兼了三份打工。」
　　「三、三份？」
　　「誰叫我是窮學生嘛。」
　　……之後才聽平林店長說「本田從高中開始就是一個人生活」，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天真地想著『這個人好辛苦，遠比自己成熟多了』而相當崇拜本田大哥。
　　生長在一個極其平凡家庭中的我，原本世界的構成就只有溫柔的父親、喜歡糕點烘培的母親和寥寥無幾的朋友，後來才又增加了『潮騷』的同事們；當時除了我和平林店長、本田大哥以外還有三位同事，全都是男生。
　　與本田大哥同年、從開店初期就在的一之瀨大哥，個性穩重而成熟。
　　小他們兩歲的大學生薰大哥，則是一副酷樣，做事很得要領。
　　而和我一樣都是高中生的雙葉，是個有話直說的正直少年。
　　雖然大家人都很好，但其中又以本田大哥散發出的氛圍、有如大哥哥般的溫暖感莫名地吸引我，只要一起排班時，我便會開心不已。如果並肩站在收銀檯，也會特別起勁，我狹獈的世界很輕易地變成以本田大哥為中心。
　　經過了一個月，當我已經完全習慣工作內容時──
　　偶然的一個晚上，兩人的休息時間剛好重疊，在不著邊際的閒聊中，本田大哥說道：
　　「自從我父母人間蒸發後，我就由親戚照顧──」
　　已經忘了是什麼話題起的頭而說出這句話，但本田大哥的語氣並不像是要博取同情，也不是那種夾帶著嫉妒的酸溜溜說法，而是自然得有如理所當然一般，好比正說著天空是藍色的、人類血液是紅色的、而我的父母人間蒸發了，聲音聽起來就像只是不經意地說出習以為常的個人感想。
　　那時候我才領悟到，對自己而言極其普通的家人相處方式，其實並不「普通」。
　　「本田大哥，呃……那個……」
　　「嗯？」
　　慌亂無措的我試著尋找可以逗他笑的話題。在甚至忘了什麼是寂寞的本田大哥面前，我顯得十分無力，只能拼了命地回想自己有什麼可以逗笑別人的事情。
　　「對了！我是因為想要買望遠鏡，才會開始打工的喔！因為我很喜歡星星。」
　　我一心一意只想安慰本田大哥。
　　然而，不知道本田大哥是怎麼解讀我沒頭沒腦的發言，只見他先是瞪大雙眼直視著我，之後──
　　「……星星嗎？真不錯呢。」
　　說完投給我一記苦笑。本田大哥臉上的表情隱約流露些許羞澀，低下頭撩起瀏海，呵呵地悶聲笑著。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甜美的淡淡苦笑。
　　笑了好一會兒後，本田大哥再次回望我。
　　「我記得坂見的名字是『優太郎』吧？和你很搭呢。」
　　「咦？很搭嗎……？」
　　「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弟弟，或許我的人生會稍微不一樣吧。」
　　人生會稍微不一樣──我跟著復誦，並直直地凝望本田大哥的眼睛。
　　內心的某個角落湧現像是電流一般的衝動與激昂，就和沉醉於星星時所感覺到的一樣。
　　之後，在對本田大哥的印象中，又加了一條『感覺很寂寞的人』。
　　事後回想起來，本田大哥表面上和每位店員都處得很融洽，卻不會深交。
　　似乎也沒有和誰交換手機或是私下約出去玩，相處上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離開店裡後，就只剩他一個人；回到家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我曾在腦海中如此想像著他。
　　所以當我知道本田大哥每次回到家，外頭總有女人正等待著他時，感覺就像是害怕一個人獨處而刻意和多位戀人交往，好藉此保護自己，只是卻顯得更加寂寞。
　　休息時，接到可能是戀人打來的電話，他總會一副不耐煩似地重覆「我要掛電話了」，要是來到店裡的戀人踰越了『店員與客人』的界線，擺出『戀人』的態度黏著他說話，本田大哥便會冷峻地斥責「我還在工作，請妳回去」；與愛之深責之切的態度不一樣，而是他完全不在乎會不會因此而分手，打從心底升起的不屑，不帶半點體貼或依依不捨，也感覺不出一絲愛意。
　　既然本田大哥對一切都默不關心，那麼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吧……自己的孤獨。
　　所以當平林店長替我舉辦歡迎會的那一晚，在居酒屋裡──
　　「本田居然會參加歡迎會，真難得哩！」
　　「想必你很中意坂見吧～～本田。」
　　看著大家輪流笑鬧，我不禁感到一陣難為情。
　　我耍了點小心機搶到本田大哥身邊的位置，席間不停向他搭話，像是「我喜歡吃花魚」或是「厚玉子燒也很好吃」等等，如果能聽到他附和「就是啊」，我便會開心不已。
　　「我是第一次來居酒屋。」
　　「真的嗎？普通的高中生不是都會和朋友一起喝酒或看ＡＶ嗎？」
　　「才、才不會那樣啦！」
　　「是優太郎太正經了。」
　　本田大哥臉上掛著愉悅笑容，讓我內心感到溫暖而安心。
　　每當發現本田大哥所謂的「普通」和我所知的「普通」有所出入時，心臟總會不禁一陣揪緊。
　　歡迎會結束後走出店裡時，本田大哥主動說：「我也是走這邊，一起走吧。」於是兩人便一起回家。
　　走在夜路上，我不斷尋找能逗本田大哥開心的話題。
　　本田大哥悠哉地走著，偶然抬頭仰望星空，漫不經心地開口：
　　「沒記錯的話，只要把大角星、五帝座一和角宿一連起來，就是春季大三角吧？」
　　「咦……本、本田大哥也很懂星星嗎？」
　　聽見他一副理所當然，就像只是不經意地說出習以為常的個人感想似地說著，我不由得感到驚訝。
　　一開始，我只能勉強記住角宿一。
　　「好棒喔……我真的太高興了。」
　　「高興？」
　　「和本田大哥居然連星星也能聊，好高興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