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市民的自白》书评

出版日期:2015-11
ISBN:9787544750906
作者:[匈] 马洛伊·山多尔
页数:503页

“市民阶层”和时代荣耀

人们总把旅行与阅读相提并论,互相作为本体和喻体。对大多数人来说,走过一座城市或是读过一本书,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些城市的街道、桥与河岸,以及书里的情节,总是与特定的感觉相互联系;当我们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些来自于过去时光的场景,当时自身的感受也随之被唤醒,两者紧紧相连,密不可分。在《一个市民的自白》中,关于在此期间发生了太多故事与转变(表面的和深层的那些转变,尤其是对于一个迷茫、困惑、浪荡,一度酗酒成性的年轻人来说)的柏林时期,诗人写道:“在所有亲历了那些岁月的人们心里,‘柏林的忧郁’是永恒的记忆。”而后初到巴黎,对柏林的不舍与感激放大了在诗人眼中这座城市的混乱肮脏、那里人们的傲慢自负;他写道:“在柏林,每天都会‘发生什么’。在巴黎,什么都没发生……”;“在刚到巴黎的那几周,我就已经明白,我就是饿死在法国人眼前,他们连肩膀都不会耸一下,连一杯水也不会递给我。”(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过类似的表述)在妻子大病初愈后他们来到佛罗伦萨,佛罗伦萨突如其来的春天让诗人心潮澎湃:“这种美,我做梦都未曾梦见过,感动得我热泪盈眶……我浑身颤栗,脊背窜凉,瑟瑟发抖……我突然理解了佛罗伦萨。突然之间,那些山丘、河流、架在水上的桥梁、楼阁,以及教堂、绘画和雕塑都有了意义。”经过在意大利、以佛罗伦萨为大本营的几个月的旅行之后(“由于我既没有钱,也没有事,所以待在哪座城市都无所谓”),诗人与妻子一起回到巴黎。在意大利的“无忧无虑”的时光确实对诗人起到了治愈作用——第二次来到巴黎,诗人开始发现这座城市的人情味与它的美丽:“在巴黎,我不记得有哪个晚上我们感到无聊……慢慢地,这座城市开始变得迷人起来……她将我诱到怀抱里,像一个旧日知己,不再放我走开。”我清晰地看到一个过程,一种身体状态和更重要的精神状态的改变;在阅读过程中,我本能地、潜意识地根据诗人的描述来赋予这些特定时期下的城市以颜色。柏林在我的脑海里呈现严谨与无序相互混合的黑白灰色调;巴黎带给我褐色、暗黄色和以及之后的明亮而柔和的米黄色;佛罗伦萨则带给我粉色,无可争议。佛罗伦萨带给诗人的这种强烈得令人窒息的déjà vu,让诗人想起家乡,“心里怀着封冻的乡情”。我这么认为:一个人总能发现一个城市,或仅仅是一个地点,一座广场、一条街或是一家咖啡馆,能让自己想起家乡,哪怕这两者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似曾相识;私自以为这种似曾相识也属于诗人在前面提到过的“秘密”,是它所包含的一小部分:“那个让我不能成为别人、只能成为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我理解为是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自我的反映,它的形式有很多种,可能是一种精神气质、一种观念、一种隐秘的信仰,甚至可能只是几幅似曾相识的场景和画面……关于“秘密”这样一种概念,诗人还写道:“这个秘密的揭秘,通常被称为‘艺术’。”读到这一句时,我恍然大悟。艺术家们——画家、舞蹈家、音乐家、作家们等,往往将那些最能与自己的“秘密”相似、甚至相符合的元素投入到自己的作品里;创作过程中,他们感受到精神上的极度愉悦,创作的流畅使他们心潮澎湃、喘不过气来;偶尔或有瓶颈,但毫无疑问会最终回归。许多作家都是这样,在写作中重获了童年、青年时代以及那许多只可意会的梦境般的景象。但是,尽管如此,一个人也无法通过艺术创作完整、清晰地进行自我表达。最深处的那些具有朦胧特性的东西,一旦成为拥有表面形式的艺术,就必定会有所改变;更不用说这些艺术作品经过他人的眼睛和大脑,又不知会发生多少种变化;就好像一片有蒸汽的沼泽,一条河流从这里发源,伸展出无数条的支流。不过,作家们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创作出这些东西——说到底,有谁真正了解自己?——而这又往往是一种紧迫感:种种经历逐渐累积沉淀,直到某个特定的时刻,他们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们渴望一种释放;同时,他们又感受到那股来自内心深处和四面八方的压力,感到“受强迫”而进行创作,似乎有一项命定的使命要去完成,并且自己负全部责任;可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直觉,作家们深深地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将这个隐秘的“自我”完全展示在世人面前……他们痛苦不堪,却又心甘情愿。创作的过程,很大程度上也是发现自己的过程……很多时候作家无法知道的是,自己作品的读者们如何分享他的喜悦、分担他的痛苦,如何与他一同重新经历生活——读者获得的体验,无论如何也是一种难得的馈赠。山多尔,他能将那许多常人感觉难以描绘的复杂感受或是状态,以一种无比清晰却又略带朦胧的形式付诸笔端,并同时赋予它们诗意……

确认,且担荷自己的命运

在读第二部分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布达佩斯大饭店》,想到那句经典的台词:“那个世界早在他进入之前就已经消逝了,只不过他极为优雅地维持了那个幻象。”显然,“那个世界”指的是欧洲,战前的欧洲。海明威《流动的盛宴》里的欧洲,茨威格《昨日的世界》里的欧洲。所有这些人描述它的方式,仿佛欧洲是一个业已逝去的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精神家园,梦想家的天堂。人们尊重知识和文化,年轻人聚集在咖啡馆里日夜不分地讨论文学和艺术。“市民”阶层有点像我们现在所说的布尔乔亚。有一定的资产使他们能体面地生活,也有对精神世界的追求。马洛伊·山多尔笔下的父亲就是一个理想的“市民”代表。他写到他的死:平静,郑重,充满尊严。在病床上打理好一切,不给生者增添哪怕一点麻烦,一个真正的绅士。贵族,作为一种品格,从来不与血统和资产有必然联系。[我们家对书籍抱着虔诚的态度,关注每本新书,而且有一本‘藏书目录’那是一个麻布封皮的硬皮本,里面记下了每本借出去的书的名字。在当时,一位市民阶层的女士一旦感到无聊,既不打牌,也不去电影院或咖啡馆,而是取出一本书阅读。我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那座小城里,书籍对于世纪末的市民来说,就像面包一样必不可少。]这样的年代我们也曾有过。人们朴素而虔诚地信仰书籍,文学,知识。90年代的畅销书可以是米兰·昆德拉,今天的畅销书,则是王后雄、俞敏洪、张悟本。从未见过反智主义像今天一样盛行,人们更愿意相信道听途说而不愿意花时间去学习最基本的知识。各领域的科普都进行得非常艰难。“民科”甚至可以成为一种职业。电视上的养生专家 ,文化学者,都是绝佳的喜剧演员,用信誓旦旦的口吻说出最荒谬的话语。我不想简单地下结论说这是一个粗鄙的时代,但许多人确实对知识缺少基本的尊重。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缺乏一种谦逊的学习心态。当有人表达他们不能理解的观点,用了他们没听过的词语,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这个东西我没见过,我要想办法弄懂,而是:装什么逼。这也许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自我保护,继续维持现有的状态,蜗居在既有的、熟悉的壳里。[我所出生的那个阶层,它的文化层次在最后二十年里令人震惊地坠落,文明人的需求岌岌可危。我所学习并笃信的思想,日复一日地像一钱不值的破烂被扔进垃圾堆;从众本能的恐怖统治,笼罩在昔日文明的辽阔领域之上。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不仅已对精神的伟大造化不屑一顾,而且还把它跟日常人和市井精神的风格相对立。能够显著、有效地影响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充满了绝望;我对同时代大众的庸俗品位、娱乐与需求感到不屑,我对他们的道德观持怀疑态度,那些完全满足大众欲望的当代技术与称雄的野心,在我看来都是悲剧。]不止一次,我在电影院里,听到有人用周围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这拍的什么鬼东西啊,谁看得懂啊。”通常都是一些叙事节奏慢的,不够抓人眼球的,不同于好莱坞“大片”范式的影片。这么做显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为了期盼别人的认同,希望通过别人来确认:有问题的不是我,不是我的知识水平不够理解不了。有问题的是这个电影,是外部世界。他们的语气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愤怒,人感受到挫败之时的愤怒。最近有一个教授说得很直接:“看不懂就回去惭愧、回去学习,有什么脸在这儿喊‘看不懂’?你在告诉全世界你的低能、弱智和愚蠢吗?”这当然不是说每个人都需要看懂艺术电影,这种愿景显然不切实际。愚蠢不是看不懂艺术电影,而是以看不懂为荣。“随着时光流逝,我们变得更愚蠢了,不光更愚蠢了,同时我们更自以为是了。”关注社会事件,却被网络热搜和意见领袖牵着鼻子走。在一本系统的、成体系的大部头和140字的只言片语里,人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我们向来有相信“高手在民间”的传统。再加上对“官方”“正统”日益增长的怀疑和不信任,使得许多人相信“野路子”才是最好的,自学成才才是最棒的。人们不再追捧学院派的古板和高不可攀,转而追随“接地气”的公知。民众喜欢的故事是大学辍学却能创业成功,自闭症儿童画出天才画作,没受过教育的农妇写出最有想象力的诗歌。一方面这样的传奇故事让人觉得成功没那么难,别人可以,我也可以。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权威”的潜意识抵抗。[只要我还能写下一个字,我就会见证:见证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时代,生活过这样几代人,他们蔑视本能,高唱理性的凯歌,他们相信精神的抵御力能够遏制芸芸众生的死亡欲望……是的,我耳闻目睹了欧洲……我就像一名从惨败的战役中幸存的讲述者语调沉重地说:我想要记住,我想要沉默。]在第一次古斯塔夫带着Zero穿过边境的时候他仍能骄傲地宣称:“在野蛮的屠宰场上还是存在文明的微光的。”第二次他就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最后一点光亮也已经不复存在。这也很容易让人想到北岛那句著名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和马洛伊·山多尔一样,北岛也是时代的证人。在散文集《蓝房子》里,他描绘了更多和他一样的见证者的群像。这些人当然都曾是最狂热、最纯粹的梦想家,后来呢?更多的人选择走出那些疯狂的梦境,和生活和解。他们把“以后”,“有机会”挂在嘴边,认为庸庸碌碌的今天是在为将来“赎身”。可也许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我写作,因为我有话想讲出来;我写作,因为这种“生活方式”适合我的性格和精神境界;因为作家的表述能够达到最高层次的、永远无法通过生活事件传递的生命感受;因为这种生命感受也不可成为作家的目标,他必须否定它,必须将这一切抢救下来并藏到一个封闭的形式里,在那里,作品本身也有了生命,无须从周围世界汲养,也不需要亲属和信徒、成功和反响。]我很喜欢的一个比喻:世界是一棵倒长的树,我们走不同的路,都有到达的可能。但你总得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入口,对吗?因此《一个市民的自白》最令我感动的不是一个人内心暗潮和时代浪潮的暗合,而是一个作家对自己命运的确认和担荷。每个人的一生中或许都有一个时刻,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想要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应该、必须做些什么。这个时刻可能来得早,可能来的晚,也可能永远不来。李白写“天生我材必有用”。真的吗?用到何处去?要回答这个问题要对自我有多深的了解,对自己的力量有多少的信任,以及持续地付出,哪怕看不到任何结果。最后希望每个能看到这里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命运”。:)

文化认同感

零散地记了几条读书笔记:“一名符腾堡的德国学生对歌德的一行诗所产生的内心情感,跟我或我在考绍和佩斯学校的同学心里唤起的共鸣是一样的。”(225页)山多尔是最早意识到自己是”欧洲人“,而不仅仅是“奥匈帝国”“匈牙利”或“中欧”子民的知识分子之一。这句话直接击中的我内心:这两年中与一位台湾朋友相处的时间很长,我们之间的友情让我深深的体会到,大部分大陆和台湾人归根到底还是有很大的(传统)文化认同感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把民族大义、家国情怀这些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可以等同于Bullshit的东西抛之脑后。这句话之于大中华文明圈的人,可以改成“一名高雄的TW学生对苏轼的一行诗所产生的内心情感,跟我或我在郴州和北京学校的同学心里唤起的共鸣是一样的。”值得警惕的一点是,某些人将这种纯粹的文化认同感包上一层民族主义(共产主义)的外衣强加到弱势的一方。文化认同一定就要带来身份认同吗?"生命在懵懂中悄然流逝,说不出的话语、我们当时的举止、沉默与恐惧,这些就是生命,真实的生命。" (90页)“那条从世界通向我们自己的道路,漫长而坎坷,充满了这样折磨人的歧途,我们只在很久之后才懂得它的意义与意味。”(88页)作为一名作家,山多尔可能从没想过要用笔记录大时代变迁,记录家国兴衰。他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己生命中一个个难以让人察觉的瞬间,顺便也记录下了他住过的楼道、经过的街道、坐过的咖啡馆“发生的一些什么”。对市井生活的白描和慢镜头,有一点让我联想起《金瓶梅》。“家乡只有一个,那个讲匈牙利语的地方。和文字命运相系的人不可能有别的家乡,只有母语。”(408页)和我一样,家乡只有那个讲郴州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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