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书评

既远又近的江户，从未远离的人性

认识阿姑有快七年了，从泛读到崇拜得五体投地，到用台版阿姑砌墙，却从未认真为阿姑写点什么（罪过）。阿姑作品的三大类型中，个人喜好是社会派=时代≥奇幻。社会派以冷冽的现实、时代小说以庶民心底的鬼鬼魔魔为骨架，写到最后皆泛起一股温情和治愈。江户时代，一个不伦从时间还是国度都远离中文读者群的世界，被阿姑的笔写出了魂、道出了亲切感。那个世界比我们所处的世界生活艰辛，能被现代疫苗轻易解决的时疫可以带走数不胜数的人，一场大火能延绵百里吞没无数的长屋，下级武士生活苦过庶民，妻女被抢呼天不灵只能祈祷恶劣的主君尽早死去……而那又是个温情脉脉的世界，富商为时疫设立免费的小屋，退休的老掌柜为孩子们讲古做纸人，庶民们以手工吉祥物保佑自己的孩儿，穷人家的顽皮三人组和商铺的少爷同堂学习以哥们相称。江户时代，也是一个魅影和人类共存的世界。有些鬼怪出自人心，高僧与武士刀均奈何不得；有些则真实存在，却也没落入“真的有双面兽，骗你是双面受”的俗套。不伦哪种鬼怪，均为人们心底的种种欲望吸引，而如何净化之，则取决于不同的人心。阿姑的文风，不说教，不哗众，人性自从笔中呼之而出，温暖，有时寒冷，以江户庶民的生活万花筒，直指我们世界的种种。

鬼故事

日本的志怪小说，无论是《阴阳师》，还是宫部美幸的这本《附身》，都和中国以《聊斋志异》为首的志怪小说迥然不同。中国的志怪小说的中心说到底都是人，鬼也大部分是人变的，妖怪虽然很多是动植物，但一定要和人发生关系，特别是狐妖，蛇妖之类，修炼的几千年，不知道和人类厮混有啥意思，就算是要报恩，也不用要以身相许吧，让恩公发个大财，考个状元，或者娶八房如花似玉的大小老婆，估计恩公都眉开眼笑。何苦非得自己扑上去，把恩公吓个半死，实在不知所谓。说到底，整本聊斋写的根本就是人的欲念，就算是书写妖怪，也是写妖怪莫名执着的想和人搞一搞的欲望。而日本的志怪小说既然是写给人看的，当然脱不了人这个主角，有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但是里面的妖怪是有自我的。比如最后一篇《野槌之墓》，里面的妖怪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如果不是人去打扰他们，槌子就还过着槌子的幸福生活。而和书同名的《附身》这篇小说里，严格来说都不一定有鬼怪出现。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自我催眠的故事。如果真的是有法术，真的是被八重附身的话，阿由最后不会自戕。所以，宫部虽然没有给出最后的答案，但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了吧。杀掉八重的阿由，变成八重过了50年，但阿由的灵魂并没有如法术所说的被八重的灵魂吃掉，只是潜伏下来，然后在那个和施法之夜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遇见和从前自己一样任性骄横的志津，在阿由的身体里苏醒遇过来，便再也无法忍耐谎言而选择自杀。更让人吃惊的是，最后的最后，入赘的左一郎，居然会想到让八重附身的事情重演，他已经知道自己不爱妻子志津，以后会爱上外面的某人吧，但他无路可去，只能寄希望以后的某一天，善妒蛮横的志津如同当年的阿由一样杀掉他的爱人，然后被死掉的人附身，从此过上happily ever after的生活。所以，即使他怀疑阿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成为八重过，即使附身也有一个期限，但附身无可奈何的成为他唯一的希望，一个卑微又残忍的希望。而被这个希望吞噬以前的左一郎是一个多么让人喜爱的角色啊。中国的鬼故事里，很讲究的是因果循环，所以我们常说“菩萨昧因，众生昧果”。但日本里的妖怪或者鬼魂，大多都是一种执念，而阴阳师或者驱魔师要做的其实就是消除这种执念，至于引起这种执念的起因，犯下严重罪过的人，或者遭到惩罚，或者不，但都不是小说里的主要内容。让我这种看《聊斋志异》长大的人，常常在最后有种扑了个空的感觉。但世间真的有因果循坏这件事吗？还是，这其实才是一直以来最大的一个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