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柳的世界:王士禛與清初詩壇側議》书评

出版社:香港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11
ISBN:9789888139132
作者:嚴志雄
页数:232页

評嚴志雄《秋柳的世界:王士禛與清初詩壇側議》

作者:湯志波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一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新城(今山東桓台縣)人。順治十五年(1658)進士,歷任揚州推官、翰林侍讀、禮部主事、國子監祭酒、左都御史,官至刑部尚書。王士禛是公認的康熙詩壇盟主,主持壇坫垂四十年,其所提倡的“神韻說”在清初詩壇風靡一時。王士禛研究亦是清代文學研究熱點,筆者目力所及,僅本世紀以來出版的專著就有:蔣寅《王漁洋與康熙詩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鳳凰出版社,2013年修訂版)、裴世俊《王士禛傳論》(中國戲劇出版社,2001年)、黃河《王士禛與清初詩歌思想》(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王利民《王士禛詩歌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孫紀文《王士禛詩學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2009年)等,此外實證編年研究如蔣寅《王漁洋事蹟征略》(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全集整理如袁世碩《王士禛全集》(齊魯書社,2007年)、資料彙編如張明《王士禛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等著作,亦為王士禛研究奠定了堅實的文獻基礎,可謂成果頗豐。與上述專著重點考察王士禛文學成就、詩學思想不同,嚴志雄先生新著《秋柳的世界——王士禛與清初詩壇側議》(以下簡稱《秋柳的世界》)另闢蹊徑,以王士禛早年成名作<秋柳詩四首>及當時名家之和詩為中心,對這個清詩創作、詮釋中的“小傳統”展開探討,通過詩歌文本細讀,將<秋柳詩>背後隱藏的作者心理活動、易代之際不同身份文人對<秋柳>之回應作了精彩分析,是近年來清代文學研究中不可多得的一部力作。《秋柳的世界》除“導論”、“結語”外,共分為四章。第一章“秋柳、科舉、變調——王士禛<秋柳詩四首>新探”,借助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實踐”理論之“行動者”、“習性”等概念,指出王士禛<秋柳>詩背後隱含的心理及精神因素,對<秋柳>之藝術、思想特徵作了重新詮釋。第二章“明遺民對<秋柳詩>之回應——顧炎武、徐夜<秋柳>之賦詠”,以顧炎武、徐夜兩人為代表考察遺民群體對<秋柳>詩之回應。王士禛<秋柳>四章迅速傳播,多是由遺民和詩所推動,所謂<秋柳>詩中“故國之思”,也是受遺民群體箋註、唱和影響。但遺民和詩是否符合王士禛原作之本意,亦需重新探討。第三章“糾結複雜的心事——曹溶與朱彝尊之遙和<秋柳>”,朱彝尊亦為遺民詩人,但作者將其與“貳臣”曹溶一起論述,不僅是因兩人同時唱和<秋柳>,更與其詩歌內涵有關。曹溶和<秋柳>詩背後隱藏著複雜的心事,要與朱彝尊之和詩一同參照,方能明白。第四章“‘秋柳’的回歸——冒襄、陳維崧<秋柳>詩中江南‘朱門’的創傷”,主要考察江南文人冒襄、陳維崧和作。王士禛在大明湖畔參加鄉試,首先想到的是“殘照西風白下門”——江南的秋柳,而見證了明清易幟的江南文人冒襄和陳維崧,和<秋柳>之詩將讀者引入真正的“江南”,賦詠中的語言、情感、經驗終於“回歸一體”。四章雖各成系統,又環環相扣,引領讀者一步步進入清初詩壇中“秋柳的世界”。《秋柳的世界》在詮釋、考證、理論方面均有重大突破。詮釋方面本文僅以第一章中“科舉與賦詩的實踐”為例,文獻考證僅舉<柳洲詩話>圖卷之例,而作者對清代和<秋柳>詩之研究,無論結論還是方法,對明清詩歌研究均有啓發意義。以下分而論之。一、“實踐”理論下的科舉與<秋柳>順治十四年(1657)秋八月,年僅二十四歲的王士禛與諸名士集于大明湖畔,首唱<秋柳>四章。一時唱和者數十人,並很快流傳大江南北,和者益眾,“於是秋柳社詩,為藝苑口實矣” 。<秋柳>詩用典甚多,典故又晦澀而多歧,故產生後箋注不斷,如屈復《王漁洋秋柳詩四首解》、王祖源《漁洋山人秋柳詩箋》、徐壽基《秋柳詩詮》、高丙謀《漁洋秋柳詩釋》、李兆元《漁洋山人秋柳詩舊箋》、鄭鴻《漁洋山人秋柳詩箋注析解》等,多是對其典故加以附會增飾,從而形成種種“政治讬寓式的詮釋”——“本事說”,如懷思故國說,為“明藩故伎”所作說,吊南明福王舊事說,詠明濟南王故宮說,“南雁”指南都遺老說,“西烏”指顧炎武說,“枚叔”指錢謙益說,“福藩故伎”指鄭妥娘說等等,其釋義之爭構成近三百年來文學批評史上的一樁公案 。進入二十世紀,學界對<秋柳>之隱晦典故已多持批評意見,如胡適在<文學改良芻議>中批評<秋柳>“用典之拙劣”,稱其“比例泛而不切,可作幾種解釋,無確定之根據” ,日本吉川幸次郎稱詩中典故“使此詩整個的含義變得極其難解” 。種種“本事說”之非已為學界所共識,但對<秋柳>四章主旨之深入研究,卻甚少有新的進展。作者對<秋柳>四章的詮釋,從詩歌產生的時間、地點、緣由等因素考察王士禛明湖賦<秋柳>詩背後所可能隱含之心理、精神因素,在種種“本事說”之外,開拓了新的詮釋空間。<秋柳>四首詞意之隱晦、情調之哀傷,確實會讓讀者產生一種歷史滄桑感,且王士禛幼年經歷了明朝的覆亡,崇禎十五年(1642)清軍破新城,王士禛叔父王與玫、王與朋兩家死難十餘人,其後“甲申之變”中伯父王與胤一家又有多人殉難自殺。流賊的屠殺與異族的蹂躪,給王士禛留下了慘痛的印象,故<秋柳>詩中的哀傷被解釋成“故國之思”,亦非空穴來風。作者不蹈襲前人舊說,運用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實踐”理論,重新審視王士禛在清初科舉“場域”中的實踐,認為詩中的滄桑感很可能與王士禛、王士祿兄弟在舉業過程中形成的深沉記憶有更直接關係。作者據文震孟《藥園文集》、鈕琇《觚賸》、王士禛《池北偶談》等材料,例舉新城王氏在明代科舉傳家之盛,而至王士禛祖父輩,王氏子弟科舉便開始走下坡路,故王士禛在成長過程中,面對科舉承受著特殊的精神壓力。作者將王士禛早年至詠<秋柳>前之成長教育過程以年譜形式編年呈現,殊有說服力。而順治十四年八月大明湖畔秋集,正是王士禛與諸名士為鄉試而來。王士禛此前舉業頗不順利,十五歲出應童子試,被落;十八歲應鄉試,本已定解元,後被移為第六名;十九歲會試,落榜,二十二歲再次會試,中式,但僅得第五十六名,未預殿試而歸。加之其兄王士祿科舉不順,亦對王士禛產生了一定影響。因此作者指出:“新城王氏一族的生存目的有一內在邏輯,即,登第入仕,此一生命實踐代代相傳,內化成一種習性。王氏子弟傾注無限心血,在朝往‘進士’之途上奮力前進,考取功名與仕宦構成他們生命史中的重大‘通過儀式’。”“政治、社會的動盪並不影響王氏子弟讀書應試的堅毅意志。習性,是某些頑固的原則;我們幾乎可以說,王士祿、王士禛是為考試而考試,是王氏家族的集體‘行為傾向’起著作用。”(頁25-26)故作者推測,<秋柳>詩中的“滄桑之感”,或與王士禛舉業過程中形成的深沉記憶有關,早年的考試不愉快經驗、以及對殿試的焦慮而發生,并從王士禛數年後所作<丁酉詩>、晚年所作《古夫於亭雜錄》中找到了旁證。此說發前人所未發,令人頗有耳目一新之感。學界對於<秋柳詩>之研究,亦曾關注過王士禛之心態,如黃河先生在《王士禛與清初詩歌思想》中指出:“他們既不能不承認清廷統治的事實,又對前朝尚存留戀,特別者如王士稹,還常常沉浸在對自己家庭在前明的榮耀這種幸福回憶裡而不可自拔;既迫切希望通過入仕以實現人生理想和宿願,又明確意識到入仕清廷有違于傳統道德觀念與人生操守信念。……在—個這樣的環境中、背景下,王士稹<秋柳>詩的出現,給其時士人這種分裂扭曲心態的釋放和表現創造了一個契機,使他們被扭曲的心態得到一種附著。他們以即本著這樣的心態而稱道<秋柳>。” 雖已察識到王士禛對前明王朝的眷戀與渴望入仕清廷的矛盾心理,但這也是明清之際士人分裂與扭曲的普遍心態,並非王士禛所獨有,未能進一步具體考察王士禛科舉壓力下的焦慮心態。無獨有偶,《秋柳的世界》出版後,周興陸先生獨立完成的<少年記憶與<秋柳>詩之微旨>一文,同樣重新考察王士禛作<秋柳>詩時的當下情景,指出“把<秋柳>詩解釋為諷刺南明小朝廷,只能說是屈復自己心裡意識的主觀投射。進入新朝之後的年輕的王士禛思考更多的是如何憑仗科舉重振門楣”,“獵取功名,晉身仕途,以期重新振興新城王氏家族,這才是王士禛兄弟在清初的真正志向。” 亦已注意到王士禛<秋柳>詩與科舉之關係,并指出其作<秋柳>詩時真正的意圖是“獵取功名”,佐證了作者之觀點,與其結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說可以相互參照。二、<柳洲詩話>圖卷與“手抄本文化”作者熟稔西方文論,使得全書理論色彩較強,但在傳統文獻考證上,同樣毫不遜色。如通過對比王士禛批點《徐詩》與徐夜後人所編《徐隱君詩》,指出王士禛編刻徐夜詩集時對其和<秋柳>詩進行了較多的改動(頁202),這與王士禛“神韻說”的詩學主張有關,對瞭解王士禛文學思想亦有一定幫助。再如對比多種<秋柳>文本,指出《漁洋精華錄》中<秋柳>四章刪除了其小序,是“王士禛(通過門人)去歷史化的一個舉措”(頁201)。但更為出彩的,還在于以顧頡剛後人所藏<柳洲詩話>圖卷為參照,結合中國傳統詩學、書畫藝術與“手抄本文化”研究之相關理論,對<秋柳>詩之精彩論述。1926年,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在福建泉州購得一幅作于順治十四年(1657)的<柳洲詩話>圖卷,畫面中心為王士禛與三位友人圍坐于大明湖秋柳下論詩,圖後另紙有王士禛書<秋柳詩>四首並序,曹溶、朱彝尊和詩及嚴沆、陳伯璣評語。王士禛序云:“……未幾槜李曹子溶、秀水朱子錫鬯先後寄遙和之作,□□陳伯璣歎賞不置,好事者遂屬濼水宗老繪成<柳洲詩話圖>見示,並欲予書詩其上。會予奉揚州司李之命,急束裝赴程,又性不耐小楷,強應以答二三君子意,然□□予行半日矣。” 可知<秋柳>詩多次唱和後已為文壇雅事,由“濼水宗老”繪成圖卷,陳伯璣再請王士禛將<秋柳詩>書於圖卷。作者多年來一直探求此圖卷下落,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終於得以目驗圖卷實物,并對圖卷中的文字重新做了詳細校正。圖卷中<秋柳>序前半段與<菜根堂詩集序>、《漁洋詩集》中之小序大致相同,但所引部分並不見於袁世碩先生主編的《王士禛全集》,不僅作為佚文對全集可作增補,更有意義的是,<柳洲詩話>圖卷之文字與通行本對比有多處異文,如圖卷中題記云“僕本恨人,性多慷慨”,而通行本中作“僕本恨人,性多感慨”,結合王士禛時赴揚州推官之境遇,作者對“感慨”與“慷慨”之區別作了細緻分析,進而考察王士禛題圖之際的心理狀況,並結合圖卷中王士禛所鈐“余亦澹蕩人”閒章,指出該異文“是自我形象經營的舉措、行動者製造意義與價值的刻意策略”(頁8-9)。對於曹溶、朱彝尊和詩之異文,亦有細緻論述,如朱彝尊和詩在通行本《曝書亭集》中作“亡國尚憐吳苑在”,而<柳洲詩話>圖卷中作“故國尚憐吳苑在”。結合當時政治背景及朱彝尊、王士禛不同身份與心態,作者認為圖卷中的異文不僅是王士禛對文辭優劣去取之考量,還有“政治正確”之意圖,亦有一定道理。學界對王士禛<秋柳>詩之研究甚多,但運用手抄本文化理念並結合<柳洲詩話>圖卷作深入闡釋,尚屬首次。正如作者所云:“以民國年間重新發現的一幅圖卷、一首詩為研究素材,比勘相關異文,思考相關問題,一步一步走進文詞背後那紊亂而又豐腴的文化、歷史世界中,對‘傳世本’背後的那些作者,加深了瞭解以及不瞭解。” “手抄本文化”理論近年來逐漸為學界所重視,以田曉菲《塵几錄——陶淵明與手抄本文化研究》為代表,田著指出:“……在文本平滑穩定的表面之下,律動著一個混亂的、變動不居的世界。這就是手抄本文化的世界。這個世界,一般讀者無緣知曉,因為它只在少數殘存的早期異文中留下些許痕跡,而就連這些痕跡,也常常遭到編者無情的刪除。” 在印刷術普及之前,文本常以抄本形式流通,而之前學者對手抄本的研究,更多是選擇作為“底本”或“參校本”校勘其異文,最後整理出一個通行的“定本”,形成了文本“平滑穩定”的表面狀態。“手抄本文化”理論提醒我們更要注意那些變動的異文以及那些被編者刪除的文字,這對社會史、文化史、心態史、政治史研究均有重要價值。過去我們更多關注稿本、抄本,用書畫作品校勘者亦是少數,遑論進行“手抄本文化”研究了。其實明清以來文人與書畫家交流頻繁,很多文人本身就是著名書畫家,書畫傳世作品甚多,其中不乏重要詩文可資參校者,因此在確認其真跡基礎上 ,辨別書畫作品之異文,是考察詩人當時創作(書寫)心態、詩歌創作過程的重要依據。手抄本文化理論在文學研究尤其是明清文學中有更廣泛的應用前景,作者以<柳洲詩話>圖卷探討<秋柳>詩之成功範例,值得我們學習借鑑。此外,作者通過<柳洲詩話>圖卷指出王士禛在大明湖畔賦詩至<柳洲詩話>圖卷製成,再至和作題於圖卷,可以看作是“一樁不斷衍生的書寫事件”,“秋柳詩社”可以說是王士禛啟動、策劃又全程參與的一次唱和活動(頁3);<秋柳詩>這樁書寫、傳播、詮釋事件中,王士禛除了是原詩作者外,還須以一“行動者”視之,均是將文獻考證與理論完美結合,限於篇幅,不再展開。三、從回應到回歸:清初詩人和<秋柳><秋柳>一出,和者甚眾,王士禛曾不無得意地回憶說:“順治丁酉秋,予客濟南。時正秋賦,諸名士雲集明湖。……予悵然有感,賦詩四章,一時和者數十人。又三年,予至廣陵,則大江南北和者益眾。” 唱和<秋柳>之傳統在清代一直延續,但對於如此眾多的和詩,學界卻少有研究。目前僅見張宇生<顧炎武<賦得秋柳>詩新解>及拙作<清代和王士禛<秋柳>詩初探>兩篇論文。前者主要考察顧炎武<賦得秋柳>一詩與王士禛、徐夜詩之微妙關係,認為其主旨是悼念魯王 ,然對和詩分析較為簡略。後者選取清代十餘人所作<秋柳>和詩,分為遺民詩人、閨秀詩人、科舉得意與失意之人四組略作探討,主要考察王士禛原詩並無“故明之思” ,對和詩本身亦未深入展開論述。《秋柳的世界》選取顧炎武、徐夜、曹溶、朱彝尊、冒襄、陳維崧六人和詩,作為三組分章闡釋,這是學界首次對和<秋柳>詩之系統研究。較早唱和<秋柳>者為王士禛從兄徐夜,同年顧炎武作<賦得秋柳>,對<秋柳>唱和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顧炎武之詩曾引起學界爭論,上世紀三十年代黃節先生指出,顧炎武此時與王士禛並未相識,其<賦得秋柳>並非為和<秋柳>所作。此說一出,爭議遂起,王蘧常、王冀民兩位先生在箋注顧炎武詩時均加以反駁,對黃節之說多有商榷,<賦得秋柳>為<秋柳>之和詩,幾為學界定論。但作者經過仔細考辯,指出徐夜和詩作于順治十四年八月十七日以後至九月間,九月顧炎武與徐夜相會於濟南,得見徐夜之和詩,<賦得秋柳>亦作於此時。顧炎武<賦得秋柳>其實更多是唱和徐夜之詩,“涉及士禛處則偏取一端而發揮其故國舊君之思,言下且不無調謔原作之意”(頁105),“賦得”二字已是暗示非和,而是就原唱、和作而賡作。論據充分,言之有理,不僅徹底解決了一樁學術公案,且對顧炎武<賦得秋柳>中“故國之思”,對王士禛原作“調謔”之意以及徐夜、王士禛、顧炎武<秋柳>詩之“三角關係”作了深入探討。順治十六年(1659)秋曹溶和<秋柳>詩,然與王士禛原詩相比,在用典、辭氣、風調、用韻上差別甚大,且內容晦澀難解,作者自言“曹溶的<秋柳>詩寫得甚好,也卻是我處理諸家<秋柳>詩最困難的一首”(頁200)。通過考察曹溶在明末清初的仕宦經歷,“循著習性、性情與詩歌創作實踐的緊密關係”這一線索,探討此間曹溶行事之大概、情感、思想狀態,指出曹溶詩亦受“習性”之影響,詩中流露出“官運不暢,抑鬱失落;懷人憶往,感喟平生;觸景生情,憑弔先烈前賢”之感喟(頁128)。學界多強調曹溶與明遺民之交往及詩中故明之思,實際曹溶在順治元年(1644)即以御史身份降清,且連升三級,官至戶部侍郎,因清廷內部黨政而被貶黜。故作者提醒我們,曹溶詩中雖或有故明之思,但並不妨礙其對清政府的效忠,對於曹溶詩歌的解析,千萬不能陷入二元對立(明清對立)的思維、邏輯、話語結構中,以免有所遮蔽。這不僅有助於解析曹溶詩歌,對研究易代之際詩人心態、詩文分析,均有啟發意義。與曹溶同時,朱彝尊亦有和作,結合此時鄭成功金陵之役敗北的政治背景,作者認為作為“遺民”的朱彝尊與作為“貳臣”的曹溶之和詩存在互文性、對話關係,“朱彝尊<秋柳>之詩微妙地道出了曹溶的心事”,同樣為我們研究清初“貳臣”與“遺民”在“情誼與文字上的交集互動”指出了新的研究方向。順治十六年,王士禛出任揚州推官,與江南諸名士燕無虛日,建立了龐大的交遊網絡,為其成為康熙詩壇盟主奠定了基礎。學界對王士禛與江南文人之交遊已多有關注,但均以王士禛文學創作為考察中心,對江南文人與王士禛之間的互動研究較少 ,以此探討江南文人之特有心態者更是鳳毛麟角。作者認為江南文人冒襄、陳維崧所作和<秋柳>詩在辭語典故、結構章法方面最接近原作,但在寄託、情韻上卻迥異“貌合神離”,這也正是冒、陳二人和詩之高妙所在。作者敏銳察識到,冒襄和詩使用詠柳詩中較為罕見的“朱門”一詞,陳維崧和詩中突兀出現“江南子弟”一語,“隱隱然就是江南‘朱門’、‘江南弟子’向王士禛此一山東世家子弟幽幽訴說的‘江南——朱門——秋柳’的哀怨故事”(頁13)。二人筆下的秋柳,更多隱喻著明清易代之際江南教坊妓女的悲慘命運。作者認為“‘秋柳’,是明清之交一個豐腴、有效、有力的隱喻”(頁191),是通往詩人生命經驗、情感、思想的重要通道。對於明清詩歌的研究,不能只关注“宏大敘事”,更應通過“隱喻”考察詩歌背後的世界,考察詩人獨特的生命經驗與情感。結語詩歌細讀是作者當行本色,如前期出版的The Poet-historian Qian Qianyi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9)、《錢謙益<病榻消寒雜詠>論釋》(臺北:中央研究院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2)等著作,堪稱這方面的代表。目前學界對明清詩歌的研究,除對个别名家名作有所深入探討外,絕大部分尚處於原始資料的搜集整理階段,明清詩歌被認為價值不大而缺少關注,遑論對其深入细读。本書對<秋柳>及和詩之細讀,可圈可點之處頗多,對明清詩歌研究頗有開拓性意義。除了傳統意義上考證本事之“考今典”與解釋辭句之“釋古典”外,詩歌之間的意象、意境、字詞、句法結構等細部對照,詩歌之間“互文性”關係,原唱與和作、和作與和作之間的對話,均分析細緻入微。如指出徐夜與顧炎武和詩中的“話題——陳述結構”,冒襄和詩與原唱在詞語、典故、句構、章法上的“貌合”而在寄情、情韻上的“神離”等等,為今後明清詩歌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與方法。作者對詩歌抽絲剝繭式的文本細讀,亦未僅局限于原詩本身,作者指出:“倘若單看其<秋柳>一首,難免如盲人摸象,不得其全豹,甚或以偏概全。”(頁127)對相關材料之佔有也是“竭澤而漁”式的,如論王士禛之<秋柳>四章,作者對其之前詠及柳之詩句、專門詠柳之詩全部摘錄排比,從而指出<秋柳>四章並非其早年詠柳“習性”的延續,其“秋柳”相對此前的“春柳”,是一個斷裂(rupture),“秋柳”之“柳”為王士禛處理此一物象的新發展,而“秋柳”之“秋”,則是王氏詩藝“習性”之延續(頁47-53)。再如學界對顧炎武<賦得秋柳>中“賦得”二字之論爭,作者對顧炎武現存詩歌中所有“賦得”體一一考察,再結合<賦得秋柳>創作時間、背景,指出“賦得”真實含義(頁76-83)等,均以資料翔實、考證細密取勝,亦可見作者用力之勤。作者對王士禛<秋柳>及六人和詩做了精闢而深入的論述,但清代和<秋柳>詩眾多,僅選取六人之作,未免讓讀者產生意猶未盡之感。如閨秀和<秋柳>者甚多,王士禛自稱:“順治丁酉,余在濟南明湖倡秋柳社,南北和者至數百人。廣陵閨秀李季嫻、王潞卿亦有和作。彼二年,余至淮南始見之,蓋其流傳之速如此。” 清嘉、道間梁章鉅云:“王漁洋<秋柳>詩,當時閨秀和者至數百家。” 若能將現存閨秀和詩蒐集作為一組加以論述,相信會別有新意。作者指出王士禛原唱<秋柳>背後所存在的科舉壓力殊有新意,其實和<秋柳>之詩人中不乏進士乃至狀元等科舉得意之人,如雍正五年(1727)狀元彭啟豐有<秋柳四首追和王阮亭先生原韻> 、乾隆十年(1745)狀元錢維城有<秋柳四首追和漁洋山人> ,與王士禛鄉試前壓抑、焦灼心情不同,他們科舉前的和詩更喜用“柳汁染衣”、“李固袍新”之典故,以預兆自己高中,心態積極向上 。將進士群體和<秋柳>之作蒐集對比,亦頗有意義。且<秋柳>詩之影響絕不僅局限于中國,若將視野放大至域外漢籍,考察東亞詩人之和作,定會有新的收穫。期待作者能將<秋柳>和詩蒐羅完備,假以時日,相信會有更加精彩的著作問世。 刊于臺灣國家圖書館《漢學研究》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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