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摇滚乐》章节试读

出版社:木更工作室
出版日期:2011
ISBN:9789572965221
作者:鱼香肉丝
页数:80页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524页 - CH6

“沈凉生,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的!”秦敬垂眼静了两秒,突地劈手抓过衣裳,粗鲁地往头上套,心中只觉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马上就可以去死了──他听他这样说,心里竟蓦然甜到发苦,愿意自欺欺人地陪他荒唐这一回,做一夜的虚假夫妻。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284页 - CH9

秦敬一个人握著相片坐在沈凉生床边,根本没听见哭声,甚至没听出刘英说去厨房看水是个借口借口,只一门心思地沈浸到回忆中去,在脑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沈凉生年轻时的眉目,又伸手轻轻抚过现下他枯瘦的面庞。
他那时候那麽好看……去学校里找自己,不远不近往那儿一站就勾得满教室小姑娘都没了魂……可谁说他现在就不好看了?秦敬笑笑地为沈凉生抻了抻被角,还是觉得全世界的人加到一块儿,也及不上这个人半分颜色。
无论何时,他的小沈哥哥都是最好看的那个,没人比得了。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767页 - CH7

那刻沈凉生终於承认自己觉得孤独──他生命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他认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到几乎忘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或许有日他真能够忘记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然而这刻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在这间幽幽的、充斥著死亡气息的宅子里,害怕有朝一日脑中变得一片空茫。
他站在楼梯上默默吸完一支烟,有一瞬想就这样开车去找一个人,只为告诉他,他想念他。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136页 - CH8

但到底已经过去了这样久──情事後他们并肩躺著,手握在一处,秦敬望著床脚,看到一线月光从未拉严的窗帘中透进来,突令他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样久。
似乎何年何时,他也曾躺在他身边,望著一线月光落到地板上,爬过床脚,在昏暗室间显得格外亮。像一根银白的线,一穿就穿起了将近十年。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894页 - CH7

三月中天已有些回暖了,秦敬立在厅里,穿著件深蓝的夹袍,戴著副黑框眼镜,看沈凉生走进来便冲他笑了笑,突令沈凉生有些恍惚──他突地记起来了,他们初遇时也是这样的早春,秦敬也是这一副打扮。
人群中他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然後就过了三年。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008页 - CH8

“沈……”两人面对面跪著,秦敬被沈凉生紧紧抱在怀里,刚想开口便觉颈边突有些湿热,於是半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沈凉生哭也哭得没有声音,只紧紧地抱著他,许是用力太过,全身都微微地发颤。秦敬双手回抱住他,看他身上被自己手掌流出的血弄得一片狼藉,感觉到他衬衫後背湿得厉害,掌心贴上去,那道伤口这才觉得痛,一直痛到心底,痛得自己也想哭。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734页 - CH7

那天他陪他站在昏暗的地窖里,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轰鸣,偶尔觑一眼秦敬面上的神情,蓦地想到许久前一个游湖赏花的春日,想到他对他说了什么,因着全没上心所以忘了,唯记得他彼时的神情──
彼时的恬静与深情,与现下像被漫长的轰鸣凌迟一般的痛。
那样的爱与痛都是沈凉生没法感同身受的,但是于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哄他骗他──但凡他对他有过一毫厘的真心,就不能在这件事儿上糊弄他,必须给他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二十四 - 二十四

而之后便完全是等待:在生命的囹圄中,于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等一个不知肯不肯回来探监的灵魂。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401页 - CH6

分分秒秒间,烟花开了又谢,在夜色中,在瞳孔中,许久后让人再想起来,只觉这一幕短得像他与他之间所有的过往,又长得像耗尽了自己剩下的──想是有人去楼前花园里点了贺年的花炮,几枚窜得高的正正炸在了窗户外头,映亮窗外的夜色。
分分秒秒间,烟花开了又谢,在夜色中,在瞳孔中,许久后让人再想起来,只觉这一幕短得像他与他之间所有的过往,又长得像耗尽了自己剩下的余生。
但这一刻秦敬只突地想到了沈凉生说:明年见。
不知怎地眼睛就有点泛酸,又有点想笑,最后还是笑了。
他笑着想到古人有诗云……古人死的早,可这诗真是常念常新,字字句句都好到心坎里。古人有诗云──
年年月月对君子,
遥遥夜夜宿未央。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238页 - CH9

有回立在那儿,秦敬突地想了起来,当年有一次,他们也曾一起走过中街,然後站在河边儿往对岸看。
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了两个人,推著一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的他们。
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的人,蓦地伸手抓住了沈凉生的手。
他握著他的手,看著年轻时的他与他站在对岸,像是他们一起牵著手走过了一座桥,就过了四十多年。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008页 - CH8

沈凉生却不等他说完便笑了,微微抬起头,额头同他抵作一处,蹭著他的鼻尖低声回了句:“秦敬……我是你的。”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页 -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看书评里有人假设如若俩人不是相遇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会怎样?能怎样呢,等到沈凉生幡然醒悟的那天,俩人终究还是不能分开的。战争里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却也在这苦难中早日明白彼此的重要性,不顾以为的只为另一个人。说照顾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沈凉生做到了,所以秦敬是幸福的;而秦敬被沈凉生调教得这样乖,心里眼里只有这个人,沈凉生也觉得满足。我们作为旁观者,目睹了他们的一生,为死别伤痛,可故事里的人却大概是一直幸福着的吧,生死相随,祸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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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沈凉生再开口,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后半句却突地换成了粤语,“你知唔知我系度沟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追你啊)
那样的语气有一些轻浮,可又轻浮得亲昵,恰到好处地勾起人心中一丝绮念,觉出一缕轻飘飘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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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沉默中,秦敬突然想起一位文人写故都的秋,言道秋的意趣在江南是看不饱尝不透的。可是自己明明身在北国,此刻却又莫名觉得像置身于江南的秋天。这种感触如此鲜明,简直像哪一辈子曾在那里住过一样。 不过又或许是因为别人笔下关于江南秋日的词句太过贴合于这一秒的情境——“那一种似花半开,如酒半醉”。
这样的秋水长天,与这样的他与他,在这样短暂的光阴中,竟像是一对普通的恋人,普通地谈着一场朦胧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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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明知世道叵测,人心易变,但现下这一刻,心中也没有一丝阴霾。 许是眼前的阳光太好了吧。 未来岁月中不可揣测的阴霾被这一刻的阳光涤荡殆尽,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温柔。像一件承载着回忆的旧衣裳,多年后再拿出来,袖口磨出的白边与衣襟跳开的线头都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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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交接半晌,秦敬突觉沈凉生展平自己的手,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丝丝酥痒顺着手心传到脑子里,秦敬被他这般调情举动搅得有些心猿意马,却也一丝不差地读懂了所有笔画,匆匆调开目光,手也收了回来,眼睛继续盯着荧幕,可管不住面上生热,到最后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他在他掌心写道—— 想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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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神情如何,听他这么说,反倒有点哂然,掩饰玩笑道:“你就得瑟吧。”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仗着这张皮……”指尖顺着面庞轮廓滑下,勾起他的下巴,轻声调戏道,“恃美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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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痛得没有力气再去想些什么,双眼无焦空茫地盯着火光外的黑暗,盯得久了,竟自空茫中生出了一种幻觉,仿佛看到黑暗中有藤蔓抽支展叶,飞速生长,欲择人而食般朝自己逼来,逼到近处又变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罗网的每一条经纬都是用三个字绞出来的。 那三个字不是“我愿意”。 而是“沈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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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不知道别人家是怎样,只知道他爸妈是真的从来没吵过架斗过气,当真实实在在地,好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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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痛便熬着吧,活受罪也是自个儿乐意——谁让你非要喜欢上人家?
然而活该归活该,到底还是不免觉得有点难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过,而是闷闷地,像十五岁那年他一手喂大的阿毛跟别的猫跑了,小秦嫂闷闷地想,他对它那么好,怎么说跑就跑了呢? 由此可见快十年过去,秦敬这人仍旧没一点长进。 依然死心眼地,多少期望着自己付出的感情能够被对方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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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哭……”秦敬下意地闭上眼,放松身体任他吻着,觉得那一点闷闷的难过全然消融在这样的吻里,不由小声说了句真心话,“就是有点想我妈。”
话说出口,两人都是一愣。秦敬是因为觉得这般光景下想起自己的娘实在不像话,心里头惭愧得很。沈凉生却是因为太善于揣摩人心,秦敬自己都没想明白的弯弯绕绕,他反替他想得通透——这人想必是觉得委屈了,跟个小孩儿似的,委屈了就想妈妈,真是…… 真是如何呢?沈凉生突地意识到,这人其实是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孤零零一个人过日子的。
烟卷烧至尽头,灼痛沈凉生的手。他回身把烟头扔进壁炉里,静了几秒钟,又再凑近一些,胳膊伸过去,环过秦敬的肩,轻声讲了句:“我妈也早不在了。” “……嗯。”秦敬勉强侧过身,亦伸臂抱住他,恍惚觉得此刻两人间竟有些懵懂着的,相依为命的味道,身后痛楚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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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赤身迈出浴缸,依然是像不久前那样站在洗漱台前,静静望了会儿镜子里头自己的脸,默默问了自己同一句话: “你到底是想拿这个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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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沈凉生答得平淡,心里头却不太痛快。倒不是因为少跟秦敬吃这一顿饭,或顾忌着他后头的伤好没好全,而是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他车接车送、好汤好水地养了他一个礼拜,便自作主张地把这么个大活人划进了自己的所有物里,恨不得跟养蛐蛐儿似的找个罐子把秦敬装起来,不愿见他为了别人的事儿蹦跶。
“…………”连秦敬去帮小刘干个活儿沈凉生都不大乐意,听说他要去公共澡堂里跟一帮大老爷们儿裸裎相见,要能乐意才是见了鬼了。当下走前几步,伸手接过他拎着的网兜,毋容置疑道:“去我那儿洗吧,顺便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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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唯有全心沉溺于幸福之中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甜蜜得像八月的桂子。 一树花开,十里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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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闭着眼,心里头暗暗想着,倘若他真的没回来,自己也就遇不着他了。这么一想,竟不知道到底是遇见好,还是没遇见好,最后归结到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但秦敬终归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说也有了些看人的眼光。他早便看出沈凉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自己与对方这段关系也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全按字面意思理解,有的过就过,等过到头儿了就算了。 可惜俗话说知易行难,尤其是与感情沾边的事儿,往往之前盘算得再好也不顶用。秦敬闭着眼躺在沈凉生身边,一头惦记着能不能把这口钟敲得长远一些,一头心说这么下去可麻烦了——自个儿愿意敲,也得问问人家那钟乐不乐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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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被他问得招架不住,这才知道人心原来是泥捏的——此刻听在耳中的每个字都变作一根手指,一下下按着自己的心脏,整颗心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对方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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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与平日不同,天色虽是阴霾的,白雪却又反出了天光,倒比平时更亮了些。鸽灰的暮色中,秦敬一回头便望见了沈凉生,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同色的浅顶软呢绅士帽,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潇洒地冲自己走过来。 秦敬不由愣了愣——这么个人,竟是不管见了多少次,还是每一次蓦然见到他,心都要狠跳一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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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说完了只迎来一片沉默,然后在那样的沉默中,时间一秒一秒地烧尽了,一寸光阴一寸灰。 反倒不如什么都别挑明,现下这么不清不楚地抱在一块儿,情欲总是鲜活而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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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一整天他都活在他的气息里。 大衣是干洗完还没穿过的,只有股衣柜里的樟脑味。毛衫却是已经穿过一次的了,带着点烟草与古龙水的味道,若有若无,又迟迟不散。
沈凉生做事周道,给他配的衣裳都是暗色不打眼的,一般人也看不太出贵贱,同事只打趣秦敬道:“呦,今儿可穿得精神!”秦敬嘿嘿地笑了笑,也没想找个什么理由解释——大抵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即便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也不大愿意把那份快活甜蜜的心思藏起来,于是就这么一个人偷偷摸摸地高兴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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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这个人真是爱笑。并非是多么好的相貌,可是笑起来偏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安安静静垂着眼的样子也那么乖巧。 穿着自己的衣服,戴着自己给他挑的眼镜,是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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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胃口饱没饱,倒是心跟吃撑了似的,满当得厉害。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偶尔闹个头疼脑热,他妈给他擀面条,拿大海碗盛了,卧两个糖心的鸡蛋,热热乎乎一整碗吃下去,比喝药还管用,什么病都好了。 当初秦敬曾跪在爸妈坟前磕过头,请二老尽管放心走,不用再惦记着自己了。他向他们保证,往后的日子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不过也难免有时候,下班回家推开院门儿,秦敬会突然恍惚一下,觉得其实爹还在,娘也还在,等着他的并不是间空屋子。 他搬到爹娘住过的屋里睡,睡不着时就在心里偷偷摸摸地跟爸妈聊个天,汇报一下今天吃了什么,教了什么课文,哪个学生又忘了做作业,直到无声无息地聊累了,也就能够睡过去了。
但自打同沈凉生越走越近,这种孤独的时刻便越来越少了。仿佛空了一块的心又被重填进了土,埋进一颗树种。每见一次树苗便拔高几寸,终于开出香似桂子的花,结出甜如蜜糖的果子。 秦敬默默想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心中竟会长出一树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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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下我,走吧。
可是我觉得,从此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从今再不能掌握自己的心灵。
或是坦然地把这手伸向日光,像从前那样。
约束自己不去感受你的指尖,碰上我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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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抬起脸,默默望向窗外的夜色。仍是跟镶在镜框里的画片一样,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静谧平整,绘着隐约的星与未圆的月亮。 下一刻于这寂寞的星与月之间突地开出花来——想是有人去楼前花园里点了贺年的花炮,几枚窜得高的正正炸在了窗户外头,映亮窗外的夜色。 分分秒秒间,烟花开了又谢,在夜色中,在瞳孔中,许久后让人再想起来,只觉这一幕短得像他与他之间所有的过往,又长得像耗尽了自己剩下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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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想着要鱼与熊掌兼得,只是突也觉得时光短暂。他与他在同一座城里住了四年,还是遇见得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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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秦敬喝多了还有一特点,就是格外二皮脸,整个人赖在沈凉生身上,磨蹭着他的唇笑道,“小沈哥哥,可想你了。” 实际秦敬这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这两天他光忙着给自己家和干娘家扫房擦玻璃,又陪小刘一块儿置办年货,哪儿来的闲工夫去想沈凉生。不过现下见着了,倒真突然觉出几分想念之意,或许打心眼里还是希望与他一起过这个年的。 “乖不死你。”沈凉生被他一句话撩得上了火,急急可可地重吻上去,感觉出对方同样急切地回应,两双手忙着去解彼此的衣物,赤裸地滚到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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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年的太阳透过窗棂晒进来,盯得久了,再闭上眼,眼中便有块光斑,又逐渐碎成细小的光点,像蠛蠓一般在眼中飞舞着。 这一刻沈凉生承认自己是内疚的——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也觉着对不起他。 但这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说出来简直像在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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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景如今再想来多少带了些宿命的味道:匆匆浮生,身周一小方天地突然静了,抬眼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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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着一线阳光。
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轰起一声雷,把盘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哪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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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这种做法其实更加卑鄙——沈凉生看准了秦敬现在对他正是难分难舍的光景,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他对他的感情打造起一座“金屋”,还要把秦敬自己的名字镌刻在门楣上,用以昭示对方是多么地心甘情愿。
他看着房契上清晰的,血一般红的指纹,脑中走马灯似的,想到去年三月他们头一回遇见,他为他隔出一小方清静天地,他抬眼便见到他;
想到某一个秋水长天之中,他与他游湖,同他划船,嘴中说着轻佻又甜蜜的情话; 想到他在黑暗的戏院中在他掌心写字,斜斜飞一个眼风冲他浅笑; 想到头一回做爱时铺天盖地般的疼痛,像被一张柔韧却又锋锐的罗网越缠越紧,挣不可挣; 想到后来的情事中他不断低声温柔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然而那种突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陌生感又回来了。好像一路蒙着眼,摸索着路边的一草一木走到了一个地方,睁眼眺望来路,方才发现映入眼帘的实景全不是脑海中勾勒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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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并无异议,站起身跟着沈凉生往外走,可怎么看怎么似行尸走肉一般,心魂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沈凉生见他六神无主的,只得伸手拉住他,走到花园里时,第一枚炸弹终于尖啸着落了下来。 轰炸声是无论离得多远都听得清楚的——那刻秦敬突然站住了,像是终于回神活了过来,定定望向轰鸣传来的方向,沈凉生拉了他一把也没拉动,刚要开口,见到他面上的神情又闭了嘴。 那样的神情,像是在这一声轰鸣中活了过来,然后又迅疾地死去了。 而后在下一声轰鸣中再活一次。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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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的话越说越不正经,却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平淡的、怀念的、甚至是有些惆怅的——并觉不出丁点调情的意味,倒像是在追溯什么再不复来的前尘旧景,听得秦敬突有些心酸。 是再不复来了。那时虽然时局也坏,但好歹……秦敬心口闷得想不下去,翻了个身,凑过去抱住沈凉生的腰,把脸埋在他颈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重提起点精神接上刚才的话头:“那时候咱俩不才刚认识,你就不说走点儿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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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大门敞开着,外头一片白芒。秦敬步步走向那一片茫茫的阳光,突地想到那天晚上沈凉生说人情不用他还,也不用他再惦记,如今才终于回过味来——沈凉生怕是早料到这天了,那样一句话,原来也是提前告个别,应是也存了个两不相欠的意思。 ——两不相欠,也再不相干。
只是那一天,在陪他站着的那四个小时里,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彻底改了主意。 那天他陪他站在昏暗的地窖里,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轰鸣,偶尔觑一眼秦敬面上的神情,蓦地想到许久前一个游湖赏花的春日,想到他对他说了什么,因着全没上心所以忘了,唯记得他彼时的神情—— 彼时的恬静与深情,与现下像被漫长的轰鸣凌迟一般的痛。
那样的爱与痛都是沈凉生没法感同身受的,但是于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哄他骗他——但凡他对他有过一毫厘的真心,就不能在这件事儿上糊弄他,必须给他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这一点尊重也不难给,无非是四个字: 好聚,好散。
那刻沈凉生终于承认自己觉得孤独——他生命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他认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到几乎忘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或许有日他真能够忘记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然而这刻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在这间幽幽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宅子里,害怕有朝一日脑中变得一片空茫。
他站在楼梯上默默吸完一支烟,有一瞬想就这样开车去找一个人,只为告诉他,他想念他。 但终归最后只开车去了公司,傍晚回老公馆前绕去了剑桥道那头,从书房里把那本《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带了出来,那是他唯一保存的关于母亲的遗物。 ——如果非要从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中挑一个来想念,他决定选他的母亲。
“可是我向你看。
我看见了爱,还看到了爱的结局。
听到记忆外层一片寂寥。
就像从千层万丈之上向下眺望。
只见滚滚浪涛尽流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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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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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断则断,他不曾后悔,但是心里清楚,其实自己还是喜欢他。不该再喜欢了,也还是喜欢。 不见到这个人时,似乎这种不恰当的喜欢也没什么,每天忙忙叨叨的,并非会时常念起他。偶有难受的时候,想想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也就没什么了。 可现在重又见到了……秦敬突然觉得心口疼。不是臆想,而是真的疼,跳一下就抽一下,抽得脑子都有些混沌,只觉一片白茫,像告别那日的阳光,像眼前覆着雪的街。
秦敬走出沈宅大门,走到街上,沿着僻静的街道一直往前走,错过了通往电车站的路口也没停下。 昨日的雪大约还没下透,天色阴霾着不见日头,只泛着青白的光,像覆雪的大地上倒扣了只白瓷碗,人被闷在碗里头,憋久了便有点喘不上气。 秦敬并不觉着特别难受,方才跟沈凉生说正事儿的时候,条理也是清楚的,脑子半点不糊涂。 直到现在走得远了,松下劲儿来,才终有些晃神,恍惚着心道了句,一年多没见,他也算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说来也到岁数了,自己以前不动脑子想想,待真见着了才大惊小怪,实在有些可笑。又想到他嘱咐自己一个人多保重,就好像……好像……
秦敬突然想到娘去世前,还能认出人的时候,也是跟自己说:“宝儿,往后一个人好好过。”后来她就不认识他了,一直昏睡着,走之前也没再睁眼看看他。 秦敬蓦然觉得委屈。倒不是觉着沈凉生对不起他——是自己先离开他的,总不能不讲理到让人家非得对自己念念不忘——只是觉得委屈,不能对沈凉生不讲理,就对自个儿的妈不讲理,跟个小孩儿似的,在心中胡搅蛮缠地同他娘说:你跟我爸都不要我了,还让我自己怎么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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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沿着街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脑子一片清明,身上也是暖的——脖子上的围巾还是他去外地上学前他娘给他织的,用了最好的毛线,那么多年了,还是又厚又暖。 其实走了的亲人一直未曾走远,依然暖暖和和地拥裹着他。 人活一世,总有惘局,但只要不自己作践自己,怎会不能好好地过下去。
秦敬也笑起来,蓦然觉得豁然开朗,满心喜悦。 是啊,到大后方去。可以教书,也可以做别的,准定能有很多可做的事。 心中已没有什么桎梏,唯有一片天高云阔。 ——他爱过,许是这辈子只爱这一次,但已把这份爱合着故乡的雪,葬在了故乡的树下。
而剩下的全部的生命,便愿同其他千千万万为家国而战的人们一样,奉献给这片广袤的,美丽的,生他养他的土地。
其实这一走,还能不能再回来,秦敬自己也说不准。但无论活在何方,无论死在何处,家乡的风景总已深刻心头,如此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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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望着他的背影,因着本能的、最后的一点自尊,没有开口留他。只是脑中一片茫然,千言万语都似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什么都抓捞不起。 这份茫然直到几个钟头后才缓过来,沈凉生猛地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带上秦敬留下的钱,匆匆开车去了南市——他终于想明白了,往后怎么样先不说,起码有一句话他得告诉他。所谓千言万语,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一句话: 秦敬,我喜欢你,别走。
这一年多互不相见的时光,自己竟幼稚地、下意把它当成了一场漫长的冷战。只看谁先端不住劲儿,服软妥协两步,然后他们就能重新在一块儿。 他以为他们还互相喜欢着,却在做了这样一个梦时才恍然大悟,其实秦敬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或许第二回告别那日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是紧闭着眼不肯承认,直到终于做了这样一个梦——睁开眼,梦就醒了。 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他们不能再在一块儿了。 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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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是不敢有,脑子又像裂开了一样,一半儿叫着别想别想,另一半儿却不屈不挠地提醒他,你得想想,如果那个人死了,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又如何呢? 沈凉生只觉脑仁儿被日头晒得发疼,意识清醒又迷糊,后半句话是无论如何想不出来了。 后背一层一层地出着汗,许是晒出来的,又许是冷汗,握桨的手仍是一片冰凉,只机械地往前划。
“沈……”两人面对面跪着,秦敬被沈凉生紧紧抱在怀里,刚想开口便觉颈边突有些湿热,于是半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沈凉生哭也哭得没有声音,只紧紧地抱着他,许是用力太过,全身都微微地发颤。秦敬双手回抱住他,看他身上被自己手掌流出的血弄得一片狼藉,感觉到他衬衫后背湿得厉害,掌心贴上去,那道伤口这才觉得痛,一直痛到心底,痛得自己也想哭。
沈凉生把脸埋在秦敬颈间,少顷就控制住了眼泪,却又默默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瞅见他手心里的口子,想碰,又不敢碰。 “小口子,没事儿。”秦敬赶紧出声安慰了一句,嗓子也哑得厉害。 “……别的地方还有事儿么?” “没了,我挺好的,你……” “秦敬……”沈凉生面上已无泪痕,可眼圈仍有些发红,那是秦敬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几乎脆弱到了无助的表情。 他听到他继续对自己说:“求你跟我走吧。去英国,或者美国,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行不行?” 秦敬闻言霎时愣住了。沈凉生从未跟他说过出国的打算,但让他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求”字。 曾经相处过那么些日子,他从不知道这个人也会求人做什么。于是现下听到这个求字,便似心口被插了把刀子进去,刀把儿还露在外头,封住了血,封住了痛觉,却也封住了只差一点就冲口而出的那一声“好”。
“沈凉生……” 秦敬呆愣到几乎是木然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也看着周遭茫茫的,望不到头的大水。 战祸,天灾,一桩连着一桩,简直像真要天塌地陷,陆沉为海。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一个教书的,能做的事也的确有限,可要让他走,他又真的舍不下。 “沈凉生……我舍不得。” 若是一片太平盛世,或许还能舍得。但可惜不是。就因为不是,所以更舍不得走。哪怕再没本事,再没什么能做的,也还有最后一件想为之事。 无非就是那一句话:“我国生我养我,我与我国同生共死”。 “你走吧……我……” 秦敬有瞬想说我喜欢你,我不能跟你走,但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无论你在哪儿,无论我在哪儿,我活一日,就有一日记得你,定时时念起,必日日不忘。 可话到嘴边儿终是打住了——他既不能跟他走,那跟他说这个简直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反还不如不说。 话说不出来,心口那把刀子倒是动了。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剖下去,把人血淋淋地剖成两半——从未有哪刻如现下般,真的让人想把自己剖成两半,一半留下来,一半陪他走。 “你让我走……”沈凉生也跟秦敬一样呆愣地跪着。 愣了半晌才同样木然地,好似真的不知道答案一样问了句: “可是你在这儿……还能让我走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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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说,沈凉生全算不得一个好人,沈家的工厂因着这场水也受了不少损失,这当口他愿意参与救灾,与其说是突然高尚起来,不如说是私心作祟:一来是想给秦敬找点安全稳当的事做,二来每每想到大水中去找秦敬时那种焦灼恐惧的心情,也就真的想去做一些事情——许是因为自己终在这场灾难中感到了痛,于是终于从心底产生了一份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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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出了客房,无声带好门,但也没走太远,只靠着走廊墙壁站着,从裤袋里摸出烟来吸,觉着心口那股徘徊了半天的冷气终于散了,整个人被门内那方静谧安宁的灯光感染得踏实暖融。 这夜沈凉生一直站在秦敬的门外,好像之前的某一夜,呆在与他接近的地方,慢慢地吸着烟。下人路过,看他就手把烟头踩灭在脚边,很是心疼那块地板,赶紧给他捧了个烟灰缸过来,顺便把他脚边积的烟灰烟头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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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以前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所以就想着,要是从现在开始做点好事儿还来得及,约莫也能活久点。” “…………” “多活一天,就能多看你一天。”
他们的故事好像早已开始,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但所有属于两个人的故事,都可以用诗集的第一首作为开头——
我觉察背后有个黑影揪住了我的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而那银铃似的声音回答: “不是死,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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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不是不晓得秦敬有他的理想和抱负,也觉着喜欢一个人便应该成全他,但其中的风险自己却实在担不起。 如果他死了——有一日他是这么想过的。现下再想来,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不是不能继续活下去。 而之后便完全是等待:在生命的囹圄中,于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等一个不知肯不肯回来探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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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以前陪着沈父听过不少次经,知道佛家有顿悟一说,但他不信佛,便也不怎么信那些佛家道理。但这一日,仿佛突然之间,他睁开眼,终于仔细去看—— 或者也称不上顿悟,只是从这场水灾之后,终于设身处地感觉到了痛之后,眼前的迷障才一层一层剥了开来。 ——于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别人,看到了家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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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顿了顿,低头吻上他的眼,舌尖划过睫毛,缠绵地舔着他眼角的红痣。 ——怎么能一样呢。 他喜欢他,想跟他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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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沉默了一下,突也觉得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反手攥牢秦敬的手指,轻声开了句玩笑:“那时我是想着这房子也算咱俩的新房……改天买两幅喜字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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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冷风从大敞的窗子里灌进来,带起满室尘埃。他们在冷的风与无尽的灰尘中闭上眼静静地接吻,再睁开眼时,还是两个人,地板却已拖得锃亮,矮柜上添了只装饰的瓷瓶,秦敬拿着抹布擦瓶子,又把柜子一起抹了,沈凉生端着水杯从写字间里出来倒水,看他认认真真抹柜子的模样觉得好笑,把人带进怀里亲了一口,打趣道了句:“老周两口子又不是外人,来家里吃了多少回饭了,你至于来个人就把屋子收拾一遍么,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勤快。”
“不干吗,就是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好事儿全让我一人赶上了,”秦敬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上赶着奉承沈凉生道,“我们家阿凉长得好看,人又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真是可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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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听着沈凉生用一副平淡的口气低声说着一道菜如何做,听着听着就真忍不住哭了,暗骂自己年纪越大越没出息,心里觉得千般好,便管不住眼睛里那点猫尿。 他是真觉得自己这辈子摊上了天底下所有的好事。 而所谓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其实也不过就是四个字: 他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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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是假的,因着还珠楼主妙笔生花,却也让人觉得像真有那么一个世界一样——似是天外还有天,地底还有地,在那奇妙的世界中,满天飞着剑仙,人人高来高去,成佛也好,入魔也罢,可总归有一样:未有蛮夷敢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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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秦敬仓惶地抬起手,想叫他不要哭,却又说不下去,连为他擦泪都下不了手——他那样静静流着泪的神情,似像带着股惨绝的悲伤。像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对他做下了什么伤人至深的事情,才让他眼中有着那样压抑的,爱恨不能的痛楚。 梦中秦敬仓惶得不知该怎么办好——他看着他痛,自己也痛,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像泥胎木塑一样盯着面前的人,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你还真信有上辈子?”沈凉生同他抱在一处,爱抚着他汗湿的脊背,随口回了一句,心里却觉着他会做这种梦,保不齐是因为自己睡前跟他提了那样的要求——他确是想像梦中那样禁锢住他,把他拖进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自私地,暂且忘记战争,忘记现世坎坷,像诗中写的那样:让我俩就相守在地上,在这里爱,爱上一天,尽管昏黑的死亡,不停地在它的四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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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便是不忘记战争,不忘记现世坎坷,他们也远谈不上无私——沈凉生捐出的款子对于寻常人家许是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可对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尽份心意罢了。与那些真正无私的,把鲜血生命留在了战场上的人相比,他们的贡献并不足道。可是他终归只想和他活在一处,好好活完这辈子——无论如何,他的命一定要留给自己,自己的命也一定要留给他。不仅是作为伴侣,也愿为彼此的父母,彼此的兄弟,彼此的子女,所有世间至亲至密的关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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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秦敬要这么臭美,沈凉生定会揶揄他两句,但现下他揽着他,低头见照片上他也是如此搭着他的肩,相片中的两个人笑笑地看着相片外的两个人,心口便暖和得厉害。 “回头再洗张大的挂墙上,”沈凉生牵过秦敬的手,十指用力握了握,“就当补了张结婚照吧。”
这夜他们缠绵的做爱,不是很激情,只是温和地,长久地,像一起漂在水上,一同浸在一条温暖的河里,缓缓漂去望不尽的前方。
或许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这辈子跟这个人长相守,共白头,细细抚过他笑出的皱纹。 因着这份喜悦,他凑近他,在绵亘的月光与岁月中,柔柔吻着他眼角的红痣,简直是肉麻地道了句:“沈太太,你是我的朱砂痣,也是我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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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逃避似地不愿回忆,而是再怎么回忆都觉得不真实——像镜中花水中月,海市蜃楼中的亭台楼阁,美也美得空远冷清,反是现在每到了傍晚,两人下班回来烧水抹把脸,夏天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就着夕阳余晖和左邻右里的人声喝碗白米稀饭,冬天关起门来拿炉灰烤两个红薯热热乎乎地吃了,心里反而觉得乐呵踏实。 他说过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地跟他过日子。这是他给他的承诺,守住了,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就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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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被组织叫去审问了两回,终被带走隔离那日,秦敬也在家——学校已经停课了,他也被人谈过话,但因那时教育系统尚未被完全波及,他与沈凉生在户籍上也没什么关系,倒没被一起带走隔离审查。 可他宁肯他们把自己一块儿带走——他站在院门口,看他们带他走,剪着他的手,推推搡搡地——
他想说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他不是反革命,他做过好事的……
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看到沈凉生费力地回头瞧了自己一眼,那一眼…… 早在被叫去谈话时沈凉生便有了心理准备,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口中却未同秦敬说过一句告别的话,更未交待什么后事——有些话真说出来跟要秦敬的命也没两样——他本是打定主意不回头看的,事到临头却一个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秦敬孤零零地站在院门口,干瘦伛偻的,一小条孑孑的人影,像一下老了二十岁,却又像个小孩儿似的,眼巴巴地、像被遗弃的孤儿一样望着自己……沈凉生把头扭回去,突地流了泪。他不怕挨打受罪,甚至不怕就这么被整死,只是怕秦敬受不了,惦记他往后要怎么一个人过日子。
他是想着要跟他过一辈子,为伴侣,为兄弟,为父母,为子女,再苦再难也不后悔……就这么一个承诺,可怎么就守不住。
沈凉生被带走那几天,秦敬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知吃也不知睡,最后还是老刘生生撬了他们家的门,硬按着人吃了点东西,又把人拖上了床,自己坐在床边儿看着他,等他好不容易闭上眼,才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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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沈凉生也是真的累了,那么多天都没正经睡过,几是一沾到床边儿就睡死过去。秦敬手哆嗦着为他脱了鞋,盖了被子,在他身边躺下来,想挨近他,又怕吵着他睡觉,最后胎儿一般蜷缩在他身旁,面上仍是麻木的,身上却像打摆子一样抖得厉害。
是真的回家了。 他先头以为秦敬不在身边儿是起夜去了厕所,等了会儿没见人回来,才觉着有些不对,摸黑下地走到外屋,借着窗户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到屋角蜷着个黑影——秦敬像畏光的鬼一样躲在旮旯里,连个板凳都不晓得坐,就那么蜷在那儿,头埋在膝盖中哀哀地呜咽,因着怕吵醒沈凉生也不敢弄出声响,不走近都听不出来他在哭——可沈凉生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更惨的哭声。
沈凉生急急走近他,因着没开灯,几步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终于到了跟前,想伸手抱住秦敬把他拖起来,秦敬却不肯让他碰,一个劲儿地往旮旯里缩,直到被沈凉生抓死了,才终于压抑不住地,像动物濒死的哀鸣一样哭着道了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觉着他拖累了他一辈子——多少年,多少事,多少悔恨,全一股脑儿地涌到了脑顶,要把人活活溺死——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赔给他,可把命赔给他也不够,他是真后悔,后悔老天爷怎么就让他遇见自己……他后悔同他遇见。
“你怎么能这么说!”
静夜里吼声听起来格外骇人,秦敬吓得一激灵,泪倒是止住了——那么多年,俩人不是没为针头线脑的小事儿拌过嘴,可还真没动气吵过大架,秦敬从没听过沈凉生这么跟自己喊,一时呆傻地看着他,头发蓬乱着,满脸又是鼻涕又是泪,五十多岁的人了,却像个五岁的孩子一般狼狈,手下意哆嗦着去拽沈凉生的衣角。
“你别这么说……”沈凉生垮着肩蹲在他身前,也很显得老态,双手握过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拍了两下,轻声叹了口气,跟向小孩儿讲道理一样同他絮叨,话意却也有些颠三倒四,“你不能这么说……我岁数大了,经不住你这么说……往后都别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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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时的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斑驳的旧书桌上。这桌子还是打在西小埝的公寓里住着时就用过的,搬家时一块儿运了过来,因着不是古董,抄家时倒幸免遇难。秦敬在这张桌子上改了十几年的作业,备了十几年的课,却没想到末了儿会有一天在这桌上写检讨材料——多少老师跟他一样教书教到满头花白,不过都是这么个下场。
可毕竟很多人是想不开的,认罪书写着写着,就上了吊投了河——“六代繁华三日散,一杯心血字七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在真实的阳光与不真实的雨声中,秦敬一笔笔把检讨材料写完,放下笔,望向沈凉生笑着问了句:“晚上咱们吃什么?要不还熬点儿粥喝?”
秦敬想得开,小半是因为问心无愧,大半还是因为有沈凉生在——只要身边儿还有这个人在,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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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灾,人祸,一桩连着一桩,风云变色,遍地疮痍。 ——而后天亮了,中国再次从废墟中站起来。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走过漫长的战争,经过洪水地震,撑过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到了最后最后,终于过上了真正太平的日子,便每一日都过得珍惜。 院子里的花草在文革时都被拔了,现下又都重新种了起来,那棵歪脖子枣树倒是一直幸存着,看了那么多年,他们也看出了感情,跟看自己小孩儿似的,不嫌它煞风景,也不嫌它从来没结过枣子。 虽说买好多东西还是得凭票供应,但物资终归丰富了不少,俩人夏天依旧爱在树底下支张桌子,煮点盐水毛豆,切几毛钱粉肠,一块儿喝两盅,或者单纯聊些家常,或者听秦敬讲几个段子就酒。 秦敬这段子讲得可有历史——文革时没书看,也没什么娱乐,他便关起门偷偷说些段子给俩人解闷儿,有旧时学过的,也有后来新编的,一讲便讲到了如今。 这些段子,说的是一个人,听的也只是一个人——他说,而他听,有听过很多遍的,却也不觉得烦。 一个接一个的故事,每一个都热闹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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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文革时再怎么被批斗,秦敬对教过书的小学还是很有感情的,有时也会带着沈凉生回学校里看看。 学校门房一直没换过,自然知道秦敬以前是副校长,但因着他常年带课,熟人却还是多半叫他“秦老师”,秦敬自个儿也更爱听这个称呼。 学校操场上有株老桑树,正长在领操台旁边,夏天桑韧熟了,红紫的果实挂满枝头。沈凉生知道秦敬爱吃桑韧,也知道他八成就是为了吃才专拣这当口往学校里溜达,可亲眼见他趁学校放学了才溜进去偷果子还是觉得十分好笑。 桑树树龄老,长得也高,秦敬老了有些抽抽,人看着比年轻时矮了,兼又有些伛偻——文革时有回被斗狠了,受了腰伤,缺医少药地也没全治好,后来硬要站直了就腰疼。 沈凉生倒是仍身姿挺拔,看他想吃便登上领操台为他够了几个矮处的果子,见秦敬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又要说他:“你说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回家洗洗再吃。”
天纬路离海河也挺近,有时他们精神好,便沿着河边一直往东走,走到火车站那头,站在解放桥边看来往的车船,听着从河上传来的,多年不变的汽笛声。 解放桥就是以前的万国桥,传说当年的建造图是出自设计埃菲尔铁塔的大师之手。解放前这座桥确实被归在法租界,也确是法国人建的,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座桥倒真跟埃菲尔铁塔一样,全用钢铁打造,这么多年过去,海河上的桥多少都被加固过,只这一座除了重漆一漆,就没见它动过大工程,却还是结实得很。 秦敬同沈凉生站在桥边,往对岸看过去——对岸是解放路,旧年叫中街,两侧洋行银行林立,来往的都是那时候津城里顶体面的人。 有回立在那儿,秦敬突地想了起来,当年有一次,他们也曾一起走过中街,然后站在河边儿往对岸看。
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了两个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的他们。 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的人,蓦地伸手抓住了沈凉生的手。 他握着他的手,看着年轻时的他与他站在对岸,像是他们一起牵着手走过了一座桥,就过了四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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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若见秦敬做这些费眼神的活儿,沈凉生定会过去帮把手,这日却反常地没有动,只立在里屋门口,静静看着秦敬坐在外屋里认认真真地把莲子去皮,又一个个把莲心剔了出来,莲实莲心分别用两个小白瓷碗盛了。 他看着午后的夏阳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拖出长条的光斑,落在秦敬几近全白的发上,突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有福气——不管受了多少罪,也觉得真是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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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跟沈凉生日日在一块儿,去医院查病这事儿也不能避着他,于是还是一块儿去了。沈凉生只道叫上刘家大儿子是为了有辆自行车方便,可秦敬还不知道他——他这个人做事儿一直是妥妥当当的,自己还没想到,他便全打算好了——于是心里很有些七上八下,面上却又不露分毫,连等检查报告那几天里都一如往常,该吃该睡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是不敢想。 只仿佛自己还跟以前一模一样,把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两人便就能这样一直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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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治,可以做手术,也有保守些的疗法……”大夫顿了顿,因着见多了生死,不落忍也得遵守医责,明白地解释了各种治疗手段和风险,最后委婉地劝了句,“老爷子岁数大了,开刀不是不可以,但治愈几率刚才您也听我说了,您不如多想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吧。” 可这要怎么商量?他红着眼圈儿瘫坐在椅子上,简直都不敢站起来走出这扇门。
秦敬那头的精神倒不算太坏,只是日常照顾的活儿不准任何人插手,跟老母鸡护食一样,谁抢就啄谁。 实则也没人敢跟他争——大伙儿都看出来了,他这就是撑着一股劲儿,老刘一头看他把沈凉生照顾得周周道道的,一头却又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哪日秦敬这劲儿一松了,便整个人都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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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生脑子还不迷糊,看出老刘面色不大好,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半点不着急。 他半点都不怕,笃定他会回来——只要自己还在这儿,他就哪儿都不会去。不会真的走远。
其实他觉得对不住他,到了最后还是要扔下他一个人,可这话却是不能明说的,他也确实没和秦敬说过,只趁这日秦敬不在,叫老刘取了纸笔过来,慢慢写道:“替我好好照顾他。” 老刘忍着泪应了——秦敬都没哭过,他可不敢跟这儿号丧,见沈凉生比了个“把纸撕了”的手势,便赶紧一条条撕了,还觉着不放心,干脆揣在了裤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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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确实未曾走远,只是去了趟大悲院,从早上跪到下午,先是求菩萨让沈凉生少受点罪,后来便只长跪佛前,反反复复默念着诗经中的句子:“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能够代替你,我愿意死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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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他等,”秦敬淡淡接了句,又发觉自己说得让人误会,便改口道,“他不用等我。” 老刘闻言抬眼望向他,只见昏暗的屋子里,秦敬淡色坐在那儿,眼神却是亲热地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轻声把话说完: “老刘,你信不信,他走时我准定知道,也准定得跟他一块儿走。” “…………” “你约莫不信,可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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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可后悔呢,”刘英吊好药水,陪秦敬坐下来说话,因着想要安慰老人,嘴角一直带着笑,“您说我怎么就没淘生成我沈爷爷的亲生孙女呢?我要是随了沈爷爷的长相,再瘦一点,追我的人还不得从咱家排到百货大楼去,也不至于那么难找对象。”
“别这么说自个儿,那是他们没眼光。”自打秋天那日之后,秦敬的脸色反倒好了,不再见什么强撑着劲儿的意思,当下便也笑着拍了拍刘英的手,“再说女孩子丰润点是福相。” “我这哪儿是丰润啊,”刘英见秦敬肯笑,便变本加厉地拿自己开玩笑,举着自己的手道,“您看看,这都胖成猪蹄髈了,怎么少吃都瘦不下来,可愁死我了。”
“其实他最好看的时候你没赶上,”秦敬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又像要献宝似地站起身,“等我给你拿相片儿看看……” 实则那张相片刘英早看过好几次了,再说也看不出什么来——文革抄家时好多旧相片儿他们都不敢留,连解放时拍的合影都赌气烧了,只有抗战胜利那年的合照,无论如何舍不得烧,便藏在铁皮盒子里,在院里挖了个坑埋了——老照片的相纸本就爱发糊,因埋在地里头受了潮气,照片上的人就更模糊,确是看不大清沈凉生年轻时的模样。
秦敬跟老刘学坏了,也一副老小孩儿的德性要献宝,刘英自然不会扫他的兴,看了好几次,也还肯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 “要说这也不是他最好看的时候……”秦敬把合影给小辈儿看过,却难得提起旧事,也怕说走了嘴。但现下他已不在乎了,或者是终于忘了要守秘,只握着一张旧相片,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我跟你沈爷爷头回遇见的时候……哦,那是第二回了……你知道中国大戏院吧?那天我想去看戏,可人老么多呀,根本买不着票……后来我站在马路边儿,就说站在路边儿看看热闹……再后来……”
刘英默默听着,多少年前的事了,但因秦敬口才好,说得也栩栩如生。摩肩接踵的人群,道边的霓虹灯,穿着白西装的人都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鲜活地打着转。姑娘家心软,听着听着她便觉得有些忍不住泪,看秦敬说得告一段落,赶紧借口道厨房刚烧了水,起身走出屋门。 待进到厨房里,她想着不能哭红眼给老人家添堵,就使劲把泪忍了回去。心思一定,便觉得有哪儿不对,再一琢磨,可不是不对嘛——沈爷爷和秦爷爷既然是表兄弟,怎么会是二十多岁才遇见的?
那刻她蓦地像被兜头打了一棍子,似明白了什么,又似十分愣仲,呆呆站了会儿,突然哇地哭了,又怕哭声传去屋里,连忙抬手堵住了嘴,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受,直哭得蹲下就站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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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敬一个人握着相片坐在沈凉生床边,根本没听见哭声,甚至没听出刘英说去厨房看水是个借口,只一门心思地沉浸到回忆中去,在脑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沈凉生年轻时的眉目,又伸手轻轻抚过现下他枯瘦的面庞。 他那时候那么好看……去学校里找自己,不远不近往那儿一站就勾得满教室小姑娘都没了魂……可谁说他现在就不好看了?秦敬笑笑地为沈凉生抻了抻被角,还是觉得全世界的人加到一块儿,也及不上这个人半分颜色。 无论何时,他的小沈哥哥都是最好看的那个,没人比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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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慢慢走到了九点多,沈凉生却一直醒着,和秦敬一起看着电视里的节目,待看到有说相声的,便扯起嘴角笑了笑。 秦敬把他揽在怀里,自然看到了他的笑,也不会猜不出他的意思,当下顺水推舟附到他耳边,简直是老不要脸地问了句:“小沈哥哥,你觉着是他们说得好,还是我说得好?” 沈凉生的笑仍未收回去,还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又微微点了点头,意思便是“你说得好”。 秦敬也嘿嘿笑了,满意得不得了,正要继续跟他贫,却觉沈凉生拉过自己的手,提起力气在自己掌心写了一个字。 秦敬默默等他写完,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口中的话却咽了回去,只合起手,将沈凉生的手,与他在自己手中写下的一个“好”字,同他们的一辈子,一起合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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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钟又慢慢走过了十点,沈凉生终是累了,靠在秦敬怀里睡了过去。秦敬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自己也在他身边儿躺了下来,手仍同他握在一处,却没想着要关电视,只同身边的人一起沉入梦乡,任电视里欢声笑语,又或十二点时外头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都没能把他们吵醒过来。 秦敬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旁沈凉生却不见了,便觉着很纳闷儿,心说刚才俩人还一起睡觉呢,怎么一睁眼就找不着人了。
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半袖蓝布褂子,可一点儿不觉得冷——原来一觉睡醒就已是夏天。 院外的街景是见惯了的,不算宽敞的一里街,两侧都是民房,可不见半个邻居,只有明晃晃的阳光洒在街道上,静谧又热烈地,让人觉得很是刺目。 秦敬这时便有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可即使是做梦,他也不能找不着那个人,刚这么一想,就见前头有个熟悉的背影,可不正是沈凉生。 秦敬连忙跟上去,边走边喊他,沈凉生却不答应,只一个劲向前走。 梦中这一里街似乎被无限延长了,他看到他被日头照得惨白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却直远到针尖般的大小,依然望得见。 可秦敬心里已经急坏了,生怕一眨眼那背影就不见了,于是紧赶慢赶,跑得鞋都掉了,气喘嘘嘘地也没法儿再出声叫他。 沈凉生却似终于察觉到有人跟着,停住步子回了下身,看到秦敬便皱了眉,全是一副坏脾气老头的做派,撵猫赶狗似地,远远地冲他摇手:“回去,别跟着我,快回去!” 刚刚秦敬急得哭都哭不出来,现下见沈凉生赶自己,就一下放声大哭,跟小孩儿耍赖撒泼似的,哭得十分委屈。 沈凉生似是被他哭得没辄,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却也没有走到他身边,只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一样看着他。 “沈凉生……”秦敬见他也不管自己,哭着哭着就没了趣,哽咽着唤了他的名字,想再补句什么,又不晓得该补什么,最后吭哧了半天,愣头愣脑地道了句,“……沈凉生,我喜欢你。”
那是一个既古怪又奇妙的梦。
在他说出喜欢他的时候,梦好像突地卡了壳,两个人都愣在当地,愣了片刻,又突地一块儿笑了出来。 “过来吧。” 他向他伸出手,他便朝他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就像同时都年轻了一岁似的,待到他终站在他身前时,两两相望,俱看到一张风华正茂的脸。 古怪又奇妙地,他们不但年纪变了,且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看着简直像从什么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秦敬一袭蓝布长衫,只似个寻常书生,沈凉生却华服高冠,墨色袍摆用银线绣了一圈云纹镶边,但因面色冷傲,不怒含煞,不像王侯显贵,倒像一尊惹不起的凶神。 可秦敬却不怕他,也不觉着两人穿得怎么奇怪,反似本该就如此一般,嬉皮笑脸地赖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沈凉生也没见怪,只回手握住他,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耀目的夏阳中,他们比肩而行,终于走完了这一里红尘,又再继续走下去——
走回来处。
去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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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0页

虽然小说很好,但是背景是自己的城市,就连住的楼都是自己曾经去过的,提到的学校居然还是自己高中母校,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页 - 1

他只一门心思地沈浸到回忆中去,在脑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沈凉生年轻时的眉目,又伸手轻轻抚过现下他枯瘦的面庞。他那时候那麽好看……去学校里找自己,不远不近往那儿一站就勾得满教室小姑娘都没了魂……可谁说他现在就不好看了?秦敬笑笑地为沈凉生抻了抻被角,还是觉得全世界的人加到一块儿,也及不上这个人半分颜色。无论何时,他的小沈哥哥都是最好看的那个,没人比得了。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六 - 六

许是眼前的阳光太好了吧。
未来岁月中不可揣测的阴霾被这一刻的阳光涤荡殆尽,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温柔。像一件承载着回忆的旧衣裳,多年后再拿出来,袖口磨出的白边与衣襟跳开的线头都那样好。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二十四 - 二十四

他是真觉得自己这辈子摊上了天底下所有的好事。
而所谓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其实也不过就是四个字:
他遇见他。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1538页 - CH6

“…………”明明是缱绻至极的情话,秦敬却突地觉得有些眼热,一句“我喜欢你”涌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什麽嫁啊娶啊都是笑话,可现下他还是在这里,穿著女人的衣服,像个女人一样被他进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喜欢他。

《我爱摇滚乐》的笔记-第2299页 - CH9

“过来吧。”
他向他伸出手,他便朝他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就像同时都年轻了一岁似的,待到他终站在他身前时,两两相望,俱看到一张风华正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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