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斋评石头记》章节试读

《脂砚斋评石头记》的笔记-第471页 -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要拿黛玉和宝钗来比的话，黛玉是占不了什么上风的。家世地位自不必论，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儿怎么比得过皇商嫡女。若说品貌气质，黛玉出场时是“似蹙非蹙罥烟眉，似泣非泣含露目”，全书仅有这一次对黛玉样貌的描写，虽然在宝玉眼中是个“神仙似的妹妹”但这种美总是很模糊。但宝玉眼中的宝钗之美却是“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更具一种妩媚风流”。
再说宝钗的学识，宝钗几番讲典故都是浓墨重彩：省亲时“绿蜡”用典，做了宝玉一字之师；说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文，引出宝玉悟禅机，又说六祖慧能偈语点醒宝玉；黛玉失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即刻便知道出处。脂砚斋说“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这见识、这学问，“博学宏览，胜诸才人”八个字所批不谬，黛玉的灵性虽在宝钗之上，但学识却不及宝钗广博。
宝钗的情商之高简直愧煞天下须眉浊物。金钏死后，她安慰王夫人，还把自己的衣服给逝者用；黛玉病了，她给黛玉送药，以免她受气；探春管家，她给探春出主意，可见她善于经营筹谋；甚至贾环胡闹，她也回护着，只责备自己的丫头。黛玉对世人不加青眼，虽有锦心，却无绣口。她说李嬷嬷是“老货”，讥讽刘姥姥是“母蝗虫”，甚至北静王也成了“臭男人”，处处都可见到她的冷漠高傲和“小性儿”，与宝玉相处，也时时都在闹着别扭。如此颦儿，如此宝卿，为什么百年来独爱黛玉者多，而钟情宝钗者少？
宝钗处处都在对别人好，但这个好是没有特定对象的，她的体贴既是关切也是揣度，是拿捏着分寸刻意为之的。宝钗做人是周到，但她是留了心、用了脑，但却没有情。这恰恰是她最冷的地方，也是造成她一生悲剧的根由。作者用了“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来说她，这两句诗真是妥帖。任是无“情”，已经将人际关系处理得十分得当，若能解语，那还了得！可惜，对于宝玉来说，宝钗终究不能“解语”。
湘云劝宝玉要在经济之学上用心，宝玉生气了，说你以后别来我这里了，小心脏了你的经济之学。袭人劝湘云别生气，说宝钗曾用同样的话劝宝玉，宝玉也恼了，抬脚就走，如果宝玉这样对待黛玉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呢。宝玉说林妹妹从没说过这样混帐的话，不然早就和她生分了。在这里就能看到黛玉和宝钗的差别。用今天的话来说，宝玉和宝钗的价值观不同，怎么可能在一起。黛玉和宝钗是走向两个极端的，黛玉的情是绝对特定化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这个情，是绛珠草还眼泪这样一种近乎悲壮的情感。绛珠仙草还眼泪的故事是以虚写实，道出了不为成人世界所理解的少年男女之间纯洁的情感。宝黛的爱情是基于两个人深刻的彼此理解，又因为各自不能见容于世俗社会，而让这关系更加独特和微妙。黛玉对宝玉是理解，是宝玉弄了胭脂之后帮他擦了，还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老爷发现了怎么办。但是宝钗不理解，认为那是“爱红的毛病”，反而要用自己的那一套来劝他，所以宝玉和她永远是隔着心的。而宝黛二人常常是“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这个“情发一心”就是宝钗一直没做到，也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终究婚姻也“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相比于宝钗，黛玉对其他人没有拿捏，她不体贴，也不肯体贴。黛玉不愚，她并非不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世故，但她就是不想理会。颦儿心中是一片透亮。她对事态洞若观火，也绝望至极，才有了那样奇绝的人生态度。别人对她来说就是“别人”，与她没什么相干，和湘云拌嘴也好，吃宝钗的醋也好，挖苦李嬷嬷、刘姥姥也好，其实与这些人本身都不相干，她的一切举止的出发点都是宝玉。宝玉是她灵魂中唯一的开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络，她奉上自己的全部身心，全部体贴。宝黛之间是两个灵魂彻底的相互敞开、彼此关切，是生死相连的挚爱深情。她给了宝玉最好的爱情。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世上偏巧有这么一个痴绝的宝玉来配她这颗玲珑心。若说十二钗中其他人是身在一个社会悲剧中、一个家族的悲剧中，那么颦儿却是在灵魂的悲剧中，如入火宅，日夜煎熬。我读黛玉，常觉得她不是一个娴静地独坐幽窗的少女形象，而是一个伤痛地尖叫着、挣扎着的灵魂。她灵魂的疼痛太深刻，她既被艰难的世事煎熬着，又被自己炽热的情感折磨着。这种炽烈的情感驱使着她做出不合时宜的事，说出不知所谓的话。但幸好！幸好！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宝玉，一个菩萨一样怜爱众生的宝玉，时时来关怀她、宽解她。只可惜，宝玉终究不是菩萨，没能度脱黛玉，只能任凭她眼泪流尽，再以血泣，一段“心事”终究只能卷入滚滚的泥尘中。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脂砚斋评石头记》的笔记-第90页 -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昨天读第六回、第七回，真的被《红楼梦》吓到了。怎么可以这么细，这么繁复细致，这么多条线这样穿插着，这哪里是小说，简直是编织！
衔接上回警幻仙姑密授宝玉云雨之事，有了初试云雨情一节。这里写了袭人与宝玉的关系，伏下晴雯。另起话头，说这百里之外的刘姥姥家计议投奔的事情，引上第二段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刘姥姥是线头，引出周瑞家的，既诚心帮人，也炫耀自己地位势力。伏下后文女婿冷子兴之事。再引出平儿，体面、周到的通房大丫头，身份与别个不同。再就是凤姐正笔，聪明、周密、世故、霸道，周济落拓的穷亲，也可算是善良，样样都点明。中间一丝不乱地穿插出借屏风的贾蓉，含沙射影地讲了凤姐和他的关系。与第七回焦大之骂，凤姐之怒暗合。
如此一丝不乱，伏线千里，真是难得。第一次读的时候，囫囵吞枣，只知个故事梗概，因为急求主线，所以好多话语只当是闲笔，反而忽略了。这里看来，闲笔之中，别有洞天。第二遍读是跟着蒋勋先生的《蒋勋说红楼梦》读的，之前对于人物性格、气质、心性的理解稍稍深入了一些。最大的收获是我我终于明白了宝玉的菩萨心肠，我不能不爱他。
这次是第三遍读，边读边看脂评。脂评似乎是对整部《红楼梦》写法的注解，对于很多线头和人物关系的梳理，有了脂评更容易穿插起来看整部书。真真是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