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史家批判》章节试读

《近代史家批判》的笔记-第125页 - 第二部分第一章：意大利的历史编纂者-佛罗伦萨人

乔纳森先生对本书内容的简评：“圭恰尔迪尼一章之后其它短文未免浮光掠影，价值不大”“现在读兰克更多的是发思古之幽情了”。学问已经足够好的人是可以信从的。
作为历史文献学批判的起源文献，其“起源”本身可以诱使人去寻觅一些有趣的东西，如历史文献学如何从语文学变化而来，历史批判和文献批判有何根本差异等等。在没法核对兰克引用批判的原始文献，没法对照尼布尔的罗马史文献批判，不知道兰克及其学生的研讨班上又对文献批判做了什么样的发展的情况下（如汤普森《历史著作史》下卷，谢德风译，P273，“讨论惠芝研讨班的文献很多”，脚注提示了1867年《哥廷根评论》上的一篇文章），只能是从本书得到一点提示，再由自己猜测。
P132，“无论何处，凡是在原始文献而不是历史著作占首位的地方，人们都必须考察这些原始文献所讲的情况是否准确”。推测这个原则的缘由，应该是，只有原始文献才有考辨其是否为真实事件之忠实反映的必要，而历史著作，只需要再去考察其所依凭的原始文献就好了。就好像是历史文献学的谱系学，一份原始文献是现存所有版本的祖本。原始文献与事实本身的摹写关系，这种考辨可与由祖本得到原型的修正相比较。
这份原始文献是兄弟之间的三封通信，他的考辨手法是：1、措辞。兄弟之间不可能以Eccellenza vostra（阁下）相称；2、事理。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但在信中只提了一件事；3、事实。信中描述的事情与已经确定的事实矛盾。所以这份“原始文献”不是事实本身的摹写，它很可能是伪造的。
值得注意的是，a，如果一份文献是伪造的，那么，必须在“原始”上打上引号，它只是因其形式看起来原始，比如它是日记、信件、档案、特许状之类，但它是伪造的。那么所谓“原始”的文献，就包含两个意思：1、它在形式上是原始的；2、它不是伪造的。至于它是不是事实的摹本，仍然需要考辨。如一份确定无疑的文献，但它并非事实本身的摹写，比如传闻、误记、有意歪曲所见、被偏见干扰、受制于情境或修辞模式而不是实录等等。“原始文献”不蕴含“它是事实的摹本”。
b，看上去历史文献批判和语文学批判有很大的区别，比如历史文献批判引入了“事实”，但从考辨手法上来看，似乎两者没有本质区别。而且兰克与语文学批判的关系还可以从一个细节看出，语文学需要考虑“所以致误之由”，P105，兰克也推测了一份“原始”文献的源头。
c，P133，兰克结束他的考辨后明确地说，“就是在这里也必须注意原始文献的真实性”。这是从a就可以推出来的。可以说，从近代历史学的根上，就不存在“对档案的迷信”。所谓“档案中的虚构”其贡献不是破除了这个迷思，而是关注这种虚构的构成，及其意义，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丢在一边。可以类比语文学领域，晚近也有学者将注意力投到以往认为的劣本上，认为它们也反映出了时代，也就有其意义。（《抄工与学者》某页）
另外，兰克对文脉的观察也值得注意。他可能是从传统的修辞学视角来考察所处理的文献，也可以说是对叙述的关注。例子很多，圭恰尔迪尼一节在考辨其史源之前就描述了他的叙述风格。在本节（佛罗伦萨人）中的例子有：P128“他（那尔第Messere Jacopo Nardi）屡屡通过过于频繁的中断和接续线索的做法破坏了上下文的关联”P129“他惯于先简要讲一件事，然后在追述各种各样的情形，并且经常是最好的情形”P130“他（内尔利）对进程进行了全面考察，不右不左，而是平静地、直线地推进”P131“经常离题堪称其（瓦尔奇）写作的典型特征”。如此等等。
那么，这种由修辞学传统出发的考察意义何在就成了问题。对比地，如有学者只关注其所处理文献中的“事实”，意味着什么。或许可以从这样一种角度来观察：对于后世的，这位假想中的学者，“历史文献中的事实”，已经沉淀为其考察历史时的经验基模，而忘却了这些事实由意义脉络而来的构成性（舒茨《社会世界的意义构成》，第二章第15节）。他直接使用这个基模来处理问题，这样确实让他的工作更加简便，但也因此变成了习焉不察的。修辞学，或者说从叙述来考察，可以理解为历史学家从意义脉络入手来考察问题。但它当然不是回到了最直接的体验，因为从修辞学来考虑，已经构成过一次了。
再者，再回到原始文献的问题上，P130-131论述瓦尔奇，兰克先说“他不像那尔第和内尔利那样积极参与他们所讲述的历史事件”，然后说“在编纂自己的著作是，他不能像内尔利那样说‘我记得’，必须利用流传下来的手稿”。这里表现出了一种明显的层级关系，今天在历史学领域仍被应用，或被滥用的原则：亲见者陈述的价值大于传闻者。但就像兰克在圭恰尔迪尼一节所表达的遗憾，他亲历了那么多事件，但他的史著却主要靠钞撮而成。在瓦尔奇这里，兰克却要说，“瓦尔奇引用了佛罗伦萨编年史的一些表述，尽管他认为这些表述是粗俗的，他也保留了许多原始文件中最独特的词语。此外他还掌握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原始文件”。在近代欧洲史，留下了相当充分的资料可供考辨，足以具体剖判亲见者与传闻者著作的价值，那种价值层级其实是相当可疑的。
在一位博学有成的学者看来，这些粗浅观察必定是微不足道，极其初步的。完全可以由他深厚的古典学素养来研究兰克所受古典传统的影响，或者根据已有研究进一步推进。聊志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