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公主的项链》书评

历史的回音

这本书在别人的推荐下读的，之前只是为了试验一个推送的网站下载了一本井上靖的敦煌。一本小说是在一天上学和放学坐S-Bahn的那一个小时匆匆扫完的，读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的品味过其中的词句和感情，只是看完觉得很莫名其妙，又觉得很喜欢，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被吸引了的感觉，单让我说，说不出哪里好，但是就是觉的美的有点让人心跳。而且竟然忍不住发了个微博，十分迅速的就发现了一位同好，这本永泰公主的项链也是她推荐的，十分感谢！我觉得井上靖的这个短篇的小说集很不错，因为篇幅短小，不用花费很多时间，反而让人有种可以细细品味他的那种历史情怀。窃以为他的小说很可能是一看之下不太会吸引人的那种，因为语言实在是简朴刻板的有点像学术论文，而且其中还会穿插一些文物知识介绍。但是我却觉得他对于历史的理解却是最接近历史的本质的。学历史的人肯定会喜欢井上靖的，因为他关注的都是一些可以说是有些可怜但是又有些可爱的小人物，也许是卑微的连名字也没有。虽然说英雄的历史让人激动，但是被时间淹没的却还有很多普通的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人，也依然在历史上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有爱有恨，有血有肉，也曾把全部生命的力量放在那些他们曾经专注过的信仰上，也曾相信这只要用尽全部的生命去爱过什么，终究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点浪花。虽然他们被时间磨灭，却永远不改被我们忘记。读他的东西，简直可以说是带着热泪读的。总觉得这个浮躁的世界有时候关注的总是那些表面上和形式化的东西，却忘记了历史最基本的感动，历史应该关注的东西是人，而且应该是每一个在世间生活过的人。掩卷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去首阳山的时候，祖师庙看门的老爷爷，就那么坐在庙门口，看云卷云舒，身后就是那些早就灰飞烟灭的英雄和伟人，他就那么坐在那里，也许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吃饭，睡觉，漫长的历史里，又有谁会记住这样的一个人呢？但他却又是活生生的在那里。历史学的越多，就越觉得人生的幻灭，不论做什么好像用处都不大，终究抵不过时间的磨灭，总是害怕几百年以后，你在意的当成生命全部的妄图与众不同的生活，终究会变成别人的笑柄，有时候连笑柄也不是，只是连名字也没有的“他们”，所以每次看到这种从”那时的他们“中幻想出一个人波澜壮阔的生命的时候，都会觉得十分感动，说到底，我们也不过人人都是这世界最卑微的那些人类而已。这书里的每一个故事都吸引人，虽然都是短短的几页而已，却值得一字一句的去品味。

公主是胭脂，项链是留白

李仙蕙自己恐怕也从未想过，人生会突然显出另一个样子。就遗存的墓穴记录说，她无论幸与不幸，都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号（秾辉），身份，死因，以及一个将墓升格为陵的葬身之所。这比同时代的许多，比她更伟大知名的公主们（如太平安乐高阳之流都没有名字），以及后世的许多，在更卑微弱小中默默死去的公主们（如宋朝的公主们被掳成奴隶），都要清楚明白得多。或者让我们反过来说，正由于她的死因，有了她的陵墓，有了让后世发掘的机会，从而得以保留了她一生的痕迹。作为中宗李显与韦后的公主，撇去相貌的想象，她的名号给了我一个统一的印象，就是安稳精致，所以我愿意想象，她的人生也跟她的名字一样，是从精心妥帖中开始的。而且，除了她那个严酷的祖母，她至少还有一个共她赴死的丈夫，带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最后，有一个因深深怀念她为她建陵的父亲。而她死时还那么年轻，一切还未开始。至少，她曾是一抹娇艳自足的胭脂。其实她的不幸，是集中性的爆发。而人们对她的综合评价，也只能归结到一个词“可怜”。她死去时，中国正处于唯一的女皇时代，那是另一位女性完全靠自身强大的人格力量颠覆传统社会的年代，是靠一个人的迈出一大步引导历史迈进一小步的年代。如果死于那个年代是她的不幸，能够毁于时代根源者手里，也是她的幸运。至少没有太多侥幸暧昧猜测。在后世对那个根源者以及她所开创的时代有着太清晰把握的同时，人们对于她的死因，也就没能提出太多质疑，同样好心地，找不到太多的释放途径，除了叹息着她的可怜，也无法可想了。（除了她难产的时机，可能蕴藏着更悲惨的自杀悬念以外）于是，她在陵墓里静静躺了一千多年，从一个精致完美的开头，走到逼仄荒漠的结局，终于还不至于让一生的全部湮没于黄土，这还不算最坏吧？——虽然一直躺在严酷的祖母身边，也挺不自由的，还有哥哥们相陪。生前的事，在她陵里，恐怕就是一场永远飘荡着桃花雨的噩梦了，虽然有太多遗憾，她也只有沉默。而身后的事，也是纷纷扰扰不断，比如盗墓者，比如挖掘者，比如探访者。井上靖是探访者之一，他得知公主的墓似乎还留下了盗墓者的遗体，便展开了一点想象，并让公主的项链做了他想象的题目。我是探访者之一，在她大梦无限的轮回里，于某一年清明的黄昏，终于走进她的墓道，看了看她梦里的仕女壁画，却没能看到盗墓者的尸体。所以，我继续追随着井上靖的想象，走进了她的身后事。对于他的想象，我没什么想说的，这是一个比较保守简单的想象，不存在太多的发挥，也可能代表了井上靖对公主的尊重——恐怕正由于觉得公主可怜，他将一切归结到了良心发现。而我尤其是认为她本来可以活得更好，也只好希望，她的墓确实，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显而易见，盗洞是可以看到好多个的，而她的墓布局又那么老实，亦如她的命运委屈。在唐灭之后的一千多年里，一个陕西最普通的农民，就可以凭着一身胆气去探访一下她。最后清点出来的陪葬品，丢失居然还不多，也不可不谓是个奇迹。仕女图是被水气花了的，如果在井上靖想象的那场大雨里，真的只是潜入了那么一次，她依然可以欣赏下边的仕女，虽然有点迷蒙。但项链就有点不厚道，井上靖将项链点题，又没有真正描写什么，我也没有看到陪葬品里，有什么项链——所以我想，项链就是个噱头。换个诗意的说法，永泰公主就是一幅丹青里最娇艳的胭脂轮廓，而项链是一处留白，它的留白，让公主更娇艳，也就更可怜了。就算有项链的实物，也无碍于现实。到底还是要被拿到外面，不是被扔在盗墓者的尸体旁，就是展出在博物馆——从她深眠的身上。她的梦终要醒，仕女图也好，项链也好，什么也保不住，她永恒的深眠。所以，她只能留存这样一个墓穴给我们，让我们参观她做梦的地方，考察她被打扰的情景，叹息她曾经精致完美的人生，怎样走向绝望与荒漠。如果生前的事是一场梦，身后的事是另一场梦，那么永泰公主李仙蕙，终于得以走出长长的梦的隧道，飞升到另一个境界去了，那个境界，就是永恒的解脱。——据说，她的尸骨，文革时都被扔了，再也没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