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氏家

出版社:陕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12
ISBN:9787224086645
作者:李骏虎
页数:216页

章节摘录

  《母系世家》:第一章(1)  四月末的一个上午,晶莹的光线中流淌着甜丝丝的槐花香气,在南无村唯一的那条南北大街上,七匹好马拉着大车飞奔,胶皮轮腾起的烟尘笼罩了半个村子的屋和树,缰绳如两条飞舞的银蛇,丈余长的鞭子甩出“啪啪”的枪响。车辕上有红漆写的字,右辕杆上书“日行千里路”,左辕杆写着“夜走八百程”。兰英拉着梅子躲到墙根里,眼望着车把势嘉成腾云驾雾地远了,翻翻眼,嗔怪地说:“看跟坦克有什么两样!”梅子调笑道:“你看那两条缰绳不像耍蛇?鞭子甩得像打枪。”兰英看出她眼底那点意味,心领神会地笑了,眼角看着她说:“汉子家就该这样,会开坦克会耍蛇。”梅子逗她:“你可不敢耍嘉成的‘蛇’,小心他打你一枪美死你!”兰英佯怒,骂她:“把你这个婆娘的嘴撕不烂!”  站在路边的人张着嘴看过了大车,拍着身上的尘星星,调过脸笑着望两个叽叽嘎嘎的新媳妇。兰英就拉上梅子往自家的巷子里急走,心里并不怯,脸上也不羞,怕的是听见人议论自己的男人。梅子不情愿地甩脱兰英,急躁地说:“跑什么哩,有人要吃你?”兰英嗔怒道:“你一个人浪吧!”丢下伴儿跑了,绣花裤子“噌噌”地发出好听的声音,拐过巷子口老支书家的茅房。头顶上,老槐树直吊下千万绿莹莹的小“吊死鬼”,头尾曲在一处,悬在一条条透明的银丝上打转转。  隔着两户人家,自家门口正走出一个挑担桶的人,平地上就像在那沟里走,只露出半截儿身子,把两只桶在地上拖着,是兰英的男人七星。都说,“好汉无好妻,孬汉娶仙女。”月下老人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把个方圆多少村子挑不出第二个好模样儿的兰英,偏偏嫁给了比土疙瘩多口气儿的矮子七星。“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嘴里!”说《水浒》的瞎子嘴里这句白话,让南无村的人想起戏台上演的那些风情的古话儿,认定那戏里演的肯定都是过去的真事情。  矮子七星家里成分好,就被村里送去当兵,复员前跟兰英订了婚。矮子个子虽然小,穿上军装还算精神,兰英家是富农成分,能攀上军婚是天大的好事,她爹娘就没太计较女婿的长相,由着媒婆摆布,替女儿把婚事定下了。结婚前,矮子没见过兰英,兰英也没见过矮子。矮子光荣复员后的第三天就敲锣打鼓把喜事办了。两人入了洞房,兰英偷眼从红盖头下打量矮子的脚,看到一双白底黑帮的大脚板,认定是个魁梧的男子汉,羞得坐在炕上不敢动。矮子关键时刻没少聪明,吹了灯爬上炕去才掀盖头,黑灯瞎火把生米做成了熟饭。第二天兰英羞羞答答把公婆的尿盆倒了,又给二老端了碗红糖水喝了,回到自个儿屋里,矮子已经穿戴一新下了床,兰英猛一看,那人个子不及那双脚板子长!做闺女多少年来对如意郎君的憧憬瞬间成了泡影,叫了一声苦:“妈呀,怎么是个武大郎!”心里发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悠悠醒转,兰英躺在炕上两眼望着房梁,一门心思要寻死,不吃不喝,只是哭她爹娘瞎了眼。矮子自知配不上她,忍气吞声地伺候着,生怕闹出人命。兰英哭了几天,到底是争气惯了的人,心底透亮,竟然想开了,觉得不能把这如花似玉的身子让“武大郎”糟践了,更不能跟他生出一窝蛤蟆老鼠,这辈子都惹人笑,在人前抬不起这张脸。不吃不喝这些天,兰英脑子没闲着,她反复想过了,既然老天爷对她不公平,爹娘不为她做主,她就得做自己的主:身子是自个儿的,自个儿不能把自个儿的身子糟践了,好肉不能让狗吃了,要让人吃,让像模像样的人吃,让自己甘愿让吃的人吃,那人必得是人里面的尖子,这样自个儿心里才熨帖,才会觉得没有白活一世。

内容概要

李骏虎,男,1975年10月3日生于山西省洪洞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山西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毕业。 1995年开始小说创作,小说作品散见各文学期刊,入选多种选刊和年度选本。出版有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痒》、《母系氏家》,中短篇小说集《李骏虎小说选》(上、下卷),评论集《比南方更南》。2002年获第四届山西新世纪文学奖;2009年获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

书籍目录

  第一卷 兰英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二卷 红芳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三卷 秀娟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跋   乡村女性的精神谱系之一种(王春林)

编辑推荐

  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得主最新长篇力作,畅销小说《婚姻之痒》作者李骏虎又一部关注乡村女性社会生态的小说。  一个月之前,李骏虎凭借中篇《前面就是麦季》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仅仅一个月后,以此为基础写成的长篇小说《母系氏家》再次收揽了赵树理文学奖长篇小说大奖。李骏虎在接受采访时说:“《母系氏家》是获鲁奖的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的长篇版;《前面就是麦季》是获赵树理奖的长篇小说《母系氏家》的浓缩和精魂。”  鲁迅文学奖是我国具有最高荣誉的文学奖项。评选的是除长篇小说之外,其他各种文体和门类的优秀作品。而赵树理文学奖则是山西省的最高文学奖,旨在鼓励山西作家的文学创作,推动山西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  《母系氏家》及其前身《前面就是麦季》能在一个月之内连获以上两个大奖,说明了李骏虎深厚的生活积淀和作品蕴含的艺术魅力。评论界认为,作家对乡村生活的深入了解,对乡村女性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的准确把握和描摹,展现出了一幅现代乡村生活的画卷。作家的语言功底和驾驭重大题材的能力,也在这部长篇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作者简介

婆婆兰英俊俏泼辣,偏姻缘倒错,与命运斗气,几番偷情借种,惹出几十年风流闲话;媳妇红芳朴实简单,嫉恶如仇,为了小光景任劳任怨,背负不孕冤屈,忙碌而快乐;大姑子秀娟美丽善良,隐忍包容,守护着一段传奇爱情终生未嫁,安度岁月,几成菩萨。黄土高原之上,尧天舜日之下,南无村这一家三代女人数十年的命运纠葛,展示北中国亘古流传的社会风情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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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乡村女性的精神谱系之一种——评李骏虎长篇小说《母系氏家》王春林《母系氏家》是作家李骏虎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其中的一部分,曾经用《前面就是麦季》的题名,以中篇小说的形式在湖北的《芳草》杂志发表过。在当时,我曾经应《芳草》杂志之邀,为那个中篇小说写过一个短评。说实在话,当时一种真实的阅读感觉,就是这部小说的情节似乎有不完整之处,其中一些地方显然另有隐情,但作者却并未交待。然而,因为不知道那个中篇小说,其实只是另外一部长篇小说的一部分,所以,我就只能够以海明威的所谓“冰山理论”,来对这种写作现象加以解释。这次终于得窥《母系氏家》全貌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此前读到的只不过是一个长篇小说的片段而已。正因为我当时读到的只是长篇小说的一个片段,所以,现在看起来,我当时所谓对于乡村生活的“温情展示”的判断,实际上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李骏虎小说所欲思考表达的主旨,其实还要更加广阔深邃得多。我之所以在这里要唠叨这么半天,就是想通过这个具体的事例,试图说明文学批评在下判断时一定要非常地慎重。在没有能够读完全篇的情况下,千万不要随意得出某种结论来。否则,就很有可能是南辕北辙,就只能闹出贻笑大方的笑话来。李骏虎的长篇小说,迄今已有《奋斗期的爱情》、《婚姻之痒》、《公司春秋》、《北京的梦影星尘》以及这一部《母系氏家》五部。如果从表现对象来说,前几部都属于描写都市生活的作品,而《母系氏家》则是描写乡村生活的作品。即使只是从表现题材的意义上说,《母系氏家》也带有某种突出的转型意味。其实,我觉得,《母系氏家》对于李骏虎的意义,并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种写作题材的转型。如果说,此前李骏虎的小说似乎总是晃动着自我的影子,难以从自我的经历中拔身而出的话,那么,到了这部《母系氏家》中,他就彻底地摆脱了自我生存经历的桎梏与束缚,将自己的创作视野转向了一个更为阔大的生存世界。但更为关键的问题却在于,从长篇小说所应该具备的思想文体特征来考察,与此前的几部作品相比较,李骏虎的这一部《母系氏家》很显然已经成熟了许多。作为李骏虎小说的一个忠实阅读者,我毫不夸张地认为,《母系氏家》乃是李骏虎迄今为止最值得肯定的一部多少已经传达出了某种深沉乖谬的命运感的优秀长篇小说。就我对全国长篇小说创作总体趋势的了解与把握而言,即使把它放置到年度长篇小说创作的总体背景中来加以衡量,这部小说也都算得上是一部毫无愧色的艺术成色十足的优秀作品。毫无疑问地,李骏虎的这部《母系氏家》是一部透视表现中国乡村生活的长篇小说。说到对乡村生活的艺术表现,当下时代这一方面的小说家可谓多也。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够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切入乡村生活,并且能够对乡村生活有自己独到的感悟与发现,就自然成了衡量作家作品优秀与否的一个首要标准。李骏虎《母系氏家》之值得肯定,首要的原因正在于此。面对公众早已熟视无睹的乡村生活,李骏虎特别睿智地选择了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与透视,来作为自己的艺术聚焦点。更进一步说,选择乡村女性世界的透视与表现,倒也还在其次,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与其他乡村小说中的同类人物形象相比较,李骏虎《母系氏家》中的若干女性形象,表现出了一种特别的人性深度。而且,这样一种特别的人性深度,还能够让我们联想起西方的那位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来。虽然弗洛伊德是一位心理学家,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位哲学家,但他对于心理学领域或者哲学领域所产生的影响,恐怕却无法与他对20世纪以来人类的文学艺术产生的巨大影响相提并论。观察20世纪以来的文学发展趋势,尤其是小说创作领域,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事实,就是举凡那些真正一流的小说作品,其中肯定既具有存在主义的意味,也具有精神分析学的意味。应该注意到,虽然20世纪以来,曾经先后出现了许多种哲学思潮,产生过很多殊为不同的哲学理念,但是,真正地渗透到了文学艺术之中,并对文学艺术的发展产生着实质性影响的,恐怕却只有存在主义与精神分析学两种。究其原因,或者正是在于这两种哲学思潮与文学艺术之间,存在着过于相契的内在亲和力的缘故。一个不容忽视的明确事实就是,那些曾经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作品中,有很多都明显地体现出了这样的两种特征。远的且不说,近几年来陆续获奖的大江健三郎、帕慕克、奈保尔、耶利内克、库切、凯尔泰斯、克莱齐奥等作家,他们的代表性作品,就很突出地体现着我们所说的这两个特征。即使是那些非诺贝尔奖的优秀作家,比如日本的村上春树、加拿大的阿特伍德等,他们的小说也都同样具备着这样的两个特征。我想,如上的这种观察结论,应该给我们当下时代真正有志于小说创作的作家以足够有力的启示。这就是,要想使自己的小说作品获得相对长久的艺术生命力,那就必须设法让自己的作品具有普世性的思想艺术价值。而所谓的存在主义与精神分析学的况味,则很显然正是普世性思想价值中极重要的两个方面。当然,更具体地,如果按照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一种小说理解来说,存在主义主要体现在小说的思想层面,而精神分析学则主要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刻画塑造层面。很显然,我们之所以说读李骏虎的《母系氏家》,能够让我们联想起弗洛伊德来,也就是指李骏虎这部小说对若干乡村女性形象精神世界的透视与表现,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了精神分析学的意味。我不知道李骏虎是否谙熟于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然而,不管熟悉也罢,不熟悉也罢,关键的问题是,他的《母系氏家》确实达到了这样一种突出的艺术表现效果。说实在话,就我这些年来对于长篇小说创作的追踪性阅读而言,如同李骏虎笔下这样一些具有精神分析学人性深度的乡村女性形象,还真的是相当少见的。甚至于,就连这部小说的标题,认真地捉摸起来,也很有一点弗洛伊德的特别味道呢。我之所以对李骏虎的《母系氏家》产生强烈的兴趣,之所以要给予其较高的评价,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实际上,虽然是长篇小说,但这部《母系氏家》的故事情节,却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复杂,李骏虎只是具体围绕一个普通的农家而详尽细致地展开了关于这个家庭中两代三位女性命运故事的讲述。母亲兰英,本是一个漂亮标致的农家闺女,叫做“方圆多少村子挑不出第二个好模样儿”。然而,这天公却偏偏就不作美,由于兰英家的成分是富农,所以,也就被迫无奈地嫁给了不仅家庭成分好,而且还当过兵的,“比土疙瘩多口气儿的矮子七星”。你看,又一场凄凉的乡村爱情悲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演了。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感叹,这人间真的已经没有多少好故事可讲了。在兰英的爱情悲剧背后,所不时晃动着的,不就是潘金莲、三仙姑她们的影子吗?潘金莲之被迫嫁给武大郎,三仙姑之被迫和于福成家,兰英之被迫嫁给矮子七星,从本质上说,都是一样的爱情悲剧故事。然而,另一方面,却也正是这相同的爱情悲剧故事,在无情地考验着作家的想象构型能力,从根本上挑战着作家的艺术创造力。正所谓,故事虽然相同,但由于叙述故事的方式各有不同,所以故事的基本走向与最后结局,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了。李骏虎所采取的,当然是不同于两位文学前辈的艺术处理方式。应该说,兰英并没有一味地屈从于命运的安排。面对不尽公平合理的命运,她以自己所能选择的方式进行了可谓是坚决的反抗。“兰英惊恐地预见到了自己把脸装到裤裆里的一生——她不能接受,她必须抗争,嫁的人是脚腕子上坠秤砣也抻不了二寸长了,娃娃还没生啊,只要把生什么样的娃娃,生什么人的种把握在自己手里,就把握了后半生,就不愁没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既然也就是生米做成了熟饭,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婚姻的事实了,那么,就一定得设法改变自己的子女未来的命运,把自己子女的未来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因为,一向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兰英,绝对无法接受自己未来的孩子也都将会是如同七星一样的矮子的无情现实。当然,在这里,我们也同样可以感受到乡村世界中传统文化观念的异常强大。中国人所特别看重的传宗接代观念,特别希望能够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观念,通过兰英的人生选择得到了十分突出的强化与表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概也可以说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后代人了。兰英是一个敢作敢为、大胆泼辣的乡村女性,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借种生子,那她很快就付诸行动了。兰英选择的第一个对象,是萍水相逢的公社秘书。然而,谁知这种子虽然借成了,但公社秘书却实在算不上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公社的秘书也是个青皮后生,那个书生也不懂风情,他胆子很小,那次以后再没敢在兰英跟前露过面。好在兰英知道自己生的是个闺女的那一刻,就打算换人了,看那个小秘书没有骨气的样子,也不像个能生出带把儿的来的人”。既然公社秘书让兰英感到失望,那她就要设法再寻找一个真正具有男子汉气概的人。这回找到的“土匪”长盛,倒是个敢作敢为的血性汉子。然而,让兰英无法预料的是,正是她与长盛的相好,居然从精神深处极大地伤害了自己的女儿秀娟。那是秀娟六岁的时候,兰英和长盛正在金菊家炕上翻江倒海地折腾的时候,秀娟冷不防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秀娟小小的身子站在屋门口,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张着,脸上全是泪珠。娃娃看到她妈披头散发,光光的被人压在那里咬得直叫,吓坏了”。无意间撞见的这个场景,对于秀娟的精神刺激可真是太大了:“秀娟受了惊,回来成了个小哑巴,发高烧,说梦话,病了五六天”“秀娟病好后,再不肯沾她妈的身子,常常用黑黑的眼珠偷偷盯着她妈看,眼神怪怪的,看得兰英心里寒寒的,从此心里就对秀娟多了一份怯”。按照精神分析学的说法,一个人的精神创伤,尤其是幼年时期的精神创伤,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对他后来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制约性影响。秀娟的情况很显然就是如此,成年后的她之所以从根本上拒绝婚姻生活,之所以与母亲之间形成了那样一种颇为畸形的母女关系,与她幼年时期的这次遭遇存在着直接的关系。当然,兰英本人,也是一位有精神创伤的乡村女性。只不过她的精神创伤,不是来自于幼年时期,而是来自于她与矮子七星之间太不般配了的现实婚姻。小说中兰英先后两次的借种行为,当然是此种精神创伤作祟的缘故。但除此之外,李骏虎通过对兰英一些心理活动的描写,也同样很微妙有力地揭示出了她内在的精神创伤问题。比如,在对长盛动了心之后,有一次兰英忽然间看到了长盛:“兰英正好路过,站在一边看,看到长盛的腰一沉,壮硕的臀部绷展了裤子,心中不由一荡,腿就有些发软。看了一会,站不住了,别别扭扭回到家,也没有去公婆那里要孩子来喂奶,躺在床上就是一阵恍惚,好一阵儿清醒过来,觉得大腿上凉凉的,把手伸进裤裆里一摸,湿湿的黏黏的一大片。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巨大的空洞,没来由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嘴里一阵发咸,尝到了血的味道”。在面对着雄武有力的长盛的时候,兰英非常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矮子七星。七星的矮与弱,一直是兰英内心中无法摆脱的一种隐痛。这种难言的隐痛,在面对自己心仪已久的长盛的时候,便无以自控地如火山喷发一般地爆发了。在此处,李骏虎虽然没有进行西方式的细致心理描写,但却此处无声胜有声地通过对兰英的一系列动作描写,把她内心中的精神隐痛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只有在理解了这一切之后,我们才能进一步理解兰英何以会不顾乡村世界的道德禁忌,义无反顾地做出了偷情借种的人生选择。很显然,与矮子七星的不幸婚姻,已经构成了兰英自身无法超越的无意识精神隐痛。她的许多现实行为,都可以从这里得到合理的阐释。再比如,在写到兰英被迫将娘家的陪嫁手镯送给了金菊之后,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兰英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里,把娃娃放到床上,一阵一阵的恍惚,娃娃尿湿了都没发觉”。自己的内心秘密不慎被精明的金菊知道了,为了堵住金菊的口,兰英被迫把陪嫁的手镯送给了这个贪心的妇人。将自己心爱的器物送给别人,心中自然会有许多不甘。然而,这样的代价,却也换来了金菊答应给兰英与长盛拉皮条的举动。这样的举动,就让兰英的内心多了几分迫不及待的强烈期待。双重心理交织在一起的结果,就产生了小说中这样一段异常传神的动作描写。李骏虎对人物深层心态的拿捏真可谓是恰到好处,虽然只是不多的几个动作描写,但却举重若轻出神入化地将兰英内心中惊心动魄的一段心理活动,鲜活灵动地凸显在了广大读者的面前。当然,很关键的一点,还在于此处的动作描写,成功地揭示出了兰英的某种无意识精神特征。从其中,我们便不难看出李骏虎的白描功夫十分了得,不难体会到李骏虎的小说创作,实际上已经深得中国小说艺术描写传统之神韵了。兰英之外,秀娟可谓是小说中另外一位塑造特别成功的乡村女性形象。要讨论秀娟这一形象,我们还得从兰英说起。兰英之所以要先后与公社秘书和“土匪”长盛偷情,其根本意图是要通过借种的方式改变孩子们未来的形象基因。在她的理解中,只有具备了一种“人材出众”的形象,孩子们才可能享受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关键的问题在于,兰英“借种”生下的两个孩子,即秀娟和福元的生活算得上幸福吗?我想,答案可能是否定的。秀娟因为在幼年时亲眼目睹了母亲与“土匪”长盛的偷情场面,终身没有出嫁。福元虽然幸运地娶到了一个没有多少心计的媳妇红芳,但他自己却因为天生就不具备生育能力,所以,最后只能去抱养了一个孩子。尽管兰英偷情的初衷是为了未来的孩子们好,然而,她两个子女的生活却不仅难言幸福,而且还都事与愿违地走向了兰英美好愿望的反面。从动机与结果悖反的角度来说,兰英实际上是一个别有人性深度的悲剧性人物形象。关于秀娟这个形象,小说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介绍:“闺女秀娟是妈妈兰英的心头肉,也是兰英心上的一块疮,脸上的一条疤”,都说大姑子厉害,但红芳却打听到“这位大姑子性格虽然孤僻,人却比绵羊还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要老在家里真的当‘姑子’”。小说中的秀娟,性格特征与母亲兰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如果说,兰英的性格特征是胆大泼辣,为人处事既有心机又特别厉害,那么,秀娟的性格特征就是善良、大度而又略显孤僻,但在关键时刻却又十分执拗,特别有主见。如同兰英一样,秀娟也是一位具有极深精神创伤的乡村女性形象。对于这一形象的人性深度,同样可以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加以理解剖析。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小说中的如下几个场景就特别值得注意。一个场景,是兰英与秀娟在争吵状态下的激烈对话。兰英说:“厉害死你吧!我还不全为了你们这些畜生,你们都长成了人样,我就成了龟孙!”然后,秀娟争辩道:“你要真为了我们,就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另一个场景,是秀娟对红芳描述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的一场生娃娃惨剧。秀娟说:“小妗子就是难产、大出血死的,第一天像杀猪一样叫,第二天前晌没了声音,后晌又叫,我们这些女子家在院子里听着,没把人吓死。我偷偷跟着姥姥进去看了看,没看到人,就看到一大盆血,我一下子就软到了地上”。再一个场景,就是在得到了弟弟福元要抱养孩子的消息之后,秀娟的出人意料的反应。秀娟将两个方便面纸箱子抱到了全家人面前:“几双眼睛都跟着她的手去看,箱子打开了,满满当当都是月娃娃的小衣裳,最上面是几双小小的袜子和虎头鞋。”红芳惊奇地询问秀娟是啥时候做好了这么多小衣物,秀娟说:“我地里忙,下雨天还要追肥料,这几件东西做了一年多。”把以上三个场景综合到一起,我们就不难看出李骏虎笔下秀娟形象的精神分析学深度来。很显然,秀娟之所以拒绝结婚,根本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她六岁时目睹了母亲与长盛之间的性爱场面,另一方面则在于她当年还亲自经历过小妗子的难产而死。前者使秀娟对于男女之间的性爱留下了极其丑陋可怖的印象,后者则使她对于结婚之后的生孩子场景充满了恐惧的感觉。正因为秀娟十分清楚只要结婚,就一定少不了性爱生活,就自然要怀孕生孩子。所有的这一切,都会触动她自己无意识世界中的精神创伤。所以,她才坚决地拒绝婚姻生活的。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另一个方面,秀娟却又毕竟是一个内心世界中潜隐着丰富母性情感的乡村女性。既然是一种真实存在着的情感状态,那么,它就迟早会寻找到某一个突破口宣泄爆发出来的。而且,这样的一种情感,压抑得越长久,其喷涌爆发时的力度也就会越凶猛。秀娟的具体情形,正是如此。正因为秀娟早就打定了不结婚的主意,所以,她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弟弟福元和弟媳红芳身上。她希望能够以这样一种补偿的形式来填补自己的情感空白。虽然从表面上看,福元和红芳两口子迟迟生不出孩子来,着急的只是身为婆母的兰英,但在实际上,内心中最着急最焦虑的恐怕应该是秀娟才对。在察觉到福元与红芳不大可能生孩子的情况下,“最早想让福元抱个孩子的,是秀娟,只是她没说出来。……没人知道她多么渴望弟弟能有一个孩子,前好几年她就想让他们抱一个娃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能够理解,为什么秀娟早早地就为自己未来的侄子准备好了满满两箱小衣物。却原来,这正是秀娟内心中潜藏压抑许久的母性情结的一次大爆发。就这样,一方面,因为幼年时期的精神巨创而对婚姻生活充满了恐惧心理,另一方面,内心世界中却又有着一种本能而强烈温柔的母性情怀。二者错综有致地缠绕在一起,就自然地构成了秀娟人性世界的复杂性。同时,我们还应该注意到,虽然秀娟在幼年时期曾经遭受过巨大的精神创伤,但现实生活中的她,却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逆来顺受者。她的主见,首先表现在虽然面对着来自于家人与南无村人的巨大压力,却仍然拒绝结婚,要坚持过一个人的独身生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所具备着的那样一种少见的慈悲大度胸怀。或许与秀娟自己曾经承受着过多的罪恶与冷眼有关,我们发现,在秀娟身上居然表现出了某种超越性的人道主义悲悯情怀。虽然,秀娟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人道主义。这一点,首先表现在秀娟对于军军与强的宽恕上。虽然内心中十分清楚军军和强这两个小伙子趁自己酒醉之际偷走了自己的七千元钱,但秀娟却并没有做任何声张。她宁愿自己身背被两个小伙子糟蹋了的黑锅,也不肯吐露一句关于偷钱的事实真相。这其中,就很有一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味道了。其次,秀娟的慈悲大度,还更加突出地表现在小说结尾处对于连喜提出的特殊要求上。秀娟非常主动地答应连喜把老磨房让出来盖厂房,而她提出的特别要求却与自己的个人利益无关。她要求连喜,一定要把军军的媳妇艳艳和海峰的媳妇彩霞招到工厂里来做工。之所以是这两位乡村女性,一是因为军军据说已经因为犯罪而被枪毙掉了,二是因为彩霞因为家境贫穷被迫走上了变相卖淫的道路。同为女性的秀娟,很显然是最能体会乡村姐妹们的生存困境的。正因为充分地体会到了乡村姐妹们的生存困境,所以秀娟才出手相救的。在这样的行为中,我们所充分感受到的,实际上正是如同秀娟这样的乡村女性精神世界中人性亮色的存在。在其中,一种老百姓称之为菩萨心肠,而我们知识分子称之为人道主义悲悯情怀的事物的存在,是昭然若揭的。就这样,将其自身的精神创伤与母性情怀,与人道主义悲悯情怀水乳交融地结合编织在一起,出现在广大读者面前的秀娟这一乡村女性形象,事实上也就成为了李骏虎长篇小说《母系氏家》中最具有人性深度的一个人物形象。小说中,与兰英、秀娟呈三足鼎立之势的另外一位乡村女性形象,是福元的媳妇红芳。同兰英、秀娟相比较,红芳这一人物虽然从人性深度上无法与她们相提并论,但她的存在对于小说情节的充分展开,却发挥着十分重要的艺术张力作用。按照小说中的描写与交待,这是一位没有什么心眼儿的多少有点“傻大姐”色彩的乡村女性形象。红芳的存在,一方面强有力地映衬出了兰英、秀娟的精神深度,另一方面则以她身上所携带着的乡村喜剧性因素,与兰英、秀娟身上的悲剧性因素相交杂,使得《母系氏家》最终成为了一部悲喜剧因素交混为一体的长篇小说。从实际的阅读效果来看,虽然不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然而却给读者留下了难忘印象的乡村女性,其实是曾经为兰英与长盛牵线搭桥的老金菊。说起来,这老金菊出现的场面与时间均不多,但李骏虎却在这有限的时空之内,非常成功地点染刻画出了一位特别谙熟于乡村世界人情世故的老年女性形象。老金菊其实很有些贪婪,但你看一看她很巧妙地向兰英索要手镯的场面描写,你就不能不佩服她那内敛式的精明。老金菊非常熟悉乡村世界的人情世故,只要你读一读她与兰英之间颇含机锋的对话,你就能够明白,其实你面对着的是几千年中国乡土文明所孕育出来的一个乡村世界中精灵式的人物。行文至此,我们就不能不强调李骏虎在小说第二部开头阶段一段叙事话语对于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母系氏家》的重要性了。李骏虎写到:“村子里的女人朴素,名字也朴素。二十多年流水一般过去了,‘梅兰竹菊’和‘叶’们渐渐熬成了婆婆,‘霞玉芳红’和‘雪’们就从黄毛丫头出落得有模有样儿,出嫁后自然成了人家的媳妇。两辈子女人不同,修饰‘梅兰竹菊’和‘霞玉芳红’的前缀或后缀可都是‘英翠灵秀’和‘香’,‘凤琴萍花’和‘娟’们更是混迹于两代女人之中成为通用”。我以为,李骏虎这部《母系氏家》的全部艺术奥妙与叙事哲学,实际上就潜藏在这一段叙事话语之中。在某种意义上,这一段叙事话语的重要性,乃可以与《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那一章好有一比。细细地体察一下,就不难发现,小说中的几位主要女性形象,兰英、秀娟、红芳、金菊,其实都可以对应于这一段叙事话语中的所谓“梅兰竹菊”、“霞玉芳红”、“英翠灵秀”。这就明确地暗示我们,如果说曹雪芹的《红楼梦》是要为“千红一哭”的为所谓大观园中的闺阁女子作传的长篇小说的话,那么,李骏虎的这一部《母系氏家》就可以被看作是要为当代中国的乡村女性作传的长篇小说。虽然我清楚地知道,从基本的思想艺术品格上说,李骏虎的小说根本无法与千古名作《红楼梦》相提并论。尽管无法相提并论,但进行一定思想艺术层面上的比较,我以为,还是完全可能并且很有必要的。从我们所引述的这段叙事话语中,就不难看出李骏虎这部乡村长篇小说的基本思想艺术旨趣,正在于独辟蹊径地对于乡村女性形象进行一番不失睿智的考量与表现。中国的乡村世界可谓大也,关注表现乡村世界中女性形象的作家也不在少数。实际上,每一个作家从自己特定的思想价值立场出发,都会对乡村世界中的女性形象有一种自己的理解与表现。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所读到的李骏虎的这一部《母系氏家》,其实也就只是公众所理解的乡村女性形象的精神谱系之一种,带有十分明显的李骏虎个人的思想烙印。就我自己对于全国范围内乡村小说创作状况的基本了解来看,通过对于自己笔下若干乡村女性形象的深层艺术透视与成功塑造,李骏虎的这部《母系氏家》,最起码应该被看作是2009年度一部不容忽视的优秀长篇小说文本。
  •     回到民间生活——读李骏虎长篇小说《母系氏家》段崇轩三年前我在一篇文章中说:“当下山西文学匮乏的,正是那种对包括地域文化在内的传统文化的创造性继承。我们的不少作家,还没有自觉地从周围环境和脚下的厚土中,获得新的资源和动力,拥有表现它和批判它的思想、艺术能力。”① 读李骏虎的长篇小说《母系氏家》,我更坚定了自己的这一看法。骏虎的这部新作,是写他记忆中的、过去的、消失了的乡村生活的。大约就是他的故乡——晋南洪洞县一个平平常常的村子吧?小说中叫南无村。但作者没有表现这个村子的政治、运动、经济等宏大的历史事件,或者说只是把这些当作了一种背景和点缀;而是把笔墨集中在这个村子的地域环境、民情风俗、家庭矛盾、邻里纠葛特别是几位女人的日常生活领域。细腻入微地描绘出一幅地域的、民间的乡村风情画。新世纪以来,山西文学已不再像上世纪80年代那样,参与文学主潮,反思社会问题,而是重新面对现实生活,表现底层社会和民众。譬如王祥夫、葛水平、王保忠等的创作,都呈现出这样一种倾向。但重新发现同样是一种创造,甚至是难度更大的创造。正是在这个方面,表现了不少作家思想上的困惑、艺术上的乏力。真正实现转向和突破的并不多。李骏虎自觉地把他的艺术目光,聚焦在民间生活和地域文化上,虽然他在思想和艺术上还没完全到位,但他的回归和探索,无疑是很有意义的。生活就像一条匆忙的河流,“不舍昼夜”。但怎样认识这河流,却是许多作家、思想家不断探求的。法国年鉴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提出了“总体史”的历史思想,就很有意思。他把历史划分成长、中、短三种时段。长时段是指自然环境、社会组织、文化传统这样一些长久起作用、变化最慢的事物;中时段是指人口变动、物价演变等变化较慢的事件;而短时段是指如战争、革命、运动等变化最快的现象。他认为这三种时段常常是相互并存、交错、影响的,构成了复杂的历史生活进程。其实一条河流也是分层次的,最上面的是浪花、泡沫,中间是激流,而下层则是从从容容的“潜流”和“暗流”。譬如乡村小说,几十年来我们总是强调要表现当下的革命、改革、建设,事实上只是反映了生活表层上的浪花、泡沫。而对于社会发展深层中的地域环境、民情风俗、生活传统——这样一些凝固不变或变化缓慢的“暗流”式的存在,却往往被忽略、放弃了。现在许多作家已经意识到,中国的乡村依然是一方最丰富的“厚土”,不仅要描写当下的变革、开放,更要表现日常的民间生活和沉淀的地域文化,只有这样才能写透农村,认识中国。譬如贾平凹的《秦腔》、铁凝的《笨花》,无不是以历史反观现实,从民间窥测社会。李骏虎是一位从农村走进城市的青年作家,十多年来创作了多部长、中、短篇小说,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写城市生活和人的情感的。2005年他以挂职的身份重返洪洞县故乡,重温自己熟悉的农村和农民,又回到了乡村题材写作上。同年他发表了中篇小说《炊烟散了》,之后几经修改、扩展,2008年终于完成、发表了长篇小说《母系氏家》。可见他对这一题材的“痴情”和看重。他说:他的创作终于“从飘摇不定到渐渐落脚到写社会风气和风情画卷”,“真正在写作上有一点自己的主张”了。② 李骏虎回到了乡土和民间,回到了“山药蛋派”作家的写作路子上,这是一次后撤,但更是一次突进。《母系氏家》是以真切、鲜活的民间生活——特别是其中的民情风俗而取胜、感人的。民间是一个潜在的、庞杂的、古老的底层社会,越是偏僻、闭塞的农村,越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民间生活。民间世界同样由两部分内容构成。一是有形的、物质层面的,如衣食住行、家族家庭、日常劳动和生活;二是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如传统文化、地域文化、伦理道德、风俗习惯、民众性格和心理等等。民情风俗是一种既带有物质性、又具有文化性的文明形式,在民间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写乡土、写民间,离不开民情风俗,因此很多乡土小说被称为风俗小说,李骏虎描绘的就是一幅“风情画卷”。汪曾祺对乡村风俗“情有独钟”,他说:“我以为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抒情诗。”③“风俗中保留一个民族的常绿的童心,并对这种童心加以圣化。风俗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风俗是民族感情的重要的组成部分。”④ 中国农村中的民情风俗,其实是良莠混杂的,汪曾祺肯定的是其中积极的、明朗的部分。《母系氏家》中的南无村,位居晋南地区的黄河文化圈,虽然也深受传统儒家文化的渗透,譬如男人身上的忠孝品格,家族对传宗接代的重视,家庭里婆媳之间的等级观念等等。但这种正统的文化并不是最主要的,占突出位置的倒往往是一种来自地域的、民间的民风民俗。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什么“男尊女卑”之说,而常常是男人猥琐无能,女人当家作主,小说着力描写的这个家庭,三个女人唱着一台戏,二个男人“跑龙套”,“阴盛阳衰”,构成了一个民间的“母系氏家”。小说对乡村风俗的描写,可谓鲜活传神。譬如乡村中的“借种生子”风俗,这在山西并不鲜见。“借种”应该是男人有病,不能生育,女人不得不与别的男人结合,以求怀孕。这在农村是丢人的、隐蔽的、无奈的。但骏虎却给这种风俗赋予了丰富的、深广的意义。女主人公兰英所以主动委身两个男人,并不是因为自家男人不能生育,而是她嫌弃低矮的丈夫,要借“良种”来“优化”自己未来的儿女。此外她是在寻找一种渴望的性爱。南无村是一个较为自由的民间社会,虽然人们卑视“偷情”,但也给予了理解和宽容。譬如乡村中的各种仪式,出生、成年、嫁娶、死亡,都会举行隆重的仪式,以表达人们对人生的重视和祈愿。小说中写福元、红芳夫妇为抱养的儿子江江过满月,怎样请厨师做宴席,请朋友当总管,众邻居怎样分工帮忙,开席请亲戚坐上席,年轻人悄悄偷香烟…… 写得有条不紊,活灵活现。虽然在这些风俗中已有了时代的变化,但基本上保留了传统风俗的隆重、奢华、喜庆的特点。再如作品写农村不同时代给孩子的起名,老一代的婆婆坐成一圈数落儿媳妇,中年女人在大街上的对骂对打…… 都写得细腻逼真、绘声绘色,显示了晋南农村的民风民性。一部长篇小说,塑造人物是成败的关键。写人物可以通过戏剧化的情节去刻画,也可以通过日常化的细节去表现。后者比前者有更大的难度。《母系氏家》显然是选取后一条途径去写人物的。此外,写民情风俗有时同塑造人物会发生一定的矛盾,正如汪曾祺说的:“写风俗,不能离开人,不能和人物脱节,不能和故事情节游离。写风俗不能留连忘返,收不到人物的身上。风俗画小说是有局限性的。”⑤ 骏虎较好地处理了怎样在日常生活中凸显人物、怎样在风俗描写中展示人物——这些创作难题,创造出一些灵动、丰满、扎实的人物形象。这部长篇小说塑造了三位女性形象:兰英、红芳、秀娟。兰英是红芳的婆婆、秀娟的母亲,着墨较多、份量较重,但她也不是全书的主人公。作者有意识地让三个人物“平分秋色”,都给予相对独立的位置,以形成他的“母系氏家”,可谓匠心独运了。兰英是一位性格突出、内涵复杂的人物。在她身上,没有太多道德、文化的约束,她引诱公社梁秘书、“土匪”长盛,跟他们苟合“借种”,一是为了生育强健的儿女,二是追求一种美好的性爱。这是一个充满欲望、感情丰富的女人。但她又忠于家庭、珍爱儿女,端着做母亲、当婆婆的架子,是全家的栋梁。这是一个敢爱敢恨、充满生命活力,具有民间性格的女强者形象。红芳是新一代女性,她少心没肺,希望跟丈夫、公婆、大姑乃至邻居和睦相处。她跟着福元去跑车,走村窜巷卖苹果,甚至想去城里当搓澡工,一心想让家庭富裕起来。她误以为自己不能怀孕,长期吃中药。抱养了一个孩子,当作己出。这是一个性格单纯、阳光,没有被污染、扭曲的年轻女性。在三位女性中,秀娟是最有深度、最让人感动的一位形象。她漂亮聪明,性格沉静,但童年亲眼看到的母亲与邻居男人通奸的情景,成为她内心的巨大阴影和创伤,也成为她爱情和婚姻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障碍。她孤身一人,寄居磨房院,平静地过着单身日子,尽着孝敬父母、帮衬弟弟、甚至呵护小侄子的责任。面对村里小年轻的欺辱,她依然能宽恕“坏人”,息事宁人,维护着自己以及村里的平静生活。这是一个善良、宽厚、坚韧、自尊,有着高贵内心和博爱精神的独特形象,在过去的作品中还不大多见,是李骏虎的一个发现和创造。此外,卑微而善良的矮子七星,长得相貌堂堂但一肚草包的“土匪”长盛,胆小而好色又装模作样的公社梁秘书,都刻画得真实、生动、富有个性。他们是“母系氏家”的陪衬,是衰变了的一群男人。回到熟悉的地域,回到真实的民间,无疑是李骏虎创作上的明智选择。但这条小说路子却是格外难走的。它需要作家在生活积累、人生体验、艺术表现等方面达到相当的境界。正是在这些方面,显示了这部作品的不足,譬如理性把握不够深入有力,情节结构尚欠周密自然,叙事语言缺乏精确简练…… 我们期待着骏虎的成熟和强大。——————①段崇轩《地域文化的生命和山西文学的走向》,《小说评论》2007年第1期。②李骏虎《朴素的蓝本》,《现代作家》2006年寒露卷。③④⑤《汪曾祺全集》(三)第219页、350页、355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8月版。
  •     生命意识的突围和对传统的回归——评李骏虎长篇小说《母系氏家》苏子琦 1、性本能驱使下的生命意识的觉醒和对于传统的突围兰英作为南无村颇有姿色的女人,却因为身份的原因下嫁给了矮子七星,在兰英看来这是会被同龄的女子终身取笑的事情,于是她选择了在自己的后代的身上进行弥补,她要通过向别的男人借种的方式让自己的后代变得出类拔萃。兰英的这一行为体现了生命意识被困之后的突围,一种本能的冲动和欲求.她之所以要选择借种这种方式是因为她的婚姻是被父母或者说时代决定的,兰英身处囹圄之中唯一所能决定的就是“在自己的地上播什么样的种子” ,于是她先后选择了公社秘书和“土匪”长盛作为对象,并且生下了秀娟和福元。生命意识在兰英身上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她从嫁给七星之后就决定:“她就得做自己主:身子是自个儿的,自个儿不能把自个儿的身子糟践了,好肉不能让狗吃了,要让人吃,要让像模像样的人吃。让自己甘愿的人吃。”可兰英从骨子里又是认命的,在她心里:“嫁了个‘武大郎’,这是命,是不能改变的……可嫁人只是半辈子的事,还有半辈子是从生娃娃开始算起。”可见兰英在潜意识里试着为自己的出轨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那就是为了后代。潜意识里性本能的驱使这一点,从她在每一次和其他的男人交媾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就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仅仅是为了生孩子才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或者说第一次和心仪的公社秘书发生关系之前还是出于“借种”的目的,可兰英在那次之后生下了秀娟,就觉得“身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变得很酥……目光变成了一只手掌,会在人的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抚摩”。兰英在性本能的驱使下生命意识被唤醒,于是当她在与长盛发生关系的时候觉得:“自己太亏了,跟了矮子这么些年,真是把自己葬送了,不知道做女人原来这么快活”,于是兰英决定和长盛继续好下去,这是生命意识在兰英身上觉醒的一种表现。甚至后来文革时期“土匪”长盛被揪去批斗,领导批斗的人正是公社秘书,兰英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批斗另一个,作者在这里特意设置了这样一个有着极大张力的场景,就是要给兰英创造—个机会对于自己的行为进行思考,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兰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造了孽.她手里握着秀娟柔软的小手,以为自己会后悔,感觉了一下自己的心,却一点也不后悔”,可以看出此时兰英身上的生命意识已经突破传统思维模式的束缚,她并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而是从内心深处认同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当她与长盛偷情的场面被女儿目睹,兰英却第一次显出慌乱,她“胡乱穿上衣服,跳下炕,一把抱起秀娟,心疼地哄道:‘我娃不哭了’。”秀娟在小说中是以一种传统立场上的道德评判者的姿态被创造的,她从目睹了母亲“不轨”的举动之后就一直在心中对母亲的行为进行着摇摆不定的道德权衡,正是秀娟的存在才使得兰英的举动有所收敛。秀娟从小时候对母亲行为的不理解到长大后决定一生不嫁,这一看似替母亲赎罪的举动使得秀娟在小说中更像是传统道德的拟人化角色.正因为秀娟是兰英深爱的女儿,兰英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秀娟的想法和行为,文中有一段作者描写了秀娟与兰英的正面冲突,秀娟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心病,她“气得脸都白了,争辩道:‘你要真为了我们,就不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次冲突的结果是“兰英忍不住笑了,有些羞涩又有些难为情地埋怨:‘你这女子,这种事情,让你妈怎么个开口法……’”兰英的“羞涩”和“难为情”说明她在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仍旧是充满了愉悦的,她与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使得她已经充分地品尝了做为女人的幸福,然而兰英也知道这种体验是女儿没有的,所以她无法通过解释而使女儿理解自己的行为。秀娟的存在使兰英在充分地品尝着性的愉悦的同时又难以忘记自己的行为其实是跨越了传统道德底线的。2性的消失和生命意识进入潜沉状态后对于传统的回归小说的前半部分主要描写的是兰英在潜在的性本能的驱使下生命意识的突围,情节紧凑且充满了生命喷薄的张力。而在小说的后半部分.随着兰英这一代人的逐渐衰老,性的特征也开始逐渐退化,“婆婆子敞着怀,干瘪的奶袋像漏完气的猪尿脬贴在胸前”,渐渐步入老年的兰英毕竟也只是一个凡人,终究无法脱离繁杂的现实生活,于是她的注意力也从对于自身欲求的满足转移到了对于儿媳妇传宗接代以及对于女儿婚事的关注上,可见已经觉醒的生命意识始终无法完全冲开宗法传统的桎梏,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潜沉了下来。于是在小说的前半部分设置的诸多矛盾却在这种“潜沉”中被一一化解。兰英对长盛出卖自己的恨,“多年来一直不好好搭理他,直到福元结婚一年后.有一次在村街上碰面,兰英第一次在他面前站住了,微微侧过脸上下打量着他说:‘装幌鬼样子吧,真成了个书生了。’长盛望着她,面露慈祥的笑容,然后兰英说:‘有空到家来坐坐吧。’”两人就像失散多年的夫妻一样又走到了一起,于是引出了后面的长盛与七星之间结怨后的第一次会面,原本让人设想的这会是一次激烈的交锋,然而两人却“谈天说地,把一下午的时光就打发过去了……不像一个村的老邻居。倒像远方的表兄弟多年不见。”女主角兰英回家之后先是“瞪起了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嘎一声就笑了,笑得腰弯了下去”,而此时“两个老男人都笑嘻嘻的望着她”,这是一幅由两个情敌和他们所爱的女人构成的和谐画面,是兰英生命意识潜沉之后的美满结局,也可以看成作者在尝试着为兰英在传统的回归与生命意识的突围发生了冲突之后找寻的出路。以至于在兰英后来“回想刚才看见两个老男人坐在一起的情景,不由偷偷笑了,嘴角像年轻时一样撇了起来”,此时的兰英早已经年过半百.却露出了年轻少妇才会有的表情。之后兰英甚至开始在村口等待长盛,“然后三个老人一起回到院子里去喝茶,浓酽的大叶茶很苦,余味却多少有些甜丝丝的”,此时生命里的这两个男人对于兰英来说同样重要,这是三个老人历经风雨之后达到的一种和谐的状态,虽然在这种属于兰英的和谐之中依然存在着儿女的不解,但这种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对于传统的回归和对于生命意识的追求可以说是两个相互矛盾的命题,小说的作者通过对于兰英这一角色的塑造寻找着两个命题之间的共融性,可以说这种尝试还是比较成功的。因为兰英是无法完全脱离现实社会的传统而独立存在的,年轻时在性本能驱使下生命意识引导着兰英所作的对传统的突围,在性随着岁月流逝消失之后,势必使兰英重又走向对传统的回归。

精彩短评 (总计5条)

  •     较前面看过的一部,作者是进步了。作者在进步对于读者来说是件幸事,也令读者感动。故事的发生地——洪洞县与我有很深的渊源,读来倍感情切,尤其妇人间的对话,活脱脱原生态再现,说明作者对自己以往的生活还是用心的。且不说其他深意,仅仅这就不算白看了。
  •     只是不够大气
  •     第一部分写的最好,后面越来越不行。兰英张力最大,到秀娟就是明显的和主流女性观和解。
  •     比较质朴的乡村故事,反映出三类女性的特征,我还是比转喜欢秀娟那种,聪明善良而文静贴心的
  •     活脱脱的黄土高原的原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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