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赐传》书评

转载：BY 冯唐

北京那一辈人，没谁都可以，不能没有老舍。没有老舍，北京今天不会有这么多闲人，房地产也不会这么热。如果老舍生在今天，王朔就泡不着文学女青年了。

大师的文笔

还是不一样的，虽然开头读起来总觉得没啥劲儿，但是越往后读，越欲罢不能。朴实的文笔写出了生动的人物个性，每个角色在你面前都是有血有肉的，似乎曾经在你的记忆中生活过；而不是像二流写手笔下的任务，都是脸谱化的僵尸模样。

转载 BY绿妖

老舍的小说一向好看，人物叙述无一不好。挑这个出来，是因为〈四世同堂〉可能太厚了，〈骆驼祥子〉比较灰色，这个篇幅短，一两天就看完了。怎么描述这本书呢？老舍为什么可以把每个人写得都是活生生的，你合上书，那些人都自顾自的在生活，说话，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过去跟未来命运？他不仅写活了人物，他还写塌实了命运。

我怎样写《牛天赐传》——老舍

《牛天赐传》，就是和我自己的其他作品比较起来，也没有什么可吹的地方。一篇东西的好坏，有许多使它好或使它坏的原因。在这许多原因里，作家当时的生活情形是很要紧的。《牛天赐传》吃亏在这个上不少。我记得，这本东西是在一九三四年三月廿三日动笔的，可是直到七月四日才写成两万多字。三个多月的工夫只写了这么点点，原因是在学校到六月尾才能放暑假，没有充足的工夫天天接着写。在我的经验里，我觉得今天写十来个字，明天再写十来个字，碰巧了隔一个星期再写十来个字，是最要命的事。这是向诗神伸手乞要小钱，不是创作。 七月四日以后，写得快了；七月十九日已有了五万多字。忽然快起来，因为已放了暑假。八月十号，我的日记上记着：“《牛天赐传》写完，匆匆赶出，无一是处！” 单是快，也还好。还有别的不得劲的事呢：自从一入七月门，济南就热起，那年简直热得出奇；那就是我“避暑床下”的那一回。早晨一睁眼，屋里——是屋里——就九十多度！小孩拒绝吃奶，专门哭号；大人不肯吃饭，立志喝水！可是我得赶文章，昏昏忽忽，半睡半醒，左手挥扇与打苍蝇，右手握笔疾写，汗顺着指背流到纸上。写累了，想走一走，可不敢出去，院里的墙能把人身炙得象叉烧肉——那廿多天里，每天街上都热死行人！屋里到底强得多，忍着吧。自然，要是有个电扇，再有个冰箱，一定也能稍好一些。可是我的财力还离设置电扇与冰箱太远。一连十五天，我没敢出街门。要说在这个样的暑天里，能写出怪象回事儿的文章，我就有点不信。天气是那么热，心里还有不痛快的事呢。我在老早就想放弃教书匠的生活，到这一年我得到了辞职的机会。六月廿九日我下了决心，就不再管学校里的事。不久，朋友们知道了我这点决定，信来了不少。在上海的朋友劝我到上海去，爽性以写作为业。在别处教书的朋友呢，劝我还是多少教点书，并且热心的给介绍事。我心中有点乱，乱就不痛快。辞事容易找事难，机会似乎不可都错过了。另一方面呢，且硬试试职业写家的味儿，倒也合脾味。生活，创作，二者在心中大战三百几十回合。寸心已成战场，可还要假装没事似的写《牛天赐传》，动中有静，好不容易。结果，我拒绝了好几位朋友的善意，决定到上海去看看。八月十九日动了身。在动身以前，必须写完《牛天赐传》，不然心中就老存着块病。这又是非快写不可的促动力。 　　热，乱，谎，是我写《牛天赐传》时生活情形的最合适的三个形容字。这三个字似乎都与创作时所需要的条件不大相合。“牛天赐”产生的时候不对，八字根本不够格局！ 　　此外，还另有些使它不高明的原因。第一个是文字上的限制。它是《论语》半月刊的特约长篇，所以必须幽默一些。幽默与伟大不是不能相容的，我不必为幽默而感到不安；《吉诃德先生传》等名著译成中文也并没招出什么“打倒”来。我的困难是每一期只要四五千字，既要顾到故事的连续，又须处处轻松招笑。为达到此目的，我只好抱住幽默死啃；不用说，死啃幽默总会有失去幽默的时候；到了幽默论斤卖的地步，讨厌是必不可免的。我的困难至此乃成为毛病。艺术作品最忌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效果，故意招笑与无病呻吟的罪过原是一样的。 　　每期只要四五千字，所以书中每个人，每件事，都不许信其自然的发展。设若一段之中我只详细的描写一个景或一个人，无疑的便会失去故事的趣味。我得使每期不落空，处处有些玩艺。因此，一期一期的读，它倒也怪热闹；及至把全书一气读完，它可就显出紧促慌乱，缺乏深厚的味道了。 　　书中的主人公——按老话儿说，应当叫作“书胆”——是个小孩儿。一点点的小孩儿没有什么思想，意志，与行为。这样的英雄全仗着别人来捧场，所以在最前的几章里我几乎有点和个小孩子开玩笑的嫌疑了。其实呢，我对小孩子是非常感觉趣味，而且最有同情心的。我的脾气是这样：不轻易交朋友，但是只要我看谁够个朋友，便完全以朋友相待。至于对小孩子，我就一律的看待，小孩子都可爱。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受压迫的人，其中的每一个都值得我们替他呼冤，代他想方法。可是小孩子就更可怜，不但是无衣无食的，就是那打扮得马褂帽头象小老头的也可怜。牛天赐是属于后者的，因为我要写得幽默，就不能拿个顶穷苦的孩子作书胆——那样便成了悲剧。自然，我也明知道照我那么写一定会有危险的——幽默一放手便会成为瞎胡闹与开玩笑。于此，我至今还觉得怪对不起牛天赐的！ 　　就在这儿附带声明一下吧。前些日子，我与赵少侯兄商议好，合写“天书代存”——用书信体写《牛天赐续传》。可是，这个暑假里，我俩的事情大概要有些变动，说不定也许不能再在一块儿了。合写一个长篇而不能常常见面商议就未免太困难了，所以我俩打了退堂鼓，虽然每人已经写了几千字。事实所迫，我们俩只好向牛天赐与喜爱他的人们道歉了！以后也许由我，也许由少侯兄，单独地去写；不过这是后话，顶好不提了。

一个孩子思想的形成

总觉得老舍写的孩子的思想活动很真实。至少就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一个孩子的思想以及价值观的形成，受到了那些因素，这本书通过一种天真的幽默详尽地道来。人们现实生活里充满了欺骗和混，但依然有一些温暖的闪光。比如牛老者对于天赐的关爱，牛老太太对于天赐身世的保护，四虎的忠厚不离不弃......

转载：BY李海鹏

很好的小说，与《四世同堂》各擅胜场，比《骆驼祥子》强5倍，比《猫城记》强20倍。中国人栩栩如生，中国话准确流利，中国故事严丝合缝，不容易。老舍是非常好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基于经验而不是臆想，虽然跟国外大师们没法比。拿他们那一代作家跟当代作家比起来，区别只有两个字：专业。

且听老舍先生“说”故事

老舍在回顾《牛天赐传》创作历程时写到"不用说，死啃幽默总会有失去幽默的时候；到了幽默论斤卖的地步，讨厌是必不可免的。我的困难至此乃成为毛病。"可偏偏正是这种作者自称的“故意招笑”，在我们看来，却好似在平底锅上煎小豆，总会有一颗两颗三颗跳出来，跳进我们的心中，让我们随着语言的节奏一起跳跃，跟随着“小行李卷儿”的脚步，沉浸到那个挺特别的世界里去。“一岁、两岁、三岁，光阴本来对什么都不挂心，可是小猫小狗小树小人全不住的长起来，似乎替光阴作消费的记录呢。”在老舍这里，语言不往所谓文艺、华丽的胡同里钻，偏是要向生活寻一种幽默。生活就是在磕磕碰碰中一路走下去，在平静之中蕴藏风波，也满是星星点点的快乐，一个小人儿就渐渐有了知识、有了气度与阅历。所以生活化的文字不失一种亲切可人的态度、一种圆润明朗的质感，由此种文字所构造的故事在日出日落、阴晴圆缺中张弛有度。记得曾经看罗曼·罗兰写克里斯多夫的童年时代，偏偏心事像天上的云，漂浮不定，一处又一处，轻盈而柔软的美好，那细致地抒情萦萦缠绕少女心。那是需要张大眼睛、轻轻用手捧起脸来读的童年絮语，而对于咱们这里的小行李卷儿的故事呢，各位都适合眯着眼，摇着头来听上一段。且听在少年天赐眼中，受到老太太抢白的校主任是怎样的：“他想起老黑的小孩在城外钓青蛙，为贪吃一个苍蝇，蛙的腮挂在钩上，眼弩出多高，腿在空中提瞪着，可是没办法，连叫也不会叫了，任凭人家摆弄，它只鼓起肚皮。主任很像这只青蛙。”去掉华丽辞藻，只以生活中事来喻事，可真是质朴、鲜活的妙不可言了。即使是在老牛太太去世之时，语言也在平实与克制中蕴含巨大张力。“越看越不像妈了，她没了规矩、没了款式就那么一架瘦东西。她身上各处似乎都缩小了，看不出一点精力来。”即使在情感最沉重的时刻，也只是“轻言轻语”，“规矩”与“款式”，内心秩序原则与外在的排场气度，可不正是老牛太太一生的两大写照，而这正是夜灯下守在病床前的儿子直接看到的，母亲奄奄一息时，这两样都没了，各处似乎都小了，多显平静，可多哀伤，让人沉重的毫无办法。有着这样语言的一本传记要写“小行李卷儿”从出生到长大的故事，然而老舍当然不会只是“从娃娃抓起”。正如天赐般这个小人儿到来，大戏随即开演，各路人马轮番登场，各人有各人的脾性、气质、生活、命运。小家伙的扁头、陂脚足见牛老太太的气势与颇具控制力的爱，而牛老者却又是那样的随意自如，放任自由的爱，所以他真是夹在一块豆腐和一块铁中间长大的孩子。这两种极端在一起碰撞，就足够能做一种父母之爱的模型。反观我们的生活，有多少父母子女之间爱与控制、爱与自由的难解命题。再看刘妈，确实也没费多少笔墨，只是用到“走狗”这样的字眼稍显过力，可在老舍笔下她便活脱脱是人堆中的一种“精英”。只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着眼，便可完全打造出一个上好的跟班，那样“全心全意”，即使生了病还歇藏着瞒着硬扛着，这可是一位年近70岁的来人家，让人可怜又可悲呀。只有了人还不够，还要有人群。暗流涌动、社会中有多少种小群体，有多少种生活方式。我们的小主人公可算跟着走了一遭。老黑的那些野孩子，跟着自然中“蜜蜂”般的小精灵们玩，对于整天只能随意偷偷来几句发泄之语的小天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般自由纯净了。可是入学以后的白色制服、黑皮鞋、旋转铅笔呢，当和这些有钱人家小孩子一起体验到一种优越感时，他想只能和黑泥巴脸划清界限了。孩子们中间最爱传染那种表现自己、孤立别人的风气，他被孤立了，便向书本中寻找些慰藉，想着刀棒在手便可做武林豪杰，于是也有几个结义兄弟。终于青春的一腔热血也伴随着绵绵哀愁到来，可以和那些先进学生一起，在大街上游走喊叫，把青春喊叫得烈日般明丽、沸腾；也要向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流老师学习，吟诵和少女有关的、如夜晚般带着幻想与忧愁的新诗。从一群一群人中走过，不再是独自一人对着流云、门院胡思乱想的时刻了。而这样的变化，这小人儿的成长，不正关于整个社会的意志奏鸣曲吗？老舍便是这样收放有度，即使从小处着眼，便带着观察整个社会的眼镜。小家伙的人生历程也在向社会整体背景做反馈，他认识到钱的重要性，做官或者经商，种田或者作佣，一条以钱权为交易资本的道路，通向“云社”在云端般的雅致，一条便是骑着毛驴的颠簸，直到进入墙上满是臭虫血的房间。你看他短短的十几年时光，仿佛什么都经历了，可是怎样在这生活的两级之间找到平衡呢，怎样在心灵的失控与受控之中挣脱，寻到真的自由呢？老舍在这里颇为睿智，睿智在没有这样：家破人亡之时，香秀公子便幡然醒悟，一下子挑起重担或者呢便一蹶不振，成为永远扶不起的阿斗；且看如今的这位青年，叫卖着水果摊的同时还有闲情看点书，这样不轻不重的，也为眼前的负担有所努力，也不忘心中不着边的梦幻，我们生活中的一些人多多少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老舍正是在这种凝练、精准、平易近人之中，写往昔往事、厮年厮人，却把那些共同的情感、共同的心思一股脑儿带给我们。所以在简短、幽默、新奇、亲切的话语中，整篇读下去，觉得十分饱满，仿佛时间被拉长了，空间被扩大了。你尽可以跟着他们且哭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