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1
ISBN:9787533935597
作者:J.M.库切
页数:277页

章节摘录

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五年的笔记    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昨天的《星期日时报》报道了博茨瓦纳弗朗西斯敦的一则消息。上星期某一天午夜时分,一辆美国款式的白色小车驶入某居民区,在一幢房屋前停下。车上跳出几名戴头套的男子,踹开前门便朝屋内开枪扫射。扫射过后他们又纵火焚烧房子,然后驱车而去。邻居从废墟中扒出了七具烧焦的尸体:两男三女,还有两个孩童。    凶手看来好像是黑人,可是有一个邻居听见他们当中有人操着阿非利堪语②,因而确信他们是假扮黑人的白种人。死者都是南非人,是几星期前刚刚迁入这幢房子的难民。    南非外交部长通过发言人对此事发表评论,称这一消息“尚未经证实”。他说,政府将着手展开调查,以确认那些死者的南非公民身份。至于武装部队方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否认了南非国防军与此有牵连的任何说法。他猜测这起凶杀也许出于“非国大”的内讧,反映了各派别之间“日趋紧张”的关系。    一周接着一周,就这样,凶杀过后便是死样怪气的撇清,这些来自边陲地区的消息不断见诸报章。他读着这些报道,有一种被玷污的感觉。看来,他回来就得沾惹这些东西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你还能上哪儿去找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不受玷污的地方?难道跑到白雪覆盖的瑞典,远隔千山万水从报章上了解他的同胞和他们最新的恶作剧,能让他感觉好受些?    怎样逃离污秽: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这是一个该死的老掉牙的问题——它不放过你,给你留下恶心的化脓伤口,良心的自责。    “我看国防军又回到老路上去了。”他对父亲说,“这回,是在博茨瓦纳。”但他老爸很谨慎,不接他这个话茬。老爸拿起报纸,径直翻到自己感兴趣的体育版,撇开了政治——政治和凶杀报道。    父亲对北方内陆的那些事儿只有轻蔑和不屑。小丑,是他用来鄙夷那些非洲国家领导人的词儿:卑鄙的独裁者,只会拼自己的名字,坐着劳斯莱斯轿车从一个宴会赶到另一个宴会,穿着鲁尼坦尼亚王国的军服,身上张灯结彩似的挂满了自我表彰的金属牌牌。非洲:一个饿殍遍野、嗜血如命的小丑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地方。    “他们闯进弗朗西斯敦的一幢房子,杀了全家老少。”他仍在提醒父亲注意,“把他们都杀了,包括孩子。瞧,你看看这篇报道。就在头版。”    他父亲耸耸肩。他父亲实在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来概括自己的情绪,他对暴徒们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充满厌恶,也憎恨那些不知从什么旮旯里钻出来越过边境行凶作恶的恐怖分子。他对付这种事情的办法只是让自己沉湎于板球比分。就解决道德困境而言,这种方式未免软弱无力,可这是他自己的方式——间歇发作的愤怒和绝望——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从前,他曾认为,那些想入非非的人是把自己的想象建立在对历史的某种悲剧性误读上面的,他们梦想着南非版本的公共秩序,引入了扩大劳动力资源、采用国内护照①以及设立卫星城镇等一整套措施。他们误读了历史,因为他们出生于农庄或是内陆深处的小城镇,只会说一种孑遗于世的语言,他们不赞赏一九四五年以来扫荡老殖民世界的多种强势力量。然而,说他们误读了历史,这本身就是一种误判。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读历史。相反,他们无视历史,将之视为外国人拼凑到一起的大量诽谤之辞,认为那些外国人总是拿轻蔑的眼光看待南非阿非利堪人,而黑人在大肆屠杀阿非利堪人,连妇女儿童都不放过,这倒视而不见了。他们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大陆之陬,孤独而无助地建立起自己的堡垒王国,退却到堡寨的围墙后面:在那儿,他们将始终燃亮西方基督教文明的火焰,直至这个世界最后回归理性。    这是他们的言述方式,这些人或多或少操控着国民党和国家安全事务,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他们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现在不再是这样了。他们关于拯救文明的言说,他现在倾向于认为,除了诈骗那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他们正躲在爱国主义的烟幕后面盘算着这个秀场还能支撑多久(在煤矿、工厂),然后他们就要卷铺盖走人,销毁那些可能成为控罪证据的文件,飞往苏黎世,或是摩纳哥,或是圣迭戈,摇身变为某控股公司的什么阿尔格罗.特瑞廷,或是汉德法斯特·塞寇瑞蒂斯——他们几年前就想好了应付清算之日的保险对策,早已用这名字为自己购置了别墅和公寓(震怒之日,哀伤之时)。    根据他经过修正的新的思考方式,看来那些指使杀手闯入弗朗西斯敦的家伙对于历史并不存在错误的、更不用说是悲剧性的想象。实际上,他们对于大众的立场正暗自好笑着呢,嘲笑他们居然会有那么仁慈的想法。至于说到非洲基督教文明之命运,他们压根儿就没在乎过这个。而这些——这些!——他正是生活在这些黑手的掌控之下!    可据此展开:他父亲对这一时代的反应与他自己的反应作比较,他们的不同之处,他们的(最重要的)相似之处。    一九七二年九月一日    他和父亲一同居住在这幢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房子里。房子的墙壁中一小部分用烧制的砖块砌成,但大部分都是泥坯砖,如今,墙根已经朽烂,底下的潮气一直往上腐蚀着墙壁。想要房屋不受潮气影响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在屋外沿着墙基砌上一层防水的混凝土墙裙,指望着借此能让墙壁慢慢干透。    他从“居室改善指南”上了解到,一米混凝土需用三袋沙子、五袋石子、一袋水泥。他算了一下,如果要在房子外壁垒砌十厘米厚的墙裙,他需要三十袋沙子、五十袋石子和十袋水泥,这样要往建材市场跑六趟,一吨的皮卡载满六车。    第一天的活儿刚干到一半,他就明白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安排。不是他把“指南”给理解错了,就是在计算中把立方跟平方搞混了。要砌筑九十六平方米的混凝土墙裙,十袋水泥远远不够,甭说沙子和石子了。往建材市场跑六趟远远不够,他将牺牲掉生命中好几个星期的时间。P13-17

前言

库切的《夏日》(Summertime)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库切死后,有人想要搜集材料为他写一部传记;这位传记作者与库切索昧平生,他从死者遗留的笔记中找到若干线索,开始一系列的采访,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金斯敦到南非的西萨默塞特,从巴西圣保罗到英国谢菲尔德和法国巴黎,采访死者的情人、表姐和同事,试图构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库切在南非的一段经历。那些生前友好提供的证词,逐渐形成库切早年的一幅肖像,那是一个幽灵般的存在,邋遢孤单,局促不安而且自我封闭,是一个不知如何与情人相处的书呆子,似乎随时要透过肖像的边框逃逸出去,抱臂独坐在灰暗角落。《夏日》带来的这幅阴郁而略带滑稽感的肖像,便是库切想象自己死后如何进入别人讲述的一种描绘,也可以说,是从死亡的暗房里冲洗出来的一卷水淋淋的胶片;只不过捏着底片的还是活人的手,其实是库切自己弯曲的手指尖。这幅看似容易滑落的肖像——库切写库切死后关于库切的传记,未尝不是一种机智的笔墨游戏。此种构想也许很多人的头脑里都曾出现过,但从我们有限的阅读来看,真正形诸文字的还是库切这部新作。     《夏日》于二○○九年问世后,大西洋两岸的英语评论界即刻给予高度关注。《时代》文学副刊称其为“过去十年里库切的最佳作品”。《纽约客》的文章认为“自《耻》之后他还从未写得如此峻切而富于情感”。    人们称赞这部自传体小说写法“聪明”、“机巧”,“打破了回忆录的体裁界限”,是“对生活、真实和艺术的嬉戏沉思”,也是“对何谓虚构小说的一种重新定义”。若干有影响的书评,几乎通篇都在谈论这部作品的构建,它的叙事形式和视角,也就是它作为自传类作品的“非常规写作方式”所产生的效应。从《夏日》别出心裁的文本构造来看,读者的这种关注也是自然的。     该篇副标题是“外省生活场景”,与作者另外两部自传小说《男孩》和《青春》的副标题相同。读过《男孩》和《青春》,再来看《夏日》,这三部作品在时间上大致构成一个系列,从孩提时代的南非小城伍斯特到青春时光的开普敦和伦敦,现在又回到开普敦,主人公三十来岁,如标题 “夏日”所喻指的,正是岁月成熟的季节。《青春》中漂泊异乡、迷茫孤独的文学青年,终于在开普敦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圆了他的作家梦。照“ 自传三部曲”的传统看,新作提供的是续篇也是终篇;这个系列的写作似乎可以结束了。至少,({青春》内在的悬念已经部分得到解决。试图成为一个作家或最终如何成为一个作家,这是衔接前后两部作品的悬念。《夏日》所要做的无非是延续这个内在的叙事动机,给予实质性的描绘和交代。我们看到,这一回主人公已经不是那个叫约翰的男孩和青年,而是“当代著名作家约翰·库切”;第三人称隐约其词的交代,这个模式已经放弃,代之以明确的自我指涉,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盖棺论定的调子。它表达的是一个成熟作家的世界观,像是给仰慕他的读者提供必要的提示和解答,包括他对政治和社会的看法,对生活和命运的审视,对自己的作品及创作个性的评价。作家得以公开谈论自我,从其笔尖收回远距离的观察,使得往事不再像迷雾中的暗流那样难以真正触及,而是像一面“重现的镜子 ”,在同一时间中汇聚并试图展现它的全貌。     叙述的重点落在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七年库切在南非的一段生活。为什么单单选择这个时期来写?按照书中那位传记作者的说法,因为“这是他生活中一个重要时期,重要,却被人忽视,他在这段时间里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作家”。此外,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正是南非种族隔离最严酷的时期,从社会历史的角度看,选择这个时期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应该有更多的内容可以谈。既然写的是一部传记,那么传记提供事实往往比提供观点更吸引人。库切是那种通常被认为是缺乏生活的学院派作家,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作家。这类作家会对马尔罗、索尔仁尼琴之类的人物倍感兴趣。《夏日》开篇提到的南非诗人布莱顿巴赫,便是一个颇为有趣的人物。此人拿南非总理沃斯特的床第之事写讽刺诗,被关了七年监牢,游走于南非和巴黎之间,在私生活、写作和社会活动中都异常活跃。如果说诗人布莱顿巴赫还不能算是库切崇拜的偶像,至少也应该是后者羡慕和思量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讲必定就是如此。而库切的《青春》已经让我们领略到,他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所提供的事实既不雄辩,也较为有限;书中讲述的生平事迹,以类似于雕刻刀的减法构成客观性的某种见证。其言下之意是,只要作家的审视是诚实的,则其陈述的事实哪怕有限,也不失其可贵的力度和价值。身为作家,库切对此一向抱有充足的信心。他的每一个篇幅不长的作品也都在证实这一点。但是,作为一个人,在特定环境中生存的人,他又如何面对自己?如果他与女人的相处并不成功,在亲友中遭到奚落,而且显然还难以超脱生存的压力和恐惧,过着一个贫困知识分子的生活,这个形象自然是无法给自己提供慰藉,那么,选择他作为传记的中心人物,究竟是出于一种艺术表现的需要,还是仅仅缘于一种诚实的自我写照? 阅读《夏日》,让人产生类似的思考。这也关系到此书别具一格的文体和视角。真实的库切和书中的库切,两者的关系多少有些微妙。针对自传体小说这种较为混杂的文类,库切的写作总是突显其人工制品的性质。    较之于(《男孩》和《青春》,新作《夏日》在这个方面无疑做得更为露骨,或许,也是做得更为审慎。     “他在事实的面纱之下悄悄放进虚构。”一位英国书评家如是说,“ 他把自己的姓名、历史面貌、国籍和职业生涯都给了他笔下的主人公,但是有些关键的细节并不准确。例如,小说中极为重要的一点是主角没有结婚,一个不合群的近乎性冷淡的人,而事实上在此书描写的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七年那个时期,他有婚姻并且育有一子一女。”库切的前妻和孩子在这本书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读者自然要问:“虚构背后应在何种程度上关乎真实?虚构应在何种程度上照亮真实同时又隐藏真实?……”显而易见,我们读到的《夏日》是一部“小说化的自传”(fictionalised memoir),或者说是一部伪自传。     作者对此丝毫未加掩饰。此书的主体部分由五篇访谈组成,没有一篇是真实的;这些访谈记录,加上两篇注明日期及未注明日期的零散笔记,都是未经编辑的所谓原始材料,其中有两篇还声称是从其他语种(葡萄牙语和阿非利堪语)翻译过来的,构成《夏日》的叙事。作者试图以虚构事实的方式触及真实,借助他者的主观性追溯历史,在自我陈述和客观性面具之间保持平衡。此种话语方式的机巧,把小说家的虚构及其对叙事的操控暴露无遗;所谓的自传便成为含有自传性的虚构作品,而“重现的镜子”则是一面破裂的镜子,通过碎片拼凑映像。书中那位传记作者解释说: 我们都是虚构者。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你觉得哪种情况更好些:由一个个独立的视角出发来建构一组独立的叙事,使你能借以分析得出总体的印象;还是仅由他本人提供的,大量的、单一的、自我保护的材料来建构一种叙事更好呢? 库切写作自传的观点,令人想起约翰·伯格关于小说创作的那句名言:“单独一个故事再也不会像是唯一的故事那样来讲述了。”小说的写作是如此,生平故事的写作也是如此。     《夏日》将自传故事纳入小说文本的建构,包含作者对于叙事真实的一种审慎处理;反映的是现代小说的写作观念,与传统史诗叙事相对,源自福楼拜、乔伊斯、纪德等人所倡导的现代小说意识。本雅明在(《小说的危机》一文中指出:“小说的诞生地乃是离群索居之人,这个孤独之人已不再会用模范的方式说出他的休戚,他没有忠告,也从不提忠告。所谓写小说,就意味着在表征人类存在时把不可测度的一面推向极端。”本雅明还引用卢卡奇的说法,认为现代小说代表的实质是一种“先验的无家可归的形式”。那么,将小说家的自传与虚构混合起来,难道只是出于一种玩弄形式的考虑吗?库切在《夏日》中把自己塑造成离群索居、无家可归的人,从其真实的履历表上减去婚姻这一项,通过适度的虚构加工,从而将人物的孤独与其存在中难以测度的那一面更为清晰地联系起来,这么做也是颇为耐人寻味的。     作家表述其孤独的存在,有别于常规的处理,而且也打破了读者的预期。是的,《夏日》的主旨是讲述作家成长的故事,对于如何成为一个作家却讲得不多。开篇描述南非种族隔离的悲剧,寥寥几笔,传达出那个时期近乎凝固的政治气氛,但书中对种族隔离的描写未作主题性展开。此书的主题是指向作家隐秘的私生活,也就是中心人物体内的“性”,确切地说,是他体内的“中性”、“去性”或“无性”。     通过“朱莉亚”、“玛戈特”、“阿德瑞娜”这三个故事,我们读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多少有些尴尬的主题,而在其他作家的自传或传记类作品中,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描写和提示。例如,君特·格拉斯的《剥洋葱》,阿摩丝·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其性欲的描绘多半是自我充盈的。相比之下,《夏日》的主角更像是一个处在更年期的鳏夫。这倒不是说此人的性取向有什么问题,有某种古怪的癖好,或是一个天生的厌女症患者;这些都不是的。他做过邻居朱莉亚的情人,追求过舞蹈教师阿德瑞娜,与同事苏菲也是恋人关系。像任何一位年轻男子,他有爱与被爱的需要,乐于扮演想象中的唐璜角色。人物的古怪并非出于反常,一定程度上也是缘于某个评价框架;而在那个反复出现、类似于社会评估的框架中,他的存在令人失望,成了女性眼中的“中性人”,似乎难以激发她们的热情和性趣;他的孑然孤立的形象总之带有几分灰暗和滑稽。     朱莉亚、玛戈特或阿德瑞娜,她们都是这么看待他的。在和朱莉亚的情事中,库切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影子伴侣;而在荒野中度过的一夜,使玛戈特对这位浑身没有一丝热气的表弟隐隐产生怜悯;对于舞蹈教师阿德瑞娜来说,她感到被这样一个书呆子追求简直莫名其妙。这位总是不忘记诗歌、舒伯特和柏拉图理念的单身汉,他对女性的努力追求,有时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随着故事的展开,我们品尝到这些故事所蕴含的一种特色:古希腊英雄那种驾驭生活(其实也是驾驭女性)的传统在库切的这本书中彻底流失;故事的主角(英雄)来回穿梭,出现在不同女性的讲述之中,事实上他已经由主角变成了配角,而且,这种被动的性质多少显得有点儿幽默。     传记的主人变成了传记的配角;故事的讲述与库切相关,也经常偏离视线;这篇专注于自我的叙事便逐渐成为积累不同侧面的小说。朱莉亚的中产阶级隐私,玛戈特的家族农庄,阿德瑞娜的底层移民背景,还有“马丁”和“苏菲”这两个章节中的学院小景,串联起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南非社会的一幅图景。库切作品中的不少人物和母题,也重新汇入《夏日》的叙事。开篇“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五年的笔记”中,描述暴力的气氛和遗世独立的选择,包含着《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的主题;“玛戈特”讲述的女主角对这片土地的认同,也是《耻》中出现的主题;还有《内陆深处》、《青春》、《男孩》等篇,萦绕于“外省生活场景”的种种插曲,让人记忆犹新。《男孩》对百鸟喷泉农庄的描写,像夏日清澄的空气折射美丽的光芒。还有《男孩》中的那个父亲,因挪用委托保管基金借给失信商人,被褫夺律师资格,干脆躺在家里逃避责任;床底下的尿壶里还浸泡着发黄的烟蒂。这个父亲出现在《夏日》中,和儿子住在一起。在追求阿德瑞娜的野餐会上,两个人在树下躲雨,野餐会泡汤,父子俩一副倒霉的模样,正好让彼此成为注脚。如果说,此类描写让人觉得有趣,甚至发笑,那也是一种渗透尖酸苦涩的幽默。书中那些不无庄重的细节,库切报名参加阿德瑞娜的舞蹈班,他在颓圮的乡村做着诗人梦(“噢,炎热的大地。    噢,荒芜的峭壁”),还有他要求朱莉亚配合舒伯特的音乐与他做爱,都透出一股酸涩可笑的味道。     纳博科夫谈到贝克特的戏剧时这样描述:“他的戏有一幕非同寻常:他用一根拐杖支撑着自己走过森林,身上穿着三件大衣,腋下夹着报纸,还忙着从一个口袋往另一个口袋转移那些鹅卵石。一切显得那么灰色,那么不舒服,就像老人做的梦。这种狼狈相有点类似卡夫卡的人物,外表叫人不舒服,恶心。贝克特的作品就是这种不舒服的东西有趣。” 这种不舒服的灰色液体也流淌在库切的作品中,使得自我定义所要求的同一性,生命中各种行为的总和所描绘的同一性,在其作出描绘之前便已经破裂,沉人生命冰凉的残渣。库切带着这种感觉去描写事物,讲述自身的故事,体味他那种孤独的命运,恰恰因为这个就是他的命运,去寻找他破裂的生活中值得一写的东西。他用质朴细腻的语言叙述,平稳的笔触带着层积递进的效果,而其尖锐的叙述有时诚实得让人心里打战。那个像在从事秘密勾当的作家(《幽暗之地》的作者),匆匆赶往旅馆幽会;周旋于封闭的自我与孤独的性事之间,他的人生真实吗?他好像在跟脑子里关于女人的某种想象交合,半闭空洞的眼睑,缺乏真实的个性;也许,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女性的身体?他的情人讲述的不就是这样一副面目?此人既非骗子也非消极堕落者;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一位有道德原则的绅士,但是这个人的体内包藏着一团冷气,像一个发酸的老人,或者像患有自闭症的儿童,生活在某个不透明的模式之中;而在老人和孩童之间,他那种男性的特质被抽空,剩下的是身体里的“中性”、“去性”或“无性” 。     莱昂内尔‘特里林评论诗人济慈,提出“成熟的阳刚之气”的说法,在其《对抗的自我》一书中将这个概念定义为:“与外部现实世界的一种直接的联系,通过工作,它试图去理解外部现实世界,或掌握它,或欣然安于它;它暗示着勇气、对自己责任和命运的负责,暗示着意愿以及对自己个人价值和荣誉的坚持。”真正的作家,其个性的精华是某种脆弱的幻想性,能够理解这个定义所包含的类似于祈祷或驱魔的意义。马尔罗、索尔仁尼琴或布莱顿巴赫,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能为这个定义提供注脚。而“ 夏日”这个词作为隐喻理解,指向恒定的云朵和空旷的麦田,似乎也在解释特里林的观念。把自己交付给世界,像果实吐出它的内核,如同卡夫卡日记中反复幻想的那样。撇开进化或变态的法则不谈,这个过程的困难似乎在于,诗人存在中不可通约(也就是本雅明所谓的“不可测度”)的那一面,总是有意无意地要对此加以抗拒。特里林所谓的“成熟的阳刚之气” ,延续托马斯-卡莱尔的英雄主义“道德活力”,却未能顾及艺术创造力所需的危险和脆弱。在此意义上讲,《夏日》的主题或许还不完全是表现主角的情爱或性欲,而是主角的那种独特面目,其存在的紧张及现实的喜剧性,或者说是诗人那种较为古怪的命运。     读过《男孩》和《青春》,我们对这个形象不会觉得太陌生。在新作《夏日》中,库切将主角的形象推向某个极端,并且勾画出这个角色独特的现实喜剧性;他的描写有时让人发笑,也难免让人惊异。这幅多少有些阴郁的肖像,带有库切自身个性的印记,亦可视为诗人的表征。由于文本作者隐蔽的介入,他与叙事人的同谋关系有时也会让叙述失之于过火(例如 “阿德瑞娜”的章节),但从总体上看,这个形象的再现能够唤起隐秘冷峻的激情,犹如冰块与火焰的结合。库切所塑造的形象,他那种低调、深思的写作,涉及道德伦理层面,从不满足于轻易获得的答案;他的创作总是展示一个反复拆解的过程,蕴含着各种意图的反诘。可以说,他的每一次叙述都始于并且执著于人物向下沉降的命运,如同一份追踪地下生活的报告。仿佛只有在这幽暗冷漠的国度,才会见证我们时代的隔离,以及它那些荒芜灵魂的悲喜剧;而在这样一个显然是低于生活的地方,诗人作为超人的存在未免离奇古怪,显得过于孤立,与群体意识构成对立,但也能够表达某种罕见的类似于祭献的激情。     库切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从美国回到南非,在开普敦大学英文系教书,其间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幽暗之地》,开始文学创作生涯。他为什么要回到南非工作,若干年后又离开南非,再也没有回去,这一点从其履历表上不容易得到解释。《夏日》讲述他这段时期的经历,正好可以提供一些线索。事实上,他是因为参加反越战游行而被美国驱逐出境,丢掉了那边的工作。《青春》中发誓不再回南非的他,只好回到祖国谋生。由于 “他断绝了与自己的国家、家族和父母的关系”,他的回归未免有些无奈和尴尬。“玛戈特”的章节对此做了一番描述,其他章节中也断断续续地谈到。总之,他对自己的国家抱着难以化解的抵触态度。《夏日》结尾叙述儿子与父亲的和解,也透露情感上的某种抑制;他那种忏悔的愿望即便已经非常诚恳,最后一笔交代说他还是要走的,像是有一股力量拽着他离开,留下在医院里治病的老父亲。     一个始终像在独自告别的人,在朱莉亚的卧房和清晨的睡梦里,在家族聚会的餐桌旁,弓起紧张的身体。他年纪轻轻,却像一个落寞的鳏夫。    现在他已经死去。人们谈论的是一个死去的著名作家。谈论他过去生活中的模样,无论是同情也罢,隔膜也罢,总不外乎指向他生活中让人困惑的特殊性。他们是谈得太多,还是谈得远远不够? 也可以这样来问:对一个著名作家的关注是否比对阿德瑞娜丈夫的关注一定更重要呢?后者是巴西难民,在开普敦做保安,被人用斧头砍在脸上,最后死在医院里。《夏日》有三处写到医院,也都是跟底层那种流离失所的命运相关。主人公趋于冷感的身体,他可悲的“去性化”状态,未必能够在他人的故事之中得到解释,却和这些脏污凄凉的图景一样,让人看到生活如此残缺,缺乏慰藉。     在《凶年纪事》中,库切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他说,他为伊凡的选择落泪。作为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伊凡不给他的信仰留出一丝余地;他选择退出,要向那位全能的造物主提出“退票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亦可借助这个细节来看待《夏日》的主人公,他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回到南非的经历,以及他经历中包含的尖酸苦涩。     对于库切来说,成为一名移民身份的作家,亦即意味着三重意义上的放逐:他是拒绝乡土专制的世界主义者;他是出生在南非的白人后裔;他是用英语写作的殖民地知识分子。库切的三重身份,既是缘于一种“历史的宿命”,也包含着自我抉择。于是,读者在《夏日》中不无惊讶地看到,作家的成长竟然没有被青春和祖国的机体所吸收,而是被吐落在外面,辗转于这个世界的别处。他最终选择退出,不愿与任何一种现实政治苟同;不寻求妥协,也得不到慰藉;就像卡拉马佐夫家的伊凡,纠结于他的清醒和分裂,他的怀疑论者的痛苦,他的诗性和枯竭,还有他无家可归的荒凉和梦魇。     许志强 二○一○年二月、三月,写于杭州、首尔

内容概要

作者:(南非)J.M.库切 译者:文敏

书籍目录

中译本序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五年的笔记朱莉亚玛戈特阿德瑞娜马丁苏菲未标明日期的零散笔记

编辑推荐

《夏日》写了J.M.库切敢于做任何事——当然,这是指他在写小说时,他敢于把小说写利像论文集。他敢于把小说写得支离破碎。他敢于把小说写得像回忆录继《男孩》和《青春》之后,《夏日》把那种虚实相间,微妙迷离的回忆录风格更推进了一步:他把自己作为死者来写。在这部《夏日》中,一位年轻的英国传记作家,为了撰写一部已故著名作家库切的传记,像个侦探一样寻找着库切幽灵般的中年,因为他认为,正是在那段时间,这位伟大的小说家“开始步入作家之途”。

作者简介

本书讲述了库切死后,有人想要搜集材料为他写一部传记;这位传记作者与库切素昧平生,他从死者遗留的笔记中找到若干线索,开始一系列的采访,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金斯敦到南非的西萨默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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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1条)

  •     夏日 没有最终不会松开的怀抱夏日 夏日要过去夏日还很郁热人们彼此不属于 那也不属于这人们爱呵 不是属于不属于松开还是不松开 人们是爱呵 太阳那么长久 月亮那么温润 人们根本不在乎 人们欢乐 不使得人们欢乐的 人们就像神一样啊诅咒日月 生气山河 往昔人们爱松开时哭 神的愤怒 神的厌倦长长久久的神的歇息 夏日曾在

精彩短评 (总计52条)

  •     看完这本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爱库切的书了
  •     形式的突破
  •     库切自传体小说第三部,这本竟然连第三人称都不用了,而是写自己死后一个传记作者通过零散的笔记和生前好友的记忆来拼凑出自己的形象~不知道库切是不是刻意隐藏真实的自己,拼凑出来的也只是一副模糊的肖像,或者说像是隔着毛玻璃拍的照片~库切的确孤僻,但应该也不是完全冷酷无性的人,印象最深的一处出自传记作者对朱莉亚的访问~库切兴奋地带着一盘舒伯特的弦乐五重奏去情人朱莉亚家,提议一边听一边做爱,被朱莉亚拒绝,争论之后被朱莉亚赶出门,这段真是看得想笑又想哭,感觉库切太敏感了,不是不想爱人,只是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人,表达爱的方式和态度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不过,这毕竟是自传体小说不是自传,不知道虚构的成分到底有多少~嗯,想说,如果库切本人性格真如书中所表现的那样,那就更加喜欢他了~:-)
  •     第一本库切。形成之日便是怀疑之日,否认、辩驳、自嘲。字句里流露出骨子里的沉静,面对他的理智,我也不由得开始想象起自己来。非常好。
  •     库切就是能把文体玩弄到极致
  •     意外的好读
  •     三部曲中最喜欢这一部。
  •     时间很赞,自省很赞,大概都是些敏感又自负的人才能写出成长类传文吧
  •     迫不及待读暗店街
  •     通过自叙
  •     这是我想要的,我曾经有一本
  •     别具一格的自传体小说。。
  •     感觉怪怪的,没读出滋味来……
  •     假设自己已死,然后借助他人之口来为自己写一部虚构的自传,这种设定有趣而神秘,又使文本充满虚与实客观与主观的互搏性。如果说《男孩》是朦胧的追根溯源,《青春》是迷茫的自我追问,那么《夏日》就是一次正面的剖析解构,这本充满了自卑、自省、自嘲、自恋的自我袒露之书,可能是了解库切最全面最直接的一次,前提是,你得将他说的话信以为真。
  •     他是一个怪人,紧张,自卑,(又孤芳自赏?)文体,写作手法很有意思~这是本孤僻之书,也许来自于个人身份种族的特殊背景,不同于三岛的另一种孤僻。
  •     尖刀劈开冰海
  •     一种自嘲的爱
  •     约翰库切真的是一位十分消极和带给读者绝望感的作家。这本书有几章写的很有意思,其他章却乏味无趣。我看到一个自卑的库切,可是他又极其自恋。这本书中,和他其他的作品一样,他的传记中的自己给人一种令人讨厌,让人烦的形象。这样的男性形象是令女性作呕的,是劣种马。试想,怎会有女人喜欢库切,怎么会有白痴的女性会与他做爱?与这个没有男性气概又充满幻想,瘦弱,无趣的乏味中年男性?如果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这样 一个充满绝望气息的人,我大概能想到的只能是自杀了。
  •     欲罢不能。
  •     库切是个文本大家,这本书他以旁观角度来写自己,罕见。
  •     分裂的库切。
  •     一口气读完他的自传三部曲,越读越喜欢。这本夏日,应该是他想象中的自己,夹杂着他对自己的剖析和想象,甚至有一点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的深层解释,或者说希望别人对他的理解。
  •     Fictionalized memoir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想从他的作品中有什么主题从而得到结论说他的生活也有同样的事 那是非常非常幼稚的想法 可我们每个人都在做这样的事 话说中译本序写的真好啊果然不是译者写的话说这本怎么没人挑翻译错误了
  •     自黑的最高境界 【在我年轻时,还在巴西的时候,我从来都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时间成了我最可恶的敌人,时间它就是不肯过去。我真是一直在祈求让一切快快结束,这生命,这尘世,这死亡,这活着的死亡!】
  •     六个视角中的库切,成为著名小说家的同时也是一个孤零零不友好脆弱沉闷阴郁笨拙的人。贴合了序文中提到的,真正的作家,其个性的精华是某种脆弱的幻想性。正如库彻对生命中某个重要女人说,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写一本畅销书。对想要成为文学青年的人来说,或许可以变成未来人生的预演。路漫漫其修远兮。
  •     不明所以的感同身受。被一只不知从哪个角落伸出来的手赶来赶去、难以安定的人。库切那种冷峭的幽默,好像是人的某些感情压抑到极致后流出的浓稠的黑色柏油,被压实、铺平在大马路上,它在烈日下可以是粘稠灼热的,到晚上又可以是结实冰凉的,作者似乎选择了后面一种。
  •     局外人+绕项之物结合体。
  •     100分
  •     结尾冷酷无比,这是怎样的人生、怎样的家庭、怎样的国度造成的一个“他”啊???
  •     冷静而克制的自我审视,不易察觉的一点自嘲。库切的书读的时候往往被字里行间极其审慎的态度惊艳,就像杜甫的律诗,是斟词酌句,美丽而不尖锐的,用他自己的语言,是毫无声张的,无性的,与世界有隔膜的。于是,不会因为气度不凡而印象深刻,只因默默无言的含蓄而被忘却。
  •     如入幽暗之地,满满的悲凉感. 多重身份的个体遭遇的多重意义上的放逐. ps:读书有点意思..我才不会相信这是巧合..卡拉马佐夫兄弟 & 爱与黑暗的故事
  •     是怎样的人?会反想到自己。
  •     作为第一本库切的书,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看来要像写好一本小说,结构真是太重要了。而库切以这种方式写自我的传记,确实是别致的。里面一些关于写作,作家的观点,真是受益匪浅。
  •     库切真是世另我……
  •     写作方式很新颖。
  •     库切的文字没有味道,就像生活本身。 读他,就像在探索知性的边界。
  •     2017026夏日。被过滤的夏日,剩下孤独和隐秘,怪癖和压抑。在笔记下和对话里的追忆的七十年代南非生活,库切变为游离和飘渺的配角,却是深入我心。开始有点喜欢这样性冷淡,狼狈和莫名的不舒服文字。
  •     所以说要再次推荐夏日。同为自传体小说,库切在平淡之中更直击人心。
  •     一本有创新精神的自传书,从别人的角度。但是他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特别吧。一个普通的文艺中老年,哈哈
  •     看完了他的自传体三部曲。谁能来告诉我怎样把膝盖给他邮过去?
  •     如果这不是我第一本读的库切的书就好了。也许会感觉更有趣些。
  •     16 库切虽然把自己写成毫无吸引力的模样,但我快要被他迷死了~ PS 真是很喜欢这个伪装起来自己写传记的形式~
  •     夏日读《夏日》读得一身冷汗。冷冰冰的库切如同手握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冷静克制地剖开自己的内心,写下对自己如此苛刻的自画像。基本认同书中人物对库切的观点,也十分认同库切的宿命观和政治观。“当代著名作家”库切确实不具有令人尊崇的人格,但他留下了这些优秀的文字,也是伟大的。
  •     好像第一次看见大海
  •     意外地好读。与读村上春树的书有相似之处,这和库切其他的书感觉不同。书中对库切的塑造与村上的人物形象也有许多重叠感。不同的是前者似乎不太讨姑娘们的喜爱(但从描述上说也许仅仅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而后者总是会遇到喜欢他的姑娘。有雷同感因为塑造的人物的孤僻还有一种脱离局势的疏离。
  •     文字很美,故事虽不记得全部细节,但记忆是美好的~
  •     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     几乎有一半是硬着头皮在看。。短期内不会再看库切了。。
  •     库切是那种“受制于某种纯正的理念”,浪漫得略显局促的文人。
  •     这部看似自己虚构的由他人撰写的库切传记的多面体小说,或多或少是一种总结,面对夏日炎炎的中年时代,冷静刻画着一个孤独、中性、克制而顽强的灵魂。
  •     虚构自传,虚构纪实。库切在南非的七十年代。几个不同的人从其视角对库切的叙事。说的是跟库切的交往,更多的是讲自己的事。库切的个性清晰可见,这些人也从其视角出发对其有各自不同的解读。她们本身的故事也很有趣。总之,很迷人
  •     为什么叫夏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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