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江湖》书评

谎言巴别塔

谎言巴别塔——读《父亲的江湖》有感我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认真读完了于建嵘先生的《父亲的江湖》。此书不是散文、杂文、书评、影评等类型的书籍，从任何一页翻开都能轻松读下去，这是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思想全景，是一座恢宏而复杂的建筑，选错入口可能就会迷路。我多次随意翻看其中某篇文章，虽明白作者想说什么，但对其整体的思想架构却始终不得要领。我相信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于是在几乎通读全书之后，又痛下决心从第一页开始顺序看起。这次我终于找对了入口。于老师是学者，在出版此书之前有多部学术专著问世，包括《岳村政治》，《衡阳考察》和《安源实录》等，其中《安源实录》在台湾问世，在大陆遭禁。这一本父亲的江湖虽收录了学术外围的一些文章，却仍然具有很强的学术性。没有阅读过前三部学术专著而突然阅读该书，难免会有一定的障碍。曾勋编辑的文章顺序，为理解于建嵘老师的思想体系铺设了一条最容易的道路。读罢全书，我脑海里浮现出两个父亲的形象。第一个父亲形象是虚构的，来自小说《父亲是个流氓》，是当权者的典型代表。他出身于流氓无产阶级，后参加革命，赢得了工人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的信任，取得了革命胜利。在文革中他撕掉伪装，背叛了共产主义理想。在三十年改革开放中他一心专注于权色交易，死后被称颂为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父亲一生三个阶段的故事，我们都可以在其他小说中读到，比如早期革命阶段，有〈白鹿原〉中的黑娃；文革阶段，有伤痕文学；改革开放阶段，有官场文学。每一个阶段的故事都平平无奇，但是当把这三段故事放进同一个文本，把三个人物统一为一个人的时候，小说竟给人极大的震撼感。作者用惊人的洞察力和深刻的思想力向我们指出了当权者的本质——“父亲”是个流氓。“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个流氓，那些意识形态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也就从来没有背叛过。可他为什么要说谎？因为说谎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可以让自己从无产变为有产。而要保证自己始终有产，只有不断地重复谎言，并让别人相信他的谎言，为此他甚至可以掩饰自己的流氓本性，变得道貌岸然。在文革中他轻易违背了自己一直所说的谎言，因为那些谎言已经无法保证他有产。改革开放以后，为了谋取更多的资产，他继续说谎，并且流氓本性暴露，做起了权色交易。死前他还将谎言做为遗产传给了下一代。流氓代代无穷已，谎话不绝死复生。通过一个流氓无产者的一生我们看到，他为了让自己变得有产并且更有产，什么流氓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第二个父亲的形象是真实的，是于的生父。于父的风骨撑起了一件军大衣，可是这件军大衣已经过时。他曾经固守的那些江湖道义和社会底线，如今已荡然无存，这些都是拜第一个父亲们的谎言所赐。一虚构，一真实，两个父亲之间的遥远距离，揭示了这个社会的所有弊病。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每一次人民代表大会都找不出一个反对者，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会对同一种意识形态俯首帖耳？读完本书我明白了，人类在真实的思想交流中永远不可能时刻保持一致，他们总会产生一些思想分歧和交流障碍，能让他们永远保持一致的只有谎言，唯有谎言才能一统天下，参差多态是谎言的天敌。小孩吹出的泡泡一戳击破，为什么大人说的谎话牢不可破？那些毫无生气的假话大话空话套话，怎会拥有那么强大的破坏力？又是什么让他们一直说下去？于的文章明白无误地指出，一切都是利益驱使。挂谎言之虚，行利益之实。没有人会反对利益，一群既得利益集团坐下来讨论无产者们的利益问题，当然全部举手。若你对代表大会上那些如林假肢感到义愤填膺，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背后的利益。而绝大多数义愤填膺者，如果也能分到利益，他们将选择沉默。这个社会可以大致分为五个阶层：第一个阶层说胡话，是愚民；第二个阶层说真话，可以称之为觉民；第三个阶层不说话，第四个阶层只举手，他们都是顺民，区别是第四阶层比第三阶层多了举手的权利；第五个阶层说假话，是统治者。他们的食物链关系是这样的：不说话的剥削说胡话和说真话的，只举手的抽榨不说话的，说假话的吞噬只举手的。一座由下到上源源不断输送利益的巴别塔就此落成，愚昧是它的基础，利益是它的血肉，谎言是它的全部内容。也就是说，这座巴别塔是空心的，一切真话都被排斥在外。人类说着不同语言建造不了的巴别塔，通过一种通行的谎言，终于建成了。它直抵星空，宣示着宇宙真理。于建嵘在书中说，这个社会拥有最大破坏力的阶层是流氓无产者。在这里我进一步发散书中思想，流氓加无产只是社会遭到破坏的一个先决条件，还要给他们一个巨大的谎言，再配之以源源不断的利益输送，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破坏机器，我称之为谎言利益模型。这个谎言利益模型，也即于建嵘老师所言的“政治权力上的一元结构”。书中这样描述：“形象地说，就是一个高度理性和强大的执政集团，一群紧跟在执政集团后面跑的，已经碎片化的各种既得利益集团，更大规模的是更加碎片化了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阶层。文革后，公民社会遭到彻底破坏，市场经济加大了这种碎片化倾向。”这样富有画面感的表达，让我想到用自然界的一个相似之物来为这个谎言利益模型赋予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形象，那就是飓风。利之所驱，乃风之所起，巨大的谎言就是一个飓风，它在不断地聚拢权力，吞噬财富。飓风的中心，恰恰是一座空心的巴别塔。索尔仁尼琴说：“谎言已经成为了国家支柱。”而谎言飓风还是社会能量的绞肉机。体制内的平静与稳定，是谎言制造的一种乌托邦假象。在庞大的飓风笼罩之处，每一个阶层都没有安全感，人人自危。我们的尊严、房屋和财产，随时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卷走。这个社会的道德沦丧、人性堕落、财富外移、文化流失和环境污染，都是谎言飓风运转的必然结果。谎言还在持续地摧毁着这个国度，社会中的一切能量都要为维持谎言服务，直至消耗殆尽。我们都身在这个庞大的谎言飓风之中，看不到这个飓风的全貌，也没有对比，很多时候认识不到飓风的危害。就像每次飓风肆虐之际，海面上总有许多规模较小的热带气旋，其实在我们身边有许多小型的谎言利益模型，比如各种传销组织。身在传销组织之外的人，很难相信怎么会有人相信那些谎话，然而一旦看见其中的巨大利益，很多人就会不由自主深陷其中，变成传销组织的一员。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也在发展下线？这个国度总是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社会事件，并且重复出现。惯说真话的人，话说错了自会修订，事做错了自会改正。而惯于说谎的人，谎言破了只会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事态严重则只会想着掩盖和掩埋。这就是社会无法实质性进步的原因。真话在体制内没有生存空间，在体制外也毫无立足之地。很多人都知道真话是什么，但是他们更明白利益在何处，所以在国考日会有几百万人蜂拥着奔向那个谎言乌托邦，而且这个人数还在逐年递增。谎言飓风似乎永远不用担心缺乏生命力。如今这个飓风变得更强了，它在拼命收缩，在剿灭一批真话之后，即将成立国安局。中国的政治体制就是这样一套强大的社会破坏机器，这样一个强大的谎言飓风。谎言飓风何时才能平息？在社会被完全摧毁之前，我们还能有所挽救吗？愚昧是这个谎言飓风的基础，首先应破除愚昧，让社会各阶层明白，许多权利是自然赋予的，不是国家给予的。于建嵘老师在多年的社会调查研究中概括出如下结论：农民维权是以法抗争，比如他们会打印政府文件去政府大楼讨要说法；工人维权是以理维权，他们总是引用“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工人阶级先锋队”等陈旧词汇，期望以道理说服有关部门。裴宜理判断准确：“在中国，权利往往被理解为是由国家认可的，旨在增进国家统一和繁荣的手段，而非由自然赋予的，旨在对抗国家干预的保护机制。在此情景下，民众对行使自身权力的诉求很可能是对国家权力的强化而不是挑战。因此我主张将建构当代中国抗议活动的框架模式为规则意识，而不是权利意识。”中国农民阶层和工人阶层的维权方式，都在规则意识框架内，而不是权利意识。愚昧盛行，但很多人在觉醒之后却选择了做犬儒的顺民，并努力争取举手的权利，因为利益之风是谎言的血肉，永不停息。在破除愚昧之外，还应该赋予个人以财产，并且保护他们的财产，不让旋风轻易卷走，风势自会慢慢减弱。在这里要提醒一下既得利益集团，如果你们把社会上所有财富都卷走了，就会滋生新的流氓无产者。谎言惧怕真话，也应该惧怕另一种谎言。一旦让新一批的流氓无产者找到新的更强大的谎言，其后果不堪设想。当前中国政治道路的选择实际上有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思维。理想主义又分两种：一种是强化威权体制，如一些学者提出的新儒教，用传统文化救中国，窃以为飓风需要的是削弱，而不是加强，飓风改头换面叫台风，其破坏与威胁依然；一种是实现民主宪政，实行三权分立、多党政治、开放媒体、司法独立等。这一套已经被打上了西式民主的标签，执政者已经产生明显的抵触情绪，并且明确说了不搞。现实主义认为，这两条道路都不是执政者的努力方向。有没有一种中间道路，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一种符合中国当代社会环境的解决方案？于建嵘提出的方案可以概括为两条：一， 推进县政自治；二，实现司法制衡。民主常常被我们想象为天山圣水，在治理污水河时，民主是否真的有效？在一时做不到三权分立的现实下，司法制衡或可一试。用一条污水河去制衡另一条污水河，慢慢形成一套稳固的河道，让人们有路可走，有法可依。我们不怕河水是污的，就怕污水河时刻决堤。当堤坝稳固之后，河水自然会慢慢变清。其实民主并不高尚，就是一种利益的分配机制，在有法可依的前提下，让农民产生自己的阶级意识，让工人从阶级迷失中醒悟过来，大家选出自己的代表，戳破所有谎言，坐下来讨论利益分配。《安源实录》写的是工人阶级，他们的迷茫是最深重的， “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他们对于当年的说辞至今念念不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抛弃。我想这本书之所以在大陆被禁，大概是因为书中大胆戳破了缭绕在工人阶级身上的各种谎言，是破除愚昧的一把重锤。在于建嵘最早的著作《岳村政治》里，他发现了县政自治的可能。他认为县政自治更多是对个人民主权利的承认，对于有着几千年专制传统的中国社会特别重要。民主政治的基础，是对个人权利的确认和保护。应该将农民基本权利的确认和保护，作为农村社会发展的基本目标。底层人民的利益得到保证，谎言巴别塔自下而上的利益输送链就会断裂，这样飓风中的利益之风便会逐渐减弱。但愿谎言飓风尽快消散，但愿这片大地上所有怀着一颗赤心的人们，纷纷醒悟和站立起来，人人成山岳，让赤县变岳村。

于建嵘一个有名的家伙

只能说他很亲民，生活的很底层，接触的人也可以很高端，是一个因研究底层生活出名后一些高端人士纷纷找上门的名人。这本书中讲的很多事例几种在十年前甚至更早，那时的中国社会或者说中国广大底层人士确实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自从取消了农村的农业税之后，农民减负这个话题现在可以搁置了。但是失地农民的生活确实是个很大问题，野蛮拆迁不公正的拆迁补偿，是个很大的问题；文中亦提到了上访，不得不说上访颇具中国特色，也是个很扯的问题，中央成立了这么个玩意，又严令各地制止进京上访，还搞个屁信访一票否决。于教授提出的建议本人完全赞同，有那经历完善法制多好，一言堂，领导批示难道会比尊重法制好？

中国的良心

我要写的并不是书评。我只是想说，于建嵘的书，我没有能力对他的学术成就进行评价，只是感慨于他能够数十年始终面向劳苦大众，真诚的活着。不易！看到他在书中写到自己多少次进入穷乡僻壤，进入北京的出租屋，采访上访户，倾听他们的讲述，甚至跟他们做朋友。回想起我自己曾经历的事情，不禁惭愧。每次有上访户来我们单位，我和我的同事都避之唯恐不及，虽然说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但这种冷漠的态度实在太过无情。还记得前年冬天的一天，一位上访户不知从哪里找到我的手机号码，在电话里讲述了自己如何被强拆，如何来京上访被截访殴打，甚至手指都被打断了一根，却无钱治疗。他们两口子先后几次在电话里哭述，我却无动于衷！我当然有理由可以说，我真的没有能力帮他们解决上访的问题，但我至少可以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好受一些吧！当我们每每咒骂这个社会病了的时候，也许也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人性未泯？！反省自我，同时更加敬重于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