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的瀑布》书评

在铁石与柔情之间

在北京最冷的两天夜里，读完了《沉潜的瀑布》。恰巧《沉潜的瀑布》里的故事背景也是充满雪的寒冷冬天。和三岛的《假面的自白》、《金阁寺》、《潮骚》、《爱的饥渴》相比，《沉潜的瀑布》并不出名。完成与1955年的这部长篇恰好在《潮骚》与《金阁寺》之间，却也恰恰是作者30岁的巅峰期之作。《沉潜的瀑布》的故事梗概很简单：小说的主人公升出身显贵、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把与不同女子的一夜情当做消遣，却从没有动过真的感情，有一日偶遇了从来不对男人动感情的显子。为了“负负得正”，两人约定建造完全脱离感情的“人工之爱”。升来到了大雪封山半年，无法与外界联系的水库工地来考验这段感情，把山间的像显子的小瀑布作为情感的寄托。漫长的冬日过去了，当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显子真的爱上升，升却发现，显子站在小瀑布边上，仿佛是多余的。得知了真相的显子自杀，几年前以后水库建成，让人叹为观止的同时，瀑布却沉潜到了水底，升再也遇不到像显子那样的女人。表面上看，《沉潜》是对一种感情方式的探讨。虽然家境显赫，升从小失去父母，被祖父要求和铁石作为玩具，画出的动物都是灰色的，却成为了优秀的工程师，他把造爱当做机械之事，从不掺杂感情，在“铁石“与”柔情“之间，他完全在铁石一边，这只是现实中人的一种极端情况。——这种极端场景的设置是必要的，它更能让人们看清一些问题。在物质与情感之间，在激情与感情之间，我们到底站在什么位置，这自然决定了我们过什么样的精神与感情生活。更深一步地想，三岛真是关注人类命运的大师！人类靠技术建造起令人惊叹的“人工物“大坝与水库，哪会去在乎被淹没的树林山川，以及沉潜的瀑布！”人造大坝“与”人造之爱“互相呼应，正是对战后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人们对于各种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惊呼的同时，大众生活被同化，个人生活被忽略的影射。六十年代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不也正是同样的调调，而三岛的隐喻要早十几年。第四章中有大量的对”人性“与”技术“关系的探讨，其深度的真是让人醉了！而三岛的这种”人类之爱“在1962年出版的《美丽之星》唯一的所谓”科幻小说“中表现地更为明显。不忘夸夸三岛的“美“，把整个第二章摘出来，放到教材里，真的就是写景散文的范本。”那些枯萎的红叶像凝固的血流似的黑黝黝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景象！因为要标记到这些写的太美好的句子，整本书已经被我圈圈点点太多，这个时候发现要是有个kindle真的是太好！有时候觉得生活中的三岛一定是像升一样的铁石一般的人，然而他能写出那么美的句子，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地狱里的温柔！最后要点赞竺家荣，和唐月梅、施小炜、林少华相比，更喜欢他的翻译一点点。

生活在平庸的日常里，用遥不可及的远望填补渴望

合上书，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睡梦里好像写了无数版书评，醒来，升的故事好像就这么也随着这一觉沉潜了。我曾认真地将自己代入显子，幻想着自己可能也会变成一个对婚姻，对家庭无感的人，然后遇到擅长逢场作戏，内心只相信石头与铁的升。后来我发现，我才不是真实而纯粹的显子，我们大部分，是升，是不愿面对自己真实的爱恨的升，总是试图用理智剥离欲望的升。升一直在强调对于他而言，欲望的满足只是为了压抑理智的存在。但是，那是他机械地用不同的肉体来填充欲望，如果他也是一个沙漠行走的旅人，他不断用沙子当做水来喂自己，却告诫自己水是可怕的东西，纵然他天赋异禀能依赖沙子为生，但内心对水的渴望却依旧存在，只是被他沉潜了而已。这一点上，他认为显子与他相同简直讽刺，显子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荒芜，她就寻找繁花盛开，她厌恶透了虚伪的模式，她就寻找真正的感动。她知道她正在被沙子埋葬，于是她用一个又一个男人来为她挖一口井。只是，已婚的身份，让她注定遇到大多数的男人更擅长用伪装来替代真情。他们并不在乎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只想安静地享受这个肉体，这个时候毫无触动的肉体，简直就是他们最大的侮辱，虽然无意如此，但显子因此而成为了一个特别的女人，而她也因此开始怀疑自己走出沙漠的能力。一个内心渴望却又拒绝承认情感的存在的男人，一个不停地寻找真挚情感的女人，当他们相遇，他们觉得彼此看起来如此相似，相似到他们觉得彼此可以为对方开启一种或许可能的不可能。从升的角度，他的人生经历从来缺失情感完整的投射，他对此有过种种设想，但当幻想以某种他曾经经历过的日常呈现的时候，它成为一种平庸而空虚的存在。如果投注了情感的早晨与任何一个不带感情的早晨如此相似，那么情感的存在又有任何意义？被触动的升，领略过了从未有过的内心的跌宕起伏的升，最终却要面对和过去所有的一切并没有任何区别的呈现。显子获得满足以后的笑容，显子小心翼翼的态度，显子的纠缠，显子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的情感，和任何一个升曾经睡过的女人都没有区别。曾经因为情感的冷淡而产生的媚态被升所治愈，所以显子再也不是升所期待的那个人，升终于发现他们其实根本不一样。“她不会感动，所以我喜欢她。”——当这一句话出口，升在漫长的越冬过程中，对显子产生的种种复杂的情感统统化为虚无，当显子跳入那个跟她很像的瀑布，升的所有情感也随之一起沉潜，他回到了只在乎石头与铁的升，这对于他来说悲哀，或者不，那都是他的纯粹而理性的选择。所有青年的冲动，对生活的渴望，对未来的期待，都已经随之沉潜，从此他的世界是一片荒野，填充这片荒野的不是繁茂的花草树木，而是一个又一个水库，或者其他什么，冰冷，巨大，却又拥有不可替代的绝对性的任何东西。我并不是升，无法随心所欲地替他解读内心，更不想分析他是否真正爱过显子这么庸俗的问题，我只关心，一个曾经经历过炽热而纯粹的情感的人，真的可以将所有的关于内心的渴望完整地掩埋起来吗？他只关心外在的一切，作为一个工程师，他可以做到。但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如何面对那蠢蠢欲动的渴望？当他踏在显子投水的瀑布之上，他怀念的是那个人，还是他曾经有过的情绪？可是，如若屈服于情感的苛求，那么就要将自己沦落于最平淡的日常，日复一日的肌肤碰触，每次睡醒之后的巨大空虚感，这个女人或者那个女人之间看似没有任何区别性的乏味，像是每一个被投向蓝框的篮球都是空心大灌篮，第一次的时候有一种击中内心的完整感，随后就是机械的存在，不值得一提。那么不如将篮球封存，将情感掩埋，当走在荒漠里的时候，时不时想象一下这里春暖花开的美好，然后休憩在巨大的水库所投射的阴影下，因为这种完整而不被内在的存在而产生任何变化的物质感到安心。但想想，如果是我，我会难过，期待着生命中能够不断被情感触动，渴望着，幻想着那空虚的内心被填补的欢喜，但是又惧怕，最终的结果与现在度过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带感情或者不带感情地或者似乎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经历都是外在的呈现，与那个落成的水库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为什么对方却产生了那么巨大的改变，那种小心翼翼，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明明与我无关，却又与我有关。隔着玻璃看着别人的嬉笑怒骂都那么真实，而我却是一片玻璃。猫姐说我，是一个拒绝承认自己不正常努力想过正常人生活的人，所以还好我是升，我也不是升，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像升一样冰冷而无法触动的远望，我对对方充满渴望，我不停靠近，但对方不为所动，简直太棒了。卧槽，写到这里，我开始怀疑，这会不会也是是升寻找显子的初衷？——————————————————————————————————————这两天看朱生豪情书，看到一段话，感觉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这种状态，却又显得满满的暖心，所以期盼是没有错的，渴求也是没有错的，端看你如何看待这份期盼与渴求。文字摘录如下：“谢谢你给我一个等待。做人最好常在等待中，须是一个辽远的期望，不给你到达最后的终点，但一天比一天更接近这个目标，永远是渴望，不实现也不摧毁，每天发现新的欢喜，是鼓舞而不是完全的满足。顶好是一切希望完全化为事实，在生命终了前的一秒钟中。”

读后感

公正的说应该和‘奔马’是最让我觉得喜欢的两个故事。看完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但是里面的许多情节仍然会不断在生活里面一些细节时候出现，经常能够想起来。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打算作为三岛阅读的结束。 因为一直以来觉得看平冈的书对自己造成了太多的负面的影响，而现在又到了必须“好起来”的年纪。显子投瀑布留的遗书的内容一直留在脑袋里面，散不掉，马上也该过去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