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的世界》书评

想象力的世界

道教是中国传统社会土生土长的宗教，与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不同，道教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长生与享乐气息，与世俗生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想象力的世界》致力于探讨道教在何种程度上，对唐代的诗歌、小说、词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主要表现为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性。丰富的想象是一切宗教共有的，对于美好世界的向往，如天堂、彼岸、仙界，以及苦难的渊薮——地狱（有意思的是，佛教、基督教、道教都使用了同样的名词作为代称），道教的特别之处在于，这种想象建立在对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梳理基础之上，由于儒家崇尚理性与秩序，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在佛教未进入中国以前，中国传统的神话阐释权一直掌握方士手里，再往前，则是巫觋。《汉书艺文志》有方技、数术，承自刘歆《数术略》《方技略》，若以《辑略》为总序，则天下书六分，其中有两分倒是与原始直觉与想象息息相关，这也正是后来的道教渊源所自。道教形式的一面源于方术，理论则源于道家。道教将道家现实化了，道家种种想象究其根底，都是在追寻个体生命的自由与超越性体验，如《庄子逍遥游》中有列子乘风而行，及藐姑射之山的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但道教则把这一切都作为一种真实体验，与古代传说合二为一，构建起了自己的一套宗教谱系，鼓励人们通过炼丹、符箓等外在形式追求肉体上的长生不老，从而得享世俗世界的一切欲望。原本皇帝作为世俗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对于道教长生以及房中术、丹药等催化欲望的东西就带有天然的兴趣，唐代李姓立国，更顺理成章地将李耳——道教名义上的开创者老子，后来的太上老君，尊为祖先，由此道教在唐代就获得了类似国教的地位。对于深受儒家入世思想影响的中国传统士人来说，学而优则仕几乎是唯一的人生选择，道教既然成为国教，自然也获得了大量士子的青睐，李白、李贺、顾况、卢照邻、陈子昂……这个名单可以开得很长，即连杜甫乃至一般认为是佛教徒的王维，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道教的影响。唐代对宗教极为宽容，尽管道教享有国教的待遇，却并不曾如西汉一般，来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各种各样的思想在那个年代交汇，并初步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三教合一的特质，从此以后中国的士人几乎都无法摆脱也无需摆脱这三种思想带来的冲击与润泽。葛兆光先生这本书的视野基本集中在道教作为一种宗教，其丰厚的想象力对文学产生的影响，书中所列举的大量史料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即连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关系的五代词，葛兆光先生也匠心独运地将词与道教音乐联系到了一起。但本书对于宗教想象力的比较，特别是道教与佛教的比较上并没有做太多说明，全书的宏观视野令人赞叹，由此可以追溯道教形成、发展阶段对文学产生的影响，特别是方术如何具体演化为道教，魏晋南北朝时期陆静修、葛洪、陶弘景等人在理论与实践上如何完成道教的定型，乃至道教与玄学的关系，道教何以在中国具备如此丰厚的存在土壤，为何道教与世俗联系如此紧密，专制皇权在其间产生了多大的影响，都应当是后续要继续追寻的问题。